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蚊赋

　　杨慎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今四川成都市）人。少时聪颖过人，十二岁能诗，十三岁拟作《古战场文》《过秦论》等，才名早扬，为时人所称赏。入京赋《黄叶诗》，李东阳见而嗟赏，遂授业门下。明正德六年（1511），殿试第一，授翰林院修撰。禀性刚直，每事必直言相谏。武宗微行出居庸关，抗疏极谏。世宗继位，任经筵讲官。嘉靖三年（1524），众臣因“议大礼”，违背世宗意愿受廷杖，他被削籍谪戍云南永昌（今保山），居云南三十六年，以读书著作自娱，最终客死戍所。杨慎博学多才，著述繁富，于诗、词、文、赋、散曲、杂剧、弹词，都有涉猎；对经史、书画以及训诂、音韵、名物等，都有研究。《明史》本传谓：“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诗文外，杂著至一百馀种，并行于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论道：“慎以博洽冠一时，其诗含吐六朝，于明代独立门户，文虽不及其诗，然犹存古法，贤于何、李诸家窒塞艰涩、不可句读者，盖多见古书，熏蒸沉浸，吐属自无鄙语，譬诸世禄之家，天然无寒俭之气矣。”曾与何景明等为诗友，其诗含吐六朝，于明代别立门户，多思乡、怀归之作，情深意挚；一些诗能反映民生疾苦。其散文古朴高逸，笔力奔放。其论古考证之作，范围颇广，但也时有疏失。他的主要作品收入《升庵集》八十一卷，另有明代焦竑所辑《升庵外集》一百卷和杨金吾所辑《升庵遗集》二十六卷等。另有词曲《升庵长短句》《陶情乐府》《二十一史弹词》及笔记杂著《丹铅总录》《续录》等。《明史》有传。

　　此赋当作于杨慎谪居云南期间。

　　有物于此，孕于丹［1］，氏于白鸟［2］。育于朱陵［3］，殷于丰草［4］。翾翾以作状［5］，薨薨以成家［6］。昭昭以相避［7］，冥冥以相向［8］。阁阁椓椓［9］，据以为营。郁郁彬彬［10］，窃以为名［11］。霡霂眩雨［12］，丰隆混声［13］。贞女弃骼［14］，壮士挫精［15］。公子不知［16］，筮诸灵蓍［17］。灵蓍曰：计之喙［18］，噆肤之利［19］。利在三宵［20］，群嬉群嚣［21］。醉血不醳［22］，疾毙于掌戟［23］。蓍颂喻寡［24］，征诸玉瓦［25］。玉瓦曰：仙鼠聚粮［26］，萑苇之乡［27］。伏鳖攸戕［28］，利距森张［29］。何彼皇皇［30］，不见肃霜［31］。瓦辞难读，讯诸射覆［32］。射覆大夫曰：烟火其屯［33］，镫烛其喜［34］。焦螟以为巢［35］，蠛蠓以为使［36］。芸瓜而来［37］，零栗而逝［38］。秋风夕起，斯害也已［39］。公子喻矣，是曰蚊理。

　　（《历代赋汇》卷一四○，凤凰出版社2004年）

　　［1］丹（tián）：红色的夜鹰。，蚊母鸟的别名，即夜鹰。昼伏夜出，捕食蚊虻。旧时以为此鸟吐蚊，故名。刘恂《岭表录异》卷中：“蚊母鸟，形如青鹢，嘴大而长，于池塘捕鱼而食，每叫一声，则有蚊蚋飞出其口……亦呼为吐蚊鸟。”

　　［2］氏：类，种类。白鸟：蚊的别名。《大戴礼记·夏小正》：“（八月）丹鸟羞白鸟。丹鸟也者，谓丹良也。白鸟也者，谓蚊蚋也。”

　　［3］朱陵：即朱陵洞天。道家所称三十六洞天之一，在湖南衡山县。借指神仙居所。

　　［4］丰草：茂密的草。

　　［5］翾（xuān）翾：飞的样子。欧阳修《憎蚊》诗：“翾翾伺昏黑，稍稍出壁屋。”

　　［6］薨薨：象声词。众虫齐飞的声音。《诗·齐风·鸡鸣》：“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成象：成为感官可以觉知的形象或现象。《易·系辞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7］昭昭：明亮。《楚辞·九歌·云中君》：“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王逸注：“昭昭，明也。”避：躲避。

　　［8］冥冥：昏暗的样子。《诗·小雅·无将大车》：“无将大车，维尘冥冥。”朱熹集传：“冥冥，昏晦也。”相向：相对，面对面。

　　［9］阁阁：扎缚牢固整齐的样子。《诗·小雅·斯干》：“约之阁阁，椓之橐橐。”毛传：“阁阁，犹历历也。”朱熹集注：“阁阁，上下相乘也。”马瑞辰通释：“《传》云’阁阁犹历历‘者，谓束板历碌之貌。”椓椓：敲打。《诗·小雅·斯干》：“约之阁阁，椓之橐橐。”孔颖达疏：“既投土于板，以杵椓筑之，皆橐橐然用力。”

　　［10］郁郁彬彬：文质兼备的样子。

　　［11］窃：私下。名：起名。

　　［12］霡（mài）霂（mù）：小雨。《诗·小雅·信南山》：“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眩：迷惑，迷乱。

　　［13］丰隆：古代神话中的雷神。后代称雷。

　　［14］贞女：贞洁的妇女。弃骼：谓贞洁的妇女也不顾羞耻，露出皮肤，以抵抗蚊子的叮咬。

　　［15］壮士：意气豪壮而勇敢的人，勇士。挫精：谓在蚊子的进攻下，勇士也摧折其精锐之气。

　　［16］公子：对豪门贵族子弟的通称，此为虚指。

　　［17］筮（shì）：用蓍草占卜。灵蓍：占卜用的蓍草。

　　［18］计：谋划，盘算。喙：嘴。

　　［19］噆（cǎn）：咬，叮。《庄子·天运》：“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

　　［20］三宵：三夜，指夜半时分。

　　［21］群：共聚一起。嬉：玩耍。嚣：喧哗。

　　［22］醉：沉迷，陶醉。醳（shì）：通“释”，释放，舍去。

　　［23］疾毙：很快地死亡。掌戟：手掌之中。掌，手心。戟，戟手，用手指指点。

　　［24］蓍颂：用蓍草占卜后得出的占词。喻：晓喻，告知。

　　［25］玉瓦：指用玉和瓦占卜。《周礼·春官·太卜》：“太卜掌三兆之灋，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古代灼龟甲占卜吉凶时，其裂纹似玉之裂痕者，称为玉兆；其裂纹如瓦之裂痕者，称为瓦兆。

　　［26］仙鼠：蝙蝠的别名。《尔雅·释鸟》：“蝙蝠，服翼。”郭璞注：“齐人呼为蟙蟔，或谓之仙鼠。”

　　［27］萑（huán）苇：两种芦苇植物。蒹长成后为萑，葭长成后为苇。《诗·豳风·七月》：“七月流火，八月萑苇。”朱熹集传：“萑苇，即蒹葭也。”

　　［28］伏鳖：即“鳖伏”，鳖低头俯伏。《埤雅·释鱼》：“世云鳖伏随日，谓随日光所转，朝首东乡，夕首西乡也。”攸：助词，无义。戕：残杀。

　　［29］利距：尖利的脚。距，本指雄鸡、雉等的腿的后面突出像脚趾的部分，此指鳖的脚。森张：伸张耸竖。

　　［30］皇皇：惶恐的样子，彷徨不安的样子。皇，通“惶”。

　　［31］肃霜：谓霜降而万物收缩，指深秋季节。《诗·豳风·七月》：“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毛传：“肃，缩也，霜降而收缩万物。”孔颖达疏：“又九月之时，收缩万物者，是露为霜也。”朱熹集传：“肃霜，气肃而霜降也。”

　　［32］讯：问，询问。射覆：古时的一种猜物游戏，也往往用以占卜。《汉书·东方朔传》：“上尝使诸数家射覆，置守宫盂下，射之，皆不能中。”颜师古注：“数家，术数之家也。于覆器之下而置诸物，令暗射之，故云射覆。”

　　［33］烟火：火和烟，此指用火烧烟熏。屯：聚集。

　　［34］镫烛：泛指灯。镫，膏镫，也称烛盘。古代照明用具。青铜制，上有盘，中有柱，下有底。或有三足及柄。盘所以盛膏，或中有锥供插烛。

　　［35］焦螟：传说中的一种极小的虫。《列子·汤问》：“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

　　［36］蠛（miè）蠓：虫名。体微细，将雨，群飞塞路。使：使者。

　　［37］芸瓜：指初夏季节。芸，通“耘”，除草。刘向《说苑·建本》：“曾子芸瓜而误斩其根。”

　　［38］零栗：犹凛冽，寒冷的样子。

　　［39］已：停止。

　　评

　　杨慎才华横溢而又狂放不羁，他常常用带有诙谐色彩的文笔，写出一些精彩短章，在其十多篇赋中，多为咏物题材的赋作。《蚊赋》就是他以文为戏的佳作之一。尽管自晋傅选的《蚊赋》问世以来，以蚊为表现对象的赋不少，如明代与之同题的就有钱薇和傅占衡的《蚊赋》等。杨慎此作只有二百字，但作者却另立新意，将重点放在描写蚊虫的嗜血成性上，表现出作者鲜明的刺世之意，表达出作者对社会上那些以谗毁陷害忠良之士为业的吸血虫般的奸佞肖小的愤怒鞭挞和全面揭露，传达出作者被谪穷荒远地期间的不平心态。在写作技巧上，首叙写蚊之习性，终写其毙于人之掌中，通过层层揭示，既表现出了文章的主旨，又显得层次清晰、章法谨严。杨慎还作有《后蚊赋》，同样也是揭露蚊的罪恶，与本篇同旨。杨慎善散曲，这种轻松幽默的笔法恐怕与此不无关联。

　　（孙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