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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的细节》 作者:刘瑜

福利平等篇二

 民主请客谁买单? 

 
 
------------------ 
 
     美国总统大选马上就要到来。布什阵营和克里阵营早已赶到这个4年一度的政治“庙 
会”,正在锣鼓震天地“练摊”,各自吆喝自己的“土特产”:布什卖“解放伊拉克”的蓝 
图,克里卖他的医保方案;布什卖他的“减税计划”,克里卖它的“增加就业规划”;布什 
兜售他“反对同性恋婚姻”的主张,克里吆喝“能源自主”口号……赶庙会的老百姓从四面 
八方赶来,叫好的叫好,起哄的起哄,好一派生意兴隆的热闹景象。 
 
 
     问题是,这样一个热闹纷呈的政治庙会,谁来赞助? 
 
 
     联邦竞选法案推进“政治平等” 
 
 
     据统计,美国2000年的选举年,用于选举的费用(包括总统选举和国会选举)总共 
30 亿美元。当年的总统选举中,除了动用政府公共资金 1.5亿美元,布什阵营本身砸进去 
1.85亿的银子,戈尔阵营也甩了 1.2亿。平均来说,2000 年一个众议员当选要花费 50 
万美元,而一个参议员当选竞选费用是450万美元。今年的总统选举,到2004年8月为 
止,布什阵营已花费2.1亿美元,而克里也已掏了1.85亿。砸钱动作固然潇洒,让腰包鼓 
起来却没那么容易。这数以亿计的美元,上哪里去“化缘”呢? 
 
 
     同志们要说了:这还用问吗?资本家嘛!老愤青马克思100多年前就说过,资本主义 
国家是资产阶级的委员会。既然政府是资产阶级的办事处,资本家一手交钱,政客一手交货, 
政治把戏不就是这个玩法。这个源远流长的愤青观点,至今享誉海内外。即使是在美国的媒 
体,“选举不是赢得的,而是收购的”这样的看法,也是屡见不鲜。 
 
 
     资本家们是不是和政客们躲在秘密的小屋里,商讨收购选举事宜呢?至少在选举这个事 
上,即使资本家和政治家有交易,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根据美国1971年的“联邦选 
举法案”,凡是100美元以上的选举捐款,各党派候选人都必须上交收据,并用其选举开 
支进行核实。根据联邦选举委员会对这些收据的统计,大体而言,在近期选举中,除了联邦 
政府的公共竞选资金,候选人的私人资金有4个来源,各占资金的1/4左右:一是来自个 
体选民的小额捐款(200美元以下的捐款);二是来自个体选民的大额捐款(200美元以 
上,1000美元以下的捐款);三是来自各个公司、工会或其他民间组织设立的“政治行动 
委员会”的捐款(5000美元以下);四是各个政党对其候选人的“嫁妆”(一个人一年最 
多可以向一个政党捐助2万美元资助选举)。这4个来源,由于数额受到法律调控,被称 
为“硬钱”。 
 
 
     从上面这个统计结果,大家可能看出,如果一个选举阵营是一个股份公司,控股的主要 
还是“散户”,“大股东”的影响力有限。大家可能纳闷,资本家那么有钱,干嘛不多砸点 
钱,搞个“大股东”当当?我要是比尔盖茨,干脆把政府当“二奶”包了,反正咱有的是 
钱,从我几百亿美元的资产里掏出三五亿来搞选举,选上的总统议员还不都是该给我捶背的 
捶背,该给我洗脚的洗脚? 
 
 
     当然好在我不是比尔盖茨。就是也没用,立法者早就识破了我这种人的险恶心理。 
1971 年的“联邦竞选法案”是美国第一部系统规范竞选筹款的法律(后于 1974 年补充修 
 
 
 
正),它规定:在一次选举中,个人给某一个候选人的捐款不得超过1000美元;一个“政 
治行动委员会”的捐款不得超过5000美元;个人一年可以资助选举的捐款,不得超过2.5 
万美元。同时也规定了竞选的总花销不得超过一定上限。就是说,就算我是比尔盖茨,对 
某个候选人情有独钟,严格地说,我一年最多也只能掏2.5万美元来支持他当选。当然了, 
如果我发动七大姑八大舅、公司的各个员工在各级选举中“捆绑”支持各方选举人,可能发 
动的钱还是很可观的,但总的来说,不可能大到可以操控一个选举结果的地步,离我让总统 
议员来给我捶背洗脚的愿望还是遥不可及。 
 
 
     可以看出,这个法案的宗旨是:分散竞选资金的来源,避免某一个集团或者个人利用其 
财力来操控选举的结果,努力使公民对选举结果拥有相对平等的影响力。可以说,1971年 
的竞选法案是“政治平等”的一个胜利。不过,这种对“政治平等”的追求,很快遭遇到一 
个挑战。政治平等和政治自由之间古老的悖论,在竞选筹款问题上,显露了出来。 
 
 
     硬钱不够,软钱来凑 
 
 
     1975年,参议院 Buckley向最高法院上诉,称 1971 年的“联邦选举法案”违反了 
宪法修正案第一条—因为限制选举捐款和花费就是限制了政治辩论的深度和广度,从而限制 
了“言论自由”。最高法院1976年对这个案子的最后判决是中立性的:它对“个体捐款数 
量”和“候选人花费总额”作出了区分,保留了对个体捐款数额的限制(即个人的1000 
美元限制和“政治行动委员会”的5000美元限制),但是废除了对一次选举花费总额的限 
制,因为这种限制“势必减少讨论的议题、探索的深度、听众的数量,而现代大众社会里, 
任何一种大众沟通交流都需要花费金钱”。 可以说,1976年这场法庭战役,“政治平等” 
和“政治自由”,各有胜负。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活人不能给尿憋死,更不能给钱憋死。虽然 “联邦竞选 
法案”对个人捐款的数额作出严格的规定,那些被捆住了手脚的银子却贼心不死,总想在政 
坛一展拳脚。于是它们逡巡在选举过程周围,见缝就钻,见空就插,这样就出现了两个后果, 
 
 
     一是公司、工会等组织的“政治行动委员会”如雨后春笋般兴起(毕竟,5000美元的 
捐款限制要更宽松)。比如1979到1980年“政治行动委员会”选举捐款只有6000万, 
而1999到2000年则高达2.6亿美元。如前所述,近期选举中,“政治行动委员会”的 
捐款占竞选资金的1/4左右。由于“政治行动委员”主要是由公司、工会或一些民间利益 
集团组织的,它的捐款逐步增加,使人们开始担心政治变成政客和“特殊利益集团”之间的 
交易场所:利益集团把政治家送上宝座,政治家在宝座上给特殊利益集团输送“政策优惠”。 
 
 
     另一个后果就是“曲线救国”,通过“软钱”来影响选举。“软钱”是指捐给政党、用 
于非促选目的的“建党”捐款,因其数额不受法律限制,所以称之为“软钱”。按照法律规 
定,原本这样的捐款只能用于本党的基本建设和运转,而不允许用于推销某一个候选人。但 
是,七八十年代起,随着对“硬钱”的管制越来越严,两党逐步发明出一种钻法律空子的方 
 
法:从公司、工会、富人或其他组织那里筹“软钱”,然后用“软钱”给候选人作“议题广 
告”(Issue Ads)。广告中不提及候选人的名字,所以不违法,但是又推销了某候选人的 
政策,从而间接地搭售了这个候选人。就是说,如果我是比尔盖茨,虽然我一年只能捐 
2.5 万“硬钱”给某党候选人,但是我却可以捐 100万“软钱”给这个党。因为“软钱” 
数额不受法律限制,所以它对选举的影响力直线上升。比如克林顿1992年当选之后的18 
 
 
 
个月里,各政党“软钱”的筹款仍只有4600万美元,而2000年布什当选后18个月里, 
各政党筹了2.56亿“软钱”。事实上,2000年选举年,两党共筹集了5亿“软钱”来影 
响各级选举。由于“软钱”大部分捐款者是公司、工会和富人,这就进一步强化了人们对腐 
败的“政治交易”的忧虑。 
 
 
     增强“散户的力量” 
 
 
     顺便说一句,如果想当然地认为是“富人党”共和党从“政治行动委员会”和“软钱” 
中受益,而“穷人党”民主党只能站在一边流口水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不错,共和党历年 
 
来“化缘”能力比民主党强,但是,在“政治行动委员会”和“软钱”的筹款能力上,民主 
党和共和党实际不相上下,比如2001~2002年选举周期,民主党筹集了2.46亿“软钱”, 
而共和党筹集了2.5亿,基本持平。共和党的优势恰恰是体现在它对“散户”的号召力, 
尤其是捐款200元以上,1000元以下的“散户”的号召力。究其原因,一方面据说是共 
和党走街串巷的群众工作做得好,另一方面是共和党的主要基础是中产阶级中上层,而这些 
人吃饱喝足之后,总还有几个余钱可掏。 
 
 
     正是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清除软钱”的竞选筹款改革方案,恰恰是共和党执政期间 
通过。从1997年起,McCain等议员就开始在国会提案改革竞选筹款机制,禁止“软钱”, 
“洗涤政治”。2002年2月,“两党竞选改革法案”在国会通过,3月,布什签署该法, 
同年11月6日生效。该法案的主要条款是:禁止“软钱”,即各政党不得再接受任何“建 
党资金”;工会、公司和其他民间组织在初选之前的一个月内和大选之前的两个月内,不许 
在电视广播里打“议题广告”,挂羊头卖狗肉;同时也提高“硬钱”的上限(比如,个人捐 
款数额从1000美元上升为2000,个人一年可以用于支持选举的钱数最高从2.5万上升为 
4.7 万左右)。就是说,如果我是比尔盖茨,我现在一年最多只能掏四五万的“硬钱”, 
但是一分钱“软钱”都不能掏了。从此以后,6位数以上的政党捐款就是违法的了。可以看 
出,这个法案的宗旨,是进一步打击集团捐款和超级富豪的力量,增强散户的力量,尤其是 
中产阶级的捐款力量。毕竟,美国是一个以中产阶级为主的社会,羊毛还需出在羊身上。 
 
 
     自然,“政治平等派”的这个胜利,是对“言论自由派”的一个重大打击。不到一个月, 
从美国最大工会AFL-CIO到共和党议员McConnell,从基督教联盟到民权联盟,这些昔日 
的“敌人”,竟然团结起来,共同把“联邦选举委员会”告上了最高法院,称这个新法案“违 
宪”,认为它禁止集团或者个人向其支持的政党“慷慨解囊”,是对“言论自由”的公然践 
踏。2003年12月3日,最高法院作出裁决,以5比4的微弱优势,裁定该法案“合乎宪 
法”。可以说,“政治平等派”在一个更高的山头插稳了旗帜。 
 
 
     总的来看,从70年代开始,美国竞选法案是沿着“政治平等”的方向前进的。虽然那 
些走投无路的“软钱”目前还在寻找影响政治的方式(据说目前的逃窜方向是具有党派倾向 
的民间团体),虽然“言论自由”派还在为有话不让说而忿忿不平,虽然无论怎么样改革, 
富人的选举捐款势必多于穷人,但是选举改革的方向,始终是防止经济上的不平等转换为政 
 
治上的不平等。马克思说资产阶级社会里的自由是资产阶级的自由,但是观察美国竞选法案 
的变迁,我们发现“资产阶级言论自由”,在选举捐款问题上,实际上是在一个被围追堵截 
的过程中。如果民主选举是一场盛宴,正是成千上万个名不见经传的、出于个体利益或者“信 
念”而从自个儿腰包里掏钱的“小人物”,自告奋勇地在给它“买单”。 
 
 
 
 
 
建设世界一流中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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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高校的发展正处于一个“大跃进”的阶段。据统计,1998年中国的大学招生人数还只有 
107 万,到 05 年已经有 500 万左右,不到十年,升学率从 9%上升到 21%。这种“大跃 
 
进”趋势对高等教育本身的贡献有多大不甚清楚,但是它的财政后果却令人堪忧。前一段, 
媒体曝光说吉林大学欠贷30亿,引发许多高校都纷纷出来吐苦水,“倾诉”自己的财政问题。 
 
其实,高校的财政危机是整个社会缺乏“财政问责体制”的一个表现而已。它与政府给一些效 
 
率低下的国企“有去无回”地砸钱异曲同工,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更糟:国企产品质量如何、竞 
 
争力如何,市场还可以检验,教育质量如何检验就要难得多;国企缺乏竞争力还可以通过拍 
 
卖、并转甚至破产等方式重组,高校哪有这么容易重组?如果说公共投资的一个弊端是“财 
政软约束”,那么高校财政体制是这个“软约束”问题里最软的环节之一。高校管理层大约也 
 
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抱定一种“大学请客,政府买单”的态度搞“大跃进”。 
 
高校这种“我请客,你买单”的轻浮态度,正好与政府“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虚荣心一拍即合, 
 
导致了大量公共资源稀里糊涂地流入高校、不明不白地被花掉。一方面,中国的基础教育投 
 
资稀缺,许多孩子们识字的机会都没有;另一方面,我们成天嚷嚷着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 
一会儿“211工程”,一会儿“985工程”,钱哗哗地往高校倒。“一流大学”的愿望虽然美好, 
 
但我总觉得有点家里这边还缺米下锅、那边就非要跟邻居比谁家计算机配置更先进的意思。 
 
就在中国这些年忙着“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时候,美国近年的一个重头戏却是“建设世界一 
 
流中小学”。 
 
美国的中小学教育和中国的中小学教育,似乎是一个连续谱的两个极端。中国的孩子学习书 
 
包重课业难补习班层出不穷,是作业和成绩的奴隶,美国则似乎相反,孩子作业少课业简单 
 
放学早课外活动多……一个极端固然不好,另一个极端却未必就好。调查表明,美国中小学 
教育质量不佳。03年OECD的一个报告指出,在 38个被调查国家中,美国15岁学生的 
 
数学能力排 24,科学能力排 19,阅读能力排 12,解决问题能力排 26。在一个竞争激烈 
 
的全球化时代,一个国家放弃基础教育,就是放弃未来。美国这样一个一心领导世界的国家, 
 
怎么会听任自己的中小学教育沦为“二流”呢? 
 
“不让任何孩子掉队”(No Child Left Behind)的教育改革方案,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出台 
的。它是联邦政府针对公立中小学的一场教育改革, 年底国会通过,02年初由布什签署, 
                                                     01 
 
至今已经5年。 
 
这个改革的宗旨就一条:让公立学校对公共资金负起责来。其核心举措是用标准化考试的方 
 
式对 3 到 8 年级的学生的阅读和数学能力进行年度检测,以此衡量公立学校的教育质量。 
 
如果学校连续两年不能提高学生的阅读和数学能力,那么就应该允许学生转到别的学校去。 
 
如果连续五年没有改进,就可能更换该校的领导管理层。当然,该法案还包括其它的重大举 
 
措。包括加大联邦政府的教育投资力度;考核教师的水平,给教师的“上岗”设立一个门槛; 
 
让家长对学校教育方式有更大的发言权,也给家长择校更大的自由等。 
 
 
 
 
 
这个教育改革的本质,可以说是“将竞争机制引入计划经济”。美国教育部声称,此项教育改 
革5年来成效显著:9岁儿童过去5年的阅读能力提高程度超过之前28年的总和, 1971   为 
 
来最高;数学能力也是1973年以来的最高点(13岁儿童的数学能力则为有史以来最高); 
9 岁黑人和西班牙裔儿童的数学能力达到新高,白人学生和有色人种学生的差距缩到有史以 
 
来最小。 
 
当然,这项改革也不是没有阻力。最大的阻力,显然来自于教育系统内部。这其实不难理解, 
 
以前我就是制造产品就行了,现在你非要加一道产品质量检验的程序,还要考核我的技术水 
 
平,我当然不乐意了。教师本来就是工会势力的“重镇”,加上政府的钱谁花起来都不心疼, 
 
所以说这项改革的确是触动了一个重大利益集团的根基。 
 
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不看到。这项改革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不良后果。比如,由于标准 
 
化考试的标准是州政府决定的,一些州为了“出成绩”,刻意地压低自己的考核标准;又比如, 
不少老师抱怨这种考核方式只是鼓励“应试教育”,并不一定真正提高学生们的水平;还有人 
 
指责联邦政府投资力度不够……当然,这些批评很大程度上是技术性的,对“公共教育质量 
应该有评估标准”这个核心,并没有太大争议。 
 
其实,这项改革体现的是民主体制的基本精神之一:公共资源的要对公众负责。让贪官污吏 
 
们公款吃了喝了固然令人痛心,但即使是用在公共事业上,如果对这些钱花的效率效果不闻 
 
不问,一味砸钱“连个响”都听不到,同样是浪费的一种。事实证明,公共教育是投资的问题, 
 
但不仅仅是投资的问题。如果没有对教育质量进行考核的问责体制,再多的钱都可能打水漂。 
 
比利时人均教育投资只有美国的一半,但因为开展公立学校之间的竞争,学生水平远在美国 
 
之上。虽然考核体系可能强化教育中的“应试”成分,但是别忘了,美国不是中国,美国的国 
 
情并不是孩子们背着小山一样的书包起早贪黑地做作业,而是孩子们书包都用不着背下午三 
 
点就放学青少年中吸毒怀孕暴力事件层出不穷。这项改革的目标并不是用学习成绩来衡量学 
 
生并以此决定他们的未来,而是用考核来衡量学校的教育质量从而督促校方和教师尽责尽职。 
 
就在中国忙着“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时候,美国却在忙着“建设世界一流中小学”。中国的某 
 
某大学又上了某某大学排行榜固然鼓舞人心,不过我总觉得先吃饱肚子再跟邻居比计算机配 
 
置更合情合理。事实上,即使就“效益”而言,重视基础教育也是一件“合算”的事。据统计, 
 
教育投资的社会回报中,初等教育回报最大,高等教育最小。发展中国家尤其如此,初等、 
 
中等、高等教育的社会收益率分别为 23%、15%和 11%。道义上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说 
 
建成几个世界一流大学是为中国“锦上添花”,那么填补基础教育的财政漏洞则是“雪中送炭”。 
 
政府的职责到底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讨论的。 
 
 
 
 
 
有钱人该交多少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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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单知道人类社会中会产生明星,却不知道在病类中,也会有明星。然而,“非典”这 
半年来以其神秘、凶猛而名声大躁,雄辩地证明了就是病,也能病出明星风范来。 
 
 
碌碌无为的平庸之病,诸如胃病,关节炎等等,虽然是病中老将,多年来戎马倥偬,为争取 
病毒的生存空间而浴血奋战,却也只能对非典的崛起而自叹不如。然而最不服气的,恐怕还 
是“艾滋病”。艾滋病比非典出道更早,身手更狠,却始终默默无闻,不能不说是病途失意。 
据联合国数据,中国现在至少有1 百万爱滋病人,但迄今为止,爱滋病还很少象非典那样 
大摇大摆地走上新闻头条,爱滋病人也不像非典病人那样,可以长驱直入医院,接受高效的 
免费治疗,也难怪爱滋病对非典感到妒火中烧。 
 
 
其实非典的成功之道,无非是“眼光”二字。它下车伊始,就直捣政治经济重镇北京、广东 
等地,确立了威胁社会“强势群体”和国际资本的路线,不像爱滋病那样胸无大志,和经济 
的或者道德的弱势群体勾勾搭搭。因为疾病是“明星式”的,所以治病是“运动式”的。各 
级领导,各界群众万众一心、众志成城,集中调动人力、物力、财力,将病魔扼杀在摇篮之 
中。 
 
 
然而,等到“明星”病的热闹平息、铅华散尽,在这个8 亿农民缺乏医疗保障体系、而城 
镇居民的医疗权益也岌岌可危的国家,我们还是要面对一个简单的问题:一般的人,在一般 
的地方,生了一般的病,该怎么办? 
 
 
运动的脂粉拭去之后,还是要回归制度。这个制度可能是个什么样?也许西方的经验和教训 
可以作为一个参照。我们不妨从一个简单的问题开始:一个美国人生了病怎么办? 
 
 
一般情形下,如果一个美国人有工作,他的工作单位会从私人的保险公司为他买保险,生病 
时,他拿着保险卡去看医生,看完了病,医生会把帐单寄到保险公司,保险公司再把钱寄给 
医生。其间虽然病人也要付一些手续费或分担一些费用,但总的来说,病人不至于被医疗帐 
单压死。 
 
 
也就是说,一个四角关系支撑了美国最通常的医疗保障体系:单位,保险公司,医院(及私 
 
人诊所),个人。可以看出,这是个“市场主导”的医疗保障体制,私人保险公司是这个制 
度的灵魂。那么政府就在一边闲着,悠哉游哉地看保险公司被各类疾病死缠烂打?当然没有 
这么便宜的事。对于老人或者残疾人这些医院的发烧友,保险公司避之不及,就把他们推给 
了政府。所以美国政府就资助一些公共医疗保险项目(其中最大的两个:MEDICARE 和 
MEDICAID),为 65 岁以上的老年人、残疾人和极度贫穷的人提供医疗保险。 
 
 
实际上2000 年美国只有55%左右的医疗支出来自于私人保险公司,其它的医疗支出则来自 
于政府。二者加起来,美国社会的医疗支出占GNP 的13%左 
右。 
这样看来,在美国生病不是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年轻时,有保险公司撑着;年老时,有 
 
政府撑着。市场和政府这么左扶右搀着,群众就可以放开手脚生病了。 
 
 
 
 
 
当然,我描述的这幅图案这么美好,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这幅美好图案当中还有还多裂缝、 
漏洞和污点,正是因此,医疗保险制度在美国也是一个激烈地政治斗争场所。 
 
 
正如在中国,美国也有很多个下岗工人,或者做点小本买卖,这些人可能买不起保险,又不 
够格政府的资助,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市场和政府都无法覆盖的空白区,这一空白不要紧,一 
空就空出了4 千多万人口。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美国公众会对布什先生破口大骂――这小 
子,肯花750 亿美元打一场几乎没有必要的战争,却不肯用这钱的九牛一毛来扩大公共医 
疗保障的覆盖率。 
 
 
所以说,由私人保险公司一统天下的医疗保险制度是有问题的。它的问题就是:不平等和不 
确定。不平等是显而易见的,除了把一大群穷人扔下不管以外,就是好不容易挤进保险体系 
的人,获得的服务也是参差不齐。有钱人比如超级名模Claudia Shiffer,可以把把她那张 
脸蛋保个5 百万美元,没钱的人比如我,因为学校买的保险不包括牙医,只好亲自与牙疼 
做殊死搏斗。简单地说, 
就是“只许大款抽风,不许百姓牙疼”。 
 
 
“不确定”也是一个问题。保险公司高兴的时候,嗤着满嘴金牙冲你微笑,不高兴的时候, 
一个白眼就可以把你翻下悬崖。比如有一回,我举着一张帐单兴冲冲跑到保险公司那里去报 
销,结果它只一个“不”字,就将我手中的帐单扣杀回来,将我本来就弱不禁风的钱包打成 
 
重伤。 
 
 
但是,将“市场主导”型的医疗保险制度改革成“政府主导”型的,就皆大欢喜了吗?这也 
很难说。一个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政府资助公共医疗的钱从哪来?无论通过高税收还是 
通过财政赤字,上帝都不会给你报销这其中牵涉到经济乃至政治风险。 
 
 
由于美国有严格的医疗责任体制,一个医生如果误诊,很可能被告到破产。所以美国的医生 
向来有“小病当大病治”的传统,这个传统对病人当然是好事,但是保险公司就不干了―― 
一个小小感冒,你愣是当肺炎治,这不是把保险公司往火坑里推吗?而且这种“小病当大病” 
治的传统,对于病人,长远来看也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医院用病人的帐单来压保险公司, 
 
保险公司就用市场价格来压社会公众――最后医院也挣钱,保险公司也发财,就只见公众跟 
在狂飙突进的保险价格后面跑得人仰马翻。4 千万人买不起保险,和这也不是没有关系。如 
果说在“市场主导”的医疗保险制度下,医生和保险公司之间的掐架还能形成一种制衡,那 
么在“政府主导”的体制下,医生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呵护”病人了。这时候跑得人仰 
马翻的就不是公众,而是政府的财政预算了。 
 
 
由此可见,医疗保险制度,无论是由市场主导,还是政府主导,都有好处和不足。这完全是 
由于个人、市场、政府三方面的勾心斗角造成的:个人要治病;医药研发公司、医生、保险 
公司要发财;政府要控制赤字――哪一位大爷都得罪不起――让群众在疾病面前坐以待毙, 
政治家们的选票就没了着落;让医药公司赔本,就没有人研制新药好药;政府财政失控,那 
 
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总而言之,“以选票为本”、“以资本为本”和“以人为本”相 
互较量,打造出美国社会中生病的政治经济学。 
 
 
当然了,至于哪种医疗保险制度更好,如何平衡市场和政府的作用,又有哪些东西值得中国 
借鉴,按照一种政治上稳妥的说法,应当视国情而定。至于国情是什么,我没有能力鸟瞰, 
 
 
 
不过我琢磨,无论国情是什么,它都不能是动物世界吧――动物们在荒郊野岭里默默无助地 
死去,进化了这么几百万年,我们的父老乡亲应当比那更有尊严一点点。 
 
 
当然了,把一切都推给政府或者市场,觉悟就太低了。正如非典事件在中国揭示的:病毒兴 
亡,匹夫有责。美国饶舌的公民社会在生病治病这事上自然也有话要说。一天上午,我在睡 
梦中被窗外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醒来后往窗外张望,看见人山人海在游行。仔细一看,原 
来是美国一年一度的“爱滋行走”筹款活动。这项活动各大城市都有参与,仅纽约市去年的 
“爱滋行走”,就有4 万多人参加,为艾滋病人筹款近5 百万美元。 
 
 
看着那些唧唧喳喳的中学生们摇晃着大旗小旗,为那些社会边缘人的边缘病而在阳光下行走, 
体会着其中的宽容、同情,还有阳光与人道汇集起来的美,我当即就做了一个梦,我的梦其 
实很简单,就是希望他们脚下的街道是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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