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吊诸葛武侯赋

　　刘基

　　此赋当作于刘基仕明之前。《明史·刘基传》载：“基博通经史，于书无不窥，尤精象纬之学。西蜀赵天泽论江左人物，首称基，以为诸葛孔明俦也。”诸葛武侯，即三国蜀丞相诸葛亮（181—234），字孔明，被封为武乡侯，故后世称之为诸葛武侯。唐李白《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诗：“武侯立岷蜀，壮志吞咸京。”

　　天地闭塞兮［1］，圣贤隐沦［2］。大旱焦土兮［3］，龙无所用其神［4］。当运命之厄穷兮［5］，尧舜且犹有极［6］。委厥躯以随化兮［7］，亦哲人之所戚［8］。彼狂猾之纵悖兮［9］，履羿、莽以滔天［10］。乱伦汩典兮［11］，流毒为渊［12］。夏少康之不作兮［13］，时又无汤与武［14］。蕨薇不可以食兮［15］，焉睘睘而独处［16］？睠三顾之款悃兮［17］，蹠高光之所为［18］。凤凰非梧桐不栖兮，于嗟去此其安归［19］？瞻星芒于渭滨兮［20］，岂皇天之叛涣［21］？日昃不可使再中兮［22］，指桓灵而慨叹［23］。昔尼父之不逢兮［24］，寓斧钺于《春秋》［25］。诛奸邪于既死兮［26］，开日月之昧幽［27］。般纷纷以攘夺兮［28］，世不以之为殃民［29］。彝泯灭犹一发兮［30］，微斯人其孰明［31］？览出师之遗表兮［32］，涕淫淫其如雨［33］。悲逝者之不回兮［34］，邈英风于万古［35］。

　　（《刘基集》卷一五，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

　　［1］天地闭塞：指奸佞当道，时事黑暗。闭塞，堵塞。《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地不通，闭塞而成冬。”

　　［2］隐沦：隐居。

　　［3］焦土：本指烈火烧焦的土地，此极言干旱之甚。《庄子·逍遥游》：“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4］神：威力。

　　［5］运命：迷信指命中注定的生死、贫富和一切遭遇，犹命运。厄穷：艰难困苦。

　　［6］极：疲困。

　　［7］委：置。厥躯：其身。随化：顺应时势。《管子·宙合》：“所贤美于贤人者，以其与变随化也。”

　　［8］哲人：智慧卓越的人。《诗·大雅·抑》：“其维哲人，告之话言。”戚：悲哀。

　　［9］狂猾：指狂暴狡猾的人。纵悖：放纵妄为，不顾一切。

　　［10］履：跟随。羿：后羿，上古夷族的首领，善射。相传夏太康沉湎于游乐，羿推翻其统治，自立为君，号有穷氏。不久因喜狩猎，不修民事，荒淫无度，终被臣寒浞诛杀。见《书·五子之歌》《左传·襄公四年》《史记·吴世家》。莽：王莽，篡汉称帝，自立新朝，法苛役繁，民不聊生，后为起义军所杀。滔天：比喻罪恶、灾祸或权势等极大。《书·尧典》：“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孔传：“言共工……貌象恭敬而心傲很若漫天。”

　　［11］乱伦：违犯伦常的行为。语出《论语·微子》：“欲洁其身，而乱大伦。”汩（ɡǔ）典：扰乱典章。

　　［12］流毒：传播毒害。

　　［13］夏少康：夏代中兴之主，帝相之子。寒浞使子浇杀相篡位。相后缗方娠，逃归有仍，生少康。少康长大，逃奔有虞，虞君妻以二女。夏旧臣靡收集夏朝旧部，灭浞而立少康。少康又灭浇。见《左传·襄公四年》《左传·哀公元年》。不作：不能振作。

　　［14］汤：商汤。夏桀淫乱，百姓怨声载道，商汤兴兵灭夏，建立了商王朝。武：周武王。商纣王淫乐无度，民不聊生，武王起兵灭商，建立周王朝。

　　［15］蕨薇：蕨与薇，均为山菜。此用伯夷、叔齐于商覆亡后不食周粟、采蕨薇以食的典故。

　　［16］睘（qiónɡ）睘：孤独无依的样子。《诗·唐风·杕牡》：“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

　　［17］睠（juàn）：反顾，追念。三顾：指汉末刘备三次往隆中访聘诸葛亮。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款悃（kǔn）：犹悃款。真诚。

　　［18］蹠（zhí）：踩，步随。高光：汉高祖刘邦和汉光武帝刘秀的并称。

　　［19］于嗟：亦作“吁嗟”，叹词。去此：除了这种选择。归：归属。

　　［20］星芒：指彗星出现，为不祥之兆。渭滨：渭水之滨。据《晋阳秋》载，诸葛亮屯军于渭水之滨，有彗星自东北向西南流，落于蜀营。不久，诸葛亮卒。

　　［21］叛涣：亦作“叛换”。凶暴跋扈。《文选·左思〈魏都赋〉》：“云撤叛换，席卷虔刘。”张载注：“叛换，犹恣睢也。”

　　［22］日昃（zè）：太阳偏西，约下午二时左右。《易·离》：“日昃之离，何可久也？”

　　［23］桓灵：东汉末世桓帝与灵帝的并称。诸葛亮《出师表》：“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24］尼父：对孔子的尊称。孔子字仲尼，故称。《礼记·檀公上》：“鲁哀公诔孔丘曰：‘天不遗耆老，莫相予位焉。呜呼哀哉，尼父！’”孔颖达疏：“尼父，尼则谥也，父且字甫，是丈夫之美称。称字而呼之尼父也。”不逢：生不逢时。

　　［25］斧钺：斧与钺，皆为古代兵器。此借指诛伐。春秋：编年体史书名。相传孔子据鲁史修订而成。所记起于鲁隐公元年，止于鲁哀公十四年，凡二百四十二年。叙事极简，用字意寓褒贬。为其传者，以《左氏》《公羊》《穀梁》最著。范仲淹《近名论》：“孔子作《春秋》，即名教之书也。善者褒之，不善者贬之，使后世君臣，爱令名而劝，畏恶名而慎矣。”

　　［26］诛奸邪于既死：《史记·孔子世家》：“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子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27］昧幽：幽暗不明。此指黑暗的时代。

　　［28］般纷纷：乱纷纷。贾谊《吊屈原赋》：“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攘夺：争夺，抢夺。比喻战争。

　　［29］殃民：祸害百姓。

　　［30］彝：常规，法度。《诗·大雅·烝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毛传：“彝，常。”泯灭：灭绝。一发：一根头发。此用“一发千钧”之意，谓一根头发上系着千钧的重量，比喻极其危险。语本《汉书·枚乘传》：“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县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

　　［31］微：没有。斯人：这个人。明：使动用法。使政治清明。

　　［32］出师之遗表：指诸葛亮前后两次上《出师表》，表明自己决心辅佐汉室、恢复中原的决心。

　　［33］淫淫：流淌的样子。《楚辞·九章·哀郢》：“涕淫淫其若霰。”

　　［34］不回：不再生。

　　［35］邈：久远。英风：高尚的风格和气节。

　　评

　　这篇赋作于刘基文学创作的早期。三国时的蜀汉丞相诸葛亮以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激励着后世无数的仁人志士，刘基也对他的这种精神十分仰慕。这篇感时怀古之赋，既寄托了作者的身世之感，又表现出他对元末社会现实的强烈关注和对济世安民远大理想的不懈追求。赋作先着眼于诸葛亮所处之奸佞当道、圣贤隐居的汉末社会现实，继而极写诸葛亮为报刘备“三顾茅庐”之诚，慨然出山，为兴复汉室勤勤恳恳，竭忠尽智，文末则笔势突转，写诸葛亮虽精忠报国，但“出师未捷身先死”，壮志未酬，表达了作者深沉而真切的同情哀婉之情。在对诸葛亮一生结局的感叹中，包含着作者深深的怀才不遇之情。艺术上，此赋篇幅短小，但气足神完，寓抒情于叙事之中，是一篇颇有特色的抒情小赋。

　　（孙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