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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景仰忘记了》 作者:阎真

第14章 半农纪念(1)

  周作人

  七月十五日夜我们来到东京,次日定居本乡菊坂町。二十日我同妻出去,在大森等处跑了一天,傍晚回寓,却见梁宗岱先生和陈女士已在那里相候。谈次,陈女士说在南京看见报载刘半农先生去世的消息,我们听了觉得不相信,徐耀辰先生在座,也说这恐怕又是别一个刘复吧,但陈女士说报上说的不是刘复而是刘半农,又说北京大学给他照料治丧,可见这是不会错的了。我们将离开北京的时候,知道半农往绥远方面旅行去了,前后不过十日,却又听说他病死了已有七天了。世事虽然本来是不可测的,但这实在来得太突然,只觉得出意外,惘然若失而外,别无什么话可说。

  半农和我是十多年的老朋友,这回半农的死对于我是一个老友的丧失,我所感到的也是朋友的哀感,这很难得用笔墨记录下来。朋友的交情可以深厚,而这种悲哀总是淡泊而平定的,与夫妇子女间沉挚激越者不同,然而这两者却是同样难以文字表示得恰好。假如我同半农要疏一点,那么我就容易说话,当做一个学者或文人去看,随意说一番都不要紧。很熟的朋友都只作一整个人看,所知道的又太多了,要想分析想挑选了说极难着手,而且褒贬稍差一点分量,心里完全明了,就觉得不诚实,比不说还要不好。荏苒四个多月过去了,除了七月二十四日写了一封信给刘半农的女儿小惠女士外,什么文章都没有写,虽然有三四处定期刊物叫我写纪念的文章,都谢绝了,因为实在写不出。九月十四日,半农死后整两个月,在北京大学举行追悼会,不得不送一副挽联,我也只得写这样平凡的几句话去:

  十六年尔汝旧交,追忆还在卯字号,

  廿余日驰驱大漠,归来竟作丁令威。

  这是很空虚的话,只是仪式上所需的一种装饰的表示而已。学校决定要我充当致辞者之一,我也不好拒绝,但是我仍是明白我的不胜任,我只能说说临时想出来的半农的两种好处。其一是半农的真。他不装假,肯说话,不投机,不怕骂,一方面却是天真烂漫,对什么人都无恶意。其二是半农的杂学。他的专门是语音学,但他的兴趣很广博,文学美术他都喜欢,作诗,写字,照相、搜书,讲文法,谈音乐。有人或者嫌他杂,我觉得这正是好处,方面广,理解多,于处世和治学都有用,不过在思想统一的时代,自然有点不合适。我所能说者也就是极平凡的这寥寥几句。

  前日阅《人间世》第十六期,看见半农遗稿《双凤凰专斋小品文》之五十四,读了很有所感。其题目曰《记砚兄之称》,文云:

  余与知堂老人每以砚兄相称,不知者或以为儿时同窗友也。其实余二人相识,余已二十六,岂明已三十三。时余穿鱼皮鞋,犹存上海少年滑头气,岂明则蓄浓髯,戴大绒帽,披马夫式大衣,俨然一俄国英雄也。越十年,红胡入关主政,北新封,《语丝》停,李丹忱捕,余与岂明同避菜厂胡同一友人家。小厢三槛,中为膳食所,左为寝室,席地而卧,右为书室,室仅一桌,桌仅一砚。寝,食,相对枯坐而外,低头共砚写文而已,砚兄之称自此始。居停主人不许多友来视,能来者余妻岂明妻而外,仅有徐耀辰兄传递外间消息,日或三四至也。时民国十六,以十月二十四日去,越一星期归,今日思之,亦如梦中矣。

  这文章写得颇好,文章里边存着作者的性格,读了如见半农其人。民国六年春间我来北京,在《新青年》上初见半农的文章,那时他还在南方,留下一种很深的印象,这是几篇《灵霞馆笔记》,觉得有清新的生气,这在别人笔下是没有的。现在读这篇遗文,恍然记及十七年前的事,清新的生气仍在,虽然更加上一点苍老与着实了。但是时光过得真快,鱼皮鞋子的故事在今日活着的人里,只有我和玄同还知道吧,而菜厂胡同一节说起来也有车过腹痛之感了。前年冬天半农同我谈到蒙难纪念,问这是哪一天,我查旧日记,恰巧民国十六年中间有几个月不曾写,于是查对《语丝》末期出版月日等等,查出这是在十月二十四,半农就说下回要大举请客来作纪念,我当然赞成他的提议,去年十月不知道怎么一混大家都忘记了,今年夏天半农在电话里还说起,去年可惜忘记了,今年一定要举行,今年一定要举行,然而半农在七月十四日就死了,计算到十月二十四日恰是一百天。

  昔时笔祸同蒙难,菜厂幽居亦可怜。

  算到今年逢百日,寒泉一盏荐君前。

  这是我所作的打油诗,九月中只写了两首,所以在追悼会上不曾用,今日半农此文,便拿来题在后面。所云菜厂在北河沿之东,是土肥原的旧居,居停主人即土肥原的后任某少佐也。秋天在东京本想去访问一下,告诉他半农的消息,后来听说他在长崎,没有能见到。

  还有一首打油诗,是拟近来很时髦的例阳体的,结果自然是仍旧拟不像,其辞曰:

  漫云一死恩仇讽,海上微闻有笑声。

  空向刀山长作揖,阿旁牛首太狰狞。

  半农从前写过一篇《作揖主义》,反招了许多人的咒骂。我看他实在并不想侵犯别人。但是人家总喜欢骂他,仿佛在他死后还有人骂。本来骂人没有什么要紧,何况又是死人,无论骂人或颂扬人,里边所表示出来的反正都是自己,我们为了交谊的关系,有时感到不平,实在是一种旧的惯性,倒还是看了自己反省要紧。譬如我现在来写纪念半农的文章,固然并不想骂他,就是空虚地说上好些好话,于半农了无损益,只是自己出乖露丑。所以我今日只能说这些闲话,说的还是自己,至多是与半农的关系罢了,至于目的虽然仍是纪念半农。半农是我的老朋友之一,我很惮惜他的死。在有些不会赶时髦结识新相好的人,老朋友的丧失实在是最可悼惜的事。

  茅盾 我所见的陶行知先生

  行知先生是教育家,而且是前进的被统治者视为洪水猛兽的教育家;他的教育理论完全站在人民的立场,可以说是人民本位的教育。他的教育理论在我看来,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适应人民的要求而又提高人民的要求。倘用另一方式,这句话便是:做人民的老师同时又做人民的学生。晓庄师范、育才学校,都是陶先生实验他的理论的事业,从晓庄到育才,我们可以看到陶先生的实验方式有了改革,但原则上还是一贯的,可以说,因为时代在前进,陶先生对于自己的理论更有自信,同时也有了重要的发展,使其更具彻底性。最近他计划中的社会大学则是他想把他的理论推到实验的最高峰,几乎可以说是推到了近于“乌托邦”。然而社会大学决不是“乌托邦”。他是一种以现实为基础的可能一步一步实现的理想,然他的整个计划看起来颇为“罗曼蒂克”,但理论上只是上面说过的那一句平凡的话;适应人民的要求而又提高人民的要求。

  看行知先生的外貌,朴实平易,其“不漂亮”与多土气,比江浙乡下老秀才更甚,至于一般的上海的小学教员谁都比他漂亮些,洋气些。这样一个和“罗曼蒂克”一字是连不起来的。可是我总觉得他是一个“浪漫派”,彻头彻尾的“浪漫派”。他干的是教育,但是他的口里是个“诗人”。他的诗人气质非常浓厚,他不但写了许多诗,他的“育才”和“社会大学”也是“诗”,可惜两者都是未完成的杰作。他讴歌创造,拥护育才,颂扬劳动,他为我们唱未来的理想之歌,用脑用手再不分家,人人能发挥天才,人人能创造。看呀,不是“浪漫派”,敢说这样天马行空的话么——尤其是教育家,尤其是并非徒托空言而在实验的教育家。

  初识行知先生,会觉得他是一位古板的老先生;日子久了,来往多了,你就觉得这位古板的老先生骨子里是个“顽皮的小孩子”;他日常扁起嘴巴不多发言,好像冷冰冰毫不动感情,但他一开口讲演,可真是热情澎湃,这又是他的诗人气质之流露。

  有人说:正因为行知先生本质上是“浪漫派的诗人”,所以他开创事业的气魄有余,而发展事业的组织力不足。这批评,在一方面看来,容或可以成立,然而事业之不能尽如理想发展尚有一最大原因,即环境之恶劣。行知先生自办晓庄以来,无日不受压迫;他日常忙于筹划经费,消耗了很多的精力,即如这次他的死,也和他的过分疲劳(为社会大学之经费奔走)有大部分的关系的。

  丰子恺 怀李叔同先生

  距今二十九年前,我十七岁的时候,最初在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里见到李叔同先生,即后来的弘一法师。那时我是预科生,他是我们的音乐教师。我们上他的音乐课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严肃。摇过预备铃,我们走向音乐教室,推进门去,先吃一惊: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台上。以为先生总要迟到而嘴里随便唱着、喊着、或笑着、骂着而推进门去的同学,吃惊更是不小。他们的唱声、喊声、笑声、骂声以门槛为界限而忽然消灭。接着是低着头,红着脸,去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偷偷地仰起头来看看,看见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爱的表情。这副相貌,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是上下两块可以推动的)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两块都写好,上块盖着下块,用下块时把上块推开)。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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