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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 作者:伯纳德·马拉默德

伙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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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里斯虽然很喜欢弗兰克在铺子里作的种种改进,但是一下就看出,这些改进对买卖丝毫没起作用。买卖惨极了。弗兰克一走,收入减少到无可再少的地步,比上星期还少十元,真是可怕。他原想,他已经看到过铺子最不景气的情况,可是现在这样的不景气,使他差一点昏过去。

  一个星期天晚上,在不生炉子的后间里,一家人穿了大衣蜷缩着。“我们怎么办呢?”他绝望地问他妻子和女儿。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艾达说,“马上拍卖吧!”

  “就是要脱手,最好还是卖出去,”莫里斯争辩道。“如果我们卖掉铺子,还可以在房子上捞回一点。那样,我可以还清债,也许还能剩个一两千块钱。要是拿去拍卖,房子怎么卖出去呢?”

  “就是我们想卖掉铺子,谁会买呢?”艾达顶了他一句。

  “我们不宣告破产,能把铺子拍卖吗?”海伦问。

  “拍卖的话,我们一个钱到不了手。而东西卖完以后,铺子空着等人来租,房子就没人买了。这一带已经有两家铺子在召租。批发商一听说我要拍卖,他们就会来逼债,逼得我宣告破产,把我的房子也拿走。要是把铺子盘出去,那么我们的房子还可能价钱卖得好一点。”

  “没有人会买的,”艾达说。“该卖的时候,我叫你卖过,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就算你把房子和店铺都卖掉了,”海伦问,“以后你怎么办呢?”

  “也许我能找到个糖果店之类的小买卖。要是我能找到合伙的人,我们可以到好一点的地区去另开家新铺子。”

  艾达唉声叹气地说,“卖分把钱的糖果,我才不干。合伙买卖,我们也有过经验。那个合伙人真该死!”

  “你不可以去找个活干吗?”海伦问。

  “我这样的年纪,谁会给我活干?”莫里斯说。

  “同行中你还有些熟人,”她答道。“说不定有人能替你在超级市场找到一份出纳的差使。”

  “你父亲腿上静脉曲张,难道你要让他成天站着?”

  “总比坐在一家空铺子的冷冰冰的后间里强些。”

  “真的,我们怎么办好呢?”莫里斯问,但谁也不答腔。

  到了楼上,艾达对海伦说,如果她结了婚,情况会好些。

  “我该嫁给谁呢,妈妈?”

  “路易斯·卡普,”艾达说。

  第二天黄昏,艾达趁卡普一个人在酒店里的时候去找他,把他们家的难处告诉他。酒店老板从牙缝里吹了声口哨。

  艾达说,“你记得去年十一月里你打算给我们介绍一个叫作波多尔斯基的人,一个有兴趣经营杂货买卖的难民吗?”

  “记得。他说他要来看看,可是他得了感冒,肺不大好。”

  “他在别地方买了没有?”

  “还没有,”卡普存着戒心说。

  “他还想买吗?”

  “也许。可是象你们家那样的铺子,我怎么能介绍给他呢?”

  “不用你替铺子说好话,只要对他说价钱便宜。两千块现钱,如今莫里斯就肯卖了。假如他连房子也要,我们开给他的价钱也不会贵的。他年纪还轻,会把买卖搞好,准能和那两个挪威人竞争一下。”

  “等我哪天打个电话给他,”卡普说。他漫不经心地问到海伦。她一定快要结婚了吧?

  艾达就是希望他提这件事。“告诉路易斯,别不好意思。海伦怪寂寞的,希望有人陪她出去走走。”

  卡普用拳捂着嘴咳了一下。“我没再看到你们的伙计。这是怎么回事?”他说话口气随随便便,迈步却很谨慎,因为他知道自己举足轻重。

  “弗兰克不再替我们干了。”艾达郑重其事地说。“莫里斯要他离开,上星期就走了。”

  卡普扬了扬他的一对浓眉,慢腾腾地说,“我说不定可以打个电话给波多尔斯基,让他明天晚上来一下。白天他要工作的。”

  “最好早上来,那时候莫里斯还有几个主顾上门。”

  “那我就叫他星期三上午来,”卡普说。

  后来,他把艾达提到海伦的话告诉了路易斯,可是路易斯从正在剪的指甲上抬起头来说,她不是他要的那一类姑娘。

  “只要你口袋里有钱,任何女人都能成为你要的那一类,”卡普说。

  “她不会。”

  “等着瞧吧。”

  第二天下午,卡普来到莫里斯的铺子里,说话的口气中仿佛他俩是最最亲热的朋友,他给掌柜出了个主意:“让波多尔斯基来这儿看看吧,可是别让他看太久。千万别谈买卖情况。别劝他买什么。等他看完以后,他会上我家去的,我会向他说明情况的。”

  莫里斯点点头,不动声色。他觉得,他非得在闭上眼睛以前离开这铺子,摆脱卡普不可。他勉强同意照酒店老板说的去做。

  星期三一大早,波多尔斯基来了,一个腼腆的年轻小伙子,身穿一套厚厚的浅绿色服装,象是用马披的毛毯改成的。他戴的一顶小小的、异国情调的礼帽,手里拿着一顶没系紧的伞。他的相貌老实,眼睛里流露出心地善良的神色。

  莫里斯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感到局促不安,邀请波多尔斯基到后间去坐,艾达在后间里紧张地等着,但是客人彬彬有礼地用手碰了碰帽沿,说他就留在店堂里好了。他悄悄缩到门角落里待着,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幸好这时零零落落进来了几个顾客。波多尔斯基兴致勃勃地看着莫里斯在行地招待顾客。

  店堂里一空下来,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搭讪几句,但是波多尔斯基虽然不断地清清嗓子,话却很少。莫里斯想到这个可怜的难民十之八九历尽艰辛、流血流汗,好不容易才积下几个钱,不由得产生了同情心,不忍对他蓄意诳骗,就打柜台后面走过去,拉住波多尔斯基的上衣翻领,认认真真地把铺子的败落情况告诉他,同时又对他说,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只要花点钱,用时新的方法经营,在适当时间内准能使铺子兴旺起来,靠它过上象象样样的日子。

  艾达在厨房里尖声尖气地喊掌柜,说她需要他帮忙剥土豆皮,但是莫里斯只顾自己讲话,没完没了地讲自己伤心事,仿佛处身子苦海之中;接着他记起卡普的关照,尽管这时候比过去任何时候更觉得酒店老板是个十足的混蛋,也突然停嘴不讲自己的故事。然而,他得把话挑明,才能从这人身边走开。“我的铺子本来可以卖两千块,可是谁能给一千五六百现钱,我也就卖了。房子我们以后再谈好了。公道吗?”

  “怎么能说不公道呀?”波多尔斯基咕噜着,随即又不作声了。

  莫里斯走进厨房。艾达望着他,仿佛他才杀过人似的,但是她什么也不说。又进来两三个主顾,到十点半以后,本来就稀稀拉拉的人流干脆断了。艾达坐立不安,急于要设法把波多尔斯基打发走,但是他不走。她邀他到后间里去喝杯茶,他彬彬有礼地拒绝了。她说卡普现在一定急着要见他了。波多尔斯基点点头,却不动身。他把伞面绕紧在伞柄上。艾达没话找话,心不在焉地答应把她的全部色拉配料方单留给他。他再三向她道谢,使她大觉意外。

  从十点半到十二点钟,谁也没进铺子来。莫里斯下地窖里躲了起来。艾达垂头丧气地坐在后间里。波多尔斯基待在屋角里等着。后来,他拿着伞悄悄溜出杂货铺,谁都没看到他走掉。

  星期四早上,莫里斯在鞋刷上吐了几口唾沫,擦了擦皮鞋,穿上一套服装。他在过道里按铃要艾达下来,然后穿好大衣,戴上礼帽;这两样东西虽然旧了,但因为极少用而还挺整洁。穿着停当,他按了一下“无销售”,踌躇不决地捡起八个两角五分的硬币放进袋里。

  他出去找他从前的合伙人查利·索别洛夫。好多年前,斗鸡眼查利,一个善于捣鬼的机灵鬼,口袋里只装着一千块向人借来的钱,来找莫里斯,提出要他拿出四千元来合伙买进一家查利看中的杂货铺。掌柜素来就讨厌查利的神经质和那对白多黑少的斗鸡眼——一只眼明明在看东西,另一只却在看别的地方。但是,经不起那家伙的纠缠怂恿,他被说服了,他们俩买下了这家铺子。莫里斯心里还认为是笔好买卖,感到挺满意。但是查利提出来由他管账,因为他在夜校里学过会计。莫里斯没理艾达的警告,就同意了,还替自己辩解,反正账簿就在眼前,随时可以查看。可是,查利天生嗅觉灵敏,早就察觉这个笨蛋容易受骗上当。莫里斯从来也没看账簿,直到两年以后铺子倒闭。

  掌柜目瞪口呆,伤心不已,起先还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查利有凭有据,用数字证明灾难的必然性:日常开销太大——两人自己的工资太高,查利还承认是他的过错;还有利润太薄,货价一直在涨。莫里斯这才知道,他的合伙人背着他营私舞弊,涂改账目,看见能偷的东西就偷。他们卖掉铺子,拿到一笔可怜的款子。莫里斯莫名其妙地蚀了老本,而查利很快就筹齐款子,赎回铺子,重新进货,渐渐把它经营成一家买卖兴隆的无人售货食品店。两人有多年没见,但是最近四、五年来,这位先前的合伙人从迈阿密过冬回来,莫里斯也不知他为了什么原因,总要来找掌柜,和他一起坐在后间里,查利大谈他们年轻时的往事,眼光到处乱转,戴着戒指的手指在桌上擂打。过了这么多年,莫里斯对他的憎恨也淡忘了,尽管艾达仍然受不了这家伙。掌柜越来越惊慌,决定去找查利·索别洛夫求救,找个职业——什么都行。

  艾达下楼来看到莫里斯戴了帽子、穿着大衣,郁郁不乐地站在门边,她吃惊地说,“莫里斯,你上哪儿去?”

  “进坟墓去,”掌柜说。

  看着他极度懊丧的神情,她双手抓紧胸口,大声嚷道,“告诉我,你要到哪儿去?”

  他把门打开。“我去找活干。”

  “回来,”她怒冲冲地喊道,“谁会给你事做?”

  他知道她底下还会讲什么,就径自走了。

  他匆匆走过卡普的店门口,看见路易斯的柜台前并排站着五个顾客——全都是醉鬼,瓶酒买卖着实兴旺。而自己在四十小时内,才卖掉两夸脱牛奶。莫里斯巴不得酒店烧个精光,明知这种想法是可耻的。

  到了路口,他停了下来,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去。他记不得有那么多条路好走。他没精打采地选了一条。天气不坏,只是还有点风——看来还会好起来;但是他对大自然的热情已经所剩无几了,因为大自然对犹太人也是什么恩赐也不给。三月的风推着他的肩膀赶他前进。他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儿份量,只剩下一个空躯壳,听任摆布,不管后面推他的是什么:风、忧虑、债务、卡普、强盗或者毁灭。他不是自己在走着,他是被推着向前去的。他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谈不上自己的意志。

  “我那么卖命干为了什么?我的青春在哪儿?到哪儿去了?”

  岁月消逝,他既没发财,也没有人同情。他能怪谁呢?命运不作弄他的时候,他却作弄了自己。关键在于作出正确的抉择,而他却作了错误的抉择;即使选对了,到头来还是错。要弄清原因,你必须受过教育,而他没有受过。他只知道要生活得比较好,但是这么多年来,他还没学会怎样才能得到较好的生活。交运是一种天赋。卡普有这种天赋,他有几个老朋友也有,如今他们是家境富裕,儿孙绕膝,而他那个相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可怜的女儿,看来会成为一个老处女,即使她自己并不积极争取。生活困顿,世风日下。美国变得太复杂了。一个人的问题算不了什么,到处是店铺、不景气、烦恼,实在太多了。他投奔到美国来得到了什么?

  地下铁道里十分拥挤,他只好站着。后来,一个孕妇要下车,招呼他去坐下,他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没人过去,他就坐了下来。没过多久,他觉得自在了些。只要他永远到不了目的地,他愿意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可是他到站了,悄悄叹了口气在默特尔大街下车。

  莫里斯来到索别洛夫的无人售货超级市场。尽管以前听艾尔·马库斯讲起过这个铺子有所扩充,但他看到市场的规模,还是吃了一惊。查利买下了隔壁那幢房子,把两所房子之间的墙壁打通,又把店堂朝后院里扩展了四分之三,这就使原来的空间增加了三倍。结果就扩充成一家巨型市场,有许多铺面和架上堆满食品杂货的部门。莫里斯胆战心惊地从橱窗外望进去,发觉这家超级市场熙熙攘攘,看上去象一家百货公司。他感到心痛,想当初他要是留神照料好自己的产业,现在这家市场可能有一部分是他的了。查利·索别洛夫的不义之财,他并不羡慕。但是一想起他要是有一点钱,就能替海伦做多少事,他更懊悔自己穷得什么也没有。

  他张见查利站在水果柜边,这个犹太大店主看着这番繁忙景象,踌躇满志。他戴了一顶德国式灰呢帽,穿一套藏青哗叽服装,上衣敞着没扣,裹着大肚子的绸衬衫上,系一条围裙。他穿着这身打扮来回巡视。莫里斯打橱窗玻璃上看见自己的身影在开门,走了好长一段才到查利站的地方。

  他想讲话,可是无法开口,冷场了很久,直到店东说他忙着有事,才开了口。

  “你有工作给我做吗,查利?”莫里斯喃喃地问,“出纳员什么的?我的买卖糟透了,打算拍卖。”

  查利仍然不能正眼看他,笑了笑。“我已经雇定五个出纳员了,不过也许还能让你干几个钟头。先去楼下把大衣挂在衣帽柜里,我再告诉你干什么。”

  莫里斯眼看着自己穿上白色工作服,胸口上红线绣着“索别洛夫市场”几个字。他每天要在付款柜边站上几个小时,包扎、结算,然后把收进的现金在索别洛夫的那些大型镀铬现金出纳机上记账。下班前,店主会过来清点的。

  “你差了一块钱,莫里斯,”查利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马马虎虎算了。”

  “不行,”掌柜只听得自己在说,“既然差一块,我就赔你一块。”

  他从裤子袋里掏出几枚两角五分的硬币,数了四个,往他那位老合伙人的掌心里一搁,然后他说不干了,挂好他穿过的那件浆挺的工作服,穿上自己的外套,威严地走向大门,同玻璃窗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合在一起,一下子就走了出去。

  莫里斯紧挨着一小队默不作声的人群沿着第六街走去,在一家家职业介绍所门口停下来,无动于衷地看看黑板上粉笔写的招聘工种。需要下列人员:厨子啦、面包师傅啦、侍者啦、脚夫啦、打杂的啦。不时有人悄悄地离开人群走进介绍所去。莫里斯随着人流信步走到四十四街口,发现介绍所门口写着,一家自助餐厅要找一个站蒸汽保温柜台的。他登上狭窄的楼梯,走了一段,进入一间烟味熏人的房间。掌柜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直到坐在翻盖写字台旁宽脸盘的介绍所老板恰巧抬起头来。

  “你要找活干吗,先生?”

  “餐厅里站柜台的,”莫里斯说。

  “有经验吗?”

  “三十年经验。” 

  老板笑了。“你倒是老手。不过他们只要孩子,一星期给二十块钱。”

  “有没有活儿给我这样经验的人干?”

  “你会不会切做三明治那种肉片,要切得又匀又薄的。”

  “最在行了。”

  “那你下星期再来一趟,也许我能替你找到差使。”

  掌柜继续随着人群朝前走去。到了四十七街,他看到一家犹太人的饭馆招聘侍者,他提出申请,介绍所说,他们早找到人了,不过忘了把黑板上的字擦掉。

  “那么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吗?”莫里斯问经理人。

  “你是千什么的?”

  “我早先开店的,卖杂货和熟食。”

  “那你干吗要找侍者的事干?”

  “我找不到站柜台的工作。”

  “多大年纪了?”

  “五十五。”

  “但愿我能活着看你再过上五十五年,”经理人说。莫里斯转身要走时,经理人递过一支烟来给他,他说因为咳嗽,戒烟了。

  到了五十街,他爬上黑洞洞的楼梯,在一间长方形房间尽头的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

  介绍所的老板,肩宽臀肥,粗短的手指夹着一支熄灭了的雪茄,一只胖脚搁在椅子上,正在跟两个戴着灰色帽子的菲律宾人谈话。

  他一看到坐在板凳上的莫里斯,就嚷道。“你要干吗,老头儿?”

  “没什么。我累了,坐一会儿。”

  “回家去吧,”老板说。

  他下了楼;后来在一家自助餐厅的一张堆满盘子的桌子上,喝了杯咖啡。

  这就是美国!

  莫里斯搭公共汽车到东十三街去,小贩布赖特巴特就住在那条街上。掌柜希望他没外出,结果只有他儿子海米在家。这孩子坐在厨房里,一面吃着牛奶麦片,一面在看连环画报。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来?”莫里斯问道。

  “七点光景,说不定要到八点,”海米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莫里斯坐下来休息。海米边吃边看连环画报,一双大眼滴溜溜直转。

  “你几岁了?”

  “十四岁。”

  掌柜站起身来,在口袋里摸到两个两角五分的硬币,拿出来放在桌上。“乖一点儿,你爸爸喜欢你噢。”

  他在合众广场搭地下火车,一直搭到布朗克斯才下车,直奔艾尔·马库斯住的公寓。他深信艾尔一定会帮他找个事情。他想,哪怕是最不足道的事,譬如说巡夜,只要有事做,他都会满足的。

  他按了电铃,应声开门出来的是一个穿着讲究、眼神忧郁的妇女。

  “对不起,”莫里斯说,“我叫博伯,是艾尔·马库斯的老主顾。我是来找他的。”

  “我是马科利斯太太,艾尔的小姨子。”

  “要是他不在家,我可以等他。”

  “那你要等很久了,”她说,“昨天他们送他进了医院。”

  他明知是怎么回事,却禁不住要问。

  “死了的人还能活下去吗?”

  在寒风飕飕的暮色中,他回到家里,艾达看了他一眼就哭了起来。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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