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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世界名著 > 《人生苦短欲望长》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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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布莱里奥还不认识娜拉,彼此走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

  九月的一个下午,布莱里奥正陪着妻子在博耐·斯密斯夫妇家做客。这对夫妇热情好客,简直是小“维度林”【即Verdurin,普鲁斯特著名的小说《追忆逝水年华》中的人物,贵族,以爱招待客人而著称……】他们在厄尔省边界有一处带花园树林的庄园。此时众多宾客就在庄园中聚会。不过彼此已经分散开,三五成群的在花园中乘凉。

  布莱里奥除了妻子,跟任何人都不大说话,只是站在台阶下习惯性地走神。就在这时,妻子萨碧尼突然喊他的名字——他们夫妇关系紧张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告诉他,他们的朋友索菲和贝特朗夫妇邀请他一起去附近走走。他先是答应了,但是转念一想,又有点后悔。首先,他很热;其次,他只想在房子里面静一静。

  此时距离他遇到娜拉还有三十分钟。

  不过,他对娜拉还一无所知。然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需要一段故事。所有的男人在某一个既定的时刻,也许都需要一个故事,以此来证明他们曾经遇到过美丽、难忘的事物,哪怕一生只有一次。

  这种感觉,布莱里奥以前曾经有过——当他与萨碧尼结婚的时候。然而此后没有过多久,就失去了。但是这种感觉的失去也并不能阻止他一再重复——已经逐渐成为心理暗示了——他娶了一个最聪明最多情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最能让他幸福的女人。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第二次选她。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从来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热烈,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夫妻的名分、时断时续的温柔外,已经变得难于理解。

  不过,周围的人却一点都不知道内情。

  只是布莱里奥更喜欢那种说得清、道得明的感觉。然而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却没有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扑朔迷离得像神话故事一样。

  萨碧尼跟朋友一起走了。他又折回房间里,想找一杯香槟喝。在餐台旁他又看到那个叫让·雅克的家伙跟着来了——今天已经在相同的地点三次碰到他。尽管出于好意他还是跟对方交谈了几句,但是他始终还是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语言符号学家”还是“社会学家”。也许是因为对方的那身白色西服,还有那双带扣饰的高帮皮鞋更像一个意大利歌唱家吧。此外,这个人不停地把西服的领子竖起来,一次又一次;手也一而再地抚弄自己的头发——连上厕所的时候都这样!

  由于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然后都往别处转身,想找个能说上话的人——谁能顺利地摆脱对方谁就算赢了。结果是——布莱里奥被晾在了那里。

  他还有十一分钟。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有个陌生的女人已经在门后,当她进门的时候,布莱里奥将会回头,将会毫无预料地突然感觉到一种雪崩般的感觉。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女人进来,他依然站在餐台边,香槟还依然拿在手中,因为他被两个大学老师“夹住”了。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诋毁一个同事,还有几个极左派人士——围绕一些投资事宜。大学教师继公务员之后,也开始购买股票了。两个人就像在比赛谁更卑鄙一样。

  正当布莱里奥在想是什么能让他忍受如此无聊的谈话时,他的目光被右面一对引人注目的年轻人吸引住了。他们给了他点信心——跟他们说话也许不那么无聊。

  男孩身材显得高大一些,但是身上带有一种懒散和厌烦的感觉。为了显示自己的品位,他正在翻阅一本放在家具上的艺术杂志。而被他挡住一半的那个女孩看起来是那么纤弱和纯真,以至于在她的对比下,男孩显得几乎像个巨人。

  布莱里奥的好奇心在慢慢增加。他注意到女孩时不时地踮起脚尖站起来,凑到男孩的耳边说几句话。这时男孩就会以一种很滑稽的动作将头转向她,用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女孩,看着那双同样是棕色的眼睛。

  他们两个显得很孤单,跟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交流,一直待在朝向花园的那个门旁边。但是他们似乎对别人不感兴趣,而且也不希望别人对他们感兴趣。他们看起来有点警惕,像一对初涉社交、有点惶恐不安的年轻情侣,似乎随时都在准备逃跑。

  布莱里奥这时不断地被来来往往的宾客挡住视野,于是想不动声色地走开,好到他们那边。另外,他也非常想弄清楚:为什么美貌会让一个女孩显得如此脆弱和小鸟依人?

  就像故意阻止他一样,就当他快要靠近男孩和女孩的时候,他看到了瓦雷莉·梅勒——妻子的一个朋友——正在走廊上使劲地给他做手势。于是只好走过去,顺便又询问了下她儿子的情况——她儿子出了一场摩托车车祸。在向她报以同情之后,那对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布莱里奥在附近找了找,但是没有找到,而回到房间里,他们依然不见人影。

  另外他也突然意识到:妻子也不见了。

  之后,在两个时间点之间,他如同虚脱和崩溃一样。第一个时间点:他还在房间里,香槟还在手中,正在想着妻子的多疑、敏感和善变;第二个时间点:他凭着一种猎食动物的本能,找遍整个花园,最后在一个凉亭下发现了那个棕色眼睛的女孩。这次,她的男伴不在身边。

  这个“意外的”偶然发现,让布莱里奥内心激动了一下。随后他便强忍住自己的脚步,往后稍微退了退,尽量使自己显得没有一直死盯着女孩。

  从侧面看,女孩正坐在椅子上,脚踩着一个石凳,像荡秋千一样前后轻轻摇动着椅子。布莱里奥再次检查了一下四周是否有人。之后,他便呆站在那里——因为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而他自己由于害怕给女孩带来不便,害怕自己太唐突,突然觉得脚步很沉重,向前挪不动了。

  礼貌得体地跟对方搭话,请求坐在旁边,找几个合适话题开始聊天……所有这些常规的动作,如今竟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就在他已经准备好转身撤退、按原路返回的时候,女孩突然问了他一个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问题——他是不是保罗和爱丽莎的朋友。

  “保罗和爱丽莎的朋友?”他重复着这个问题,一边取下了墨镜。

  此时此刻,布莱里奥已经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只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前。他发现女孩的嘴唇有点干,但是脸颊柔润光滑,不过又显得有些苍白,两眼周围还点缀了几个小小的雀斑。

  她似乎比刚才显得更为傻乎乎的。

  但是,尽管知道自己的答案会让女孩很意外,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他既不认识保罗,也不认识爱丽莎。不过,他认识一个叫让-雅克·巴莱或者巴厘的人,还认识索菲和贝特朗·拉瓦尔,以及罗贝尔·博耐-斯密斯。罗贝尔对女孩来说,只是斯班赛的母亲的朋友。而斯班赛就是女孩的同居男友。

  一切都慢慢变清楚了。

  女孩告诉布莱里奥说斯班赛去车里睡觉了。说这话的时候,女孩还在摇她的椅子,两手交叉放在脑后。

  她还告诉他说那些宾客让斯班赛觉得很烦闷,而且他也不胜酒力。说这些话的时候,布莱里奥才注意到女孩还有点英语口音——之前一点都没有发现。

  由于害怕女孩最终会问到他是否一个人来的,他更愿意将话题集中在斯班赛身上,以及讲一讲他对那些宾客的厌恶与惊愕之情——这样可以让两个人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他还对那些今天到来的大学老师加了一番讽刺的评论。大学老师几乎占据了所有房间,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到处都是。以至于让人觉得这里要开一个教师疗养院。

  这时,布莱里奥第一次看到她微笑。

  她其实笑得很好看,牙尖微微露出。但是他没有评论。

  “您怎么称呼?”她突然问他,同时也不再摇晃座椅。

  “布莱里奥,”他说,“正式点说,是路易·布莱里奥-兰盖。”

  “叫布莱里奥,这是因为我跟那位飞行员【即路易·布莱里奥(Louis Blériot),法国早期飞行家,飞机设计师。早期从事汽车工业,1896年起从事航空,是世界上第一个乘飞机飞越英吉利海峡的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设计了多种飞机,在法国几乎家喻户晓。】有点血缘关系,应该是他儿子的孙子的表兄吧。路易呢,因为我父亲是一位航空工程师,他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想给儿子取名为路易·布莱里奥的人。至于兰盖,我就省略不提了。”

  “现在呢,我为了安慰自己就这样想——路易·布莱里奥-兰盖和苏格·雷-罗宾森【即罗宾森(Sugar Ray Robinson),美国拳击手,世界中量级、轻中量级及轻量级拳击冠军,被推崇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拳击手。】或者查理-伯德·帕克【即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是爵士史上最伟大的中音萨克斯风手,更是爵士史上最才气纵横的萨克斯风手,也是对整个爵士乐发展起决定性影响的乐手。】的读法很有相似之处。”

  “看起来您很谦虚啊。”她插了一句,同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只是为了举个例子。如果您觉得名字太长,您叫我布莱里奥就行了,像我大部分朋友那样。”

  “我更喜欢叫你路易。”她这么说,但是没有任何解释。

  “您呢?”他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问了,就好像她的名字很保密一样。

  “娜拉,”她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娜拉·内维尔。我随母亲的国籍,是英国人,但是也有一半法国血统。我想,我的祖先应该来自勒阿弗尔地区。”

  “内维尔小姐,”布莱里奥用故作庄重的语气说,“我不认识您的父母。但是,我真心地感谢他们将您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向您保证,我是真心地感谢他们。”

  “叫我娜拉,只叫我娜拉就够了。”她对他说,还不忘报以一个微笑。

  但是这时,他不由自主地发现:这个微笑不同于先前,是一个带着思考性的微笑。

  好像她已经看穿了他的这套把戏,不过她还是宽容地报以同样的微笑——在他之前也许已经有几十个跟他一样说这种话的人,而她完全明白他们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显然,他并没有想过自己最好把位置让给别人。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边说边走到了花园的深处,别人——结婚的或者未婚的,斯班赛或者不是斯班赛……已经看不到他们了。现在,对于他是否在干一件蠢事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突然肯定——这个女孩注定属于他。

  这是一种强烈而无法避免的感情。更让布莱里奥吃惊的是,并不在于这份感情多么强烈,而是冥冥之中预感到——不可避免。

  她现在离他那么近,以至于布莱里奥有种感觉: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一不小心,他只要再向她倾过去一点,自己就会像个梦游者一样落入她的怀抱。

  由于看到她似乎在等自己的反应,他很乐意地用手去摸她的耳朵——然而他这么做其实并没有什么清醒的想法。

  没有发生任何其他的事情。她既没有推开他的手,也没有将其握入自己的手中,以至于那一瞬间被定格,他的手臂就这样扬在空中。

  “快五点了,”娜拉突然开口,“我有点担心。”

  “我也是。”他说。同时他自己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于是他们又转回到出发的地方,两人都看着花园和房子,似乎都有种什么预感。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突然用一种很害怕的语气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然而此时,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相爱的感觉——布莱里奥跟她一样已经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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