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湖

　　我爱江湖。

　　江湖远。她不在肉眼所及的红尘之内，更不在纹龙绣凤称兄道弟的尔虞我诈之中。

　　江湖既是长年吹着萧瑟大风的塞外边关，亦是接天莲叶细雨柔情的水泪江南。江湖在西北呐喊与落日久歌的沙漠上，亦在东南挽歌与紫苏水秀的粤剧中。

　　江湖自有侠骨柔肠。那见不得半点污浊的独行客，自有那力拔山兮三千越甲的盖世豪情。他的目光锐利深邃，如腰间斜挎的半尺锋芒。藏而不露，难见其真。

　　倘有不平事，他必拔刀相助。电光火石，便将那气势汹汹目无法纪的恶霸无赖打成狼狈找牙的穷途落寇。人心大快。尚来不及拍手高呼，他已在纷杂喧闹的集市中绝尘而去，马蹄扬扬。我想，必是这样，不然，李白怎么会留有“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江湖诗句？

　　江湖不冷。虽有那亘古不息的大风从塞外奔至而来，可江湖不冷。江湖如酒，江湖如血。是那十八碗百里飘香的女儿红温暖了无数仗剑天涯的热血，也是那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庄子情言沸腾着衣袂飘飘的白马少年。

　　江湖有杀气。身怀绝世技艺而不露其貌的长袍行者，转瞬之间，便可摘花飞叶，伤人夺命。快如电闪，厉如疾风。声色不动，便可使来人毙于门外。众人忐忑，拔剑峙之，心如惊兔。而罗纱深处，那一双似醉非醉的眼睛，早已洞悉全局，成竹在胸。

　　抚剑仰天，洒脱一笑，即有数人惊惶跌坐，汗毛背立。

　　次日，百姓喜泣。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城中邪派，已在昨夜，全数丧命。凶手不得而知。想想，这是何等的快慰！

　　然而，一切只可在书中寻得。江湖风沙，狼烟曼舞，皆不是我辈可见之。

　　江湖有诗。江湖汉子，看似粗野奔放，实则心思缜密，处处诗意。江湖中那些不畏强权，只为人间正义而将生死抛诸脑后的豪情儿女，实在让人可敬。他们从不做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的学问，然而，他们所走的，却是一条的坦荡荡的人生诗路。那至死不悔的执着和嫉恶如仇的真我个性，使江湖涨满了孤胆英雄气。

　　殊不知，江湖亦多愁。烟波千里，虽有个中真我，却仍不解那美人倾城。英雄难过美人关，所说的，便是其中愁怨滋味。然而，此中愁怨，又不止高阁清幽红颜难见。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漂泊浪迹无处可依的落寞孤独；“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是难求一败高处清寒的苦闷郁结；“秋心如海复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是那佳人难觅心绪如潮的彷徨无奈；“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是那前路漫漫来日可数的不甘与怅惘；“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则又是千里之别游子思亲的漫漶热泪。

　　想想，月落长河，在瑟缩的秋夜中披一身清辉高歌畅饮，凤箫声转，悠然尽解那千般愁怨，该是何等的畅快与洒脱！

　　江湖有情，江湖有义。

　　那些路见不平，却不敢怒声一吼的人儿，实在不配谈那英雄气。江湖之情，该在那敢作敢为的凛然正气里。鞍前马后，阿谀奉承，欺弱怕强者，也不会懂那无愧天地的江湖义。

　　江湖是有的。江湖是那茫茫黑暗中的三尺光明，予人切肤之暖；江湖是那骇浪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使人惊叹泰然；江湖，亦是那物欲流俗时的一朵白菊，一颗心灵，高雅，且隐逸。

　　江湖，只活在坦荡荡的胸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