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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黑学全集珍藏版》 作者:李宗吾

第35章 厚黑丛话(16)

  日本的厚黑家,可以反诘我道:据你说,吴蜀二国结下不解之深仇,诸葛武侯提出伐魏之说,以魏为目标,二国立即和好。而今你们中国人仇视日本,我日本提出“中日联合,抵抗苏俄”的主张,以苏俄为目标,岂不与诸葛武侯联吴伐魏的政策一样吗?怎么你这个厚黑教主,还说要攻打日本呢?我说:你这话可谓不通至极!荆州本是孙权借与刘备的,孙权取得荆州,物归原主,吴蜀二国,立于对等地位,故能说联合伐魏的话。日本占据东四省,进窥平津,纯是劫贼行为,世间哪有同劫贼联合之理?必须恢复了“九一八”以前的状况,荆州归还了孙权,才能说联合对俄的话。日本是入室之狼,俄国是卧门之虎,欧美列强,是宅左宅右之狮豹,必须把室中之狼驱逐出去了,才能说及门前之虎,才能说及宅左宅右之狮豹。

  厚黑丛话卷六

  我讲厚黑学,分三步功夫,诸君想还记得。第一步:面皮之厚,厚如城墙;心子之黑,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日本对于我国,时而用劫贼式,武力侵夺,时而用娼妓式,大谈亲善,狼之毒,狐之媚,二者俱备。所谓厚如城墙,黑如煤炭,他是做到了的,厚而硬,也是做到了的,唯有黑而亮的功夫,他却毫未梦见。

  我是八股学校的修业生,中国的八股,博大精深,真所谓宗庙之美,百官之富。我寝馈数十年,只能说是修业,不敢言毕业。我作八股有两个秘诀:一曰:抄袭古本;二曰:作翻案文字。先生出了一道题,寻一篇类似的题文,略略改换数字,沐手敬书的写去,是曰抄袭古本。我主张弱小民族联盟,这是抄袭管仲、苏秦和诸葛亮三位的古本。人说冬瓜做不得甑子,我说,冬瓜做得甑子并且冬瓜做的甑子,比世界上任何甑子还要好些。何以故呢?世界上的甑子,只有里面蒸的东西吃得,甑子吃不得,唯有冬瓜做的甑子,连甑子都可以当饭吃。此种说法,即所谓翻案文字也。我说:厚黑可以救国,等于说冬瓜可以做甑子,所以我的学说最切实用,是可以当饭吃的。

  剿袭陈言,为作文之大忌,俾斯麦唱了一出铁血主义的戏,全场喝彩;德皇威廉第二重演一出,一败涂地;日本接着再演,将来决定一败涂地。诸君不信,请拭目以观其后。

  抄袭古本,总要来得高明,诸葛武侯,治国师法申韩,外交师法苏秦,明明是纵横杂霸之学,后人反说他们有儒者气象,明明是霸佐之才,反说他们是王佐之才。此公可算是抄袭古本的圣手。

  剿写文字的人,每喜欢剿写中式之文,殊不知应当剿写落卷,“铁血主义”四字,俾斯麦中式之文也,我们万不可剿写,“民族自决”四字,是威尔逊的落卷,“人种平等”四字,是日本的落卷,如果沐手敬书出来,一定高高中式。“九一八”这类事,与其诉诸国联,诉诸英美,毋宁诉诸非洲澳洲那些野蛮人,诉诸高丽那些亡国民,表面看去,似是作翻案文字,实在是抄写威尔逊的落卷,抄写日本的落卷。

  川省未修马路以前,我每次走路,见着推车的、抬轿的、邀驮马的、挑担子的,来来往往,如蚂蚁一般,宽坦的地方,安然过去,一到窄路,就彼此大骂,你怪我走得不对,我怪你走得不对。我心中暗暗想道:何尝是走得不对,无非是路窄了的关系。我国组织、政权集中在上面,任你有何种抱负,非握得政权施展不出来,于是你说我不对,我说你不对。其实非不对也,政治舞台,地位有限,容不了许多人,等于走入窄路一般。无怪乎全国中志士和志士,吵闹不休。

  以外交言之,我们当辟一条极宽的路来走,不能把责任诉诸当局的几个人。甚么是宽路呢?提出组织弱小民族联盟的主张,这个路子就极宽了,舞台就极大了,任有若干人,俱容得下。在国外的商人、留学生和游历家,可以直接向弱小民族运动;在国内的,无论在朝在野,无论哪一界,都可担任种种工作。四万万人的目标,集中于弱小民族联盟之一点,根根力线,不相冲突,不言合作,而合作自在其中。有了这种宽坦的大路可走,政治舞台,只算一小部分,不需取得政权,救国的工作也可表现出来,在野党、在朝党,也就无须吵吵闹闹的了。

  民主国人民是皇帝,无奈我国四万万人,不想当英明的皇帝,大家都以阿斗自居,希望出一个诸葛亮,把日本打倒,把列强打倒,四万万阿斗,好坐享其成。我不禁大呼道:陛下误矣!阿斗者,亡国之主也!有阿斗就有黄皓,诸葛亮千载不一出,且必三顾而后出,黄皓则遍地皆是,不请而自来。我国之所以濒于危亡者,正由全国人以阿斗自居所致。我只好照抄一句《出师表》曰:“陛下不宜妄自菲薄。”我们何妨自己就当一个诸葛亮,自己就当一个刘先帝。我这个厚黑教主,不揣冒昧,自己就当起诸葛亮来,我写的《厚黑丛话》,即是我的“隆中对”。我希望读者诸君,大家都来当诸葛亮,各人提出一种主张,四万万人就有四万万篇“隆中对”。同时我们又化身为刘先帝,成了四万万刘先帝,把四万万篇“隆中对”加意选择。假令把李厚黑的“弱小民族联盟”选上了,我们四万万刘先帝,就亲动圣驾,做联吴伐魏的工作,想出种种法子,去把非洲澳洲那些野蛮国,与夫高丽、安南、缅甸那些亡国民联为一气,向世界列强进攻。

  欲求我国独立?必先求四万万人能独立,四万万根力线挺然特立,根根力线,直射列强,欲求国之不独立,不可得矣。问:四万万力线何以能独立?曰:先求思想独立。能独立乃能合作,我国四万万人不能合作者,由于四万万人不能独立之故。不独立则为奴隶,奴隶者,受驱使而已,独立何有!合作何有!

  野心家办事,包揽把持,视众人如奴隶,彼所谓抗日者,率奴隶以抗日以谓也。日本在东亚,包揽把持,视中国人如奴隶,彼所谓抗俄者,率奴隶以抗俄之谓也。既无独立的能力,哪有抵抗的能力,所以我们要想抵抗日本,抵抗列强,当培植人民的独立性,不当加重其奴隶性。我写这部《厚黑丛话》,千言万话,无非教人思想独立而已。故厚黑国的外交,是独立外交,厚黑国的政策,是合力政策。军商政学各界的厚黑家,把平日的本事直接向列强行使,是之谓厚黑救国。

  孔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我教门弟子曰:“汝为大厚黑,无为小厚黑。”请问大小厚黑如何分别?张仪教唆六国互相攻打,是小厚黑。孙权和刘备,互争夺荆州,是小厚黑。要管仲和苏秦的法子,才算大厚黑。日本占据东北四省,占据平津,是小厚黑。欧美列强,掠夺殖民地,是小厚黑。鄙人主张运动全世界弱小民族,反抗日本和列强,才算大厚黑。孟子曰:“小固不可以敌大。”我们的大厚黑成功,日本和列强的小厚黑,当然失败。

  我国只要把弱小民族联盟明定为外交政策,政府与人民打成一片,全国总动员,一致去做这种工作,全国目光,注射国外,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不但内争消灭,并且抵抗日本和列强,也就绰绰然有余裕了,开战也可,不开战也可。惜乎诸葛武侯死了,恨不得起斯人于地下,而与之细细商榷。

  我们一谈及“弱小民族联盟”,反抗列强,闻者必疑道:列强有那样的武力,弱小民族如何敌得过?殊不知战争的方式最多,武力只占很小一部分。以战争之进化言之,最初只有戈矛弓矢,后来进化,才有枪弹,这是旧式战争。再进化有飞机炸弹,这是日本在淞沪之役用以取胜的,是墨索里尼在阿比西尼亚用以取胜的。再进化则为化学战争,有毒瓦斯、毒菌、死光等,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一般人所凛凛畏惧的。再进化则为经济战争,英国对意制裁,即算是用这种战术。人问:经济战争之上,还有战术莫得?我答道:还有,再进化则为心理战争。三国时马谡曾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这即是心理战争。心理战争的学说我国发明最早。战国时,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心理战争之说也。又云:“……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此心理战争之说也。我们从表面上看去,这种说法,岂非极迂腐的怪话吗?而不知这是战术中最精深的学说,一般人特未之思耳。

  现在列强峙立的情形,很像春秋战国时代。春秋战国,为我国学术最发达时代,贤人才士最多。一般学者所倡的学说,都是适应环境生出来的,都是经过苦心研究,想实际地解决时局,并不是徒托空谈,所以他们的学说很可供我们今日之参考。即以兵争一端而论,春秋时战争剧烈,于是孙子的学说应运而生,他手著的《十三篇》,所谈的是军事上最高深的学理。这是中外军事家所公认的。到了战国时代,竞争更激烈,孙子的学说已经成了普通常识。于是孟子的学说,又应运而生,发明了心理战争的原则,说道:“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无奈这种理论太高深了,一般人都不了解,以为世间哪有这类的事!哪知孟子死后,未及百年,陈涉揭竿而起,立把强秦推倒,孟子的说法居然实现,岂非很奇的事吗?

  现在全世界兵争不已,识者都认为非到世界大同,人民是不能安定的。战国时情形也是这样,所以梁襄王问:“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定于一。”也认为:非统一是不能安定的。然则用何种方法来统一呢?现今的人,总是主张武力统一,而孟子的学说则恰恰相反。梁襄王问:“孰能一之?”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主张武力统一者,正是用杀字来统一,孟子的学说,岂非又是极迂腐的怪话吗?后来秦始皇并吞六国,算是用武力把天下统一了,迨至汉高祖入关,除秦苛政,约法三章,从“不嗜杀”三字做去,竟把秦的天下夺了。孟子的学说,又居然实现,岂不更奇吗?楚项羽坑秦降卒二十余万人于新安城南,又屠咸阳,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绝,其手段之残酷,岂不等于淞沪之役,日本用飞机炸弹任意轰炸吗?岂不等于墨索里尼在阿比西尼亚种种暴行吗?然而项羽武力统一的迷梦,终归失败,死在汉高祖手里。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高祖的谋臣,是张良、陈平,他二人是精研厚黑学的,懂得心理战争的学理,应用最高等战术,故把项羽杀死。这是历史上的事实,很可供我们的研究。

  秦始皇和楚项羽,纯恃武力,是用一个“杀”字来统一;汉高祖不嗜杀人,是用一个“生”字来统一。生与杀二者,极端相反,然而俱有统一之可能,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凡人皆怕死,你不服从我,我要杀死你,所以杀字可以统一;凡人皆贪生,你如果拥护我,我可以替你谋生路,所以生字也可以统一。孟子说的“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完全是从“利害”二字立论,律以我的厚黑学,是讲得通的,所以他的学说,能够生效。

  当举世战云密布的时候,各弱小国的人民,正在走投无路,不知死所,忽然有一个国家,定出一种大政方针,循着这个方针走去,是唯一的生路,这个国家,岂不等于父母替子弟谋生路吗?难道不受弱小国的人民热烈拥戴吗?孟子说:“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就是基于这种原则生出来的。不过我这种说法,道学先生不承认的,他们认为:“孟子的学说,纯是道德化人,若掺有‘利害’二字,未免有损孟子学说的价值。”这种说法,我也不敢深辩,只好同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研究研究!

  秦始皇、楚项羽,用“杀”字震慑人民,汉高祖用“生”字歆动人民,人之天性,好生而恶死,故秦皇、项羽为人民所厌弃,汉高祖为人民所乐戴。秦项败,而汉独成功,都是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由此知“杀”字政策敌不过“生”字政策。日本及列强,极力扩张军备,用武力镇压殖民地,是走的秦皇、项羽的途径。大战爆发在即,全世界弱小民族,正在走投无路,我们趁此时机,提倡弱小民族联盟,向他们说道:“这是唯一的生路,所谓民族自决也,人种平等也,扫灭帝国主义也,唯有走这条路,才能实现。你们如果跟着列强走,将来大战爆发,还不是和第一次大战一样,只有越是增加你们的痛苦的。”我们倡出这种论调,弱小民族还有不欢迎的吗?我们获得弱小民族的同情,把弱联会组织起,以后的办法就很多很多,外交方面,就进退裕如了。

  楚汉相争,项羽百战百胜,其力最强,高祖百战百败,其力最弱,而高祖卒把项羽打败者,他有句名言:“吾宁斗智不斗力。”这即是楚汉成败的关键。汉高祖是厚黑界的圣人,他的圣训,我们应该细细研究。日本和欧美列强,极力扩张军备,是为斗力,我们组织世界弱小民族联盟,采用经济战争和心理战争,是为斗智。我们也不是废去武力不用,只是专门研究经济和心理两种战争的方术,辅之以微弱的武力,就足以打倒帝国主义而有余了。

  请问:汉高祖斗智,究竟用的甚么法子呢?他从彭城大败而回,问群臣有甚么策略,张良劝他把关以东之地捐与韩信、彭越、黥(qíng)布三人,信为齐王,越为梁王,黥布为九江王。高祖联合他们,仍是一种联军方式。高祖用主力兵,在荥(xíng)阳城,与项羽相持,而使信、越等三人,从他方面进攻,项羽遂大困。鸿沟议和后,项羽引兵东还,高祖追之,项羽还击,高祖大败,乃用张良之计,把睢阳以北之地划归彭越,陈以东之地划归韩信,于是诸侯之师,会于垓下,才把项羽杀死。由是知:汉高祖所谓斗智者,还不是袭用管厚黑、苏厚黑的故智,起一种联军罢了。

  我们从历史上研究,得出一种公例:“凡是列国纷争之际,弱国唯一的方法,是纠合众弱国,攻打强国。”任是第一流政治家,如管仲、诸葛武侯诸人,第一流谋臣策士,如张良、陈平诸人,都只有走这一条路,已成了历史上的定例。然而同是用这种法子,其结果则有成有败,其原因安在呢?我们可再加研究。

  我们在前面,曾举出五个实例:(一)管仲纠合诸侯,以伐狄,伐戎,伐楚,这是成了功的。(二)乐毅合五国之兵以伐齐,这是成了功的。(三)苏秦联合六国以攻秦,卒之六国为秦所灭,这是失败了的。(四)汉高祖合诸侯之兵以攻项羽,这是成了功的。(五)诸葛亮倡吴蜀联盟之策,诸葛亮和孙权在时,尚能支持曹魏,他二人死后,后人秉承遗策做去,而吴蜀二国,终为司马氏所灭,这也算是失败了的。我们就这五种实例推求成败之原因,又可得出一种公例:“各国联盟,中有一国为主干,其余各国为协助者,则成功;各国立于对等地位,不相统属者,则失败。”齐之称霸,是齐为主干,其他诸侯则为协助;燕之伐齐,燕为主干,其他四国则为协助;汉之灭楚,汉高祖为主干,众诸侯为协助,所以皆能成功。六国联盟,六国不能统属;吴蜀联盟,二国也不相统属,所以俱为敌人所灭。我国组织弱联会,我国当然是主干,当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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