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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望舒作品集:流浪人的夜歌》 作者:戴望舒

第11章 戴望舒:散文 (7)

  公正地说,法国的书贾对于顾客的心理研究得更深切一点。他们知道,常常来翻翻看看的人,临了总会买一两本回去的;如果这次不买,那么也许是因为他对于那本书的作者还陌生,也许他觉得那版本不够好,也许他身边没有带够钱,也许他根本只是到书店来消磨一刻空闲的时间。而对于这些人,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不睬,由他去翻看一个饱。如果殷勤招待,问长问短,那就反而招致他们的麻烦,因而以后就不敢常常来了。

  的确,我们走进一家书店去,并不像那些学期开始时抄好书单的学生一样,先有了成见要买什么书的。我们看看某个或某个作家是不是有新书出版:我们看看那已在报上刊出广告来的某一本书,内容是否和书评符合;我们把某一部书的版本,和我们已有的同一部书的版本做一个比较;或仅仅是我们约了一位朋友在三点钟会面,而现在只是两点半。走进一家书店去,在我们就像别的人踏进一家咖啡店一样,其目的并不在喝一杯苦水也。因此我们最怕主人的殷勤。第一,他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使你不得不想出话去应付他;其次,他会使你警悟到一种歉意,觉得这样非买一部书不可。这样,你全部的闲情逸致就给他们一扫而尽了。你感到受人注意着,监视着,感到担着一重义务,负着一笔必须偿付的债了。

  西班牙的书店之所以受阿索林的责备,其原因就是他们不明顾客的心理。他们大都是过分殷勤讨好。他们的态度是没有恶意的,然而对于顾客所发生的效果,却适得其反。记得一九三四年在马德里的时候,一天闲着没事,到最大的“爱斯巴沙加尔贝书店”去浏览,一进门就受到殷勤的店员招待,陪着走来走去,问长问短,介绍这部,推荐那部,不但不给一点空闲,连自由也没有了。自然不好意思不买,结果选购了一本廉价的奥尔德加伊加赛德的小书,满身不舒服地辞了出来。自此以后,就不敢再踏进门槛去了。

  在“文艺复兴书店”也遇到类似的情形,可是那次却是硬着头皮一本也不买走出来的。而在马德里我买书最多的地方,却反而是对于主顾并不殷勤招待的圣倍拿陀大街的“迦尔西亚书店”,王子街的“倍尔特朗书店”,特别是“书市”。

  “书市”是在农工商部对面的小路沿墙一带。从太阳门出发,经过加雷达思街,沿着阿多恰街走过去,走到南火车站附近,在左面,我们碰到了那农工商部,而在这黑黝黝的建筑的对面小路口,我们就看到了几个黑墨写着的字:La Feria de los Libros,那意思就是“书市”。在往时,据说这传统的书市是在农工商部对面的那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的,而我在马德里的时候,它却的确移到小路上去了。

  这传统的书市是在每年的九月下旬开始,十月底结束的。在这些秋高气爽的日子,到书市中去漫步一下,寻寻,翻翻,看看那些古旧的书,褪了色的版画,各色各样的印刷品,大概也可以算是人生的一乐吧。书市的规模并不大,一列木板盖搭的,肮脏,零乱的小屋,一共有十来间。其中也有一两家兼卖古董的,但到底卖书的还是占着极大的多数。而使人更感到可喜的,便是我们可以随便翻看那些书而不必负起任何购买的义务。

  新出版的诗文集和小说,是和羊皮或小牛皮封面的古本杂放在一起。当你看见圣女戴蕾沙的《居室》和共产主义诗人阿尔倍谛的诗集对立着,古代法典《七部》和《马德里卖淫业调查》并排着的时候,你一定会失笑吧。然而那迷人之处,却正存在于这种杂乱和漫不经心之处。把书籍分门别类,排列得整整齐齐,固然能叫人一目了然,但是这种安排却会使人望而却步,因为这样就使人不敢随便抽看,怕捣乱了人家固有的秩序;如果本来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我们就百无禁忌了。再说,旧书店的妙处就在其杂乱,杂乱而后见繁复,繁复然后生趣味。

  如果你能够从这一大堆的混乱之中发现一部正是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书来,那是怎样大的喜悦啊!书价低廉是那里的最大的长处。书店要卖七个以至十个贝色达的新书,那里出两三个贝色达就可以携归了。寒斋的阿耶拉全集,阿索林,乌拿莫诺,巴罗哈,瓦和英克朗,米罗等现代作家的小说和散文集,洛尔加,阿尔倍谛,季兰,沙思纳思等当代诗人的诗集,珍贵的小杂志,都是从那里陆续购得的。我现在也还记得那第三间小木舍的被人叫做华尼多大叔的须眉皆白的店主。我记得他,因为他的书籍的丰富,他的态度的和易,特别是因为那个坐在书城中,把青春的新鲜和故纸的古老成着奇特的对比的,张着青色忧悒的大眼睛望着远方的云树的,他的美丽的孙女儿。

  我在马德里的大部分闲暇时间,甚至在革命发生,街头枪声四起,铁骑纵横的时候,也都是在那书市的故纸堆里消磨了的。在傍晚,听着南火车站的汽笛声,踏着疲倦的步子,臂间挟着厚厚的已绝版的赛哈道的《赛房德思辞典》或是薄薄的阿尔多拉季雷的签字本诗集,慢慢地沿着灯光已明的阿多恰大街,越过熙来攘往的太阳门广场,慢慢地踱回寓所去对灯披览,这种乐趣恐怕是很少有人能够领略的吧。

  然而十月在不知不觉之中快流尽了。树叶子开始凋零,夹衣在风中也感到微寒了。马德里的残秋是忧郁的,有几天简直不想闲逛了。公寓生活是有趣的,和同寓的大学生聊聊天,舞姬调调情,就很快地过了几天。接着,有一天你打叠起精神,再踱到书市去,想看看有什么合意的书,或仅仅看看那青色的忧悒的大眼睛。可是,出乎意外地,那些小木屋都已紧闭着门了。小路显得更宽敞一点,更清冷一点,南火车站的汽笛声显得更频繁而清晰一点。而在路上,凋零的残叶夹杂着纸片书页,给冷冷的风寂寞地吹了过来,又寂寞地吹了过去。

  再生的波兰

  他们在瓦砾之中生长着,以防空洞为家,以咖啡店为办事处,食无定时,穿不称身的旧衣,但是他们却微笑着,骄傲地过着生活。

  波兰的生活已慢慢地趋向正常了,但是这个过程却是痛苦的。混乱和破坏便是德国人在五年半的占领之后所留下的遗物。什么东西都必须从头做起。波兰好像是一片殖民的土地,必须要从一片空无所有的地方建立一个新的社会,一个经济秩序和一个政治行政。除此以外,带有一个附加的困难:德国人所播下的仇恨和猜疑的种子,必须连根铲除。

  这里是几幅画像。在华沙区中,砖瓦工业已差不多完全破坏了,而华沙却急着需要砖瓦,因为它百分之八十五的房屋都已坍败了。第一件急务是重建砖瓦工业。那些未受损害的西莱细亚区域的工场,在战前每年能够出产七万万块砖瓦。它们可能立刻拿来用,但是困难却在运输上。铁路的货车已毁坏了,残余下多少交通材料尚待调查。政府想用汽车和运货汽车来补充。UNNRA已经开始交货了,而且也答应得更多一点。

  百分之六十的波兰面粉厂已变成瓦砾场了。政府感到重建它们的急要,现在已开始帮助它们重建了。在一万二十间面粉厂之中,二千间是由政府直接管理的——这些大都是被赶去了的德国人的产业。其余的面粉厂也由官方代管着,等待主有者来接收。

  华沙是战争的最悲剧的城,又是世界上最古怪的城。在它的大街上走着的时候,你除了废墟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这座城好像是死去而没有鬼魂出没的;可是从这些废墟之间,却浮现出生活来,一种认真的工作而吃苦的生活,但却也是一种令人惊奇的快乐的生活。

  你看见那些微笑的脸儿,忙碌的人物,跑来跑去的人。交通是十分不方便,少数的几架电车不够符合市民的需要,所以停车站上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今日华沙的最动人的景象,也许就是废墟之间的咖啡店生活吧。化为一堆瓦砾的大厦,当你在旁边走过的时候,也许会辨认不出来吧。瓦砾已被清除了,十张桌子和四十张椅子,整整齐齐地安排在那往时的大厦的楼下一层的餐室中,门口挂着一块招牌,骄傲地宣称这是“巴黎咖啡店”。顾客们来来去去,侍者侍候他们,生活就回到了那废墟。在今日,这些咖啡店就是复活的华沙的象征。

  人们住在地下防空洞,临时搭的房间,或是郊外的避弹屋。这些住所是只适合度夜的,成千成万的人都把他们的日子消磨在咖啡店中。那些咖啡店,有时候是设在一所破坏了的屋子的最低一层,上面临时用木板或是洋铁皮遮盖着;有时设在那在轰炸中神奇地保全了的玻璃顶阳台上;但是大部分的咖啡店,却都是露天的。在那里,人们坐着谈天,讲生意,办公事。他们似乎很快乐,但是如果你听他们谈话,你可以听见他们在那儿抱怨。他们不满意建筑太慢,交通太不方便。

  这种临时的咖啡店吸引了各色各样的顾客:贩子们兜人买自来水笔和旧衣服,孩子卖报纸,还有一种特别的人物,那就是专卖外国货币的人。什么事情都有变通办法,如果有一件东西是无法弄得到的,只要一说出来,过了一小时你就可以弄到手。和咖啡店作着竞争的,有店铺和摊位。只消在被炮火打得洞穿的墙上钉几块木牌,店铺就开出来了。那些招牌宣告了那些店铺的存在和性质:“巴黎理发店”,“整旧如新,立等即有”等等。在另一条街上,在破碎的玻璃后面,几枝花和一块招牌写着“小勃里斯多尔”——原来在旧日的华沙,勃里斯多尔饭店是最大的旅馆。

  这便是街头的生活,但是微笑的脸儿却隐藏着无数的忧虑。人民的衣服都穿得很坏;在波兰全国,衣服和皮革都缺乏得很,许多人都穿着几年以前的旧衣服,用不论任何方法去聊以蔽体。有的人则买旧衣服来穿,也不管那些衣服称身不称身,袖短及肘,裤短及膝的,也是常见的了。

  在生活的每一部门,都缺乏熟练的人手。医生非常稀少,而人民却急需医药。几年以来,他们都是营养不良而且常常生病。孩子们都缺乏维他命和医药。留在那里的医生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不得不去和希特勒的饥饿政策和缺乏卫生的后患斗争,然而人民却并不仅仅生活,他们还亲切而骄傲地生活。那最初在华沙行驶的电车都结满了花带,那些并不比摊子大一点的店铺都卖着花。在波兰,差不多已经有三十家戏院开门了,而克格哥交响乐队,也经常奏演了。

  报纸、杂志和专门出版物,都渐渐多起来,但是纸张的缺乏却妨碍了出版界的发展。小学和大学都重开了,但是书籍和仪器却十分缺乏。

  在波兰,差不多任何东西都是不够供应。物价是高过受薪阶层的购买力。运输的缺乏增加了食品分配的困难,但是工厂和餐室,以及政府机关的食堂,却都竭力弥补这个缺陷。在波兰的经济机构中,是有着那么许多空洞,你刚补好了一个洞,另外五个洞又现出来了。经济的发动机的操纵杆不能操纵自如,于是整部车子就走几码就停下来了。

  除了物质的需要之外,还有精神的不安。精确的估计算出,从一九三九年起,波兰死亡的总数有六百万人。现在还有成千成万的人,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属的存亡和命运。幸而人民的精神拯救了这个现状。他们泰然微笑地穿着他们不称身的衣服,吃着他们的不规则的饭食,忍受着物品的缺乏和运输的迟缓。他们已下了决心,要使波兰重新生活起来。

  香港的旧书市

  这里有生意经,也有神话。香港人对于书的估价,往往是会使外方人吃惊的。明清善本书可以论斤称,而一部极平常的书却会被人视为稀世之珍。一位朋友告诉我,他的亲戚珍藏着一部《中华民国邮政地图》,待价而沽,须港币五千元(合国币四百万元)方肯出让。这等奇闻,恐怕只有在那个小岛上听得到吧。版本自然更谈不到,“明版康熙字典”一类的笑谈,在那里也是家常便饭了。

  这样的一个地方,旧书市的性质自然和北平、上海、苏州、杭州、南京等地不同。不但是规模的大小而已,就连收买的方式和售出的对象,也都有很大的差别。那里卖旧书的仅是一些变相的地摊,沿街靠壁钉一两个木板架子,搭一个避风雨的遮棚,如此而已。收书是论斤断秤的,道林纸和报纸印的书每斤出价约港币一二毫,而全张报纸的价钱却反而高一倍;有硬面书皮的洋装书更便宜一点,因为纸板“重秤”,中国纸的线装书,出到一毫一斤就是最高的价钱了。他们比较肯出价钱的倒是学校用的教科书,簿记学书,研究养鸡养兔的书等等,因为要这些书的人是非购不可的,所以他们也就肯以高价收入了。其次是医科和工科用书,为的是转运内地可以卖很高的价钱。此外便剩下“杂书”,只得卖给那些不大肯出钱的他们所谓“藏家”和“睇家”了。他们最大的主顾是小贩,这并不是说香港小贩最深知读书之乐,他们对于书籍的处理是更实际一点,拿来做纸袋包东西。其次是学生,像我们这种并不从书籍得到“实惠”的人,在他们是无足重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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