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机赋［1］

　　王逸

　　王逸（约89—158），字叔师，南郡宜城（今属湖北）人。汉顺帝时为侍中。著有《楚辞章句》行世。据《后汉书》载“其赋、诔、书论及杂文凡二十一篇，又作汉诗百二十三篇”。

　　本篇杂录诸书而成，为残篇。见《艺文类聚》卷八七，《初学记》卷二八、《太平御览》卷九七二。旧本多作《机妇赋》，今考察文字内容，从《艺文类聚》改为《机赋》。

　　舟车拣寓，粗工也［2］；杵臼碓硙，直巧也［3］；盘杅缕针，小用也［4］；至于织机，功用大矣。素朴醇一，野处穴藏，上自太始，下说羲皇［5］。帝轩龙跃，庶业是昌［6］。俯覃圣恩，仰览三光［7］。悟彼织女，终日七襄［8］。爰制布帛，始垂衣裳［9］。于是取衡山之孤桐，南岳之洪樟［10］。结灵根于盘石，托九层于岩旁［11］。性条畅以端直，贯云表而剀仓［12］。仪凤晨鸣翔其上，怪兽群萃而陆梁［13］。于是乃命匠人，潜江奋骧，逾五岭，越九冈，斩伐剖析，拟度短长［14］。胜复回转，剋像乾形［15］。大匡淡泊，拟则川平［16］。光为日月，盖取昭明［17］。三轴列布，上法台星［18］。两骥齐首，俨若将征［19］。方圆绮错，极妙穷奇［20］。虫禽品兽，物有其宜［21］。兔耳跧伏，若安若危［22］。猛犬相守，窜身匿蹄［23］。高楼双峙，下临清池［24］。游鱼衔饵，瀺灂其陂［25］。鹿卢并起，纤缴俱垂［26］。宛若星图，屈膝推移［27］。一往一来，匪劳匪疲［28］。于是暮春代谢，朱明达时［29］。蚕人告讫，舍罢献丝［30］。或黄或白，蜜凝脂［31］。纤纤静女，经之络之［32］。尔乃窈窕淑媛，美色贞怡［33］。解鸣佩，释罗衣，披华幕，登神机，垂轻杼，览床帷［34］。动摇多容，俯仰生姿。

　　（《艺文类聚》卷八七，中华书局1965年版）

　　［1］机：即织布用的织机。

　　［2］拣寓：指寓所。拣：正字当作“栏”。舟车寓所皆所以容人，故属一类。粗工：谓粗糙的做工。

　　［3］碓（duì）：用于舂谷的器具。硙（wèi）：磨子。直巧：简单的技巧。

　　［4］盘杅：盛水浆的器皿。杅，通“盂”。

　　［5］素朴：指未经人工改造。醇一：即纯一，谓质朴简单。野处穴藏：言在野外居处，在洞穴藏身。太始：指天地开始之时。说：字或作“税”。止也。《诗·召南·甘棠》：“召公所说。”羲皇：伏羲。旧说以为伏羲为人文始祖，《白虎通》：“于是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

　　［6］帝轩：黄帝。轩，轩辕省称。《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正义引《帝王世纪》：“居轩辕之丘，因此为名，又以为号。”龙跃：《山海经·大荒北经》：“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命应龙攻之冀州之野。”《五帝本纪》索隐引《帝王世纪》：“黄帝使应龙杀蚩尤于凶黎之谷。”庶业：众多事业。昌：昌盛。

　　［7］俯覃：低头回味。覃，通“醰”。圣恩：指伏羲、颛顼等古代帝王给后人留下的恩泽。三光：指日、月、星。

　　［8］悟彼织女，终日七襄：《诗·小雅·大东》：“跂彼织女，终日七襄。”织女，星名。终日，整日。七襄，指织女星在卯至酉七个时辰中，每时辰移动一次。襄，驾。

　　［9］爰：乃。始垂衣裳：言开始把衣裳制作留给后人。

　　［10］衡山：即南岳，在今湖南。孤桐：孤立的桐树。洪樟：高大的樟树。

　　［11］灵根：指孤桐、洪樟之根。盘石：即磐石。九层：指高大的树体。

　　［12］性：本性。条畅：言其没有旁支。云表：云外。剀（kǎi）仓：谓上摩苍天。仓，通“苍”，指苍天。

　　［13］仪凤：指凤鸟。《书·益稷》：“有凤来仪。”群萃：群集。陆梁：跳跃貌。

　　［14］潜江：渡江。奋骧：驱马而行。逾：越也。五岭、九冈：泛指众多山冈、丘岭。斩伐剖析：指对桐木、樟木进行伐取。拟度：犹测度也。

　　［15］胜复回转，剋像乾形：指织机转动，像天的运行，周而复始。剋，通“克”，能也。乾，指天。

　　［16］大匡：指织机的主体框架。匡，同“框”。淡泊：空虚的样子。拟则：效法。原作“拟”下有“短”字，从《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改。

　　［17］光为日月：言纺织时借助日月之光。盖：语首助词，无义。昭明：照明也。

　　［18］三轴：织机上的三个卷经轴。台星：星宿名。《史记·天官书》：“魁下六星，两两相比者，名曰三能。三能色齐，君臣和；不齐，为乖戾。”能：通“台”。古人以三台象征朝廷三公之职。案：织机三轴各有两端，故法三台六星。

　　［19］两骥齐首：指织机顶部两端对齐如二马并驾。征：出行。

　　［20］方圆绮错：言纺机中圆形的纺轮绞盘和方形的机框相互配合。极妙：原作“微妙”，从《御览》改。极尽奥妙。穷奇：穷尽奇巧。

　　［21］虫禽品兽，物有其宜：言织机上有许多动物图案。品兽，众兽。宜，谓恰到好处。

　　［22］跧伏：蜷伏也。若安若危：形容狡兔安伏又有可能随时奔跑之貌。

　　［23］相守：不出动。窜身：隐身。匿：藏。

　　［24］高楼双峙：谓高楼图案绘于织机两边，相互对称，故曰双峙。峙，立也。

　　［25］瀺（chán）灂（zhuó）：水声，形容鱼游水的样子。陂：池塘。

　　［26］鹿卢：通作“辘轳”，指织机上绷线的绞盘。纤缴：细绳。此处含双关意，一是钓鱼的钓绳；二是指纺线。

　　［27］星图：因为织机象天法地，有日月，有三台，故似星图。屈膝推移：言织机运行需屈膝而为。

　　［28］一往一来，匪劳匪疲：言织机减去了劳作的辛苦。匪，通“非”。

　　［29］代谢：更替而去。朱明：指夏季。达时：按时而至。

　　［30］蚕人：养蚕人。告讫：告诉养蚕之事结束。舍罢献丝：《月令》载孟夏之月，“蚕事毕，后妃献茧”。

　　［31］或黄或白，蜜凝脂：此形容蚕丝的色彩。蜜：或写作“蜜蜡”。，“蜡”之俗体。琥珀，黄色。凝脂：凝聚的油脂，白色。《诗·卫风·硕人》“肤如凝脂。”

　　［32］纤纤：柔弱的样子。静女：犹淑女也。《诗·邶风·静女》：“静女其姝。”经：经线，此用为动词，经之，谓以之为经。络：缠绕，此为纺织之意。

　　［33］尔乃：若乃，于是。窈窕：犹言苗条，形容体态优美。淑媛：指美貌女子。贞怡：情感专一的女子。怡，通“姬”。《汉书·文帝纪》：“母曰簿姬。”如淳《汉书音义》曰：“姬，音怡。”先父曰：“《说文》从得声之字，大多音怡。”（见郭晋稀《声类疏证》，第116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34］鸣佩：能发出声响的佩饰。释：脱去。披：披开。华幕：华美的帷帐。神机：指织机。垂：放下。原作“乘”，从《御览》改。杼：织机上控制纬线的部件。览：通“揽”，撩起。

　　评

　　这是一篇描写织机的赋。首先和各种生活用品比较，言织机作用之大。接下来叙说织机的制作过程及织机的样子。末写纺织之事。此赋有几点值得注意：一是把劳动工具作为描写对象，和多数辞赋注重上层社会常用的消遣享乐物品不同，对汉赋的题材有所开拓。二是织机虽为物件，作者对它进行描写，注意到了它的操作者的活动，这样画面就显得有生气。三是作品不仅对事物的静止状态进行描画，也注意到它的动态情况，故文字较为生动。

　　本篇也是重要的科技史材料。我国在汉代织布帛锦缎水平已相当高。《西京杂记》卷一载：“霍光妻遗淳于衍蒲桃锦二十四匹，散花绫二十五匹。绫出钜鹿陈宝光家，宝光妻传其法……机用一百二十镊，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本篇可与之互证。晋杨泉也有《织机赋》，可与对读。

　　（郭令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