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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城风云——美国宪法的诞生及其启示》 作者:易中天

第15章 柳暗花明(1)

  解铃不是系铃人

  设立由每邦一位代表组成“十一人委员会”,标志着费城会议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那就是妥协、让步和折中。

  这也是许多代表的愿望。实际上,当麦迪逊(弗吉尼亚)、威尔逊(宾夕法尼亚)、汉密尔顿(纽约)、鲁弗斯·金(马萨诸塞)这些代表大邦利益的“国权主义者”和路德·马丁(马里兰)、兰辛(纽约)、佩特森(新泽西)、贝德福德(特拉华)这些代表小邦利益的“邦权主义者”吵得不可开交时,不少冷眼旁观的代表都表示出他们的忧虑和不满,有些人的态度和立场甚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早表示出焦虑的是弗吉尼亚的伦道夫。6月16日,全体委员会讨论弗吉尼亚和新泽西两套方案,兰辛和佩特森联手出击,查尔斯·平克尼认为整个问题已经摊牌,会场气氛十分紧张。这时,伦道夫并没有为自己的方案作辩护,而是说,当务之急是形势紧迫,挽救共和国的命运已刻不容缓。如果我们不能提出办法,就背叛了人民的委托。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们必须挺身而出,制定宪法,实施建国,千万不要错过建立全国政府的最后时机!

  当然,伦道夫也批评了《佩特森方案》中的武力倾向。这也是梅森的意见。在6月20日的制宪会议上,梅森说,佩特森先生自己也承认,他的方案不靠武力无法落实,因为税款收不上来。那可是最违反自然和最令人难受的做法。用死亡来惩罚不交税,是一种连专制主义都不敢使用的暴行,但比起用军队收税来,还算是仁慈。用军队去收税,刺刀就不分有罪还是无辜了。不过,作为弗吉尼亚代表,梅森也表示,尽管他渴望建立一个全国政府,但决不同意废止各邦,或者把各邦贬到无足轻重的地步。他指出,制宪会议既然有这么多的俊杰,总不至于弄出个毛病成堆的政府来。

  如果说在6月20日,梅森还基本上是反对邦权主义的,那么,他在6月25日明确表态支持全国议会第二院由各邦议会选举(请参看本书第四章“剑拔弩张”之“唇枪舌剑”一节),就显得意味深长了。其实,许多代表的态度都耐人寻味。比如佐治亚代表皮尔斯,就在6月29日的发言中说,建立邦联时定下的这个平等表决权,是目前处理公共事务的困难之源。为了公共利益,必须牺牲邦与邦之间的界限。至于他自己,虽然来自一个小邦,但自认为是联邦的公民。

  如果说作为一个佐治亚人,皮尔斯持这种态度并不奇怪,那么,里德的态度就非同寻常了。里德是特拉华代表团团长,会议一开始就说自己的代表团受本邦授权的限制,不得同意改变平等表决权的规则。但在6月29日,他却表示他还没有自私到不希望建立总体政府的程度。他还说,要建立一个总体政府,所有的邦就必须合为一体。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同意汉密尔顿的方案。

  格里的态度也很有意思。6月8日,格里曾表示,全国议会如果拥有对各邦立法的否决权,就会把各邦视为奴隶。这样的念头,决不能同意。然而在6月29日,格里却接着皮尔斯发言,说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些独立的邦,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邦和邦权的鼓吹者,酒醉般地死抱着他们的主权观念不放。他认为,目前的邦联处于危机之中。国家的命运,将由制宪会议决定。因此他发出悲叹:来到这里时,大家像兄弟,共同属于一个家庭,我们似乎事先应该随身带来政治家谈判的精神。

  在6月29日发言的还有马萨诸塞的戈勒姆。他希望小邦不要时时刻刻只顾反对,应该想想究竟是谁作出的让步大。联盟就此决裂,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对小邦就尤其不利,因为弱者更需要法律和政府的保护。想想看吧,脱离了联盟,特拉华的局势会怎么样?新泽西又会怎么样?新泽西原本就是东泽西和西泽西两个部分联合而成的,如果分裂,将会如何?看来,再没有什么比各邦想象中的危险更主观的了。显然,联合对于各邦的幸福是必要的,它们的联盟也需要一个坚强的总体政府。只要大家愿意留在这里,就某种合适向人民推荐的方案达成一致,我戈勒姆就愿意奉陪到底。

  这些发言其实代表了一种亟欲寻求折中和解的倾向。但是大邦和小邦却互不相让,斡旋调解的任务,也就历史地落在了中等邦的肩上,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康涅狄格。

  康涅狄格代表团一共三位代表,奥利弗·埃尔斯沃思、罗杰·舍曼、威廉·塞缪尔·约翰逊。舍曼的情况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这里只说埃尔斯沃思和约翰逊。埃尔斯沃思是康涅狄格代表团中最年轻的一个,出席会议时四十二岁(约翰逊六十岁,舍曼六十四岁)。他曾经连续六年担任康涅狄格派往大陆会议和邦联议会的代表,后来又担任了康涅狄格最高法院大法官。皮尔斯的《制宪会议代表性格描述》说他“思路开阔宽广,演说流畅雄辩,对事物的理解明晰深沉,对自己的责任专心致志,是一位极具政治家才能的人”。

  埃尔斯沃思在费城会议上的表现可以分为两段。前一段主要是听,从6月20日起才开始积极发言。但这位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会议进入第二阶段的第一天,他就提出动议,将制宪方案中“全国政府”(NationalGovernment)这个称谓,改为“合众国政府”(GovernmentoftheUnitedStates)。我们在第三章“针锋相对”之“合众国向何处去”一节中提到过,这个动议是与会代表未经表决就一致同意的。它意味着国权主义和邦权主义心照不宣的暗中妥协:麦迪逊他们不再坚持一定要搞单一制民族国家,佩特森他们也同意建立一个总体政府。双方私下里其实都有这个意思,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埃尔斯沃思的动议,就给了他们一个各自都觉得进退裕如的说法,一个和“海峡两岸的中国人”一样富于政治智慧的说法,一个大家都无话可说的说法。因为他们的国家本来就叫合众国(UnitedStates)。至于这个“合众国”到底实行什么样的政体,那就看两派各自的能耐了。不过,有了这个说法,再想搞中央集权制,只怕就很难。所以,到6月20日,大多数人基本上接受了折中的意向,这是埃尔斯沃思的功劳。

  有了这一成功的开始,后面的调解就顺理成章。

  6月29日,埃尔斯沃思正式提出他的调解方案。我们必须记住,6月29日,是制宪会议的一个重要日子。头一天,富兰克林提议进行祈祷,祈求上帝保佑。这一天,戈勒姆、里德、皮尔斯、格里纷纷发言,焦虑不安的心情笼罩会议上空,折中和解已成为人心所向。在这个时候埃尔斯沃思提出妥协方案,可以说正是火候。

  埃尔斯沃思说,既然联邦议会第一院的席位分配已决定不再遵循《邦联条例》的规则,那么,第二院的席位分配就应该和《邦联条例》规定的一样。因为我们部分是国家,部分是联盟。第一院实行比例制,符合国家原则,保障了大邦;第二院实行平等制,符合联盟原则,保障了小邦。在这样一个中间立场上,就可以实现折中。如果不能实现折中,那么,我们这个会议,不仅是徒劳,而且比徒劳还要糟糕。可以肯定,除了马萨诸塞,东部各邦中没有一个会不把邦视为平等的政治社会,没有一个会同意在议会两院中都排除邦的平等发言权,也没有一个会愿意和自己宝贵的权利分手。要知道,大自然连给最小的昆虫都赋予了自卫的能力,何况是邦?自我捍卫权,是小邦的命根子。一旦有人企图剥夺它们的这种权利,马上就会把美利坚拦腰斩断。而且,斩断之处,大约就在这个部分的某个地方。

  这是极有政治远见的,因为1861年的南北战争便正是因此而起。而且,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所谓“斩断之处”,不在别的地方,就在麦迪逊和伦道夫所代表的弗吉尼亚。

  埃尔斯沃思的这个方案后来被称为“康涅狄格妥协案”。这是十分准确的,因为提出和阐述这个方案的,都是康涅狄格代表。阐述者是埃尔斯沃思,提交给委员会的是舍曼,创始者则是约翰逊。约翰逊提出这个设想是在同一天,即6月29日,但发言比埃尔斯沃思早。毕业于耶鲁大学、曾获得耶鲁大学硕士学位和哈佛大学名誉硕士学位的约翰逊,是哥伦比亚学院的第一任校长,他的父亲则是哥伦比亚学院前身国王学院的第一任校长。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家教和学历,约翰逊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极为透彻。6月29日,约翰逊第一个发言。他说,先生们的立场不同,这场争论就将永无休止。你们一方视各邦为人民选区,另一方视各邦为政治社会。应该说,两种想法都有道理。那么,与其让这两方相互对垒,不如把它们结合起来──议会两院,一院代表人民,一院代表各邦。

  这真是精彩之极!既然“一个State,各自表述”,何妨“一个议会,两个代表”?而且,第二天,即6月30日,埃尔斯沃思还特地申明,他们的意见并无偏爱或偏见,因为他代表的邦(康涅狄格)不大不小,正好居中。

  可惜麦迪逊他们不肯接受。不但不接受,还说康涅狄格最没有资格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康涅狄格在信守邦联誓约方面其实记录不佳。这话立即引起埃尔斯沃思和舍曼的抗议。埃尔斯沃思说,不管别人怎么讲,我们这个邦一直全心全意地支持邦联。查查军队的花名册就知道,在独立战争中作战的康涅狄格军人,人数远远超过弗吉尼亚。舍曼则说,每当麦迪逊要证明《邦联条例》有缺陷时,他就谴责各邦所犯的过失。这样说话,犯不着吧!

  这就让许多代表感到不安。如果连调解方的意见都不能容忍,这个会还怎么开下去?

  决不让步

  于是,富兰克林便出面讲和。

  富兰克林说,现在的问题,是双方都在走极端,因此两难。按比例分配吧,小邦说它们的公民权利有危险;席位平等吧,大邦又说它们出的钱有危险。我是一个手艺人,我给大家说说手艺人的经验吧。木匠做桌子的时候,如果木料的边缘厚薄不匀,他们就会两边各削去一点,让连接的地方严丝合缝,桌子也就平稳了。按照这个道理,双方都应该放弃一些要求,才能联合起来。共和国这艘船既然为大家所共有,难道不该共同来决定冒险的规则吗?

  实际上,所谓“十一人委员会”的报告,便正是一个两边各削去一点的方案。我们不妨看看委员会名单:马萨诸塞格里、康涅狄格埃尔斯沃思(后换成舍曼)、纽约耶茨、新泽西佩特森、宾夕法尼亚富兰克林、特拉华贝德福德、马里兰路德·马丁、弗吉尼亚梅森、北卡罗来纳戴维、南卡罗来纳拉特利奇、佐治亚鲍德温。这些人,不是坚持邦权的,就是主张折中的。麦迪逊(弗吉尼亚)、威尔逊(宾夕法尼亚)、汉密尔顿(纽约)、鲁弗斯·金(马萨诸塞)这些铁杆“国权主义者”一个也不在里面,路德·马丁(马里兰)、耶茨(纽约)、佩特森(新泽西)、贝德福德(特拉华)这几员“邦权主义”大将反倒一个也不少(耶茨和兰辛等于是同一个人)。这样一个委员会能提出什么样的方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是个一揽子方案,必须两条建议一并接受,即第一院议员按人口比例产生(每四万人产生一名议员),且独享钱财提案权和财权,第二院则每邦席位平等。这也是一个妥协的方案,它正是以康涅狄格的提议和富兰克林的动议为基础形成的。

  威尔逊和麦迪逊却不同意削去一点。威尔逊认为委员会越权,麦迪逊则不认为第一院独享钱财提案权也算小邦作了让步。他不无遗憾地指出,制宪会议已经下降到二者选一的局面:要么放弃公平,向小邦和少数人让步;要么义无反顾地满足大邦和大多数人。他对小邦的要挟也不以为然。麦迪逊说,他不相信小邦的人民真会顽固地拒绝一个公平的政府,一个能够向他们提供实质性保护的政府。他不相信特拉华真会甘冒风险离开其他邦,单独去寻求自己的幸福。他更不相信特拉华会听从他们一位代表(指贝德福德)的热情建议,采取轻率的态度去讨好外国,而外国则只要他们表示讨好,就俯首帖耳地听从这位先生的建议。最后,麦迪逊表示相信,只要坚持自己的信念,所有的邦都终将同意他的方案。

  古弗尼尔·莫里斯的态度也很强硬,而且口气狂妄。他说,恕我恭维一下我自己,我到这里来,不仅代表美利坚,而且代表全人类。全人类都将受到这次制宪会议的影响,因此奉劝先生们把眼光放远一点,超越时代和地域,不要降低格调,只想着为自己的邦做点交易,讨价还价!古弗尼尔·莫里斯认为,对邦的依恋,强调邦的重要性,一直是这个国家的祸根。我们也许无法将其废除,但拔掉这条大毒蛇的牙齿,大约还是办得到的。可以肯定,我们这个国家必须联合起来。如果劝说不能实现联合,那就只好用剑与火来完成。到那个时候,战胜的一方将把战败的一方当作叛国者来处理,并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古弗尼尔·莫里斯的发言激起了小邦代表的愤怒。贝德福德立即发言,警告古弗尼尔·莫里斯不要欺人太甚。贝德福德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投靠外国,除非大邦逼得小邦走投无路。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背信弃义的责任,就应该由大邦来承担,因为小邦是履行诺言的。可是,没有人能够预料,小邦在大邦的压迫下,会被逼到怎样的绝境!他承认,他自己说话有时过于冲动,但像有的人说什么要用剑与火来来实行联合,还有人说什么特拉华必须依附于宾夕法尼亚,新泽西要被宾夕法尼亚和纽约瓜分,那可不是仅仅道歉就能原谅的。听到这样的话不动肝火,那就等于放弃了人的感情和公民的责任。最后他说,小邦已经让了第一步(同意第一院议员按人口比例产生并独享钱财提案权和财权),决不会再让第二步。

  眼看双方又吵了起来,代表们七嘴八舌纷纷发言,说什么的都有。埃尔斯沃思说他看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报告更好的方案。威廉森(北卡罗来纳)说希望代表发言时注意言辞,不要涉及他们的同事,更不要去谈他们的邦。佩特森认为剑与火、绞刑架的说法太过分。格里说麻烦在于我们既不是同一个国家(samenation),又不是不同的国家(differentnations)。但如果我们自己不能达成某种协议,某些外国的剑与火就多半会来帮我们完成。梅森则主张继续调停。他说他宁愿把自己这把老骨头埋在这个城市里,也不愿意看见制宪会议就这样如鸟兽散,陷他的国家于不堪。

  话虽这么说,但没有一个人打算退让。威尔逊说,他并非不理解调停妥协的愿望,但立场坚定有时也更崇高。佩特森则说,一旦确定了第一院的分配规则,第二院就不能不实行席位平等,因为小邦非如此而不能捍卫自己。至于说到委员会的报告,他本人也只是勉强表示同意,因为在那个报告中,小邦所作的让步实在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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