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折扇赋

　　杨循吉

　　杨循吉（1458—1546），字君卿，一作君谦，号南峰。吴县（今属江苏）人。明成化二十年（1484）进士，授礼部主事。多病，好读书，每得意手舞足蹈不能自禁，得“颠主事”之名。弘治初致仕，结庐于支硎山下，课读经史，从事著述。“正德元年，以修《孝宗实录》，礼部遣官至江南采访事迹。苏州亦开局编类，而请循吉总其事。”（《四库全书总目》）编成《苏州府纂修识略》六卷。明武宗驻跸南京，为伶人所荐，召他赋《打虎曲》，又作乐府、小令等，不授官而视他为俳优，他以此为耻辱，不久辞归。嘉靖中，曾献《九庙颂》等，晚年洁身自好，益孤僻，落寞而终。循吉论诗，主张“不当以格律体裁为论，惟求直吐胸怀，实叙景象，妇人小子皆晓所谓者，然后定为好诗”（《朱应辰诗序》）。实开公安、竟陵派先河。其诗大多叙写自己生活中的点滴感受和琐碎小事，抒情自然，朴素流畅，但诗味不浓，缺乏锤炼。其古文则简洁古峭，讲究结构，颇有章法，不事摹拟，以学识深湛见长。陈田说：“君谦才力富赡，徒以不受古人检束，取易晓于里夫竖子，故体多近俳，然集中合作如《咏阳山云泉庵大石》《咏石假山》诸篇，未尝不叹为奇宝也。”（《明诗纪事》丙签卷八）读书广博，颇具才华，一生著述繁富，或云几达千卷，被讥为“芜累颇甚”（《四库全书总目》）。诗文集有《松筹堂集》十二卷等。《明史》卷二八六《徐祯卿传》下附有传。

　　折扇，也叫折叠扇。用竹木或象牙为骨，韧纸或绫绢为面，能折叠的扇子。大概出现在唐代，当时是朝鲜、日本的贡品，只用于宫中内廷。明人方以智《物理小识》云：“折扇则唐人已有矣！”至宋代，逐渐增多。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四：“今人用折叠扇，以蒸竹为骨，夹以绫罗，贵家或以象牙为骨，饰以金银，盖出于高丽。《鸡林志》云：’高丽叠纸为扇，铜兽靥环，加以银饰，亦有画人物者，中国转加华侈云。‘”明陆深《春雨堂随笔》亦云：“今世所用折叠扇，亦名聚头扇……东坡谓高丽白松扇，展之广尺余，合之止两指许，正今折扇。”进入明代，折扇盛行，吟咏折扇的文学作品也开始出现。清钱泳《履园丛话·考索·扇》：“或谓古人皆用团扇，今之折扇是朝鲜、日本之制。有明中叶始行于中国也。案《通鉴》：’褚渊入朝，以腰扇障日。‘胡三省注云：’腰扇，佩之于腰，今谓之折叠扇。‘则隋唐时先有之矣。”此赋当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吟咏折扇的赋作。

　　当溽暑之蒸郁［1］，咸浃背而汗流［2］。虽四海之遍尔，在江南而为尤［3］。况城郭之逼侧［4］，复尘土之飞浮。思清风以如渴，畏重□□而若仇［5］。于斯时也，吾无广堂大厦，高亭曲榭，披襟尚阻［6］，散发未暇［7］。兴维水镜之悬［8］，心系冰壶之挂［9］。荷阴点点而遥隔重湖，竹影萧萧而远违僧舍［10］。使吾局束乎放逸之怀［11］，偃蹇乎坌浊之状［12］，恨八溟而犹隘［13］，嗟六合其非旷［14］。于时则祛炎雅制、却暑芳姿［15］，昔日之班姬所咏［16］，往年之逸少曾持［17］。敛之不盈于把，圆也有中乎规［18］。出袂而轻飙自动［19］，拂膺而凉飔允宜［20］。观其皓茧裁容［21］，素藤张面［22］，洒金星以作饰［23］，削牙钉而为键［24］。紫檀楫楫而板吻无痕［25］，玄珠团团而蒂垂如旋［26］。尔乃寒韵来欢［27］，炽威亡酷［28］。偏宜掌握之携［29］，岂用僮奴之扑。兼邻座而□□□□［30］，及旁宾而簌簌［31］。快哉何爽，甚矣其乐！然而先生方且抚髀三叹［32］，仰屋长吁［33］：吾适于此有热者乎？盖三边多重铠之甲士［34］，而四野足赤背之农夫也［35］。

　　（《历代赋汇》卷八七，凤凰出版社2004年）

　　［1］溽暑：盛夏湿热的气候。蒸郁：热气郁勃上蒸。

　　［2］浃背而汗流：出汗很多，湿透肩背。

　　［3］尤：尤其，格外。

　　［4］城郭：内城与外城，泛指城邑。《管子·度地》：“内为之城，外为之郭。”逼侧：狭窄，相迫近。

　　［5］重□□（chī）：层层细葛布。此指衣服。

　　［6］披襟：敞开衣襟。

　　［7］散发：散开头发，不为冠所束。暇：闲暇，空闲。

　　［8］水镜：犹言明镜。

　　［9］冰壶：盛冰的玉壶。

　　［10］萧萧：摇动的样子。违：离开。僧舍：和尚的住所。

　　［11］局束：即拘束，不自由。放逸：放任自由。

　　［12］偃蹇：困顿。坌（bèn）浊：污浊。

　　［13］八溟：即八海，泛指天下。

　　［14］六合：天地四方，也指天下。

　　［15］祛：消除。雅制：典范的体格法式。泛指雅正的式样。芳姿：美好的姿态，指扇。

　　［16］班姬所咏：班姬指汉代雁门郡楼烦班况之女，班彪之姑。成帝时选入宫为婕妤。后为赵飞燕所谮，退处东宫，作赋自伤悼。成帝崩，婕妤充奉国陵，死后葬园中。所咏指《怨歌行》，《玉台新咏》题作《怨诗》。因咏团扇，故借指诗题。诗云：“新制齐纨素，皎皎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这是我国最早吟咏扇子的文学作品。

　　［17］逸少：东晋王羲之，字逸少，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著名书法家。《晋书》卷八〇本传载“（羲之）尝在蕺山见一老姥，持六角竹扇卖之。羲之书其扇，各为五字。姥初有愠色，因谓姥曰：’但言是王右军书，以求百钱邪！‘姥如其言，人竞买之。他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

　　［18］敛：收，聚集。中：符合，适合。

　　［19］出袂：从袖中拿出来。轻飙：轻风。

　　［20］拂膺：本指气逆胸臆，此指掠过胸膛。凉飔（sī）：凉快。允宜：适宜。

　　［21］皓茧：洁白的蚕茧。裁容：裁以为容。

　　［22］素藤：白藤，又名沙藤，其茎坚韧，可制器物。张面：拉紧扇面。

　　［23］金星：星状小点。饰：装饰。

　　［24］牙钉：饰有象牙的钉子。键：门闩。此指钉扇子的钉子。

　　［25］紫檀：木名，亦称紫旃木。木材坚实，心材色紫红，为制家具乐器和美术用品的贵重材料。楫楫：同“辑辑”，聚集的样子。吻：本为嘴唇，引申为合、吻合之义。

　　［26］玉珠：用玉琢成的珠。团团：圆形。

　　［27］寒韵：凄清的音响，此指风声。

　　［28］炽威：火热的威力。

　　［29］掌握：手掌，手中。

　　［30］□□（liú）□□：寒气的样子，此指凉爽。

　　［31］簌簌：颤抖的样子。此指凉爽。

　　［32］抚髀：以手拍大腿，表示振奋或感叹。三叹：多次感叹，形容慨叹之深。

　　［33］仰屋：卧而仰望屋梁，形容无计可施。长吁：长叹。

　　［34］三边：明时指延绥、甘肃、宁夏三地区。泛指边境、边疆。

　　［35］四野：四方的原野，亦泛指四方，四处。赤背：裸露着脊梁。

　　评

　　扇子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吟咏扇子的文学作品自东汉班婕妤的《团扇诗》后，历代不乏其作。即以赋言，自东汉班固《竹扇赋》以后，各种扇赋不下数十篇，其中唐代张九龄的《白羽扇赋》和元代赵孟□□的《纨扇赋》都可谓上乘之作，与杨循吉同时代的杨慎和徐献忠也分别作有《彩扇赋》和《白扇赋》。这些扇赋虽大多继承班婕妤诗“辞旨清越，怨深文绮”（钟嵘《诗品》卷上）的闺怨传统，但流于一种寄托古意的模式，以致内容陈腐，格调较低，少有新意。这篇《折扇赋》是第一篇吟咏折扇的赋作，在内容上摆脱了传统模式，对扇本身也未作琐细描写，而联系到守边甲士和耕田农夫，以己之炎热推想甲士农夫之苦痛，颇有中唐新乐府讽谕劝世之遗风。全文冲破旧格，自翻新意，别出机杼，独具特色，在咏物赋的创作中有开拓之功。在语言上，典雅流畅，少雕琢艳饰，开合自如，质朴自然，给人以清风扑面的艺术享受。

　　（孙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