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易中天品武汉

　　非常高兴回到我生活多年的武汉和大家见面来谈一下城市文化与城市性格的问题。重点谈武汉，也谈其他城市。为什么要谈城市文化和城市性格这个问题呢？因为一个城市的个性，一个城市的文化影响着这个城市以及这个地区的发展。我们都知道小平同志提出了一个口号，就是发展才是硬道理。以前我们讲发展的时候总认为发展主要是一个经济问题，但是现在我们开始意识到发展和文化之间的关系。有一个城市曾经给出过一个题目就是《文化与发展》。我说这个题目要是放在二十多年前，我可能认为文化和发展是没有关系的。

　　我是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读研究生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候流行一种服装叫喇叭裤，这个喇叭裤有的人可能知道，有的人可能不知道。喇叭裤的特点是什么呢？就是臀部和大腿包得很紧，裤腿很大，像一个喇叭。喇叭裤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问题青年的标准服装。那个时候的问题青年的标准是上身穿T恤衫，下身穿喇叭裤，手上拿着收录机，收录机里面放着邓丽君的歌曲招摇过市。80年代初，这种服饰开始流向校园，我们大学生也开始穿喇叭裤，于是校方有点紧张，我们新时期的大学生怎么能穿得跟街上的流子哥哥一样。但是学校做得非常地人性，没有开批判会，没有开报告会，而是在校园贴一个标语：喇叭裤能吹响向四个现代化进军的号角吗？然后我们的同学在下面贴一个小标语：请问什么裤子吹得响？

　　结论是什么裤子都吹不响。那时文化和发展是没有关系的，这是我当时的想法。但是十年以后我的想法变了，十年以后到198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根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我们要搞改革开放，改革开放十年各地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发展得最快的是哪儿呢？是广东。广东是什么地方呢？广东就是最先穿喇叭裤的地方。当时的喇叭裤T恤衫，听收录机，邓丽君的音乐都从广州的高第街批发出来的。所以改革开放头十年以后，我发现最先发展，最先富起来的就是最先穿喇叭裤的地方。后来有人总结了一条经验，发现有一个规律，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因为改革开放头十年，中央的政策是对地方尤其是对东南沿海地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是广东发展起来，福建滞后，上海也滞后，1988年我到上海出差，买一包飞马牌香烟还要票，广东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

　　那么我就往下想，为什么广东人、福建人、上海人、北京人对中央的这个政策有不同的态度呢？是文化。是因为这些地区有不同的地域文化，我们先说广东这个地方。广东这个地方的特点是什么呢？天高皇帝远。有一句话说，北京人看所有的人都是地方上的，上海人看所有的人都是乡下人，广东人看所有的人都是北方人。你到北京去，北京它这个地方从元代就是首都了，然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又是首都，所以北京人都认为自己是中央的。到北京去他们往往会斜着眼睛看人，哪儿来的？你们地方上的就是不行。他是中央的人，所以他要讨论国家大事啊，他北京想的都是大事，都是放眼全球，胸怀世界的。所以十六大之前我到北京去打一的士坐在副驾驶，建议大家要了解北京打的士就坐在副驾驶。挺客气的，您来了？是。干什么来呢？出差。出什么差呀？十六大？不是。司机说我瞧着也不像。知道十六大干什么吗？我说听说是中央领导要换届。对，知道换谁吗？我说那会不是没开吗？这您都不知道呀，告诉您吧，胡锦涛啦，温家宝。都是他哥们儿一样的，晚上中央政治局开会他旁听来着。他是中央的人，所以他要议论应该睁哪只眼睛，应该闭哪只眼睛。

　　上海作为一个商业城市，老板要算账，下面的小市民也要算账，上海人考虑的是如何用最低的成本获得最大的效益。必须要算，那么他算下来的结果就是想象中央下一回睁哪一只眼，闭哪一只眼。而且上海作为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开埠以后才发展起来的城市，它是完全按照现代城市的理念来建造的。所以上海市和北京市是中国最具现代性的城市，用一句话就是上海更像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所以他认为自己是城里人，别人都是乡下人。在上海来说外地人等于乡下人。所以你到上海去你要会坐公交，到上海坐公交你上车以后不可以一手抓住（如果没有座位的话）那个杆，然后面对停车的方向，这样是不可以的，因为这样就把通道堵塞了。如果你按错的方向站的话，那上海人就要说你了。所以上海人看所有人都是乡下人。

　　而广东人它看所有人都是北方人，因为在广东以北就算北方了。比方说我是湖南人，长在湖北，我自己觉得还是一个南蛮，广东人说我是北佬。而且距离把广东和中原地区长期的隔绝开来，清代康熙年间从北京到广州的标准行程是56天，如果要寄一份特快专递当时叫八百里加急27天，你说27天中央的一份红头文件才下达广州，什么事都已经办完了。而且广东这个地方的语言和中原不通，比方说我们武汉人湖北人说话北京人能听懂，广东人说话北京人肯定听不懂。有一句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因为他一说官话，是北方人就听不懂。有一个笑话是广东人到北京，在餐馆里面想吃水饺，武汉说饺子。他问服务员，小姐水饺多少钱一斤？小姐说流氓。因为小姐听成了睡觉多少钱，他发音太不标准了。服务员很愤怒地说流氓。广东人说6毛？那两碗啦。这实在是太普遍了。这是不能对话的。

　　在这样一个条件下面，历代王朝对广东这个地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广东人习惯看上面闭一只眼。所以就创造了广东经验，就叫做把中央的政策用好，用活，用够，用足。怎么样用好，用活，用够，用足？凡是中央没有明确规定不准做的都是可以做的。广东人开会很好玩的，现在开会了，现在我用普通话来宣读一下中央文件。念完了以后他说我们现在开始讨论问题了，他开始说广东话了，最后实实在在的事情用广东话来说，这个结果是什么呢？是广东率先发展起来了，福建落后了。因为福建这个地方是打怕了的，福建这个地方比较乖，福建这个地名不是平就是安。福建人看睁着的眼睛，上海人讨论琢磨中央下回睁哪只眼，闭哪只眼，北京人议论中央应该睁哪只眼，闭哪只眼。所以这是跟文化有关系的，我们现在知道发展才是硬道理，我们每个城市都要发展，包括我们武汉也是要发展的。因此我们不能不研究城市的个性和城市的文化。这是我们为什么要研究这个问题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城市有个性吗？城市有没有个性？有。有一个笑话说有四个太空人降落在中国的四个城市，第一个太空人降落在北京，马上就有居委会的老大妈喜欢管闲事的老太太，一眼看见就到公安局，公安局，天上掉下一个特务。政治立场特别坚定。第二个太空人降落在上海，上海人看到就说这个东西好好玩，这个东西送到动物园里卖门票好卖，50块钱一张。上海是工业城市，上海人想到商机来了。第三个太空人降落在广州，广州人说这个东西没有吃过啦。第四个太空人降落在成都，成都人的态度最好，成都人把人都叫师兄，他不叫师傅，也不叫同志，也不叫先生，也不叫哥们。成都人最爱打麻将，就直接说三缺一。这说明城市确实有自己的个性。这是第二个原因。

　　我们现在讲第三个问题，城市的个性是怎么样形成的呢？我认为城市个性的形成有政治的、经济的、地理的、历史的四种原因。你说北京、北京人为什么有这样一个性格？就因为它一直是国都，皇城之下，见多识广。所以北京是一个非常大气的城市，首先是大气，在北京一说，他什么没见过，他什么人没见过？所以北京的服务行业态度非常恶劣，只有一个城市可以跟他比美，那就是武汉。我要说明一下，是在计划经济时代那些国营企业的服务态度，其他的时候是好的，计划经济时代那种国营的商店，一副本大爷本姑奶奶恕不伺候的状态。我到北京买东西，问服务员对不起这个多少钱？自己瞧。有一个北京的经典笑话是这么说的，说食品商店顾客和营业员吵架，吵着吵着营业员拿起一个东西扔过去，顾客手上起一个包。顾客说用什么打我这么厉害？他们说告诉你是蛋糕，再吵，再吵我用月饼打你。顾客说反了你了，拿月饼来。营业员马上扔一个月饼过去，然后月饼马上飞过去，然后把玻璃砸破，然后一个汽车过来，然后进去了。然后说这个月饼怎么办？一个北京大爷说没事没事，买一个麻花就挑起来了。说产品和服务的质量都一样差。所以我给北京八个字的评价，气象非凡，诸多不便。你在北京打个的，停在立交桥上跳表好几回。

　　有一个段子说恐怖分子到北京来炸立交桥，结果在立交桥上转昏了，而且还堵。气象非凡，诸多不便。但是北京人活得很滋润，别看他吃得又差，住得又差，一碗热干面都吃不到，就算现在有了，也10块钱一碗，他过得有滋有味的，而且满不在乎。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他都能调侃，都能损。还有一个关于北京的经典笑话，说一个人骑自行车闯红灯被交警扣住了，很多人就看他怎么样罚款，看闲人多，这个人着急呀，一急这个人就说警察叔叔，您就把我当成一个屁给放了。大家哄堂大笑，而且警察也笑，说走走走。走了以后警察说不对呀，他虽然说是一个屁，但是这个屁是我放的呀。这是北京的特点，大嘛，中国最大的城市。他这些东西你不觉得有多么地不好，都觉得很好玩，他很大气，他不在乎。

　　那么上海呢，上海就是经营。上海也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但是你会发现上海和北京不一样，北京开阔，长安街两边都是大楼，街也宽，虽然大但是你不觉得堵，不觉得挤。你到上海外滩去看，外滩很多路都是集中在一起的，窄窄的拥挤，拥挤的结果是大家要利用好每一分钟和每一寸土地。上海虽然是中国建城建得最晚的，拆城却是拆得最早的，上海原来也有城墙的，上海的城墙在什么地方呢？好像是在人民路。南市区有一个圆的路，这条路就是原来的上海城墙，后来就把它拆掉了，变得没有边界的、也没有任何限制。所以上海人有一句话叫关你什么事，这是典型的滩上人的说法。你到海滩去看人都是松散的，不能抱团的。比方说她穿一条牛仔裤，别人就说女孩子怎么穿牛仔裤呀？别人就说牛仔裤很好看什么的，上海人就说关你什么事。它很强调个人的独立，也强调人与人之间这种松散的关系，强调把产权、利弊、权利、责任都区分得非常清楚。所以在上海有这样一个特点，你跟他交朋友不行，但是做伙伴很合适。其实生意场上我是主张和上海人合作的，谈合同是很难谈的，别的地方只要一页纸的合同，到上海最少要四页，他把很多东西详细地规定在上面，但是他肯定是履约的。

　　北京人就不好说了，北京人豪爽是豪爽，可是这个东西有时候靠不住。你到一个上海人家里去做客，到下午5点半的时候，上海人不会留你吃晚饭，上海人会说告诉你我们楼下往左拐有一家餐馆做的包子很好吃的，你自己去吃吧。北京人热情，你到5点半的时候要告别，北京人说不要这样，在我家吃吧。聊到八点半，没动静。这个时候你会问他你不是留我吃饭吗？是。你不是说锅是刷了？是，锅是刷了，面还没买呢。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不同的特点。

　　广州这个城市是中国最市场化的发展城市。1998年广州的《新周刊》出了一个专题叫城市魅力排行榜，武汉定位为最市民化的城市。这个事情当时在武汉引起震怒，正好武汉市在开两会，于是就有一部分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联名要求武汉市委、市政府起诉《新周刊》，你怎么能说我武汉是最市民化的城市呢？岂不是说我们武汉人都是小市民？要抗议。当然市政府也没有去抗议，武汉的媒体打电话给我，采访我，我说第一我不同意说武汉是最市民化的城市。第二我也不认为武汉有资格称为最市民化的城市，我认为市民化这个词是褒义词，市民不等于是小市民，还有大市民呢。北京的市民就是大市民，什么是小市民？你不能说市民就是小市民，而且我们去看马克思的书，马克思提到市民都是正面的，是市民阶级，他认为市民阶级的产生才是共产主义的前提。那么我实际上认为中国是这样的，最市民化的城市是上海，而最市场化的城市是广州。广州能够把我们所有的一切吃喝拉撒睡全部都市场化。比方说喝茶，广州人把它变成了早茶，比方说花，广州人把它变成了花市。而且广州的口头语它往往都是市场化的。比方说小青年谈恋爱，女孩怀孕了，一般来说女方家长是要找男方的，要他负责任。别的地方会说找这个小伙子或者是找到男方家长，你把我女儿肚子弄大了你要负责呀。广州人怎么说呢？说这个事情你要看数字。实际上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要买单啦。再顺便说一句，广州人说的埋单不是买单，北方人不懂，不懂埋单是什么意思。北方人就把他写成买单，说小姐买单呀，不是买，不是把这个单买下来。埋是什么意思呢？埋在粤语当中是合起来的意思，是指一个动作，就是吃完饭以后服务员会拿一个夹子，上面放着账单送过来给你看，你看一下对不对，多少钱。然后你表示它的账单没有错，你认这个账把它合起来，这个动作叫埋单。所以埋单是什么意思呢？认账。

　　广东人说你们两个谈恋爱，现在我女儿怀孕了，你要认账，你要负责，但是他不说负责，说埋单。它是最市场化的城市，因为广州这个地方历来在中国历史上就是一个市场。当北方还是重农抑商的时候，广州人已经很重商了，所以它有商品经济的传统，这也是它改革开放以后最先发展起来的一个原因。它有商品经济的储物，而且广州人把什么都商品化。比方说吃，北方人恐怕在改革开放之前还是习惯在家里吃饭，我记得我离开武汉的时候请客吃饭也还是在家里，忙一整天，一早上起来买菜到晚上，所以当时有一句话说请客忙一天，搬家忙一年。现在我开始适应到外面吃了。广州人很早就在外面吃，而且广州人一天到晚就是在外面吃的，有句话叫做食在广州，还有一句话叫吃在成都。他们两个城市老在那儿争，到底是食在广州呀，还是吃在成都呀？不要争，这两句话的含义不一样，食在广州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一天24小时广州都在吃，早上6点开始吃早茶，吃到10点半收拾一下，11点开始吃中餐，中饭吃到1点半，收拾一下两点钟开始喝午茶，午茶吃到5点半，收拾一下6点半开始吃晚餐，晚餐之后收拾一下到10点吃夜宵，收拾一下12点吃早餐。吃在成都是什么意思呢？饭在家里吃，但是出去就是吃一下小吃。所以我说如果把一个人空降到广州，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发现在吃东西。

　　如果把一个人空降到成都，不管什么时候24小时之内都会看见有人在打麻将。成都的麻将实在是全国第一，别的地方也别争了，它有几个特点。第一个除了刚才所说的24小时全天候打麻将之外，它有几个你想不到的特点，做生意的时候打麻将，他开一个小摊，卖酱油、酒、香烟之类的。来了一个顾客，说买什么东西？他就说来来帮我打几把，就去看牌去了。做生意时候打麻将，炒股票的时候打麻将，他那个证券大厅里面还有麻将桌呢，牛市还是熊市，涨了没有呀。办丧事的时候打麻将，对遗体三鞠躬以后就有人招呼过来打麻将。出门旅游打麻将，十一黄金周有七天休息，买了飞机票四个人或者八个人或者十二个人坐飞机到厦门开一个酒店打麻将打七天，然后坐飞机回去说我旅游去了。你说天下有这种事吗？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地方是一个天府之国，我总结成都这个地方，东无沿海，绝对没有这么冷的天，夏无酷暑，四季常青，沃野千里，物产丰富，物价低廉，上帝最宠爱的地方。整个成都平原土壤非常多，很肥沃，抓一把土一捏，都在滴油，种什么长什么，不用操心。成都是盆地，周围都是山区，农产品运不出来，周边山区的山民要到成都平原来打工，所以劳价又便宜。一个典型成都故事是这样的，一个成都的清洁工每个月是400块钱，承包了一个路段，比方说红星路二段包给你这个清洁工，他不扫，他花200块钱雇一个农民来扫，他在家里做什么呢？打麻将。成都人总结自己的经验，因为成都人便宜。它那个串串香又叫麻辣汤，一毛钱一串，二千块钱可以吃两万串，打麻将一毛钱一番，成都的麻将是没有东南西北中白发的。而且成都还有一种娱乐叫农家乐，现在全国各地好像都有了，就是开着车或者骑上自行车，一个单位，或者是亲朋好友到农村去找一个农民家吃土鸡、土鸭、鸡蛋、新鲜疏菜等等，中午吃一餐，在那儿打麻将，钓鱼，一个人多少钱呢？十块钱，如果单位组织去打八折，便宜呀。所以成都人生活是什么呢？吃点麻辣汤，一毛钱一串，打点小麻将，一毛钱一番，然后炒点小股票，谈点歪录像。据说孙中山当年跟蒋介石说一句话叫外战进川，内战进湾。

　　武汉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认为是一个好地方。好到什么程度呢？我认为好到可以做首都。因为中国古代关于择都有一个说法叫择天下之中。中国古人认为一个国都就应该是在这个国家的正当中。那么我们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理中心在哪里呢？兰州。从地理的角度讲这个国之中就是兰州。但是从文化的角度讲这个国之中就是武汉。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这个国家它的发展是不均衡的，从人口、城市这些角度看，最当中也就是武汉。以武汉为圆心，以1200公里为半径画一个圆，中国最主要的城市都在当中。而且我们看从武汉出发往北到北京，往南到广州，往东到上海，往西到成都，中国最重要的四座城市基本上是等距离的。所以它是真正的国之中，而且地理条件非常好，“风水”也好。北京坐北朝南，君临天下，南京虎踞龙盘，这都是做国都的好地方。武汉龟山蛇息，玄武之象。所以从“风水”角度讲也是好的。而且建都武汉不用担心水资源的缺乏，交通又便利，信息物流的发布、流动都非常便利。有人说武汉有一个缺点不适合做首都，因为它是三镇，这是中国惟一一座由三镇组成的城市，但是我觉得这个三镇的格局是最好的格局，因为我们可以把经济比较繁荣的汉口作为经济中心，把文化比较昌盛的武昌做文化中心，把更利于重新建设的汉阳做政治中心。所以如果要迁都的话，我会建议迁都武汉。当然中央现在还没有迁都的意愿，所以这句话纯属我个人的观点。

　　实际上早就有人有这个主张，而且武汉也短时间当过首都，当时国民政府北伐成功以后，国民政府从广州迁到了武汉，是后来分裂，蒋介石在南京，汪精卫在武汉，最后蒋介石把汪精卫打败了，南京成了首都。抗日战争的时候，国民政府西迁到武汉的时候，武汉也曾经短时间做过战时首都，当时有一个口号叫保卫大武汉，但是最后还是撤到重庆，所以武汉非常的委屈。一个长江上面三座城市，重庆、武汉、南京，都当做陪都，很委屈。当然应该说无论从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文化哪个角度来看，武汉都是极其重要的。中国的城市，最重要的肯定是北京，第二是上海，三是广州，因为广州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一直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到改革开放，广州一直在中国城市系列中充当着敢于闯天下，敢为天下先的角色，第四个角色就是成都了，那么第五城是哪里？那么就是非武汉莫属。它的条件非常优越，而且文化积淀非常厚重，有楚文化的积淀，荆文化的积淀，而荆楚文化是中国文化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中国文化如果划文化圈的话，大的分类我们可以分为北方文化和南方文化，北方文化有什么呢？有燕赵文化、齐鲁文化、秦晋文化，再往北还有东三省的森林文化，内蒙古的草原文化，新疆、青海、宁夏的西域文化，南中国最重要的是荆楚文化，然后有五越文化、巴蜀文化。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最后最强大的就是秦、齐、楚三个国家，楚国号称南方之强，对秦灭六国兼并天下，楚人是最不服气的。因为楚人不服气，楚人现在还不服周，不服周就是不服周王朝。后来楚人自己称王，楚人是那个诸侯国当中最先称王的。所以有一种独立自主，自强不息的精神，它的文化积淀非常厚重。第二个特点就是武汉九省通衢，它的文化交融和交流的情况也非常好，东西南北中都要从武汉经过，所以它最具备融合、融汇、融贯东西南北文化这样一种可能性。所以武汉是一个好地方。

　　那么武汉人呢？我的结论是武汉人非常可爱，武汉人有哪些地方可爱呢？我认为有四点，第一个叫乐观风趣。武汉人的生活态度是积极的，健康的，乐观的。我前面讲过，武汉的气候实在是恶劣，这个观点我还是坚持，尽管有人不同意。因为上帝给了它一个最不好的地形，北边是汉水，南边是一个什么山路，结果夏天的时候南风吹不进来，冬天的时候北风顺着汉水往里面灌。现在我们条件好了，我们改革开放了富起来了，改革开放以前一到夏天满街睡的都是武汉人，条件很恶劣的。但是武汉人活得很有滋味，实际上我讲武汉气候恶劣正是要反衬武汉人的精神之可贵，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还可以活得这么滋润，是很值得我们钦佩的。武汉作家有一部小说叫《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这就是武汉人。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一到夏天，汉口也好，武昌也好，往街上看，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就往街上泼水，然后家家户户把竹床搬到街上。一家人吃得很开心，没有觉得过不下去的意思，态度非常的乐观，有滋有味的。武汉人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够把恶劣的条件和不好的环境靠他的乐观的态度变成一种有滋有味的生活。

　　所以武汉人是非常有意思的，有一个说法，听北京人说话像听相声，听武汉人说话像听戏，有板有眼。我女儿就出生在武汉一家医院里面，小孩出生以后都放在产房里面由护士看管，护士洗小孩怎么洗呢？两个手把耳朵一抓，就把耳朵眼堵住了，然后一洗，洗完了以后就打包。我们这些人是刚做爸爸的，在外面看得目瞪口呆的，旁边有一个武汉小伙子就说了“个婊子养的”。这里顺便说一句，这不是骂人，是表示一种态度。这个事要跟武汉人平反，其实武汉人说“婊子养的”并不是骂人，它是表明一种态度。比如说他欣赏一个人也这么说。所以家庭成员互相也这么说，个婊子养的。你去看池莉的小说里面就有这样一个，不谈爱情的时候那个小说的主人公一家人姊妹七个都是这样的，个婊子养的，每当这个时候主人公的妈妈就会说，你妈妈没当过婊子。他真的不是骂人，他这是一种态度，所以刚刚这个小伙子说的就是很惊讶的态度，他就相当于一个“啊”。个婊子养的，洗毛毛像洗萝卜，包毛毛像叠贴片。非常的生动，非常准确。包毛毛像叠贴片，他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赞扬这个护士的技术，技术好叠得非常快，打包非常快。再一个他也是说怎么这么不当一回事呢？有这样几个意思，但是你要知道护士一天要做多少这样的工作，她当然不会像我们每个人心肝宝贝一样的洗毛毛包毛毛了。

　　第二个特点是坚韧顽强。我前面已经讲过了，武汉的气候是非常恶劣的，生活在这个地方也是不容易的，需要一种坚韧顽强的意志才能生存下去，发展下去。所以有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通常的理解就是湖北人很厉害，所以武汉人确实也是很厉害的。比方说上海人吵架会不停地吵，大家在那里讲道理。如果看到三分钟武汉人就会说“婊子养的，还不打”。九头鸟是极其具有生命力的，而且非常好的一点就是，武汉人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腾，依然保持了一种生命当中略带野性的顽强生命力。这个生命力是需要一点野性的，经得起风雨的一定要有一点野性。就我在武汉生活的感觉来说，我觉得武汉人有一种蛮野的精神。

　　我记得五六十年代，武汉的小伙子都喜欢红布，当时也没有别的颜色。红色代表生命力，非常热的夏天小伙子们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在大街上一路唱过去。唱什么呢？一个爹拉包车，车到巷子口解小手。当时是非常自然的表现，就是生命力的顽强，而且坚忍不拔。武汉有一句口头语叫铆起来搞，我认为应该写成铆钉的铆。有人说铆起来搞就是不断地搞，我说不对，不断地搞在武汉方言里面应该经搞。铆起来搞就是死死咬住，顽强地执着地搞下去。所以应该是铆钉的铆，铆钉就是要把它铆起来。这恰恰是武汉人的一种生命顽强，坚忍不拔。武汉人生活在一个大旱大涝、大乐大喜、大苦大悲的环境，所以武汉人的特点是敢说，敢笑，敢哭，敢骂。什么都敢，而且都很到位，武汉人做事的一个特点是到位。苦起来铆起苦，笑起来铆起笑，骂起来铆起骂。他非要做到底不可，这是他的第二个特点，坚韧顽强。

　　第三个特点是豪侠仗义。武汉人是很仗义的，武汉有一句话叫梗朋友，就是北京人所说的铁哥们，但是这个梗朋友跟铁哥们又不一样，梗是什么意思？我认为是完整的意思。武汉人把完整的东西叫梗的。比方说一梗菜不把它折断叫梗菜，梗朋友叫完整的朋友，什么叫完整的朋友呢？就是没有任何保留的能够把自己交出去的朋友，就是梗朋友。你跟武汉人一旦变成了梗朋友，那他一定是帮你的忙，绝对的仗义。只要把武汉梗朋友一说，放心他肯定冲出门去满地找砖的。武汉人最不喜欢的第一个就是不仗义，背叛朋友的人是武汉人所不齿的。第二个不喜欢瞻前顾后，拖拖拉拉的，武汉称之为啫。啫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相当于上海的嗲，嗲是什么意思呢？第一个是撒娇，第二是很好。比方说上海人说一个小孩撒娇就说发嗲，当时他说一个事情一个东西很好也用嗲这个字。就是这个东西很好玩，很漂亮的，很可爱的，都用嗲字。武汉人的啫也有嗲的意思。但是这个事情在小孩身上可以，一个成年人也啫那就非常讨厌了，所以武汉人如果说一个成年人啫那就是批评了。和啫的反面词是什么呢？就是唰喇，最能够代表武汉唰喇精神的就是热干面。做热干面，抓一把面放到一个大锅，然后一搅拿过去，吃这个面的人翻起来搅。做热干面和吃热干面的共同特点是快，吃热干面的哪有端一碗热干面慢慢吃的，没有。热干面就是要快，唰喇就是快。但它不是物质性的快，而是心理的快。就是决断要快，比方说你的事情不能做决断，在那儿考虑，旁边就有人着急了，莫啫，莫啫，啫什么，搞唰喇一点。没有什么了不起，就这么一回事。所以生意场上武汉人都会这样，你拿一个合同在那儿推敲，武汉人就不耐烦了，老张，莫啫撒，搞唰喇一点，不就是三百万吗？就是快。这个唰喇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一个可能是爽朗的音变，北方人叫爽朗，这个方言到武汉以后就变成唰喇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声音。比方说一个武林高手一掌打过去，刷一声。而且跟武汉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个性有关。还有可能是拔刀子的声音，唰喇。所以武汉人的性格当中是有江湖气的，因为是一个水运码头，九省通衢嘛。所以武汉人把哥哥叫拐子，拐子是什么？就是江湖老大往那儿一坐龙头双拐，拐子。尤其引申了老大，豪爽、仗义、唰喇。

　　第四个特点足智多谋。武汉人做事情虽然非常爽朗，但是并不缺心眼，你理解为缺心眼又错了。他其实很有办法，比方说一个麻的问题。武汉人把三轮车叫麻木，就像成都人有一个类似于麻的的一个交通工具叫火巴的。先解释这个火巴字，比方说一个汤圆是圆的，硬的，放在锅里慢慢煮了，煮软了就叫火巴汤圆。因此成都人把怕老婆的人叫做火巴耳朵。火巴耳朵是什么意思呢？耳朵还是耳朵，形状是没有变的，怎么是软的呢？老婆揪的。所以成都人把怕老婆的人叫火巴耳朵，怕老婆的人还组织一个协会叫火巴协，交流怕老婆的经验。他们因为心疼自己的太太就发明了一个车子，就是在自行车旁边加一个斗，老公骑车，太太坐在斗里面。后来有人把这个车拿去做生意，就像我们的麻木的士一样的，因此就叫火巴的。你要取消它，留着它，它对交通是不好的。但是你要取消它，有些人的生活没有着落，我们武汉市政府想了一个什么办法？就是降低了的士的起步价，然后政府把这些麻的收购过来，这样人民群众的生活问题也解决了，市内的交通问题也解决了。应该说是一个非常智慧的做法，所以武汉人第四个特点也叫足智多谋，用武汉话来说叫做有板眼。武汉人把一个人有本事叫做有板眼，这个板眼是什么？板眼就是戏剧的用词，戏剧唱腔里面有板有眼，板就是强拍，眼就是弱开。比方说2\/4拍叫做一板一眼，4\/4拍就是一板三眼，强弱次强弱。这是一个戏剧名词，武汉人把一个人有本事叫做有板眼，正好证明了武汉人生活态度是一种艺术化生存的态度，是把生活当做艺术品来看待，所以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下活得有滋有味。所以我认为武汉人是一群非常可爱的人，但是可爱的人背后也有缺点。

　　为什么？太直了。他就不会拐着弯说话，因为他敢怒，敢言，敢喜，敢悲，他觉得用不着拐弯抹角，这让别的地方人觉得有点受不了。比方说别的地方谈生意，我们会说张总，你看我们怎样合作呢？武汉人没有那么多温文尔雅，直接说老张，你说怎么搞呢？我的《品三国》出版以后，在全国各地签售，因为人比较多，所以有一个规定，就是每一个读者只签一本，不让后面排队的读者等太长时间，也不会堵塞交通。因此每个读者只签一个名字，不做别的事情，在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像昆明这些地方读者还很谅解，他们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能不能笑一笑？所以我在昆明签书的时候，我签一个字抬头笑一笑，他们安安静静地走了。上海比较讲道理，他会去跟工作人员讲道理，为什么，讲半天。武汉人呢？也没有道理跟你讲，凭么事不签呢？为什么只跟我签一本呢？这怎么就不是易老师的书？然后把保安拨开，三本书一摊，说易老师，签，签这里。哭笑不得，他也很热情，他这是善意的恶劣。他是善意，他是真心喜欢我，喜欢我的书，但是他这种表达方式让外界的人目瞪口呆。我觉得这是武汉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但是这个事情我自己也觉得很矛盾，让武汉人改了这个性格吧，第一改不了，第二改掉了吧，就不是武汉人了。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没办法。我只是希望能够在保留或者说延续这些可爱的地方的同时，适当做一些改正，或者骨子里还是豪侠仗义的，还是很直来直去的，还是坚韧顽强的，态度上是不是有一点可以调整。这就是我的一点想法。

　　我有这么一个观点，二十一世纪是一个城市的时代，二十一世纪国与国的竞争，地区与地区的竞争将集中地体现在城市与城市，尤其是中心城市与中心城市之间的竞争。现在我们国家正在加速城市化的进程，因为城市化率是一个国家现代化的标志之一。因此我们必将加快我们的城市化进程，那么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地区要想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把自己的城市，尤其是中心城市建设好。武汉无疑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中心城市之一，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武汉人民在武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在改革开放方面，在建设和谐社会方面取得了惊人的成就。这使我们曾经在武汉生活，现在离开武汉的人都感到骄傲，我在这里衷心地祝愿武汉市发展得更好，祝武汉的父老乡亲们活得更开心，更愉快，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