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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成都·2009》 作者:《文学成都·2009》编委会编

第39章 昔我往矣(2)

  我不知道啊队长——我不知道——就在那个寒意逼近的晚上,盖着薄被的队长从南雁哭哭啼啼的叙述中洞悉了这个女孩子情感上最大的秘密。袁队长回想起来,是有那么个小伙子,首长总是“罗排长”“罗排长”地叫,她甚至能想起他的面庞。南雁说起他时,摘下随身戴的玉坠,轻轻抚着——那上面已带上了自己微暖的体温,她的眼神牵扯到模糊的远处,嘴角却是微笑了。袁队长看到这副表情,什么都明白了。她不再说话,关于领导“打听”的事便到此为止。<\/p>

  两个月后,一场小规模战斗很突然地发生了,后来大家都把它叫尖角山战役。虽然规模小,但敌方是直接冲着前线指挥所去的,几位重要首长都在那里。那一仗打得顽强而激烈。南雁当时正在七里外的另一个点上,袁队长带人去了尖角山。第二天下午,袁队长回来了,因一夜没睡,她的眼睛里夸张地布满红色线条,脸上摔出一块青紫,头发上盖着尘灰,一身上下都有一股呛人的硝烟味。大家都在忙,见到她了也只是点点头,问声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她疲惫不堪地闭闭眼睛说,指挥所安全撤退了,但是……太惨了。<\/p>

  当她的视线里出现了南雁时,一种奇怪的神情充盈了她的眼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声:南雁!南雁应声回头,袁队长怔怔地盯住了她,半晌,又怅然若失地说,没事,去忙吧。<\/p>

  那种表情……南雁后来总会一次次地想起,一次次地体会它的含义。可在当时,她们真的是太忙了,她连追问一声都没有。<\/p>

  “如果不是袁队长牺牲,我也不会老去回忆她那个表情。”南雁对永明说,她的眼角周围布满了松弛的皱纹,但微笑起来仍是动人的。只有堪透了世事的人才会说起死亡时带着微笑。太阳渐渐弱了,热量隐到阴云里。南雁起身去屋里取了一条薄毯来给永明盖上,她给他细致地整理好,拍拍紧实,手在他身上来回,路过他脖子的时候,她忍不住又用手指抚了一下他的后颈。<\/p>

  永明轻轻颤抖了一下。袁队长牺牲得非常突然——虽然每个人的牺牲都是突然的,可袁队长对南雁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她简直就是自己心中战无不胜的女神。女神也会死,而且,很突然。<\/p>

  就在尖角山战役后不久,袁队长在一次运送伤员的任务中带队走在前面,不幸踩到地雷,瞬间,巨大的响声与气浪掀起的泥巴组成了她人生的告别仪式。南雁永远记得,她听到响声以后冲到前面,只见袁队长侧身躺在一片被炸得乱七八糟的泥巴地上。她绝望地哭叫着,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替袁队长轻轻翻过身。血肉模糊的袁队长秀丽的眼睛在这时睁开了,她看清了南雁,是的,是南雁——仿佛在谢天谢地,幸亏是南雁——她虚弱地说:<\/p>

  “别等了……那个罗排长……已经在尖角山……牺牲了……我亲眼见到的……没敢告诉你……”<\/p>

  南雁浑身如电击一般,刷的一阵痛,痛到麻木的地步。袁队长没有时间多说,她将有更重要的嘱托,那是一个令南雁更加不知所措的临终嘱托。袁队长拼着全身的力气说,南雁,你是个好姑娘,你答应我,以后嫁给老俞,替我把阳阳养大,你会对他们好的……南雁完全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袁队长的气息弱下去,但嘴巴还在动,南雁将耳朵贴近那张无力的嘴,她听见袁队长最后的话:求求你。<\/p>

  南雁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地点头。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暴雨倾盆,来势汹汹,山都快被冲垮了似的。那是南雁有生以来最难受的一段日子,她忽然之间失去了两个可以信赖的人,两个……亲人。她一改过去笑盈盈的模样,一得空总是抽抽搭搭,眼里储满了泪水。<\/p>

  她觉得自己成了孤儿。雨停之后俞副政委来过一次,取走了袁队长留下的几件东西。<\/p>

  那时南雁正在洗绷带,满院都晾着被单啊绷带啊衣服啊,纺织物都随着风轻轻飘动,带着清凉好闻的水汽。南雁一直埋着头,鬼使神差地忽然抬起了头,瞥见了站在一床被单后面的老俞。老俞更瘦了,眼睑重重耷拉下来,在眼光与南雁相碰的一刹那,他立刻把视线移开,并且羞惭地低了低头。<\/p>

  南雁明白过来。袁队长冰雪聪明,一定在生前就选定了南雁,也一定跟老俞说过,万一有一天自己牺牲了,这个姑娘是个不错的继任人选。<\/p>

  南雁把脸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哭起来。她没得选了。<\/p>

  很快,部队向敌占区步步推进,一场大规模战斗就在眼前。趁着休整,医疗队搞整编,南雁做好了随大部队前进的准备,老俞却在这时很正式地来找她了。在背过临时病房的那片毛竹林里,老俞用一种痛苦的口吻说:小袁说你……会喜欢阳阳,会对她好……所有潜台词都隐藏在这句话里。这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求婚,是两个革命者完成一个革命烈士的遗愿,气氛中有着不可言说的悲壮。早有思想准备的南雁哽咽着,点了点头,算是表态。老俞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说,上面规定,现在家属都要留在留守处,不用跟着部队跑了,你收拾一下,等明天办了手续,我派人送你回留守处,那边会给你安排工作——保育员或者教员。说完,带着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轻松,他转身走了。<\/p>

  南雁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终身就这样定下来,像安排工作一样,充满理性的战斗色彩。她知道,老俞之所以这么急着把事情定下来,是因为大战在即,他不愿让她再冒危险,在留守处才是最安全的。<\/p>

  那一晚应该是南雁在医疗队的最后时光。她虽然照样来来去去地忙着,照料伤员,送药端水,协助手术,但只要一得空,她的目光就空了,身子也软了,人就像个游魂在那里仓皇摇荡。她所熟悉的战斗生活就将结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至少应该有个仪式,像过年时放的烟花,哪怕是一瞬间的绚烂,那也足以照亮回忆的夜空。但没有人懂得她,没有人懂得这个明天将成为副政委家属的女孩子。<\/p>

  上天似乎起了怜悯之心,在这命定的结局前,点燃了南雁命运的烟花。医疗队不定时地会有伤员送来,这个夜晚也不例外。将近午夜时分,一个战士背着一个伤员急冲冲地赶来,把人一放下便可着劲儿地喘气。医疗队副队长刚刚躺下,听到消息又披上衣服出来了,他一边查看着伤员一边问那战士,他怎么回事?<\/p>

  战士喘着气说,我也不认识他,我们去山上送给养,在山沟里发现了他,班长见他还有口气,叫我把他背到这里来。他擦着汗说,好了,人送到了,我得走了。转过身忽忽地迈开大步离开了医疗队。<\/p>

  副队长一眼看到不远处站着发呆的南雁,便喊了声,南雁,来帮一下!南雁回过神,顺从地赶过来,把一盏马灯拎到伤员跟前。灯光打到伤员脸上,像瞬间被冲洗出来的底片,刷一下,一个影像牢牢地钉入南雁眼帘!<\/p>

  她不敢相信,几乎是推开了副队长,不顾一切地捧起伤员的头仔细察看。熟悉的眉,鼻子,嘴巴……是他!是他!罗排长!罗永明!<\/p>

  她的胃忽然痉挛起来,伴随着浑身上下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她答应了要等他,而现在她却要嫁给别人了。南雁一时没有理清堵塞得厉害的思路,她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他回来了。<\/p>

  罗永明在昏迷中。副队长检查了他的伤势,说他身体有几处外<\/p>

  伤,关键是头部的受创一时还判断不出严重程度,已经出现血肿。估计他是从山崖上摔下来的。<\/p>

  在副队长充满疑虑的眼光中,南雁坚持要守在这个身份不明的伤员身边。她把他挪到帐篷窗口的位置,让月光透进来落到他的脸上,这样,即使病房里熄了灯,她还可以一直看清楚他的脸。她久久地望着他,从来没有这么大胆地面对过他——这个失而复得的人。长久的思念、痛苦、委屈聚集在一起,战胜了南雁所有的矜持与羞涩。天微亮的时候,她醒来了,发现自己竟依偎在他肩上。这种甜蜜的感觉从未有过,如果嫁给了老俞——她坚信——也绝不会有。<\/p>

  老俞……后来,来了么?永明在薄毯保护下把身体缩起来,分明是惭愧的表现。对,他一定是惭愧的,抢了俞副政委的未来的爱人。男人哪,一方面想得到红颜知己,一方面又想做得仗义,甘蔗哪有两头甜的道理?<\/p>

  中午的时候老俞来了,来接我去办手续,我就已经打定主意不跟他走了。我倒是没有抱歉,心里面倒有些怪袁队长,为了让我嫁给她们家老俞,骗我说你牺牲了。差一点点哪,你看看,真是只差一点点……南雁微笑着,对命运的玩笑抱着宽大的态度,她倒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原谅了袁队长。都是女人。女人那点心思,从古到今也就巴掌大那么一点,一猜就透。<\/p>

  南雁是在帐篷后面一丛毛竹下哭着告诉老俞事情真相的。她知道老俞已经开好了证明,也派好了护送她回留守处的战士,在这万事俱备的情况下她反悔了。南雁一遍遍地说,语无伦次地说,我一直在等他,我一直等的那个人回来了,袁队长说他死了,我也以为他死了,可是他没有,他回来了……瘦削的老俞怔怔地看着南雁,眉宇间锁起了不易察觉的伤感,那是一种“即将失去”的表情。他从女孩子慌乱不堪的叙述中看到了无可替代的爱情。他无法从她那里得到的爱情。<\/p>

  他还在沉默倾听,一个小护士跑过来了,一脸欣喜地对南雁说,南雁姐,你那个伤员醒了!南雁一听,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万事一抛,撒腿就往病房跑。老俞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p>

  副队长和两个护士围在那个床铺前。这样的隆重是难得的,大约大家都从南雁的举动中察觉到什么,知道他是一个重要的人——对于护士南雁来说。南雁来到的时候大家都让开了,她清楚地看到黑皮肤方脸的罗排长端端正正地坐着,睁着眼睛,用一种寻找记忆的神情茫然地向她看过来。她一步步朝他走近,他一点一点地探寻着,直到她来到他面前,与他近距离对视,他却依然神情陌生。<\/p>

  那一刻忽然安静极了,病房里没有其他伤员的呻吟,没有林子里传来的鸟鸣,没有任何人在呼吸。<\/p>

  那一刻,两个年轻人对视的目光都充满了疑虑。副队长在旁边叹了口气,说,南雁……他头部的伤虽然不致命,但是他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身份他都回想不起来了。<\/p>

  与其说难堪,不如说彻底的难过。南雁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哇一声哭出声来,人软下去,趴在床沿上哭得死去活来。他回来了,可是他的心已经空了!他的记忆像沙滩一样被潮水洗得干干净净,哪里还记得野战医院的那个小护士呢?他又怎么可能理解南雁的痛苦呢?<\/p>

  大家都没有见过南雁这副模样,一时都不知怎么劝慰。老俞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盯着罗排长,半晌,凑到他面前,轻轻问:同志,你身上带了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没?<\/p>WWW、xiaoshuotxt.nettXt小_说天_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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