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论都赋并序(2)

　　［17］连：连接。缓耳：即儋耳，原为南方小国，元鼎六年内附为儋耳郡，辖境在今海南儋县。琐：《艺文类聚》作”锁“，连锁、连接。雕题：在额头上刻刺花纹，此指南方雕题文身的部族。摧：摧毁。天督：即天竺国。象犀：大象、犀牛。椎：敲击。蚌蛤：河蚌、蛤蜊，都是河海中所产的硬壳软体动物，可食。瑙璃：即”琉璃“，一种有色半透明的玉石，原产于西域。甲：取其甲壳。瑇（dài）瑁（mō）：一种大海龟。戕（qiāng）：残杀。觜（zī）觿（xié）：海龟一类的动物。

　　［18］同穴：共同穴居，如挹娄之属。裘褐：同穿裘褐之人，如北狄之人。共川鼻饮：骆越之俗，父子同川而浴，习以鼻饮。以上指偏远的具有各种特殊风俗的部落。袒跣：脱袜赤足，表示致敬谢罪。稽颡，屈膝下地，以额触地的一种极度虔诚的跪拜。失气：恐惧气短的样子。虏伏：如奴虏一样的屈服。

　　［19］御外理内：办理外交、治理内政。

　　［20］孝惠：汉惠帝刘盈。圣武：汉武帝刘彻。宣元：汉宣帝刘询、汉元帝刘奭。成衰：汉成帝刘骜，汉衰帝刘欣。祚：国运、国统。孝平：汉平帝刘衎（kàn）。孝平帝时，王莽逐步篡夺了朝政大权。

　　［21］历载三百：约数。从汉高祖至汉平帝，共十一世，二百一十一年，至刘秀复汉共二百三十一年。章：显著。德衰而复盈、道微而复章：指吕后掌权而后文帝立，昌邑王废而后宣帝中兴。迁：迁移。背：背离。

　　［22］羲农以来：犹言自古以来。羲，伏羲氏；农，神农氏。

　　”夫廱州本帝皇所以育业，霸王所以衍功，战士角难之场也［1］。《禹贡》所载，厥田惟上［2］。沃野千里，原隰弥望［3］。保殖五谷，桑麻条畅［4］。滨据南山，带以泾渭［5］。号曰陆海，蠢生万类［6］。楩枏檀柘，蔬果成实［7］。畎渎润淤，水泉灌溉，渐泽成川，粳稻陶遂［8］。厥土之膏，亩价一金［9］。田田相如，株林［10］。火耕流种，功浅得深［11］。既有蕃积，阸塞四临［12］。西被陇蜀，南通汉中，北据谷口，东阻嵚岩［13］。关函守峣，山东道穷［14］；置列汧陇，廱偃西戎［15］；拒守褒斜，岭南不通［16］；杜口绝津，朔方无从［17］。鸿渭之流，径入于河［18］；大船万艘，转漕相过［19］；东综沧海，西纲流沙［20］；朔南暨声，诸夏是和［21］。城池百尺，阸塞要害［22］。关梁之险，多所衿带［23］。一卒举礧，千夫沉滞［24］；一人奋戟，三军沮败。地势便利，介胄剽悍［25］，可与守近，利以攻远。士卒易保，人不肉袒［26］。肇有十二，是为赡腴［27］。用霸则兼并，先据则功殊；修文则财衍，行武则士要［28］；为政则化上［29］，篡逆则难诛；进攻则百剋，退守则有馀。斯固帝王之渊囿，而守国之利器也［30］。

　　［1］育业：培育基业。衍功：扩展功业。角难：与敌争斗而死难。

　　［2］《禹贡》：《尚书》中的一篇，古人传为大禹、伯益所作，假托夏禹平治洪水之后的全国九州区划，详细记载了九州的山川、泽薮、土质、贡赋、物产、交通等情况。厥田惟上：雍州的土质为上等。《禹贡》原文：“厥土为黄壤”，“厥田为上上”，“厥赋为中下。”

　　［3］原：宽广平坦的土地。隰（xí）：低湿的土地。弥望：充满视野，满眼皆是。

　　［4］殖：《艺文类聚》作“植”。条畅：繁衍，茂盛。

　　［5］滨据：靠近、凭借。

　　［6］陆海：物产富饶的地方。《汉书·东方朔传》：“汉兴……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注：“高平曰陆，关中地高故称耳。海者，万物所出，言关中山川物产富饶，是以谓之陆海也。”蠢生：萌生。“

　　［7］成实：能够产生果实。

　　［8］畎渎：田间的水渠、水沟。润饫：水流充足。淤（yù），通作”饫（yù）“，饱。渐泽：疏导。陶遂：欣欣向荣的样子。

　　［9］膏：肥沃。《汉书·东方朔传》：”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价亩一金。“

　　［10］田田相如：每处田地都沃美相似。（fán）（jué）：铲子、大锄。株林：用铲锄除去林木中的荆棘杂草。

　　［11］火耕流种：火烧所伐林株，引水灌溉田地，再规划种植。

　　［12］阸塞：险要的关塞。

　　［13］被：覆盖。据：凭借。谷口：在今陕西云阳县。阻：以为险阻。嵚（qīn）岩：高峻的山崖，指崤山。

　　［14］关函：以函谷为关。守峣（yáo）：以峣山关为守。峣山关在今陕西蓝田县南、武关之西。穷：阻塞不通。

　　［15］置列：设置。汧（qiān）陇：汧县。陇山在汧县之西，故合称汧陇。廱偃：壅遏，堵住。

　　［16］褒斜：即褒斜道，因取褒水、斜水二河谷得名。褒谷口在今陕西勉县褒城镇北，斜谷口在今陕西眉县西南。通道山势险峻，历代凿山架木，于绝壁修成栈道，为川陕交通要道。

　　［17］杜口：杜塞谷口。绝津：断绝黄河津渡。朔方：北方，指匈奴所居之处。无从：无法侵入。从，往，到。

　　［18］鸿渭：宽广的渭水。径入：直接流入。渭水在潼关一带汇合泾水流入黄河。

　　［19］漕：通过水路运输粮食。《史记·萧相国世家》：”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20］综：总汇。纲：维系。流沙：沙漠，指西域地区。

　　［21］朔南：南北。暨声：同声。和：和睦调协。

　　［22］要害：军事要地。

　　［23］关梁：关口和桥梁，皆为交通必经之处。衿带：衣带，喻指形势回环缠绕的要冲之地。

　　［24］礧（léi）：大石块，即从城上掷下击人的礧石。沉滞：沉没而死。

　　［25］介胄：铠甲和头盔，此指战士。剽悍：轻捷强悍。

　　［26］肉袒：去衣露体，此指投降。《左传·宣公十二年》：”郑伯肉袒牵羊以降楚。“

　　［27］肇：开始。西汉始有十二州的划分，即雍、梁、荆、徐、杨、青、兖、冀、幽、豳、并、营。是：此，指雍州。赡腴：富足、肥沃。

　　［28］文：文德。财衍：财产富足。要：同”邀“。此句是说若用武则士卒皆奋励而邀功。

　　［29］化上：以教化为上。

　　［30］渊囿：深奥隐秘、事物荟萃的地方。

　　”逮及亡新，时汉之衰，偷忍渊囿，篡逆慢违，徒以势便，莫能卒危［1］。假之十八，诛自京师［2］。天畀更始，不能引维，慢藏招寇，复致赤眉［3］。海内云扰，诸夏灭微［4］；群龙并战，未知是非［5］。于时圣帝，赫然申威［6］。荷天人之符，兼不世之姿［7］。受命于皇上，获助于灵祗［8］。立号高邑，搴旗四麾［9］。首策之臣，运筹出奇［10］；虓怒之旅，如虎如螭［11］。师之攸向，无不披靡［12］。盖夫燔鱼剸蛇，莫之方斯［13］。大呼山东，响动流沙［14］。要龙渊，首镆铘，命腾太白，亲发狼弧［15］。南禽公孙，北背强胡，西平陇冀，东据洛都。［16］乃廓平帝宇，济蒸人于涂炭，成兆庶之亹亹，遂兴复乎大汉。［17］

　　［1］亡新：已灭亡的王莽新政。时：通“伺”，探察。偷忍：盗窃。慢违：轻慢违背。徒以：只因。势便：便利的形势。卒危：很快危亡。卒，同“猝”。

　　［2］假之十八：王莽摄政、篡汉自立为新朝前后共十八年（公元6至23年）。诛自京师：在京城王莽被校尉东海公宾就杀死。

　　［3］畀（bì）：给予。更始：西汉末年农民起义军拥立的汉宗室刘玄的年号（23—25），此指刘玄。引维：维持纲纪。慢藏（càng）招寇：语出《易·系辞上》，意谓因保管疏忽而招致盗窃，喻更始不会管理国政，招致赤眉起义的进攻，另立刘盆子为帝，建元建世，刘玄投降。

　　［4］云扰：纷乱。诸夏：指中原地区。灭微：死亡、逃匿。据《汉书·王莽传》记载：“民饥饿相食，死者数十万，长安在墟，城中无人行。”

　　［5］群龙：指王莽末年的各支起义军。未知是非：指不知真正受命者应该是谁。

　　［6］圣帝：指汉光武帝刘秀。赫然：声威盛大的样子。申威：施展威力。

　　［7］荷：承当。天人之符：指强华自关中所献的赤伏符，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符，符瑞、符命，是一种附会的谶语，意指从汉高祖刘邦至光武共228年，即四七之际，汉为火德，故火为主。刘秀相信符命，在众将再次劝进下，即皇帝位。不世之姿：非凡的容貌，如《后汉书·光武皇帝纪》中所说的“大口、隆准、日角”等。

　　［8］皇上：皇天。灵祇：神灵。

　　［9］高邑：高原作“鄗”，刘秀即皇帝位后改。高邑，今属河北。建武元年（公元25年）六月己未（十日）刘秀于高邑即皇帝位，建元建武。搴：拔。麾：同“挥”。此句是指刘秀即皇帝位后，继续指挥将士征伐讨平新莽的残馀势力、割据的军事政权及其他敌对势力，详见《后汉书·光武帝纪》。

　　［10］首策：首谋。出奇：出奇策。此句指长期跟随刘秀征战的邓禹、冯异、吴汉、耿弇等人。

　　［11］虓（xiāo）怒之旅：勇猛强悍的军队。螭（chī）：传说中的无角龙。

　　［12］攸向：所向。披靡：草木随风倒伏，喻军队溃败。

　　［13］燔：烤。燔鱼，语出《今文尚书·太誓》：“太子伐升舟，中流白鱼入于王舟，王跪取出以燎。群众咸曰：‘休哉！’”剸：割。剸蛇指刘邦斩蛇事。此处以周武王伐纣、刘邦聚众起义喻刘秀起事。莫之方斯：没有谁和他如此相同。方：等同。斯：如此。

　　［14］响动：犹响应。流沙：沙漠，此指边远地区。

　　［15］要（yāo）：同“腰”，佩带在腰间。龙渊：宝剑。首：立于头前。镆铘：《说文》：“大戟也。”腾：使之驰。太白：即金星，晨出于东方曰启明，昏见于西方曰长庚，古代星象家以为杀伐，为天之将军。狼、弧：二星名，《史记·天官书》：“天苑东有大星曰天狼，下有四星曰弧。”宋钧注《演孔图》：“狼为野将，用兵象也。”《合诚图》：“弧主司兵，兵弩象。”

　　［16］禽：同“擒”。公孙：指公孙述。公孙述于王莽末年起兵，据蜀、益之地，于建武元年四月自立为天子，号成家，建元龙兴，都成都，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被刘秀攻灭，事见《后汉书·公孙述传》。背：避开。《艺文类聚》卷六一“背”作“脋”。脋，威胁。陇冀：陇指陇山，亦称陇坂。《文选·张衡〈四愁诗〉》李善注：“天水有大坂，名曰陇阪。”冀，指冀县，汉代冀县即今甘肃干谷县。王莽末年，天水成纪（今甘肃秦安）人隗嚣被当地豪强拥立，自称西州上将军，据有今天水、武都、陇西、兰州等地。光武帝于建武九年（公元33年）讨平，隗嚣忧愤死，其子隗纯降。

　　［17］廓平：廓清平定。帝宇：天下。蒸人：人民百姓。亹亹（wěi）：勤勉不倦的样子。兆庶：人民大众，天下。此句犹言成全万民而勤勉不倦。

　　“今天下新定，矢石之勤始瘳，而主上方以边垂为忧，忿葭萌之不柔，未遑于论都而遗思廱州也［1］。方躬劳圣思，以率海内，历抚名将，略地疆外，信威于征伐，展武乎荒裔［2］。若夫文身鼻饮缓耳之主，椎结左衽之君，东南殊俗不羁之国，西北绝域难制之邻，靡不重译纳贡，请为藩臣［3］。上犹谦让而不伐勤，意以为获无用之虏，不如安有益之民［4］；略荒裔之地，不如保殖五谷之渊［5］；远救于已亡，不若近而存存也［6］。今国家躬修道德，吐惠含仁，湛恩沾洽，时风显宣［7］。徒垂意于持平守实，务在爱育元元，苟有便于王政者，圣主纳焉［8］。何则？物固挹而不损，道无隆而不移，阳盛则运，阴满则亏，故存不忘亡，安不讳危，虽有仁义，犹设城池也［9］。

　　客以利器不可久虚，而国家亦不忘乎西都，何必去洛邑之渟与？”

　　（《后汉书·文苑·杜笃传》，中华书局1960年标点本）

　　［1］矢石：箭镝。古以石为箭镝，故曰矢石。勤：苦。瘳（chōu）：病愈。葭萌：犹遐氓，远方之人。葭萌不柔，指盘踞于西北的卢芳、占据于蜀益之地的公孙述、史歆及反汉的南方交趾女子徵则等，详见《后汉书·光武帝纪》及有关传文。柔：柔服、安抚。遑：遐。

　　［2］历抚：勉强抚慰。略：夺取。信（shēn）：通：“伸”。伸威：施展威严。

　　［3］椎结：一作“椎髻”，头发盘结在顶端，其形如椎。左衽：衣服的前襟向左。（jù）（yú）：金属耳饰。以上文身、鼻饮、缓耳、椎结、左衽、皆为异族风俗，喻指边远少数民族。不羁：不受约数和管辖。绝域：极边远的地区。重译：辗转翻译。

　　［4］伐勤：自我夸耀辛劳。《易·系辞上》：“老而不伐。”

　　［5］殖：生长。渊：众物所生之处。

　　［6］存存：保全、育成已经存在的东西。

　　［7］吐惠含仁：吐出来是恩惠，含在嘴里是仁爱，比喻施行仁爱之政。湛（chén）恩沾洽：深恩像雨露一样普及。时风：适时的风，比喻宜时而良好的教化。显宣：鲜明畅达。

　　［8］持平守实：持守公平、遵循真诚。元元：人民大众。

　　［9］挹：抑制。损：丧失。隆：隆盛。移：转移、变化。运：转动。讳：避忌。虽：通“惟”。《淮南子·道应训》：“（子贡）曰：‘何谓益而损之？’（孔子）曰：‘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日中而移，月盈而亏。是故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多闻博辩，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贵广大，守之以俭；德施天下，守之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弗失也。’”

　　评

　　本赋的主旨是反对建都洛阳，主张返都长安，但不明确地直接说出，而是假借客言以说明都洛之非是，自己反而以阐明“客意”的角度来说明都雍之利，并婉曲其辞地说明光武帝所以弃雍都是因为“天下始定，矢石之勤始瘳，而主上方以边垂为忧，忿葭萌之不柔，未遑于论都，而遗思雍州也”。实在是巧妙讽喻的一种表现方式。赋文前有奏有序，可与赋文相表里。赋文“以喻客意”为开端，先陈述两汉诸帝都雍的功烈，再铺叙长安附近的形胜，即使是王莽擅权，也“徒以势便，莫能卒危”。而王莽的失利是在于“诛自京师”，更始的败亡，是由于“不能引维，慢藏招寇”。最后说明兴汉，是“受命皇上，获助于灵祗”，而建都洛阳，不过是临时措施而已。文义层次清晰，曲折起伏；所述符合实际，令人信服。全文以客意起，以客意收，前后照应，一气呵成。

　　奏言“窃见司马相如、扬子云作辞赋以讽主上，臣诚慕之”，赋文中许多文意虽由他们的语意脱化而出，但却无他们堆砌辞藻的弊病。全文陈述平实，文风质朴，虽然铺张扬厉之风比比皆是，但却很少难字怪词，形似有韵的散文。时而四言韵语，时而三言成文，时而散语组句，参差错落，顿挫有致，这对唐宋之际的文体赋的形成，无疑产生了影响。

　　文中有客有主，形似主客问答体，而实际主要是主的议论和陈述，这对战国两汉时普遍采用的主客问答体也是一种改进与发展。

　　（霍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