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闲田赋

　　王翰

　　王翰，字时举，禹州（今河南禹县）人。生卒年不详。元末，隐居中条山中。明初，以明经辟为夏县训导，改平陆，迁鄢陵教谕，擢升周王朱□NFDEC□长史。周王一贯骄横，有异志，王翰数谏不纳，遂佯狂断指，弃官而去。周王败，未受牵连。后复起为翰林编修，寻谪廉州教授，山民起事陷州城，抗节而死。其诗往往质直少文采，流传不广。诸体中以七言律诗成就较大，声调高朗，意境真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翰始抗骄王，终殉国难，其立身具有本末，发为文章，率具刚劲之气，故古体往往有质直语。然自抒性情，无元人秾纤之习。七言古体声调亦颇高朗。”著有《梁园寓稿》九卷。

　　据《明诗纪事》引《夏县志》载：“王翰结庐中条山，有所得，取落叶书之。风起辄飘满涧谷中，按节高歌，声振金石。”因此此赋当作于元末隐居中条山时，马积高先生在《赋史》中认为“此赋当作于洪武十七年前后”的说法，似可商榷。古时封建以土地封国，封余之田谓之闲田。《礼·王制》：“其余以为附庸闲田。”疏：“若未封人，谓之闲田。”也指无人耕种的荒芜田地。《孔子家语》卷二《好生第十》：“虞、芮二国争田而讼，连年不决，乃相谓曰：‘西伯仁也，盍往质之？’入其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于卿。虞、芮之君曰：‘嘻，吾侪小人也，不可以入君子之朝。’远自相与而退，咸以所争之田为闲田也。孔子曰：‘以此观之，文王之道，其不可加焉。不令而从，不教而听，至矣哉！’”毛传云：“虞、芮之君相与争田，久而不平，乃相谓曰：西伯（即文王），仁人也，盍往质焉。乃相与朝周。入其竟（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斑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二国之君，感而相谓曰：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乃相让，以其所争田为闲田而退。”这篇赋所写即为此事。

　　条山之阳［1］，黄河之傍［2］，灌莽极目［3］，兽骇鸟翔［4］。畎□NFDA2□纵横以远际［5］，沟途陂陁以衍长［6］。经界宛其未改［7］，庐井已不可得而详［8］。问平高之耆老［9］，乃知古虞君之故邦［10］。及芮伯争而未决［11］，质成于文王者也［12］。呜呼！姬周之造迹［13］，自后稷之建邦［14］，公刘之启土［15］；古公著抚民之庸［16］，王季号勤王之祖［17］。至翼翼之文王［18］，得奔走御侮之贤辅［19］，三天下而有二［20］，犹臣服商，受而遵王之所也［21］。伤汉儒之鄙陋［22］，议图谶以厚诬［23］；以虞芮质成而被化［24］，为周始称王而受符［25］。以区区之陋邦，固定于虞芮之质成；若尊号改元［26］，斯盛德之所必无也［27］。呜呼，天有昭昭之明［28］，无谆谆之教［29］。视其命之去就［30］，在人心之恶好［31］。苟处时而得中［32］，何必丹书朱雀而为符告也［33］。眺荒原之茫茫［34］，抚往事而增悼［35］。追淳风之不反［36］，伤衰世之末造［37］。诵《绵》诗而永叹［38］，为执笔以三叫［39］。

　　（《历代赋汇》卷一一一，凤凰出版社2004年）

　　［1］条山：即中条山，在今山西西南部。阳：山的南面。

　　［2］傍（bànɡ）：贴近，靠近。

　　［3］灌莽：草木丛生的原野。极目：远望，尽目力所及。

　　［4］骇：受惊而跑。

　　［5］畎（quǎn）：田间的水沟。□NFDA2□：当为“□NFDA3□”（zěnɡ），水田。

　　［6］沟：田间水道。《周礼·考工记·匠人》：“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途：道路。陂（pō）陁（yí）：倾斜的样子。衍：扩大，推广。

　　［7］经界：土地、疆域的分界。宛：仿佛，好像。

　　［8］庐井：古代井田制，八家共一井，故称八家的庐舍为庐井。《汉书·食货志》上：“井方一里，是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亩，公田十亩，是为八百八十亩，余二十亩以为庐舍。”注：“庐，田中屋也。春夏居之，秋冬则去。”

　　［9］耆（qí）老：老人。《国语·吴语》：“有父母耆老而无昆弟者以告。”注：“六十曰耆，七十曰老。”特指受人尊重的老者。

　　［10］虞：古部落名。即有虞氏，居于蒲坂（今山西永济县东南）。故邦：古国，旧国。

　　［11］芮伯：即周芮伯国，周初姬姓诸侯国之一，在今陕西大荔县南。

　　［12］质成：求人评定是非。《诗·大雅·绵》：“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毛传：“质，成也；成，平也；蹶，动也。虞、芮之君，相与争田久而不平，乃相谓曰：‘西伯，仁人也，盍往质焉。’乃相与朝周。”文王：周文王。

　　［13］姬周：周人祖先后稷属姬姓，故称姬周。造迹：开始发迹。

　　［14］后稷：周的先祖。相传他的母亲曾欲弃之不养，故名弃。为舜农官，封于邰，号后稷，别姓姬氏。

　　［15］公刘：古代周部族的祖先，相传为后稷的曾孙。《诗·大雅》有《公刘》篇。毛传云：“公刘居于邰而遭夏人乱，迫逐公刘，公刘乃……迁其民邑于豳焉。”启土：开拓疆域。

　　［16］古公：即古公亶父，古代周族领袖。传为后稷第十二代孙，周文王的祖父。原居豳，因戎、狄族侵逼，迁于岐山（今属陕西）下，建筑城郭，设置官吏，开垦荒地，发展生产，使周逐渐强盛，周人追尊为太公王。《史记·周本纪》云：“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购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著：显露。抚民：安抚百姓。庸：功劳。

　　［17］王季：周太王古公亶父的末子，文王父，名季历。其兄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位文王，遂逃往荆蛮。古公卒，季立为公。季卒，文王即位。其后文王子武王灭商，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史记·周本纪》云：“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勤王：为王事尽力。

　　［18］翼翼：恭敬的样子。《诗·大雅·大明》：“维此文王，小心翼翼。”郑玄笺：“小心翼翼，恭慎貌。”

　　［19］奔走：奔走传喻。同“奔奏”。《诗·大雅·绵》：“予曰有奔奏。”毛传：“喻德宣誉曰奔奏。”郑玄笺：“奔奏，使人归趋之。”此指广为喻德宣誉的文臣。御侮：抵御侵侮。《诗·大雅·绵》：“予曰有御侮。”毛传：“武臣折冲曰御侮。”孔颖达疏：“御侮者，有武力之臣，能折止敌人之冲突者，是能捍御侵侮，故曰御侮也。”此指能捍御外侮的武臣。贤辅：指德才兼备的辅弼之臣。

　　［20］三天下而有二：殷商末年，周族占据了天下的三分之二。

　　［21］臣服：称臣屈服。

　　［22］鄙陋：庸俗浅薄。

　　［23］议：议论，评论。图谶（chèn）：汉代宣扬符命占验的书。厚诬：深加欺骗。

　　［24］被化：指被感化。

　　［25］受符：受命为王。

　　［26］尊号改元：尊崇帝、后的称号，改用新年号纪年，指称帝为王。

　　［27］盛德：大德，指人的品德。

　　［28］昭昭：明亮的样子。

　　［29］谆谆：教导不倦的样子。

　　［30］去就：去留，进退。

　　［31］恶好：丑劣与美好。

　　［32］苟：假如。处时：对待现实中的人和事情。得中：得居于中，引申为适中，恰到好处。

　　［33］丹书：古代统治者抚言天命，捏造所谓天书，如《河图》《洛书》之类。因用丹笔书写，故称丹书。朱雀：南方七星宿的总名。符告：古代所谓天赐祥瑞与人君，以为受命的凭证。

　　［34］荒原：荒芜的原野。茫茫：旷远的样子。

　　［35］抚：摸。此指回忆。悼：悲伤，伤感。

　　［36］淳风：敦厚朴实的风俗。

　　［37］衰世：世风颓败之时。末造：末世。

　　［38］绵诗：《绵》为《诗经·大雅》中的篇名，叙述周太王迁居岐周的历史，其中有“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的句子。

　　［39］执笔：持笔。三叫：再三感叹。

　　评

　　这篇赋以闲田为主要内容，从作者极目眺望闲田旧址发端，继而写虞、芮二国争田而讼，本想请西伯裁判，入其境，进而颂扬周文王的仁贤德政，叙述了周民族发展的历史，抒发了作者抚今追昔、伤世悼时的愤慨之情。全文文笔流畅，衔接自然，写景抒情，浑然一体，且首尾呼应，层次清晰。虽三百馀字，足见作者浓烈之情。“惟语言稍嫌质直，颇类有韵之论文”（马积高《赋史》），当是这篇赋的不足之处。

　　（孙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