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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普罗旺斯》 作者:彼得·梅尔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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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人在卢米叶镇(Lumières)的面包店对面的咖啡馆里,起劲地讨论一个我连想都没想过的问题:蟾蜍会唱歌吗?

蟾蜍合唱队(1)

为了庆祝200年前法国贵族被大规模地送上断头台,法国人如今举办各式各样别出心裁的活动,其中有一项最为奇特。虽然当地的报纸会把连考斯特拉(Coustellet)市集发生的货车劫案、村子里举办球赛这样芝麻蒜皮的小事也作为头条新闻登出来,但这项活动却一直不为人知,甚至连消息灵通的《普罗旺斯日报》记者也没能把它挖掘出来。因此,这档子新鲜事倒可以被称为世界独家新闻。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冬天都快过去了。有两个人在卢米叶镇(Lumières)的面包店对面的咖啡馆里,起劲地讨论一个我连想都没想过的问题:蟾蜍会唱歌吗?

两人中个子比较大的那位,显然不认为蟾蜍有唱歌的本领。从他粗壮有力但伤痕累累的双手和沾满灰尘的蓝色工作服来看,像是一名石匠。

“蟾蜍会唱歌的话,那我就是法国总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地喝了一口手中的红酒。然后,冲着吧台后的女招待大声喊,“小姐,你觉得呢?”

正在扫地的小姐抬起头来,双手放在扫把柄上,开始发表她的高见。

“很显然,你不是法国总统,但至于蟾蜍……”她耸耸肩,说:“我不懂蟾蜍,不过也有可能,生命是很奇怪的,我曾见过一只会用马桶的暹罗猫,有彩色照片可以证明。”

身材较小的男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似乎颇有同感。

“听到没?任何事都有可能。我表哥说,在圣潘塔雷昂(St. Panta1éon)有个人养了很多蟾蜍,还打算训练它们参加法国革命200周年大庆呢!”

“真的?蟾蜍能干嘛呢?摇旗?还是跳舞?”

“唱歌。”小个子男人喝完酒,把椅子往后推,“我肯定它们在7月14日前,能够表演《马赛进行曲》。”

两个人一路争吵着离开了,我试着想象到底要如何训练像蟾蜍这些音域有限的生物,来发出让每一个法国人一想到贵族的人头纷纷落入断头台下的篮子中就兴奋不已的旋律。说不定这真是可能的!我这辈子只在夏天里,房子四周听到过未受过训练的青蛙呱呱的叫声。大一点的蟾蜍,或者更有天分,也许能够扩展音阶,发出长音。但是怎么训练蟾蜍呢?又有什么样的人会愿意花时间从事这种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呢?我简直好奇死了。

在尝试去寻找这个在圣潘塔里昂的人之前,我决定先听听别人的意见,我的邻居马索应该会懂蟾蜍。他以前常常告诉我,他什么都懂,凡是和自然、天气及任何走过、飞过、爬过普罗旺斯的生物相关的事情,他都懂。对政治和房地产价格他倒是不熟,但是说到野生动物,无人能及。

我顺着森林边的小路进了一个湿粘的山谷,马索家就在这里,挤在陡峭的河岸一边。他的三条狗直扑向我,系在它们后腿上的链条一下被绷得紧紧的,我躲在它们的势力范围之外,吹起了口哨。这时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和一声“他妈的”,接着马索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滴着橙色的汁液。

他走过来,踢他的狗儿们示意它们安静,然后递过手肘来和我握手。他解释说他正在粉刷房子,让它看起来更值钱一些,能在开春时卖个好价钱。还问我,橙色是不是显得很鲜亮?

对他的艺术品位表示赞赏之后,我问他能不能说点和蟾蜍有关的事。他拉拉胡子,突然想起手上还有油漆,但已有一半染成橙黄色了。

“妈的!”马索用破布擦胡子,他脸上的皮肤本来就被风和廉价酒风干,成了砖头的颜色,这下油漆更是被抹得满脸都是。

他看来好像在沉思,然后摇摇头。

“我没吃过蟾蜍,”他说,“青蛙倒吃过,这肯定是道英国菜,对吧?

我不准备向他描述“洞中蟾蜍”(toad-in-the-hole)3。我说,“我不是要吃,只是想知道蟾蜍会不会唱歌。”

马索盯着我看了一会,想搞清楚我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狗会唱歌,只要踢它们那玩意儿,然后……”他抬起头来学狗叫。“蟾蜍也可能会唱歌,谁知道呢?问题在于训练。我在佛卡吉儿(Forcalquier)的叔叔有一头羊,一听到手风琴声就会跳舞,滑稽吧?尽管我以前在吉卜赛人那里见过一头猪,跳得比它优雅多了,可是现在,它可是一名‘舞蹈家’,讲究着呢!虽然体型大了一点。”

我把在咖啡馆听到的事讲给马索听,问他是否碰巧认识这个训练蟾蜍的人。

“不认识,他不是这区的人。”尽管圣潘塔雷昂离这儿只有几公里远,但由于是在N100大道的另一边,因此就被认为是外国领土。

接下来,马索开始给我讲述一个不太可能的故事,是关于一只被驯养的蜥蜴的。他正喋喋不休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他的油漆,于是又伸出手肘和我握手道别,然后继续刷他那橙色的墙。回家路上,我终于下了结论,向邻居们询问发生在那么远的地方的事,显然是没用的。我应该亲自到圣潘塔雷昂走一趟,在那里继续我的调查。

***

即使以乡村的标准而言,圣潘塔雷昂也不太大,总共只有大约100个居民,一间小旅馆,一座十二世纪的教堂,带着一片由岩石砌成的墓地。这些坟墓已经空了好多年,但形状还在,有些小得近乎迷你。那天天气有点阴森,还很冷,寒冷的西北风吹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格格的响声。

有位老太太正在扫门前的阶梯,风从她背后吹来,帮她把灰尘和空烟盒吹到邻居门前。我问她怎样才能找到那位驯养蟾蜍唱歌的老兄。老太太转动眼珠,然后一下子走回屋里,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我走开时,看见她的窗帘动了一下。想来她一定会在午餐桌上告诉她老公,今天碰到了一个在街上乱逛的疯老外。

在通往奥特先生的铁艺工场的路口转弯处,有一名男子正蹲在摩比莱特摩托车上,起劲地用螺丝起子捅着。我又问了问他。

“当然知道啦!”他说,“是沙尔克先生,大家都说他是蟾蜍爱好者,不过我倒没见过他。他住在村子外头。”

我照着他指的方向来到一栋矗立在路旁的小石屋,车道上的砂砾层看起来像用梳子梳过一样,邮箱也是刚上过漆,贴着一张塑封的铜版印刷名片,上面写着“受人尊敬的沙尔克先生,擅长各项研究”。看上去似乎涵盖了所有的学科范围。我很好奇,在训练蟾蜍唱歌以外,他还从事什么研究呢?

我走上车道,他打开门,探出头来看着我,金边眼镜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从一丝不苟的头发到一尘不染的小皮鞋,全身散发出整洁的气质。他的裤子上熨有笔直的裤线,还打着领带,从屋内隐约传来横笛的乐声。

“你总算来了!”他说,“电话已经坏了三天了,实在是有失体面。”他将头凑过来,“你的工具呢?”

我连忙解释我不是来修电话的,只是听说了他的蟾蜍研究,很有兴趣。他用干净洁白的手理了理已经很平整的领带。

“看得出来,你是英国人,我这小小庆典的新闻已经传播到英国了,听到这个,我真高兴。”

我不忍心告诉他,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卢米叶镇也不太相信蟾蜍能唱歌。不过既然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于是我问能不能让我参观一下这支小小合唱团。

他发出咯咯的鼻音,在我的鼻子下面晃着手指说:“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蟾蜍,它们要到春天才出来活动。不过如果你真想见识一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它们住的地方。你在这儿等一下。”

他回到房内,穿了件厚厚的御寒毛衣出来,手里拿着手电筒和一把贴着标签的旧钥匙,上面用铜版印着“工作室”。我跟着他穿过花园,来到一座蜂窝式建筑物前,整个房子用干燥平整的石头盖成,这是1000年前沃克吕兹省石屋的典型式样。

沙尔克打开门,用手电筒往石屋里照。沿着墙下方是一圈沙石土坡,斜着延伸进屋子中间的一个充气塑料水池。有个麦克风挂在池子上方的天花板上,但是我们的表演者却踪影全无。

蟾蜍合唱队(2)

“它们在沙里睡觉呢。”沙尔克说,用手电筒指着左边的墙脚,“这儿,我有绿蟾蜍,叫声就像金丝雀一样。”他噘起嘴,卷起舌头学给我听。“那儿,”灯光扫过对岸的土坡,“是盘古蟾蜍,它的音域很宽,叫起来就是这样,噶、噶、噶”。他把下巴缩到胸口,学蛙叫,“看到了吗?这两种声音完全不同。”

沙尔克先生向我解释他将如何把我看来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春天,蟾蜍开始求偶的 时候,这些住在沙岸的居民就会聚集在水池中狂欢,大唱爱之乐章。”由于蟾蜍基因上的内向,这种盛况只能在夜晚发生。不过没有问题,任何蛙叫,不管是鸟鸣般的吱吱声,还是雄壮的嘎嘎声,都可透过麦克风,被录到沙尔克先生书房的录音机中。然后,录音带经过剪辑、混音、调音,再通过电子合成的神奇效果,最后就能形成《马赛进行曲》的旋律。

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沙尔克先生打算制作一首原创作品——欧洲共同市场成员国国歌。这个想法让人激动吧?

我根本就不觉得激动,反而觉得很失望。我一直盼着能欣赏到蟾蜍合唱团现场表演:大群蟾蜍组成的乐队,巨大的声囊整齐地膨胀收缩,沙尔克先生站在台上指挥,蟾蜍女低音歌手演绎令人惊叹的独唱,听众们仔细聆听每一个音符,这将是一次多么值得珍惜回味的音乐洗礼啊!

但是电子合成处理的蛙叫声呢?无疑这也很独特,但缺少了现场表演时的自由奔放。至于欧洲共同市场的国歌呢?我更加怀疑。假如布鲁塞尔的官僚们能花上几年的时间,来解决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护照的颜色啦,优质酪乳的合格酵母菌数量啦,你怎么能指望他们对一首歌达成共识呢?更何况还是首由蟾蜍演唱的曲子。撒切尔夫人又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事实上,我相信撒切尔夫人会说,“它们一定得是英国蟾蜍!”不过我不想将政治和艺术混为一谈,所以我只问了个最直接的问题,“为什么用蟾蜍呢?”

沙尔克先生望着我,好像我在装傻似的,“因为从来没人做过呀!”

理所当然!

春末夏初时的几个月当中,我常常想回去看看沙尔克先生和他的蟾蜍们进展如何,不过我还是决定等到七月,那时蟾蜍协奏曲应该已经录制完成了,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听到欧洲共同市场国歌呢!

我到达沙尔克先生家时,他不在,一个脸长得像胡桃的女人开了门,另一只手抓着吸尘器的手柄。

“沙尔克先生在吗?”那位女人回到屋内把吸尘器关掉。

“不在,他到巴黎去了。”她停了一下,接着说,“他去参加200百周年大庆了。”

“他是带着他的音乐作品去的吗?”

“我不清楚,我只是管家。”

为了不至于白跑一趟,我问能不能看看蟾蜍。

“不行,它们累了,沙尔克先生交代了不准打扰它们。”

“谢谢您,夫人。”

“没关系,先生。”

在7月14日的前几天,报上登满了巴黎的准备活动,大花车游行啦,焰火啦,到场的外国元首啦,凯瑟琳·德娜芙的礼服啦,但就是找不到任何关于蟾蜍合唱队的消息,甚至在文化版上也没有。国庆日来了又去了,始终没听到一声蛙叫。我就知道,他该让它们现场表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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