第6章 爱情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6)

　　四

　　回到家后，辛远的妈妈给了辛远几张温泉票，说是公司发的，他们没有时间去，让辛远去泡一泡，说是对身体好。而且冬天泡温泉也确实挺舒服的。

　　辛远看着票上的截止日期，心想这么多年来，自己干了多少这样的事。为了妈妈公司发的美发店的免费券去剪自己刚剪过的头发。为了爸爸公司发的消费券去吃自己不喜欢吃的火锅。这一回是温泉。如果有朋友，他还可以叫上人一起或者干脆把票送给人家。可是去外地上学以后，辛远是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那个温泉在城郊的一个酒店里，那酒店依山而建，占地面积非常大。温泉是酒店主打的项目，平时人就很多，现在是冬天，又是寒假，更是爆满。

　　辛远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温泉里水雾缭绕，隐约可以看到男人女人在大大小小的泉眼里漂浮，一种人间仙境的感觉。辛远找了个人少的温泉跳下，斜躺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唐小果的相貌来。辛远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唐小果给自己的感觉，说喜悦甜蜜都不对，直到此刻躺在温泉里，他才恍然大悟，就是温泉一般温暖舒适的感觉。泡的时候舒服，泡完了更舒服。辛远想，如果不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无论如何要泡一泡她。

　　大概泡了五分钟，耳边突然传来了女孩们的谈笑声。辛远没有睁开眼，他想在嘈杂的水声中听清楚那些女孩在说什么，可惜听了许久，还是没有听清一句，只好睁开眼。

　　眼睛配合着耳朵，辛远总算弄明白，是有个女孩第一次泡温泉，看到有男孩在场，不好意思下水，身上还裹着浴袍，在寒气中瑟瑟发抖。因为离得远，辛远看不清楚那女孩的容貌，只看到她和与她同来的已经在水里的女孩们僵持着，争辩着。

　　这个温泉并不大，辛远放眼周围，发现这里竟只有自己一个男孩，其他的全是妇女和少女。辛远记得下水的时候还是看到了几个男人的，在他闭眼的那会儿，竟然全都走了。于是他有些明白了，那女孩迟迟不肯下水，竟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

　　在和那女孩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有意看了一眼，不看则已，一看就停不下来了。那女孩竟然是唐小果。原来她早就发现水里的自己了，所以才觉得尴尬，怕再产生什么误会，惹出什么麻烦。

　　真巧。你男朋友没有跟你一起来？辛远主动打招呼。

　　没有。唐小果抓着浴袍，像是担心辛远冲过来扯掉她的衣服看到她的泳衣似的。

　　那你还不下水，站着多冷。

　　我……你能去别的地方吗？或者你闭上眼睛。

　　你还真是纯情。好吧，我闭上眼睛。辛远颤抖着闭上双眼，心想再这样聊一会儿，回去肯定得感冒了。

　　等睁开眼的时候，唐小果已经在温泉里泡着了。辛远站在泉边，不知道下去好，还是不下去好，想到最后，还是决定不下去了。可就这么走了，又有些不甘心，于是他就走到唐小果旁边，问她要了电话号码。

　　五

　　辛远有好几张温泉票，遇到唐小果之后，他每天晚上都要去那酒店的温泉泡一会儿，并且不断地换泉眼，生怕错过了唐小果。这样折腾了两天，他终于感冒了。

　　烧得浑浑噩噩的时候，他给唐小果发了条短信，说，为了再在温泉见你一面，我光荣地感冒了。发完，辛远就烧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辛远想起昏迷前发出的那条短信，就去摸手机，手机却不在身边。等到妈妈把手机带到医院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打开手机，并没有看到唐小果的回信。他有些失望，想再发一条过去，这时才发现他之前发的那条短信还在草稿箱里，并没有发出。

　　这是辛远第一次感到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即便在病痛中，一想到唐小果，他心里就乐开了花。以前他以为自己有多么勇敢、多么聪明，现在真遇到喜欢的女孩了，他却一筹莫展。而且上次在车上明明有机会表白的，自己却退缩了。在酒店温泉也是，如果脸皮再厚一些，也许现在就不用在这里长吁短叹了。也许现在唐小果正坐自己身边削苹果给自己吃也说不定。

　　把思绪从想象中挪回现实，身边只有一脸愁容的妈妈。辛远撒着娇说，妈，给我买点糖来吃吧，我饿了。

　　辛远病好了以后，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了。地上到处是小孩子放过的鞭炮屑，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辛远站在街边，掏出手机，确认了一遍唐小果发来的地址，可是这时候路上已经没有出租车了。

　　他们约好见面的地方离辛远家有些远，唐小果并不知道辛远生病的事，所以当辛远发来短信的时候，她随口说了一家离自己家不远的咖啡厅。

　　辛远病刚好，身体还有些虚弱，打不到车，就只能跑步过去。好在D市的路他都熟悉，不会走冤枉路。可即便如此，等辛远赶到的时候，咖啡店里的电视都已经在放新年倒计时的画面了。虎年即将过去，兔年即将到来。每个人都像吃了糖一样，乐呵呵的。

　　辛远点了杯卡布奇诺，扶着椅子坐下。他累坏了，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这三个信息，更不能理解这信息后面的寓意。他想，如果唐小果以后回到D市上学，不再去那座小城的学校，那他们见面的概率几乎就为零了。可是为什么她要告诉自己她和男朋友分手了？是在等着自己的表白吗？

　　辛远还没有谈过恋爱，他可不想第一次恋爱就是异地恋，可是异地恋总比单恋和暗恋好。想了很久，正当他鼓起勇气想要表达爱意的时候，唐小果突然说，你在想什么呢？

　　辛远有些紧张，连忙说没什么。

　　唐小果说，在这一年最后的几天里，能认识你，我还是很开心的。你送我的糖很好吃，也许以后我会喜欢上吃糖的，书上说吃糖可以让心情变好。以后想起你了，我就吃一颗糖。

　　辛远说，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吗？

　　毕业了也许还能见面的。

　　可是我不想等到毕业。

　　不，不要，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一阵子。其实我之前的男朋友对我很好的，我也很喜欢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太小心眼了，我们不会分手的。

　　你不能考虑一下我吗？

　　如果你能用一句话打动我，也许我会考虑。

　　辛远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觉得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必须泡的，一是方便面，二是温泉，三就是你。

　　唐小果听完这话，刚喝到嘴里的一口咖啡对着辛远的脸就喷出来了——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辛远说，当然是夸你呀。虽然这比喻有点蹩脚，可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句子了。

　　你语文成绩不是很好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每次都是班级后十名。

　　看出来了。你太纯情了，我不忍心带坏你。

　　六

　　唐小果走后，辛远想到一个新词语——无稽之恋，用来形容他和唐小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莫名其妙地开始，匆匆忙忙地结束。

　　街上有人在放烟火，绚丽短暂。辛远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酒心糖，放在嘴里，直到巧克力融化了，才咬开。这时候辛远真希望这酒水能浓烈一点，麻醉掉自己的神经。

　　他想到新年过后，就要离开D市，离开唐小果，回到学校过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了，眼角竟滑下了一行热泪。纯情有罪吗？他自言自语地说。

　　他想踢一踢路边的小石子，可是找了半天，地上竟然天净得没有一颗小石头。看到路边的小超市里有卖娃哈哈AD钙奶的，他就买了一瓶。他小时候最喜欢喝这个牌子的饮料了，如果不是后来有人取笑他长不大，他才不会去喝可乐和雪碧呢。喝完之后，他把瓶子放在地上，一路踢了回去。

　　虽然离开学还有一阵子，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跟唐小果相处，可是唐小果说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待，他又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呢。爱一个人，还真是难哪。辛远看着升起又落下的烟火，用力哈出一口白气，然后对自己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七

　　寒假结束后，辛远回到学校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家特立独行的糖果店买酒心糖。可是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去，看到的却是一家奶茶店。他问店里的工作人员，这里的糖果店呢？

　　工作人员说，糖果店？这里没有糖果店呀。

　　辛远想说，寒假之前这里明明就是一家糖果店嘛，我还在这里买过糖，那个卖糖的姐姐还多给了我两块糖呢。可是看到奶茶店陈旧的装修和磨得掉色的沙发椅，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真的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奶茶店，辛远站在街口，一路望去，糖果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那个温泉女孩，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寂寞情歌

　　一

　　感觉整个天空都向自己压来，再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帮自己扛着，以后无论是喜是悲都是一个人了。余坚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看着家的方向，看着那扇再也不会打开的窗，看着那盏再也不会亮起的灯，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甚至这条街，以后都很少有机会来了。这一次回来，都是瞒着妈妈的。看着街头昏黄的路灯和面容模糊的行人，余坚暗自下了个决定，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回到这里，就在这条街上买一座房子。如果那时候自己家的房子还在，无论花多少钱，他都要买下来。他不能阻止父母争吵，不能让父母复婚，不能让父亲留在国内，不能让母亲留在这座城市，不能阻止母亲卖掉这座房子，可是他想自己长大后，是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温暖的家的吧。这个家也许只有他一个人，但一定是温暖的。

　　二

　　余坚十八岁，刚读大一。父母在几个月前离婚，父亲去了国外，留了一座房子给他们母子。母亲决定卖掉房子，带着余坚离开这座城市。这情节太像余坚以前看过的一个小说，等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才发现，生活还真是比小说更不可思议。

　　离开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晚上，余坚和母亲住在外婆家。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明天要奔赴的城市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母亲说的姓夏的一家朋友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十八年来他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不是不想，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却不想离开了。

　　他反复地在曾经留下过快乐和眼泪的街道上走着。已经是深冬，街上人很少，曾经陌生的路人，现在却让他感到亲切。想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可能成为朋友的人都渐行渐远了，他感觉自己有些矫情。妈妈说新家其实并不遥远，坐飞机一个小时就到了，坐火车也只需十个小时。可是那已然是另一个世界，虽然周围依旧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人，可口音已经变了，自己可能会听不懂路边小贩在吆喝什么，听不懂班上同学用方言哼出的歌。

　　三

　　在这样一种悲伤无奈的境遇里，余坚遇见了夏奈。

　　余坚的妈妈和夏奈的妈妈是闺密，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余坚才会来到这座新城市，住在夏奈家的隔壁。一开始他对夏家是有抵触情绪的，他想，如果妈妈不认识这家人，也许就不会来这里了。

　　夏奈比余坚大一岁。家长把他们安排到了同一所大学，平时吃饭也常常在一起。看家长的意思，似乎有意让他们俩培养感情，而且不仅仅是友情。

　　第一次去学校，被夏奈带着，一路上夏奈滔滔不绝，先是说余坚像少年闰土，然后又说他像个雕塑。余坚感到有些拘束，不好说什么，但是脑袋却在飞速运转。他对比了少年闰土和雕塑，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共同点。他喜欢眼前这个活泼漂亮的姐姐，可是他不想说话。她知道得太多了，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他呢？连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城市都没有走遍过，他熟悉的只有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街。如果有一天那条街遇到拆迁，建了新房，也许他回去也认不出原来的家在哪个位置了。

　　夏奈在余坚的隔壁班。到教室后，余坚觉得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了。他来得有些早，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余坚放下书包，到窗户边眺望外面的云和树。这座城市比老家还要冷一些，更郁闷的是有风，像刀子一样，吹在手上，就是一道裂口。这样一想，余坚更觉得老家好了。那是一座没有风的城市，只要穿上厚厚的衣服，走在街上，再冷，都不会冻坏身体。

　　因为冬天的寒冷，余坚开始期待夏天。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夏奈姐姐穿上泳衣会不会更好看。他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写在纸上，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折成花，折成鸟，折成各种消磨时间的玩意，然后撕掉，临床撒下，像撒下一把雪花。

　　同桌在打一款单机游戏，课间的时候余坚也拿过来玩了会儿，却怎么也无法融入进去。消磨时间的方式有很多种，打游戏是他觉得最无趣的一种。

　　放学以后，他主动去找夏奈。虽然和夏奈认识得很突然，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也许和夏奈在一起也不能让自己觉得不寂寞，可是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待着强，而且这人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四

　　他们都不愿意回家。夏奈提议去溜冰，余坚不会，但还是答应了。学一学也是好的，现在学还有人教，以后等没人教了，想学也难。

　　溜冰场里人很多，大都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打着数不胜数的耳洞。和他们一比，余坚觉得自己和夏奈好纯洁。十年之后，余坚二十八岁的时候，再次回想起这一场景，禁不住感慨万千。纯洁这个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你觉得没什么稀奇，你也不想坚守，尤其对男孩子而言。他甚至想尽快让自己变得不纯洁，他甚至会觉得纯洁是一种耻辱。可是真等到许多年后，自己变得不纯洁了，看到美女总是会胡思乱想，才发现，纯洁其实是好的。一张白纸，一旦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