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官腔的逻辑

　　2008年7月，王旭明“下课”了。他离开中国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的位置，前往语言出版社任社长。中国政府对王旭明采取的人事安排引起了轰动。此消息7月18日于首次面世其后的一段时间，“王旭明”三个字一直是中国媒体报道的重点，舆论关注的焦点，老百姓关心的亮点。一个副厅级政府官员的人事变动，却引发了这么广泛的讨论，对转型中的中国社会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同寻常却很有意义的社会现象。

　　官员素质、政府体制、新闻发布会、新闻发言人、制度安排、信息公开、教育、媒体、公众、沟通、理念、情感……从王旭明的身上，人们能联想的事情有很多，这些也都是当代中国的热点话题。王旭明给中国人带来的，确确实实是一次“思考自我”的机会。作为第三者，我很欣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中国社会对他的关注和讨论，这的确是一件喜事。

　　众所周知，王旭明曾经饱受争议，经常遭到网民们的指责。媒体也曾以“中国教育成功论”、“教育买衣论”、“媒体无知论”、“名校生养猪论”等言语，来形容王旭明这位个性化的新闻发言人。不过，在王旭明离职的此时此刻，大家似乎都很“怀念”他，虽然批判之声依然普遍存在，正面的评价也不少。

　　谈到王旭明，一言难尽。

　　我认识王旭明若干年了。2006年的有一天，我教日语的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举办了一次活动，是日本某家银行在人大附中设立奖学金制度的仪式，当时我是翻译，王旭明是嘉宾。在王旭明致词时，我站在他旁边，负责翻译。我还记得，当时王旭明没有拿稿子，现场发挥，讲得很幽默，很清晰，也很有节奏感。我感觉到他对翻译者的照顾和关怀，他的表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交换了名片，后来，我们经常通过面对面沟通、发短信等方式联系，所以说，我对王旭明还是比较了解的。借此机会，我想对王旭明调任一事，谈谈我的几点看法和感受：

　　王旭明曾经当过中学老师，当过记者，然后进入政府机关，做新闻发言人。他始终关注的是教育，是资深教育人。在同一个教育领域，王旭明跨行业地展开其职业生涯，积累了足够的经历，也因此丰富了他想问题的深度、看问题的角度以及谈问题的尺度。

　　王旭明身上带有强烈的个性。他的个性首先来自于他很有impact的外表，包括酷酷的发型、强壮的身材、神秘的表情、沉思的眼神……这些都是外人了解王旭明的窗口。他曾经跟我说过，他穿的所有衣服都是由他自己选的，他也是习惯使用各种香水的人。总之，他很重视自己的外表。

　　王旭明善于沟通。他在任何场合都很重视与他人心连心的交流。在新闻发布会上，除了与记者常规的互动外，他也非常灵活地满足记者的新闻需求。在私人场合，他也相当重视与同行以及非同行的交流。他也是一个充分考虑对方感受的人，他每一次打出租车或在餐厅用餐的时候，都很照顾司机、服务员的心情，真诚地说“谢谢啊”。

　　王旭明平时习惯坐地铁，在地铁里，如果他无意中与别人相撞，便像日本人一样很客气地说声“对不起”。他也经常在比较简陋的饭馆里吃便饭。我每一次跟他下馆子，吃得都很简单，两个人不超过50元。应该说，他对生活的态度简单而朴实，这是他真实的一面，也是他魅力的源泉。

　　王旭明身上也带有浓厚的官员气质。我经常跟他讨论有关教育的敏感问题。今天，中国缺乏很多东西，但最不缺的是人。以人为本的教育对中国今后发展来说相当关键，甚至起到决定性作用，左右国家命运。王旭明也经常强调这一点。不过，谈及那些敏感的问题，比如，教育经费在GDP中所占的比例、义务教育免费政策、贫困与教育、四川地震校舍倒塌、师生死亡人数等问题，作为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的王旭明，其表态往往十分谨慎，即使是在私人场合，他也一般不超越政府的立场，不轻易谈个人观点，在其强烈个性的背后，其实隐藏的是谨慎的姿态。这是王旭明的另一面。

　　“我的工作要调整了，下周到语文出版社任职。”——这是王旭明2008年7月6日晚上给我悄悄发来短信的部分内容。在短信里，他还表达了某种带着遗憾的复杂心声。在这里，我不便公开这一部分短信的具体内容，我唯一能够说的是，这部分内容也大致没有超出王旭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的“欲哭无泪”。“欲哭无泪”这句话，内涵神秘，意味深长。坦率地讲，我对他调任的消息感到很惊讶。他毕竟在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的位置上干了5年。也许调任是正常的，我只不过是没有想到他调任到语文出版社而已。我曾经在凤凰网的博客里写过这么一段：

　　“此次上面对王旭明的人事安排，无论从朋友还是第三者的角度看，是不应该的。当然，中国政府有它本身的一套制度，包括人事制度。因此，此次他的离职也应该是由多方面的理由组成。我也不怪教育部。不过，王旭明作为一名资深的新闻发言人，是具有魅力和条件超越常规制度的先生。从他为中国新闻界、新闻发布会史所带来的机遇与挑战看，我至少认为，存在比调任到语文出版社更‘合理’的位置。我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在有效发挥他经历与智慧的场所继续从业。比如，在某些教育或政府机构专门从事培养新闻发言人的任务等。因为，王旭明在这个领域中，毋庸置疑是独一无二的人。” 我的这一想法至今依然没有变化。

　　王旭明做了一件大事，他为中国新闻发布会史、新闻发言人史、信息公开史打开了崭新的一页。中国不仅需要王旭明，还需要成千上万个这样的人。中国今后确实需要培养优秀的新闻发言人，这是政策上的需求，是符合中国国家利益的。如今，中国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必须不断地探讨政府的作用，包括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政府与公众的关系等，而新闻发布会对政府的政策来说是一种尝试，在“如何以有效的方式把政府的政策向老百姓公开”方面，王旭明的摸索很重要。政府的政策要透明、公开──这是中国政府面对的宏观方向，是大势所趋。政府与公众之间如何达成默契？在两者之间架起桥梁的媒体，又如何更好地承担起自身的社会责任？其间，政府新闻发言人的角色和作用至关重要。

　　在这个意义上讲，王旭明至今做出的尝试、取得的成绩和留下的遗憾，都值得所有中国人总结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