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幽通赋(3)

　　［5］三仁：指殷之微子、箕子与比干。殊而一致：项岱曰：“三人所行各异，俱至于仁也。”而，《文选》作“于”。

　　［6］夷、惠：伯夷与柳下惠。舛而齐声：行为虽差异然声名齐同。颜师古注：“赋言微子、箕子、比干所行各异，而并称仁。伯夷不义武王伐殷，至于不食周粟而死；柳下惠三黜不去，恋父母之邦，志执乖舛，俱有令名。”柳下惠，鲁大夫展获，字禽，食邑柳下，谥曰惠。《论语·微子》：“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舛，《类聚》作”异“。

　　［7］木：段干木，战国魏人。隐居魏国，不受官禄。魏文侯以礼事之，过其门必伏轼致敬。见《史记·魏世家》。偃息：比喻不仕。偃，卧。《吕氏春秋·顺说》高诱注：”段干木偃息以安魏。“王先谦《汉书补注》以为”偃兵息民“，未显出隐士身份，误。蕃：《类聚》作”藩“，屏障。《吕氏春秋·期贤》：”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无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按兵辍不敢攻之。“

　　［8］申：春秋时楚臣申包胥，姓公孙，封于申，故云。见《左传·定公四、五年》《战国策·楚策一》及《史记·秦本纪》《楚世家》。重茧：手脚上的厚茧。多指跋涉辛苦。茧，《类聚》作茧，今字作”趼“。存荆：保存楚国。应劭《风俗通·十反》：”干木息偃以藩魏，包胥重茧而存郢。“《史记·秦本纪》：”哀公……三十一年，吴王阖闾与伍子胥伐楚，楚王亡奔随，吴遂入郢。楚大夫申包胥来告急，七日不食，日夜哭泣。于是秦乃发五百乘救楚，败吴师。昭王乃得复入郢。“

　　［9］纪：纪信，汉赵城人。楚汉相争时为刘邦部将。焚躬以卫上：躬，身。项羽围刘邦于荥阳，事急，信伪为刘邦出降，邦得逃脱。羽怒，烧杀信。见《史记·项羽本纪》。

　　［10］皓：商山四皓，汉初避秦乱而入商洛山的四隐士，名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与甪（lù）里先生。见《史记·留侯世家》及《汉书·张良传》。颐志：犹养志。弗营：不惑，不惑于荣禄。营，《文选》《类聚》作倾，误。王念孙《读书杂志》：”营，惑也。言不可惑以禄也……下文云：’四皓遯秦，古之逸民。不营不拔，严平郑真‘，即此所谓’皓颐志而弗营‘也。《文选》’弗营‘作’弗倾‘，盖后人不晓’营‘字之义，而改之耳。“按此言四皓，亦卫汉之事。高祖欲以戚姬子如意易太子，张良谏不听。乃暗引四皓为太子侍，上以为太子羽翼已成，乃罢其议。

　　［11］侯，班昭注：”侯，候也“，迎候。《周礼·春官·肆师》：”与祝侯禳于畺及郊。“贾公彦疏：”侯者候迎善祥，禳者禳去殃气。“然应劭与颜师古作发语词，犹伊、维（惟）。后说可从。屮（cǎo）：《文选》《类聚》作”草“，古今字。区别：《论语·子张》：”子夏闻之曰：’……君子之道，譬诸草木，区以别矣。‘“

　　［12］苟能实句：而，《文选》作”其“。张晏曰：”苟能有仁义之道，必有荣名也。“按，张说疑误。此仍以草木为喻，言确能结实者，其必有花也。意即待成就出，则往昔之努力不磨灭而自见。因《子张》子夏语，所引文前尚有”孰先传焉，孰后倦焉“，后尚有”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班语仿此。

　　［13］要：要言。没世而不朽：《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14］乃先民之所程：《诗·小雅·小旻》：”匪先民是程。“毛传：”程，法。“匪，通非。赋句反其意而用之。

　　观天罔之纮覆兮［1］，实棐谌而相顺［2］。谟先圣之大繇兮［3］，亦厸惪而助信［4］。虞《韶》美而仪凤兮［5］，孔忘味于千载［6］。素文信而底麟兮［7］，汉宾祚于异代［8］。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9］。养游睇而猿号兮［10］，李虎发而石开［11］。非精诚其焉通兮［12］，苟无实其孰信［13］。操末技犹必然兮，矧湛躬于道真［14］。

　　登孔颢而上下兮［15］，纬群龙之所经［16］。朝贞观而夕化兮［17］，犹己而遗形［18］。若胤彭而偕老兮［19］，诉来哲而通情［20］。

　　［1］天罔：《文选》《类聚》作”網“，通。纮（hónɡ）覆：覆盖。项岱曰：”天網大覆人上。“

　　［2］棐谌：犹棐忱，辅诚，辅助诚信之人。《书·康诰》：”天畏棐忱。“孔传：”天德可畏，以其辅诚。“李善注：”谌与忱古字通也。“棐，辅。《类聚》作”匪“，通。《汉书·武五子传》”毋作棐德“颜注：”棐，古匪字。“谌，诚。顺：《文选》《类聚》作”训“，通。《易·系辞上》：”天之所助者，顺也。“颜师古注：”赋言天道惟诚，是辅唯顺是助，故引以为辞也。“

　　［3］谟：谋。繇：道。《文选》《类聚》作”猷“，通。班固《典引》”孔繇先命“，繇一本作”猷“。蔡邕注：”繇，道也。“

　　［4］厸惪：《文选》作”邻德“，古今字。因有德而获邻。《论语·里仁》：”子曰：’德不孤，必有邻。‘“朱熹《集注》：”邻，犹亲也。德不孤立，必以类应。故有德者，必有其类从之，如居之有邻也。“助信：因守信而获助。《易·系辞上》：”人之所助者，信也。“

　　［5］虞《韶》：虞舜名《韶》之乐曲。仪凤：凤凰来舞而有容仪，古人以为瑞应。《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孔颖达疏：”箫韶之乐作之九成，以致凤皇来而有容仪也。“九成，九终，犹九阕。

　　［6］孔忘味：《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齐，齐国。千载：颜师古注：”赋言孔子去舜千岁也。“

　　［7］素文：发扬素王之道的文章，特指《春秋》。素王，有帝王之德而未居其位者之称，一般特指孔子。王充《论衡·定贤》：”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春秋》。“信：谓麒麟之德。《诗·周南·麟之趾》：”麟之趾，振振公子。“毛传：”麟信而应礼，以足至者也。振振，信厚也。“底麟：止于”获麟“。底，《文选》作”厎“（zhǐ），通”底“。厎止，终了。获麟，指春秋鲁哀公十四年猎获麒麟事。相传孔子作《春秋》至此而辍笔。《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杜预注：”麟者仁兽，圣王之嘉瑞也。时无明王出而遇获，仲尼伤周道之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因《鲁春秋》而修中兴之教。绝笔于’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

　　［8］汉宾：汉之宾客，此特指孔子后裔。应劭注：”汉封其后为褒成绍嘉公，系（一作孙）殷后为二代之客也。“祚（zuò）：福运传代。

　　［9］精通灵二句：此处互文，句即”（人之）精神通灵动气而感物入微“。班昭注：”言人参于天地，有生之最神灵也。诚能致其精诚，则通于神灵，感物动气，而入微者矣。“其言近是。

　　［10］养：养由基。春秋楚人，善射。蹲甲而射，可透七札；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见《左传·成公十六年》《战国策·西周策》。《淮南子·说山》作”养由其“，《后汉书·班固传》作”游基“。游睇：流眄；目光流动，斜视。《文选》作”流睇“。猨号：《淮南子·说山训》：”楚王有白蝯，王自射之，则搏矢而熙。使养由基射之，始调弓矫矢，未发而蝯拥柱号矣。“猨、蝯，俱通猿。

　　［11］李：李广。西汉名将，善射，匈奴号之为”飞将军“。虎发而石开：见虎发矢而入石。《史记·李将军列传》：”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12］精诚：真诚。《庄子·渔父》：”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后汉书·广陵思王荆传》：”精诚所加，金石为开。“

　　［13］无实：无诚信之实际。班昭注：”非精诚所感，谁能若斯。“《离骚》：”羌无实而容长。“王逸注：”不意内无诚信之实，但有长大之貌，浮华而已。“

　　［14］操末技二句：矧（shěn），况且，而况。湛（dān），《文选》作”耽“，通。颜师古注：”湛，读曰耽。“项岱曰：”耽，乐也。“躬，亲自，亲身。道真，谓道德、学问的真谛。《庄子·让王》：”道之真，以治身。“颜师古注：”射者微技，犹能精诚感于猿、石，况立身种德亲耽大道而不倦者乎。“

　　［15］孔颢：孟康曰：”孔，甚也；颢，大也。“应劭曰：”颢，太颢也。孔，孔子也。“颜师古注：”应说孔颢，是也。“太颢，太皞。即伏羲氏。蔡邕《行小黄县颂》：”大颢爲政，建时春阳。“大，同太。颢，《文选》作”昊“，通。《史记》中之”昊“，《汉书》例改”颢“。上下：上起太颢，下迄孔子。

　　［16］群龙：应劭曰：”群龙，喻群圣也。自伏羲下讫孔子。“纬经：孟康曰：”圣人作经，贤者纬之。“颜师古注：”孟说经纬，是也。“

　　［17］贞观：指正大的道理。应劭注：”贞，正也。观，见也。“《易·系辞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论语·里仁》：”朝闻道，夕死可矣。“化：化道。受感化，受感染。谓受道的教化，彻悟于道。《荀子·劝学》：”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

　　［18］己：犹忘我。通”谖“，忘记。遗形：贾谊《鸟赋》：”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颜师古曰：”形己尚可遗忘，况外物者哉！“

　　［19］胤（yìn）：继承，延续。彭老：彭祖与老聃的并称。传说二人均极长寿。

　　［20］诉来哲而通情：何焯《义门读书记》：”谓死而不朽，不啻彭祖之寿，可以俟百世后之人也。“黄侃《文选平点》：”身无名存，通情来哲，即与长生何异也。“

　　乱曰［1］：天造屮昧，立性命兮［2］。复心弘道［3］，惟圣贤兮［4］。浑元运物［5］，流不处兮［6］。保身遗名［7］，民之表兮［8］。舍生取谊［9］，亦道用兮［10］。忧伤夭物，忝莫痛兮［11］。昊尔太素［12］，曷渝色兮［13］。尚粤其几［14］，沦神域兮［15］。

　　（《汉书补注》卷一○○，中华书局影印本）

　　［1］乱：古代乐曲的最后一章。黄生《义府·乱》：”乐之卒章为乱，即繁音促节之意。“

　　［2］天造屮昧二句：屮，《文选》作”草“，古今字。应劭（《文选》作曹大家，即班昭）注：”天道始造万物，草创于冥昧之中，皆立其性命也。“颜师古注：”《易·屯卦·彖（tuàn）辞》曰：’天造草昧‘，故赋引之。“

　　［3］复心：顺天地之心而恢复正气和生机。”复“，本之六十四卦之卦名。《易·复·彖辞》：”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欧阳修《易童子问》：”天地以生物为心也。“弘道：弘扬大道，弘扬正道。《论语·卫灵公》：”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4］贤圣：《文选》作”圣贤“。黄侃《文选平点》以为”惟圣贤兮“之”贤“与上上句末”命“字为韵。然而王先谦《汉书补注》却曰：”’圣贤‘但传写倒。《汉书》作’贤圣‘，以圣、命协韵。“今按，二说皆通。”命“、”贤“者，真韵相押；”命“、”圣“者，真耕通押。本句班昭注：”明道在人身，诚能复心而弘之，达于天地之性也。“

　　［5］浑元：谓天地之气；或谓天地。运物：运动万物。《庄子·山木》：”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

　　［6］流不处：班昭注：”言元气周行，终始无已，如水之流，不得独处也。“

　　［7］保身：保全自身。《庄子·养生主》：”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缘督，指顺自然之道。遗名：留名。班昭注：”言人生能保其身，死有遗名。“

　　［8］民之表：民众的表率。《孔子家语·王言解》：”孔子曰……凡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则何物不正。“《礼记·缁衣》：”故上之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赋文则以生保身、死遗名为民之表率。

　　［9］舍生取谊：谊，《文选》五臣注本亦作义，通。《孟子·告子上》：”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10］亦：《文选》作”以“。道用：王先谦补注：”言能保身而贻令名固为民表；不幸而舍生取义，亦合于道用也。“

　　［11］忧伤二句：忝，辱，羞辱，有愧于。《书·尧典》：”否德，忝帝位。“孔传：”忝，辱也。“班昭注：”横夭于物，忧辱伤生，耻辱不过于是。“颜师古注：”言不达性命，自与忧伤，为物所夭，既辱且痛，莫过于是。“

　　［12］昊尔：皓然。《文选》作”皓尔“，洁白貌，又显明、光明貌。太素：朴素，质朴。班固《东都赋》：”昭节俭，示太素。“

　　［13］渝色：变色。班昭注：”言人能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不渐染于流俗，是为白尔天质，何有渝变之色也？“

　　［14］尚：颜师古注：”尚，庶几也。愿也。“庶几，犹言也许可以。常帯有祈使语气。粤：《文选》作”越“，通。助词，用于句中，作用近于介词”于“。应劭注：”粤，于也。“几：几微。犹预兆；隐微。古人以有预见，能看出事物发生变化的隐微征兆谓之知几。

　　［15］沦：应劭注：”沦，入也。“神域：班昭注：”神明之域。“神妙变化的境界。《易·系辞下·五章》：”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班昭注：”大素不染，神色不变。则庶几于神道之几微，而入于神明之域矣！“

　　评

　　《幽通赋》是一篇骚体赋，主要是抒写自己逢时乖违而决心守道不移的志向。

　　全赋共分三部分。首起先追怀世业；其次为险梦仍吉；以下主体部分，就世业与梦兆思考祸福天命、精诚形神等，并借乱辞点醒天道与性命的关系。

　　《幽通赋》明显模仿贾谊的《鸟赋》，唯后者以鸟入室引起吉凶之虑，而前者则因梦境而议论吉凶等。然二赋又有五点不同：一者，就结构言，《》先鸟后讨论，文分两部；《幽》在先梦境后思考之前，以世德世业导入，文分三部。二者，就主体言，二赋虽皆主以议论，然《》抒情仍重，而《幽》典实密多。三者，就句法言，《》四言为主，《幽》六言为主。四者，就风格言，《》流畅跌宕，《幽》则沉郁雕琢。五者，就思想言，《》以老庄为解，《幽》则终归孔儒。

　　近人刘师培又曾将班固《幽通赋》与张衡《思玄赋》合论，既说”《幽通》《思玄》，出于《骚》经者也“，又说”《幽通》《思玄》，析理赋也“（《论文杂记》）；还说”《幽通》《思玄》各赋，以及《申鉴》《潜夫论》之文，皆析理之文也“（《南北文学不同论》）。后一说隐然称其为”以赋为文“之作，从不同角度予以审视和评价。

　　（范三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