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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普罗旺斯》 作者:彼得·梅尔

第七章

大``学"生:小..说 网

卢贝隆夏日的一天开始了,坐在门前走廊享受一杯鲜奶油咖啡,蜜蜂在薰衣草间忙碌,阳光把森林变成一片发亮的深绿色,身处其间比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百万富翁的感觉还要棒。

缓速迈过五十大关(1)

我从不特别在意自己的生日,甚至连那些标志着人生又晃晃悠悠走过了十年的日子也常常被忽略掉了。30岁生日当天,我在干活儿。40岁生日,我还在干活儿。一想到50岁生日也将在工作中度过,我就很高兴。但事与愿违,老婆大人不这么想。

“你都五十了,想想这些年来你喝下多少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种成就,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老婆下定决心时,争吵是无用的。于是,我们接下来讨论在哪儿过、如何过我的五十大寿,其实我早该想到她已经有了主意。她礼貌地听我提出一个个建议——到埃克斯镇(Aix)玩,在游泳池里享受一顿水上大餐,在卡斯(Cassis)海边玩一天……直到我再想不出其他任何主意,她才凑近来说,“请几个朋友到卢贝隆山区野餐吧!”这是在普罗旺斯庆祝生日的方式。接下来她描绘了一片如诗如画的场景:树林里,空地上,阳光洒下斑驳的影子。我甚至用不着穿长裤,我一定会喜欢的。

我会喜欢野餐?根本连想都不敢想。我的野餐经验仅限于在英国留下的些许印象――终年潮湿的泥里渗出的湿气一直爬上脊梁骨,和我争抢食物的大群蚂蚁,微微有些温度的白酒,还有躲都躲不掉的乌云最终飘到头顶上,雨点突然倾盆而下,大家争着到处躲雨的狼狈样。我讨厌野餐,我很没教养地把实话说了出来。

老婆说这次不一样,她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事实上,她已和莫里斯密切讨论过,她想要的是一次文明而独特的野餐,天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媲美格兰德彭音乐节。

莫里斯是位于毕武村(Buoux)的卢柏客栈的老板兼主厨,是个标准的马车发烧友。在过去几年中,他收集并修复了两到三部19世纪的四轮敞篷马车、一部用马拉的豪华轿车、一部保养得很好的公共马车。他现在则向喜欢冒险的顾客提供骑马去树林午餐的服务。我一定会爱死这样的安排的。

事情都这么摆在眼前,我知道已经逃不掉了,就这么定了。我们向八位朋友发出了邀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双手交握祈祷有个好天气——当然不需要像在英国时握得那么紧。尽管从四月以来两个月里只下过一场雨,六月的普罗旺斯仍然难以捉摸,有时还会下点雨。

生日那天,我早早起了床,走到院子里,早晨七点的天空是一派无休无止的蓝,正是高卢牌香烟盒的颜色。光脚踩在石板上,还是暖的。我们的房客蜥蜴先生早就占好了晒日光浴的最佳位置,摊平在屋子墙上一动不动。一醒过来就能享受这么美好的早晨,已经是一份绝好的生日礼物了。

卢贝隆夏日的一天开始了,坐在门前走廊享受一杯鲜奶油咖啡,蜜蜂在薰衣草间忙碌,阳光把森林变成一片发亮的深绿色,身处其间比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百万富翁的感觉还要棒。

暖和舒适的温度让我觉得健康又乐观。我丝毫不觉得自己比49岁时老了一天,低头看看自己的十只棕色脚趾头,我希望在60岁生日的时候一切还是这样。

过不多久,温暖开始变成炎热,柴油机的咔哒声盖住了蜜蜂的嗡嗡声。一部敞篷越野陆虎老爷车,全身绘成迷彩色,气咻咻地爬上车道,在一阵灰尘中嘎然停下来。原来是游泳池清洁专家贝纳,一身打扮像个长程沙漠部队的侦察兵――军服样式的短袖、短裤,坦克指挥官的墨镜,车上绑着油桶和背包,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只有头上那顶路易·维登的棒球帽,看来与阿拉曼战场格格不入。我们的侦察兵同志成功穿越了N100大道的敌人防线,潜入梅纳村,现在已经做好最后的准备,打算一举攻进山里。

“天哪!你看起来老了呢!”他说,“我可以借用电话吗?我的游泳裤落在昨晚过夜的房子里了,那是条卡奇布料的,很像诺列加将军7的内裤,非常特别,要是弄丢了我会伤心的。”

趁贝纳打电话这会儿,我们把两位客人和家里的三条狗赶上车,下面就等着开车去毕武村和其他朋友会合。贝纳从屋子走出来,调整棒球帽遮住刺眼的阳光。我们在越野陆虎的护送下出发,这部车和司机引得马路两旁半身躲在葡萄藤下的农夫们频频注目。

过了奔牛村,景色变得荒凉原始,葡萄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岩石块、橡木丛和长条的紫色薰衣草地。路上不见车子和房子。我们距卢贝隆的繁华市镇约莫有一百英里之遥。让我兴奋的是,这样原始、空旷的乡野竟然还存在。苏雷依多专卖店和建筑商要侵入这里,至少还要一段时间。

我们转进了深谷中,毕武村还在沉睡中。镇公所边上的木柴堆上窝着一只狗,睁开一只眼睛敷衍地叫了几声,一个抱着小猫的孩子抬起头,棕色圆脸只露出两弯小小的眼白,瞅了瞅这难得一见的车队。

镇上旅馆四周的景致,就像一个还没决定剧情、角色、服装或时代的电影摄影棚。那里有穿着白色套装的人,戴着宽边巴拿马草帽的人,有人短裤加帆布鞋,有人则是丝质礼服,还有的穿着墨西哥工人的工作服,四下里晃动着围巾、颜色鲜艳的披肩和不同颜色不同年代的帽子,一位盛装的小婴儿,还有我们这位从沙漠里来的人,跳下车检查装备。

莫里斯从马匹停靠区走过来,冲着我们还有这美好的天气微笑。他穿着普罗旺斯星期天的盛装――白衬衫,白裤子,黑色细条领带,枣红色半身短外套和一顶旧的平顶草帽。他的朋友,驾驶第二辆马车的,也是一身白衣服,衬着深红色背带和一撇很棒的椒盐色胡子,几乎就是《恋恋山城》里伊夫·蒙当(Yves Montand)的翻版。

莫里斯招呼我们,“来,过来看看马儿们。”他带我们穿过花园,一边询问我们最近胃口如何。先头部队刚刚乘坐巴士离开去准备野餐了,到时候将会有一顿足够喂饱整个毕武村的丰盛大餐。

马儿们栓在阴凉地里,油光水滑,马鬃及尾巴梳理得干干净净,其中有一匹嘶鸣着把鼻子凑到莫里斯的短外套中找糖块吃。年纪最小的客人把头靠在她父亲肩上,看到这样的怪物咯咯地笑,粉红色的指头蠢蠢欲动地往马儿粟色的腰窝戳去。马儿误以为苍蝇,甩甩它的长尾巴。

我们看见莫里斯与“伊夫·蒙当”将马拉到一辆黑色镶红边的敞篷马车和另一辆七人座的四轮马车前,两辆马车都上了油,打过蜡,擦得像摆设品似的闪闪发亮。莫里斯花了整个冬天的时间在马车上,而它们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美极了!车上惟一现代化的东西是一个老式的军号式样大小的喇叭,它有两大功能――用来超越保养较差的马车及吓唬意图穿越马路的鸡。

“来,上车!”

车子出发了,以正常的车速穿过小镇。柴堆边的狗儿吠着向我们告别,我们朝广阔的原野驶去。

这种旅行方式让人后悔发明了汽车。每样东西看上去都不一样了,气势更大而且也更有趣。

车里的人随着马儿步伐的变化、路面高度和坡度的不同而微微晃动,产生一种舒适的节奏感。马车咯吱咯吱作响,马蹄声得得,铁轮辗过路上的砂砾发出沙沙的声音,恍若一曲怡人的老式背景音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味,混合着马的体温热气、马鞍上的肥皂味、木头的油漆味及从窗外迎面扑来的草原芬芳。车子前进的速度若有若无,让你可以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去欣赏风景。坐在汽车里,你是处于一个快速移动的空间里,看到的只是一片模糊,一个印象,你与大自然是隔开的;而坐在马车上时,你就是风景的一部分。

“嘿哟,慢点走!”莫里斯用鞭子轻打马儿臀部,我们换成了二档速度。“这匹马又懒又贪吃,”他说,“她知道回程有东西吃,就会跑得比较快。”我们下面的山谷缓缓地展开殷红色长长的一片,那是盛开的虞美人。一只秃鹰在头顶上方盘旋窥探着,双翅展开不动,在空中平衡地滑翔。就在这当儿,飘来一朵云遮住太阳,阳光奋力从云后射出,形成一道道深得近乎黑色的光线。

缓速迈过五十大关(2)

我们离开大路,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盘绕穿过森林,扑鼻而来的百里香盖住了马儿的蹄声。我问莫里斯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他告诉我,每个星期放假的时候,他就会骑着马去探险,有时一连骑上几个小时都见不到人。

“我们距离艾普村其实只有20分钟路程,不过没人来过这里,除了我和野兔。”

森林愈来愈密,路愈来愈狭,刚刚够马车通过,我们绕过一块露出地面的大岩石,穿过一个由树枝拱成的隧道,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我的生日大餐了。

“到了!”莫里斯说,“餐厅开始营业。”

在一块长满草的平坦空地上,浓密的橡木树阴下摆了一张10个人的桌子,上面铺着笔挺的洁白桌布,排着冰桶、浆过的餐巾、几盆鲜花和数量恰好的刀叉及椅子。桌子后头有间闲置很久的小石屋已经被改造成了野外的酒吧。随着软木塞被拔出时“波”的一声,酒杯碰撞的叮当声,我对野餐的所有不良印象就此消失,这比冷硬的湿地和蚂蚁三明治好得太多了。

莫里斯用绳子围出一块地方,把马儿的绳子松开。马儿在草地上打滚,就好像两个解开束腹带的老太太般如释重负。四轮马车的窗帘被拉下,我的小客人回到车里小睡,其他人在石屋前空地上喝着提神的冰镇桃子香槟。

没有什么能比这样舒适的奇遇更让人心情舒畅了。我对莫里斯的感激也膨胀到无以复加,这是他应得的。他什么都考虑到了,从足量的冰块到牙签,正如同他所说的,我们没有饿肚子的危险。他让大伙儿坐下,开始介绍第一道菜――甜瓜、鹌鹑蛋、奶油烙鳕鱼、野味肉酱、镶蕃茄、渍香菇一道接一道地上来,从桌子这头一直排到那一头,衬着从树梢间透出的日光,完美得仿佛那些无需人间烟火的艺术食谱里印着的静物照片。

这时,大家停下手中的刀叉,送给我一张分量最重但也是最正确的生日卡片――一个圆形的金属路标,直径有两英尺,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数字,毫不委婉地提醒我岁月流失――50。生日快乐!吃得高兴!

我们像英雄一样吃吃喝喝,利用上菜间的空档起身走走,手中捧着杯子四处散步,消化后再回来吃下更多东西。一顿饭吃了快4个小时,等到上生日蛋糕和咖啡的时候,我们都已进入了吃饱喝足之后的迟钝阶段,连说话的速度都变慢了。世界真美好,50岁又是多么棒的年龄呀!

马儿上路回毕武村的时候,一定察觉到车上的重量增加了。不过它们看起来似乎比早上来的时候还要活泼,昂着头,抽动鼻子品尝空气。正走着,突然间平地起了一阵风刮走了我的草帽,雷声跟着隆隆响起,几分钟内,满天乌云密布。

我们刚上大路,就下起了冰雹,足有豆子大小,砸在头上疼痛不堪。冰雹在湿透的马背上蹦蹦跳跳。马儿根本就不需用鞭子,闷着头自顾自全速前进,身上冒着热气。莫里斯的草帽边沿塌在淌着水的耳朵上,红外套褪色染在了裤子上,他笑着在风中大喊,“哈哈哈!英国式的野餐!”

我和老婆用旅行毛毯做成遮雨篷,回头看看四轮马车如何应付这倾盆大雨。它的车顶显然没有它看起来那么防水,不时有手出现在马车侧面,将水倒出车外。

我们回到毕武村,莫里斯浑身都僵麻了,双手紧紧拉住缰绳,马儿闻到了家和食物的味道,只想一头冲进去。去他的人类和他们的野餐!

暴风雨受害者们聚集在餐厅喝茶、咖啡、白兰地来提神,个个浑身湿透但是情绪高昂。早上高雅的野餐客形象已经随风而逝,这里只有一群从头到脚往下滴水、头发稀疏的落汤鸡,身上的衣服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透明,一块儿白一块儿透明的裤子底下,透出印着红色“圣诞快乐”字样的短裤,原本膨起的衣服现在粘成一团,草帽看上去更像一盆凝结的玉米片,每个人都站在自己滴下的一滩水里。

乘坐货车先回来的莫里斯太太和餐厅服务生马塞尔,挨个给大家送上各式的干衣服,还有白兰地。餐厅一下子又变成了更衣室。戴着棒球帽的贝纳考虑着是否该借条泳裤,好穿着开车回家。越野陆虎已经被水淹没了,驾驶座里又是泥又是水,变成了个小水坑。他望着窗外说,“至少暴风雨已经停了。”

假如暴风雨在毕武村就停了,那么梅纳村根本就没下雨。开车回家的路上还是尘土飞扬,草干木黄,院子里依然热气腾腾。我们看着太阳落在房子西边的两座山峰之间,小小流连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晕红的天尽头。

“怎么样?现在你喜欢野餐吗?”老婆问。

什么话!我当然喜欢野餐,我爱死野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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