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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成都·2009》 作者:《文学成都·2009》编委会编

第24章 脚不沾地(4)

  看着抱着他的脚专心致志的刘金莉,姚沉心头感动,叫了声老婆。刘金莉嗯了一声,只顾做她设想中的治疗。她的手指令姚沉有梦回唐朝的恍惚与温暖,可马上又觉得她下手之重,似乎急于毕其功于一役,而不惜狠下猛药。姚沉锁眉忍受,刘金莉按摩了几分钟,复叫姚沉行走。如此来回三次,总是踩在搓衣板上时,他能感觉到硌,回到平整的地面上就完蛋了。<\/p>

  刘金莉叹道,“怪人!莫不成到处铺上搓衣板,你才能走路?”<\/p>

  姚沉焦躁地点上根烟,刘金莉又说,“难道非得用歹毒的方法,在你鞋里洒上沙子?”<\/p>

  姚沉气得喷烟,说,“不如撒一把针呢。”刘金莉不以为忤,说,“这就是老天在惩罚你作的孽。”他作了什么孽?但刘金莉只关心一个主题,她再次叫姚沉踩搓衣板,这一回,连站在搓衣板上,他也没了感觉。刘金莉泄了气,脸色苍白。姚沉心头也空空的。这双脚的问题,不在于别的,好像就在于跟地面的关系中断了。并且轻易续不起来。<\/p>

  六<\/p>

  新的一周开始,无论如何,姚沉去上班了,因为公司明年一整年的广告宣传方案及预算,要在中层会议上进行讨论定夺,这事儿他不能缺席。<\/p>

  新家搬了,班也上了,他的脚呢,不提也罢。他有一种身怀暗疾的不安。别的不说,每天就算他费尽心思安全到了公司,在公司上班,也需要大费周章。出差是出不成了,外出应酬什么的,他也只好能推就推,他想到一个托词,这托词他甫一想到时,暗自以为绝妙,就是跟人说自己足部痛风尚未好彻底,弄得他一阵一阵像踩不到地似的,行走困难,犹如废人。废人自然哪也去不了,要紧的是休养生息。<\/p>

  这是亦真亦假的说法,总之能敷衍一时。但敷衍得了一时,敷衍不了一世。中国人虽多,可如今的公司、单位什么的用人,哪个不希望用<\/p>

  的是猛将虎将、不坏金刚?哪个又不可着劲地使唤员工?以前戴琳琅在商报当过记者,她说报界流传着一个公开的说法,那就是:在商报,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由此可见一斑。你若真是个废人,就不要上班了。你少做了事,别人就要多顶一杠子,这是什么时代,别人的同情理解都有限,当不了饭吃。他这班上的,一方面,一遇到自己眼下胜任不了的事,就不得不迅速想对策想办法,以图应付得过,大脑随时备战,更似如做着两份策划工作,担子太重;另一方面,心里面时常惴惴不安,担心公司以及同事对他日久生厌——你长期的不行,即便不主动辞职,公司也会考虑裁掉你了。<\/p>

  要说对这个工作,姚沉从来没有太珍惜看重,好比娶了个自己不太喜欢的女人,哪天不想过了,就是个一拍两散的事。可现在的情况非比往昔,你跟这个散了,又跟哪个组合?这事想来令人灰心,好比登山,看着面前道路纵横,每条山路风光各异,都欢迎你去试脚;可一旦你这个登山者身上哪个零件松动了,卯不住了,实力一衰减一颓败,那就不是往后退一步的事情,而是所有的道路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你孤零零立于绝地。<\/p>

  他开始认真考虑看心理医生的事了。搬家之后,刘金莉多出许多细水长流的事情来忙,要跟新家磨合,要将旧房出租。她在新家找回了初恋的感觉,有空就拖呀,擦呀,洗呀,将各种装饰品移位摆弄啊,跟房子如胶似漆,一心要把它调弄得服服帖帖,美轮美奂。旧房出租的事,刘金莉多头并举,几条腿走路,委托了中介,委托了亲戚朋友,还在搜房网上挂出了信息,成天电话往来不断。对于租房人她还要面试,面相不善者、习惯不良者、职业不佳者,免入。这种谨慎,姚沉是赞同的。有了精神寄托,刘金莉把姚沉的脚疾推到了次要地位,不太那么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地忧急。也是姚沉开始上班了,她大概觉得鬼门关已过,只要假以时日,姚沉就该慢慢恢复。姚沉也不能去招惹她指明说,上点心吧,你那是一相情愿。<\/p>

  星期四下午,廖无际突然打了个电话给姚沉,约他吃饭喝酒。<\/p>

  这廖无际是姚沉多年的朋友,长着一个大脑袋,一个大脑门,深目宽鼻,为人多趣。他和姚沉是一对能说会侃的宝贝,曾经他们做单身汉时,常约着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喝茶,两人你呼我应地说起话来,胜过说相声,引得在座之人个个捧腹。廖无际比姚沉大一岁,直到去年才结的婚,娶了个小他八九岁的小学老师,那小学老师像管小朋友那样,指挥廖无际过日子,动辄就说:“我数一二三了啊!”弄得廖无际返老还童般,成天乐颠颠的,有一种终于找到自己那根绳套的幸福。自从结了婚,加上工作忙,廖无际约姚沉的次数大减。今年大半年过去,两人只见过两面。<\/p>

  廖无际打来电话,姚沉立刻就应了,正想找个朋友聊聊呢。快到下班时候,戴琳琅也打了电话来,姚沉便把她也约上,她和廖无际也是认识的。三人到约定的小饭馆聚齐了,戴琳琅一见姚沉就嚷嚷:“你不说你还没好嘛,怎么健步如飞地进来了?”<\/p>

  姚沉低声问,“是不是我装得太像了?那只说明我天赋高啊。”<\/p>

  戴琳琅说,“既然能装,就说明没事。”廖无际问怎么回事,戴琳琅快嘴跟他说了,又向姚沉道,“你去看过心理医生没有?医生怎么说?”<\/p>

  姚沉说没有,问廖无际戴琳琅二人:“你们以为有没有必要去?”<\/p>

  当然,有没有必要,最终要看他自己。不过廖无际提醒姚沉,当心被那些医生治来治去,治成个终身病人。廖无际双唇一撮,未言先笑道,“我劝你还是慎重,你这个毛病,肯定叫那些心理医生欣喜若狂,你想,你这毛病太有意思了,太值得治一治了,他们很可能舍不得医好你。要是碰到一个有研究癖的医生,一定想方设法把你长久留在身边,当个成长变化型的研究对象。不过从另一头说,你也创造了另一种价值:当研究对象的价值。”<\/p>

  这个小型的饭局,跟过去无数次聚会一样,变成了一场嘻嘻哈哈、胡言乱语、相互开涮的消遣。廖无际和戴琳琅两个,就姚沉的脚推演出一种又一种可能的走路方式、上班方式、泡妞方式、购物<\/p>

  方式、旅行方式,等等。这两个人,说到后来,简直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地进行想象和夸张。说到工作这个事情,既然姚沉现在走路没把握,又不能真正像幽灵那样飘,像鸟儿那样飞,那在家当SOHO?太闷。廖无际想到一个点子,说,当咖啡馆老板,只需要坐堂就行了,如果嫌坐着不动闷气,就搞个流动咖啡馆。怎么流动呢,廖无际发挥着说,搞个汽车咖啡馆,不,观光车咖啡馆,双层的,上面敞篷,沿着二环路或者三环路开,一路开一路捡客人。如果客人不够数,那就只许上不许下;如果客人的消费额不达标,那就只许继续消费不许买单走人;如果一天的营业额不超量完成,车子就不停,一直开一直开,开到天黑也不停。<\/p>

  廖无际说得风生水起,戴琳琅笑得花枝乱颤。姚沉也笑,放到原来,他是很喜欢这种素龙门阵的,他总结过一句,这叫做“好耍莫过人耍人”,朋友间互相斗嘴皮耍,花钱少,安全系数高,而效果好。可这一回,他嘴上在笑,胸腔里却有什么管子不畅通,好似戴琳琅以前说过的那种塞着东西的硬邦邦的感觉。期间,刘金莉打过一个电话来,听姚沉说他在跟廖无际等人吃饭,便没多问,只叫他早点回家。戴琳琅问姚沉,“你老婆怎么看你这个事情?她想到什么办法没有?”<\/p>

  姚沉说,“她能想到什么办法,她又不是巫婆。”怎么就把刘金莉比作巫婆了呢?而且,为什么非要巫婆出马,才能有解决的办法?戴琳琅和廖无际都没有介意。戴琳琅又给几个杯子掺满了啤酒,抱着她的杯子问姚沉,“会不会哪天你站在路上,一阵狂风刮来,就把你像纸一样吹走了?”<\/p>

  廖无际大笑,他因此联想到一只人形的风筝,飘在天上,全城市民都驻足仰望,新闻记者也出动了,用摄像镜头拉近一看,原来是熟人姚沉!戴琳琅笑够之后,对姚沉说,“要不你去玩玩高空跳伞,或者蹦极跳,吓一吓,舒舒筋活活血,说不定就好了。”<\/p>

  姚沉几次想提前退局的,屁股有点坐不住的样子,却总算赖着坐下来了。他和戴琳琅都喝得半醉,他抓着戴琳琅的手,一再地问,“你会不会不要我了,老婆?”<\/p>

  廖无际把他俩架出饭馆,开车送他们回家。把姚沉扶进电梯时,廖无际说,“别把事情想严重了,你就当全世界的人都踩不到地好了。”<\/p>

  七<\/p>

  两场绵雨下过,天气陡然冷了下来,到处青灰一片。数年前,姚沉认识一个长期患失眠症的人,他记得,由于被失眠折磨得苦,那人一逮着机会就要跟人讨论睡觉问题:“你是怎么睡着觉的?”按那人的想法,一个人清醒白醒的,身体一切器官运行如常,怎么就像关电灯一样,一个个关闭了,不动了,让人不省人事了呢?尤其是大脑,本来思维着,琢磨着,感受着运转着,是哪的一片乌云飘来,或一阵毒气吹来,它就休眠了?他认为这事儿越想越怪,简直不可解释。若跟他说,人累了困了,自然就要睡觉;他会辩驳说,他也累也困,并且是极端的累和困,可是他的大脑以及身体,就是找不到一个按钮,一按下去,便走到睡眠的世界里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清醒与睡眠间的那根线,因此无法跨越过去。他已经走火入魔啦,可有什么办法呢。以那人之想,睡觉似乎不是一个自然行为,而是一件智力劳动。那确实很难解释,人是依照一个什么样的程序入睡的。<\/p>

  姚沉的脚的问题,会不会某一天也搞成那样,见人跟人讨论:你是怎么踩到地上的?这无疑也是个荒诞的、不可解的问题,可他有时候就是忍不住去想:别的人都是怎么踩到地上的呢?<\/p>

  他的心态一阵一阵地变幻不定,有时觉得真算不上个什么大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并且又不是瘫了瘸了;转眼又觉得虽不算个事,但心里一直吊着吊着的,那就是虚的、慌的。时间越往后走,他内心越是吊得慌。看心理医生呢,迟迟迈不出那一步,仿佛心力也锈住了。<\/p>

  按刘金莉的规划,新旧两套房子的事情处理完毕,就应当进入下一程序:考虑要孩子。刘金莉31岁,转眼就是32岁的人,以国际<\/p>

  流行标准,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是33岁之前。没时间可拖了。<\/p>

  姚沉很想配合老婆,把这件人生大事完成。孩子,他是想要的。为这一点,刘金莉又恨起了姚沉。他走路的问题,一无起色二无办法,是不是会遥遥无期地拖下去?那怎么要孩子?搬进新家以后,姚沉完全不跟刘金莉谈自己的脚,上一次刘金莉问他,他很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保持一个礼拜不提这个事?<\/p>

  刘金莉就不提。搬家过来后,刘金莉其实并没怎么去管姚沉的脚,她不提,他也不谈;她提了,他还是不谈。刘金莉这就明白了,不是他的足下问题在渐渐好转,而恰恰是纹丝不动毫无转机。姚沉这个样子,面上看去也无大碍,也能生活,也能做事,实际上她是清楚的,他的精神情绪都有变化,委靡沉郁,长坐不起,复吸香烟,话量大减,有时一旦在家走动起来,他就不由自主一般,走个不停,似乎在暗自体验着,思索着,怀着什么期望一般。如此之状,让刘金莉觉得又可笑,又可气。<\/p>

  她给表弟刘小川打了个电话,刘小川惊问,“咋还没好啊?”他也没啥好主意,刘小川说,“总不可能在姚哥脚上绑两只铅球吧,他那种情况,估计绑上也不起作用,只能叫他走不动路。”<\/p>

  这天晚上,刘金莉下决心要跟姚沉再谈一通。能谈出个什么结果,她也没底,但她没底,他作为事主,这么久了总该有个对策,至少有个想法吧。实在要去看心理医生,那就去看吧。<\/p>

  刘金莉问姚沉:“你的脚,打不打算好了?”<\/p>

  姚沉看一眼刘金莉,道,“如果能打算,我当然是打算好的。”<\/p>

  “总该有个什么办法吧。”姚沉想了想,说,“不当回事呢,就这么着也能过,也许过着过着就习惯了。”刘金莉没表态,片刻后说,“那你就预备着一直好不起来了?<\/p>

  那今后你能不能帮着带孩子?等生了小孩后我们还买不买车?谁来开?还有,工作上呢?你应付得走么?”<\/p>

  刘金莉提到这些事,尤其是工作,姚沉陷入了冥想。这些日子来,他的脑袋没停止过转动,就各种各样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推想,设问,盘算,他是不是该改变一下生活状态?事实上,那意味着心态上先要有所转变,他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生活?这是个人生问题。刘金莉又在说什么,而他已然充耳不闻了。他站起来,走进厨房,为是的更好地安静地想,他如此希望好好地想一想,好像一辈子没想过问题似的。<\/p>

  姚沉就这么,坐在厨房里的一只小几上,一直坐到身子发僵,头脑发黑,黑得跟窗外的天色一样。<\/p>

  刘金莉自己睡下了,姚沉走进卧室去躺到她的身旁,看一看刘金莉,把被子盖好。<\/p>

  他闭一会儿眼睛,又睁开。刘金莉睡得很不安稳,姚沉感觉到,她没睡着,想翻身又克制着不翻,出气也是压抑着的。<\/p>

  半夜里,姚沉将刘金莉推了一下,又推了两下,刘金莉慢慢翻过身来,姚沉伸过手臂把她搂住了。<\/p>

  “对不起。”姚沉说。刘金莉的眼泪一下奔涌出来。<\/p>

  姚沉全身贴着刘金莉,感觉到她皮肤的温暖与柔软,她的气息,她实实在在的肉体,和睡得乱蓬蓬的头发。他跟她说,他是想踏踏实实好好过日子的,他怎么不想呢,生孩子,带孩子,买个车,度假,会朋友,看电影,做饭吃饭,等等。这么说着,他觉得这就是他想过的日子,几个小时前他似乎还不是这么想的,但此刻,他嘴里就这么源源不断地说出来了,犹如说着梦话,但他又是清醒的。<\/p>

  刘金莉也主动搂住了姚沉。她止住了哭泣,说,那就尽快去看医生。还有,她以后每晚都继续给他做足底按摩。<\/p>

  姚沉的眼泪也下来了。他俩彼此搂得这么紧,几年来从来没有搂得这么紧过。那是后来他们回忆起来的。<\/p>

  那天的凌晨,还发生了一件事。刘金莉睡着后,姚沉似睡非睡躺到天空蒙蒙露出点青色,他爬了起来,脑子里有个事盘旋着,是戴琳琅说过的那句话,即高空跳伞和蹦极跳,其实就是说,站在一<\/p>

  个危险的高处,看脚下是个什么感觉?他们现在这个家在8楼,从阳台望下去,还是有高度的。他走到阳台,心里充满了试验的激情。<\/p>

  凌晨6点刚过,刘金莉被一阵急促狂乱的敲门声惊醒。那敲门声把她惊得不轻。床上不见姚沉。她披件衣服下了床,从门镜里一瞧,竟是小区里的清洁工。清洁工一边敲门还一边乱喊:“屋里有没有人?快开门!”<\/p>

  刘金莉一拉开门,那清洁工就喊:“你们家有人要跳楼!”待刘金莉随着清洁工跑到阳台,只见姚沉正站在栏杆外面,腰上用一根背包带将自己捆在栏杆上。姚沉被刘金莉和清洁工颤颤抖抖连拉带抱弄进阳台后,对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刘金莉说,“你别瞎想,我没想跳楼,真的。”<\/p>

  (刊于《中国作家》2009年第6期)<\/p>w w w.x iaoshu otx t.NET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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