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09 金山路

作者/李娟

有一天，我看到有一个人牵着一头牛过马路，那牛走到斑马线中央牛脾气就上来了，任凭牛主人怎么拽缰绳也不肯挪动一步。两边的汽车喇叭打得震天响。牛主人不停地给过往车辆陪笑，一面憋足了劲扯绳子。那牛四蹄稳如铁柱，纹丝不动。

有一天，我看到一辆打草归来的毛驴车走在车水马龙之中。小小的毛驴慢吞吞地走，金黄的草垛小山堆得高高的，坐在车辕前赶车的人都快被草淹掉了。再仔细一看，真是过分！草垛顶上居然还躺着两个人！这么小的小毛驴……

有一天，我看到街头绿化带的草丛里，一个小姑娘在那里放羊。两只羊慢条斯理地啃着草，小姑娘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只手牵着系羊脖子的绳子，一只手捧着课本默读。

有一天，午夜的街头，我看到四五个人在路灯下策马狂奔，高声歌唱。

有一天，我看到两峰骆驼站在银路宾馆旁边的广场上，驼峰东倒西歪。后来其中一峰向一辆小卧车缓步踱去，吓得车里的女人不敢出来。

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雪，一天一夜。川流不息的马路上，深深浅浅的车辙印一条一条整齐优美地平行排列着，一直到马路拐弯的地方消失。

有一天，天气很热，我走得气喘吁吁。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克兰河的吊桥边。流水淙淙，孩子们光着身子追逐嬉戏。

有一天，我和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马路边等人，她漂亮得令人无法把眼光移开。我一面悄悄打量她，一面为自己的一些事陷入回忆。我很羡慕她。

有一天，已经很晚了，我想找一个地方吃饭，几乎走遍了整条街，所有的饭馆全都打烊。终于，路尽头有一家小店亮着灯，我走进去，坐了很久，才出来一个人招呼我。我点了一碗汤饺。

有一天，我走着走着，就哭了起来。

有一天，我走着走着，就飞了起来。

有一天，走过一家理发店，打工的小男孩站在门边问我：“你的小狗呢？好久没见着它了。”

有一天，我急急忙忙去一个地方，我奔跑在大街上，不停地招手打车，但经过的计程车全是满的。

有一天，我穿着拖鞋跑下楼去，站在雪地上向南面张望。

有一天，我双手拎着很重的东西回家，满心欢喜，大声唱歌。

有一天，我打算离开。一遍又一遍地收拾宿舍里的东西，又翻出窗户，爬上公用阳台，趴在阳台上俯瞰过往车辆。

有一天，我丢了钥匙，在马路上来来回回地寻找。很晚了都没有回家。

有一天，我在街头找到了那把钥匙。

有一天，牛仍然在马路中央犯倔，骆驼仍然在小广场上静默不动，打草的毛驴车仍然载着满满当当的金黄麦草经过红绿灯。放羊的小姑娘把课本又翻过一页。

有一天，我回来了，我在楼下放下行李，抬头寻找我的窗户。

（注：金山路是作者家乡的一条普通马路。）

李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