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杨柳赋

　　孔臧

　　由篇中”伐之原野，树之中塘“和”内荫我宗“等语看，本篇所咏为孔臧家中庭院的一棵自栽的杨柳树。

　　嗟兹杨柳，先生后伤。蔚茂炎夏，多阴可凉［1］。伐之原野，树之中塘［2］。溉浸以时，日引月长［3］。巨本洪枝［4］，条修远扬［5］。夭绕连枝［6］，猗那其旁［7］。或拳句以逮下土［8］，或擢迹而接穹苍［9］。绿叶累叠，郁茂翳沈［10］。蒙笼交错［11］，应风悲吟［12］。鸣鹄集聚，百变其音［13］。尔乃观其四布［14］，运其所临［15］。南垂大阳［16］，北被宏阴［17］，西奄梓园［18］，东覆果林。规方冒乎［19］，半顷清室［20］，莫与比深。于是朋友同好［21］，几筵列行，论道饮燕［22］，流川浮觞［23］。殽核纷杂［24］，赋诗断章［25］。各陈厥志［26］，考以先王［27］。赏恭罚慢［28］，事有纪纲［29］。洗觯酌樽，兕觥并扬［30］。饮不至醉，乐不及荒［31］。威仪抑抑，动合典章［32］。退坐分別，其乐难忘。惟万物之自然，固神妙之不如［33］。意此杨树［34］，依我以生［35］。未以一纪［36］，我赖以宁［37］。暑不御［38］，凄而凉清。内荫我宗［39］，外及有生［40］。物有可贵，云何不铭［41］，乃作斯赋，以叙厥情［42］。

　　（《孔丛子》卷七，《四部丛刊》本）

　　［1］蔚茂：指柳树。因其长得枝繁叶茂，故称。

　　［2］树：种植。　中塘：即”中唐“，庭院。《文选·张衡〈东京赋〉》：”植华平于春圃，丰朱草于中唐。“李善注：”如淳《汉书》注曰：’唐，庭也。‘“汉代王粲《槐树赋》：”惟中唐之奇树，禀自然之天姿。“

　　［3］以时：按时。日引月长：指柳树一天天慢慢长大。

　　［4］巨本：粗壮的树干。

　　［5］条修远扬：修长的枝条远远伸展开去。远扬，伸向远方。《诗·豳风·七月》：”以伐远扬。“

　　［6］夭绕：纤柔貌。

　　［7］猗（ě）那（nuó）：同”婀娜“，婀娜柔美。《诗·商颂·那》：”猗与那与，置我鞉鼓。“马瑞辰《诗经通释》：”猗、那二字叠韵，皆美盛之貌，通作’猗傩‘（见《桧风》）、’阿难‘（见《小雅》）。草木之美盛曰猗傩，乐之美盛曰猗那，其义一也。“

　　［8］或：有的。这里指柳枝。拳句：亦作”拳跼“。弯曲局促，不够舒展。宋沈括《梦溪笔谈·药议》：”东方南方所用细辛，皆杜衡也……色黄白，拳局而脆，乾则作团。“　逮：触及。

　　［9］擢（zhuó）：耸出。《文选·张衡〈西京赋〉》：”径百常而茎擢。“薛综注：”擢，独出貌也。“穹苍：天空。

　　［10］翳（yì）沈：遮天蔽日。翳，遮蔽。

　　［11］蒙笼：同”朦胧“，指柳树因茂密而模糊一片，分不清枝叶。

　　［12］应风悲吟：指刮风时，柳树发出的声音。应风，随风。

　　［13］鸣鹄集聚，百变其音：许多鸟儿集聚于柳树上，于是就有了各种声音。鹄，天鹅。此处泛指各种鸟。

　　［14］尔乃：于是。　四布：四周。

　　［15］运：转向。　临：面对着。

　　［16］南垂：南面垂下来遮挡。

　　［17］被：披。　宏阴：大面积荫凉。

　　［18］奄：同掩，覆盖。《诗·鲁颂·宫》：”奄有下国，俾民稼穑。“郑玄笺：”奄，犹覆也。“

　　［19］规方：规划。　冒：覆盖。

　　［20］半顷：六亩多。顷，土地面积单位。一说一顷为百亩，一说一顷为十二亩半。《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何休注：”凡为田，一顷十二亩半。“此处说柳荫，六亩多较合适。清室：由柳荫形成的清凉之地。

　　［21］同好：志趣相投者。

　　［22］论道饮燕：在一起高谈阔论，开怀宴饮。燕，同”宴“。

　　［23］流川浮觞（shānɡ）：人坐于溪水两岸，置酒杯于水中，借流水把酒送到每个人面前。川，水流。觞，酒杯。

　　［24］殽（yáo）核纷杂：菜肴和果品随意地杂放着。殽，同”肴“。核，因果品多有核，故以此指代。

　　［25］赋诗断章：或当场做诗，或吟诵某诗中的部分章节。

　　［26］各陈厥志：借以表达志向。陈，表达。厥，其。

　　［27］考：考订。

　　［28］赏恭罚慢：奖赏态度谦恭的，惩罚行动拖沓的。指喝酒时的规则。

　　［29］纪纲：规矩、法度。

　　［30］洗觯（zhì）酌樽，兕（sì）觥（ɡōnɡ）凄扬：洗净酒器，盛满美酒，高高举起。觯、樽、兕觥均为酒器。通常觯、樽用青铜制作，兕觥用犀牛角制作。

　　［31］饮不至醉，乐不及荒：饮酒及享乐都要符合儒家提倡的中庸之道，无过无不及。荒，放纵。

　　［32］威仪抑抑，动合典章：仪表行为严肃谨慎，言行举止都符合礼仪典章的要求。

　　［33］惟万物之自然，固神妙之不如：意为只有自然孕育之物才有如此之魅力，人为之物无论多么神妙都不能与其相比。

　　［34］意：思虑。

　　［35］依我以生：依靠我才得以存活。

　　［36］未以一纪：没用一纪时间。意为很快就享受到了杨柳的回报。纪，记年单位，一纪十二年。

　　［37］我赖以宁：我凭借它得到安宁。

　　［38］御：拿。（shà）：同”箑“，扇子。

　　［39］内荫我宗：对内荫庇我们这个家族。

　　［40］外及有生：对外，福及其他生命。

　　［41］云何不铭：为什么不铭记？云，语气词。铭，铭记。

　　［42］斯：此。以叙厥情：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评

　　此赋叙述作者精心培育的一棵杨柳长成大树后，枝繁叶茂，浓荫乍地，在炎炎夏日给人们带来荫凉，故此作者对它充满喜爱之情。全文融描写、叙事、抒情、说理于一炉，以小见大，娓娓道来，是一篇优秀的咏物小赋。

　　文章起首，作者即写杨柳在炎炎夏日以它的一片阴凉庇护着主人，使其免受暑热之苦。在享受着这片清凉的同时，作者不由得回首往事，忆想这棵杨柳从原野到庭院、从幼苗到参天大树的过程。接着又从回忆转入现实，描写眼前所看到的杨柳的外貌：枝干粗壮，枝条修长，有的弯曲下垂触及土地，有的努力向上似乎要触摸蓝天。纤细的绿叶苍翠欲滴，郁郁葱葱，远远望去，仿佛一片绿色的烟雾。各种鸟儿集聚枝叶间千啼百啭，更为这棵杨柳增加了无限生机。在它的四周：南面阳光灿烂，北面浓荫乍地，东面和西面，杨柳硕大的树冠遮蔽着梓园和果林。有了柳树提供的这”半顷清室“，炎夏酷暑似乎远远离去，作者和朋友同好在其下饮酒宴乐，赋诗断章，畅谈志向，其乐无穷。这里作者特意申明，他们”饮不至醉，乐不及荒。威仪抑抑，动合典章“。从中分明看出，在儒家思想熏陶下，汉代学者一举一动无不中规中矩，合于中庸之道，与魏晋名士的放浪形骸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同样是流水浮觞，此赋所营造的氛围与王羲之《兰亭集序》就大不相同。当然，作者这样写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宣传儒家思想，而是为了突出杨柳带给大家的快乐。所以，在结尾处才饱含深情地说：”意此杨树，依我以生。未以一纪，我赖以宁。暑不御，凄而凉清。内荫我宗，外及有生。物有可贵，云何不铭，乃作斯赋，以叙厥情。“对柳树的感激和赞美之情溢于言表。或者，作者是借杨柳歌咏心地无私、乐于奉献的人，与枚乘的《柳赋》借咏柳为君王唱赞歌截然不同。叙事、说理、抒情水乳交融，结构轻灵，语言浅近晓畅，是其艺术上的显著特点。

　　（杨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