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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罗·巴拉莫》 作者:胡安·鲁尔福

佩德罗·巴拉莫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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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阵子发生的这些事都是我的过失,”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怕得罪那些供养我的人,这是真的,是他们养育了我。从那些穷人那儿我一无所获,光靠祈祷念诵经文又填不饱肚子,情况一直是这样的。结果便弄成了目前的这个样子,这都怨我。我背叛了那些热爱我、信赖我的人们,背叛了那些来找我为他们向上帝请求赐福的人们。这些人的一片虔诚又得到了什么呢?感动了天庭,还是净化了他们自己的灵魂?为什么还要净化自己的灵魂?如果在最后的时刻……我的跟前还闪现着玛丽娅‘地亚达的眼神,她是来求我拯救她姐姐爱杜薇海斯的:

  “她一贯助人为乐,常倾囊相助,甚至把自己的一个儿子也给了别人。他把儿子领到众人面前,希望有人把他认作自己的儿子,但没有人愿意这样傲。于是,她对众人说,既然没有人认他为子,那我也做他的爸爸吧,虽说出于某种偶然性,我成了他的妈妈。她平时殷勤好客,不肯得罪人,不肯招人厌,这些优良品性反被人们滥用了。’ 

  “‘她自尽了,干出了违背上帝意愿的事。’ 

  “‘她是无路可走了,她下决心走绝路也是出于善心。’

  “‘她在最后一刻钟犯了错误,’这是我对她说的,‘在最后一瞬间。为了拯救自己,积下了那么多的德,就这样毁于一旦!’ 

  “‘可她并没有毁掉自己积的德。她死去时非常痛苦,而痛苦则……关于痛苦的含义你跟我们讲的那些话,我已经记不得了。正是由于这种痛苦她去世了。由于血路给堵住了,窒息得她发出阵阵痉挛。时至今日,她那可怕的模样我还历历在目,这是人类最凄惨的一种表情。’ 

  “‘也许她死时还在一个劲儿地为自己进行祈祷呢。’ 

  “‘我们来为她祈祷吧,神父。’ 

  “‘我只是说也许,也就是说可能进行了格雷戈里式弥撒。然而,真的要做这种弥撒,还得请几个神父来,这得花不少钱。’ 

  “玛丽娅?地亚达的那种眼神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生了一大帮孩子。 

  “‘我没有钱,这您是知道的,神父。’ 

  “‘算了吧,一切任其自然吧,让我们寄希望于上帝吧。” 

  “‘好吧,神父。” 

  当她只好听天由命之时,为什么反而目光变得更富有勇气?对死者表示宽恕,说上那么一两句表示宽宥的话--甚至说上一百句,如果为拯救灵魂有必要说那么多的话--对他来说,又费什么劲呢?什么天堂啦,地狱啦,其实他又懂得了什么?不过,隐没在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庄里的他却是知道哪些人可以升天堂的,这方面他有一本帐。他开始默念起天主教诸神名单来,先从白昼之神开始:“殉教圣女圣努尼罗娜、主教阿内尔西奥、孀妇圣莎乐美、圣女圣阿罗地亚(或叫圣爱罗地亚)和圣努利娜,还有柯尔杜拉和多那托。”他继续默默地念下去。一上床,睡意就慢慢地上来了:“我念众神的名单,就好像看到一群山羊在跳跃。” 

   他走出户外,仰望天空,殒星雨点般地落向地面。他看到这种情景很难过,因为他本来想看到的是明净的天空。他听到公鸡在啼呜,感到夜幕仍然笼罩着大地。大地啊,你这个人间的“愁泉泪谷”①(①宗教用语,谓世人生活之艰辛)。           

   

  “这就好了,孩子,这就好了,”爱杜薇海斯·地亚达对我说。

  夜已经深了,在房间一个角落里点燃着的那盏灯开始暗淡下去,忽闪了几下后终于熄灭了。 

  我感觉到那女人正站起身来,心想她大概打算去再点一盏灯来。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愈走愈远,我就等着。 

  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回来,我也站起身来。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踏着碎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到了我的卧室。我在地上坐下来,等待着睡意的来临。 

  我时睡时醒着。 

  正当我醒来的这一短暂时刻,我听到了一阵呼叫声,这拉得很长的叫喊声很像是醉汉发出的哀号:“啊,生活,这样的日子我怎么过啊!” 

  我赶忙翻身坐起,因为这声音近得仿佛就在我的耳际,也许是在街上发出的,可我总觉得就在房间里,就在我房间的墙根发出的。等我全醒过来时,一切又都沉寂下来,只听到飞蛾落地声和寂静中的嗡嗡声。 

  要计算出刚才那一声呼号所引起的寂静是多么的深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仿佛地球上的空气都给抽光了一样,没有一点声音,连喘气和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不到,似乎连意识本身的声音也不存在了。当我再次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时,叫喊声又出现了,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继续听到这一声音:“放开我,难道被绞死的人连顿足的权利也没有吗?” 

  这时,门一下子敞开了。 

  “是您吗,爱杜薇海斯太太?”我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害怕了吗?” 

  “我不是爱杜薇海斯,我是达米亚娜。我获悉你在这里,所以来看看你。我想请你到我家去睡,我家有你安睡的地方。”

  “您是达米亚娜·西斯内罗斯?您是不是在半月庄居住过的那些女人中间的一个?” 

  “我眼下还住在那里,所以来迟了。” 

  “我妈妈曾跟我谈起过一个叫达米亚娜的女人,我出生时她曾接过生。这么说,您就是……” 

  “对,就是我。你一出生我就认识你了。” 

  “好,我一定随你去,这里的叫喊声使我不得安宁。您没有听到刚才的那一阵阵号叫声吗?好像在杀害什么人一般。您刚才没有听见这种声音?” 

  “这也许是被关闭在这房间里的某种过去的声音。早先在这个房间里绞死了托里维奥?阿尔德莱德,然后,封闭了门窗,直到他的尸体僵化。这样一来,他的躯体永远得不到安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房门是没有钥匙可以开的。” 

  “是爱杜薇斯太太打开的。她对我说,这是她唯一的一间空房间。” 

  “是爱杜薇海斯·地亚达吗?” 

  “是她。” 

  “可怜的爱杜薇海斯,她的亡魂大概还在受苦受难呢。” 

  

  “本人名叫富尔戈尔·塞达诺,男,现年54岁,未婚,职业是管家,我具备起诉的资格。为了产权和我本人的权益,我提出以下申诉,并要求……” 

  这是他起草控告托里维奥·阿尔德莱德的起诉书的开头部分。末了他写道:“我控告他侵犯权益。” 

  “您那一副男子汉的气概谁也对付不了,堂富尔戈尔。我知道您很有能耐,这倒不是因为您有后台,而是您本人能力强。 

  官司就这样私下了结了。据说为了庆贺私下达成的协议,两人喝得酩酊大醉。之后,阿尔德莱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有了这样一张协议书,您我俩都能摆脱干系了,堂富尔戈尔,因为这张协议书压根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骗骗您家老爷罢了,这点您是明白的。总之,有了这玩意儿,您也完成了对您的嘱托,我也解脱了困境。我原本对您相当害怕,这可能也是人之常情嘛。现在我知道您的想法,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好笑。说什么我侵犯了权益,您家老爷这样无知,我真替他害臊。” 

  他们俩便这样商定了。这时,他们正在爱杜薇海斯的那家小客店里。堂富尔戈尔问她: 

  “喂,薇海斯①(①爱杜薇海斯的小名),你能将角落里那间房子租给我一用吗?” 

  “这儿的房间您要哪问都行,堂富尔戈尔,您要是愿意,就所有的房间全租下吧。是您手下的那些人要在这里过夜吗?” 

  “不,只要一间就行。你就不用为我们操心了,睡觉去吧,把钥匙交给我们就行了。” 

  “我已经跟您说过,堂富尔戈尔,”托里维奥·阿尔德莱德对他说,“您是个男子汉,办事爽快,这点没有二话,可就是您家老爷那婊子养的儿子,真他妈的老是跟我过不去。” 

   她一直在回忆着。这是她耳朵听到的最后的几句话。随后,阿尔德莱德便像个胆怯之徒那样嚷叫起来。“您刚才说我有后台,去你的!”            

   

  他用鞭子柄敲了一下佩德罗·巴拉莫家的门,头脑里想起了两星期前第一次敲门时的情景。和上次一样,他等待了好一会儿;和上次一样,这次他也抬头看了看挂在门楣上的蝴蝶结。可是这次他没有跟上次一样自言自语:“得了吧,还把这破玩意儿挂在门上呢。头一个蝴蝶早就退了色,后面一个好像是用丝绸扎的一样闪闪发亮,其实也不过是一块染了颜色的破布。”上次他等了很久,等得他确信这房子或许已没有人居住了。这次当他要走的时候,佩德罗·巴拉莫的身影出现了。 

  “进来,富尔戈尔。” 

  这是他俩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富尔戈尔只看了他一眼,因为小佩德罗才呱呱坠地。再就是这一次,几乎可以说是初次见面。他觉得佩德罗·巴拉莫跟自己说话像对平辈人一样。岂有此理!他一面用鞭子抽打着裤腿,一面大踏步地尾随着他。“他很快便会明白我不是个等闲之辈,他会明白这一点的,我正是为此而来。” 

  “请坐吧,富尔戈尔,这儿我们说话可能更安静点。” 

  他们走进畜栏里。佩德罗·巴拉莫在一只马槽边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后,等对方开口。 

  “你干嘛不坐呀?” 

  “我喜欢站着,佩德罗。” 

  “那就请便吧。不过,请别忘了在我名字前加上一个‘堂’①(①西班牙语国家人名前加“堂”字有尊敬之意)字。” 

  这年轻人算老几,竟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当年连他的老子堂卢卡斯?巴拉莫都不敢这样做。忽然问,这个从来没有在半月庄逗留过,也从来不了解农活,甚至连听也很少听到过的入居然对他讲起话来像对泥腿子一样,这太不像话了! 

  “那件事办得怎样了?” 

  他觉得时机已到。“该我露一手了”,他心里想。 

  “不行哪,什么都没有剩下,我们把最后几只牲口都卖了。”

  他开始取出借据来向他报告债务增加了多少。正当他想说我们一共“欠了多少绩?”的时候,却听到: 

  “我们欠了谁的债?欠多少债我倒不在乎,要紧的是欠什么人的债。” 

  他念了一大串债主的名字,最后说: 

  “没地方弄钱来还债,问题就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您家里的人把钱都花光了。您家里的人只会借钱,不停地借,连一个子儿也不还。这样一来,后果就严重了。我早就说过:‘这样下去,到头来会变得一无所有。’瞧,现在不是都花光了吗?不过,这里还有人对买地皮感兴趣,开价也高,若卖掉土地,倒可以还清所欠的债款,而且还会有盈余,当然余下的也不会很多。” 

  “是你想买吧?” 

  “您怎么会想到是我呢?” 

  “我甚至还想到那些经文不离口的慈善家呢。好吧,明天起我们就来解决债务问题。就从普雷西亚多姐妹俩开始吧,你不是说我家欠她们的债款最多么?” 

  “是的,而且还得也最少,您父亲总是将她们排在最后。据我所知,她们姐妹俩一个叫马蒂尔德的已经迁到城里去住了,我不知是到了瓜达拉哈拉,还是到科里马。那位拉劳拉——我是说多罗莱斯小姐仍留在那里,现在一切都归她所有了。您知道,连恩美蒂奥牧场也是她的了。所以,她俩的债我们就还给她好了。” 

  “那明天你就去向拉劳拉求婚好了。” 

  “可您怎么会指望她会看上我呢,我是老头子了。” 

  “我是说请你去替我向她求婚。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有讨人喜欢的地方。你去对她说,我非常爱她,如果她也认为合适的话……哦,还有,你顺道去给雷德里亚神父说一声,请他给我张罗一下婚事。你手头上还有多少钱?” 

  “我已身无分文了,堂佩德罗。” 

  “那你可以先给他开个空头支票,就说一有钱就给他。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不会给我出难题的。这件事你明天就去办。” 

  “那阿尔德莱德那件事怎么办?” 

  “怎么又来了个阿尔德莱德?你刚才念名单时念到了普雷西亚多姐妹俩,念到了弗雷戈索家和古斯曼家,现在怎么又米了个阿尔德莱德?” 

  “这是个地界问题。他已经派人筑起了篱笆,现在又要我们在未筑篱笆的那一部分地段建造围墙。这样,地界就清楚了。” 

  “这件事往后再处理吧。围墙的事不用你操心了,不会筑什么围墙的。土地也不会划什么界线的。想一想我这话的意思吧,富尔戈尔,虽说你一时还理解不了。眼下你还是先安排一下拉劳拉的事。你怎么不坐下来呢?” 

  “我会坐的,堂佩德罗。说句实在话,我开始喜欢同您打交道了。” 

  “你去跟拉劳拉怎么讲都可以,就说我爱她吧,这点是最要紧的。塞达诺,我真的是爱她,我爱她的一双眼睛,你知道吧?这事你明天一大早去办。管家的事我给你减轻一点,你把半月庄的事忘掉好了。” 

  “这小伙子从什么鬼地方学来这么多花招?,在回半月庄的途中,富尔戈尔?塞达诺心里这么想着。我原来对他是不抱什么指望的。我那已故的老主人堂卢卡斯常常对我说:‘他是个废物,是条懒虫。’我一直认为他说得对。‘富尔戈尔,我死后,你就到别处找个活儿干吧!’‘好的,堂卢卡斯。’‘跟你说实在话,富尔戈尔,我是想把他送到神学院去,看看这样一来,我死后他能不能混碗饭吃,能不能养活他母亲;可连上神学院他也没有决心。‘您还不至于会这么快就走吧,堂卢卡斯。’‘什么也不要想指望他,就是我老了拿他当根拐杖使也不行。我白白地养了他,是个废物,有什么法子,富尔戈尔? ’ ‘这真是一件憾事,堂卢卡斯。’”

  然而,现在他竟是这样的人。当初要不是自己留恋半月庄这个地方,今天也不会来看他了,他早就不告而别了。可是,富尔戈尔也确实珍爱半月庄这块土地,喜爱那些经过精耕细作杂草不生的丘陵地,这些丘陵地至今仍是沟渠纵横,生产出越来越多的东西……可爱的半月庄啊,还有那些合并过来的土地:“快过来吧,我那可爱的恩美蒂奥牧场。”他看到这个牧场正向他走来,好像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说到头来,女人就是这么一点能耐。“是这么一回事,”他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庄园的大门,他用鞭子拍打了一下自己的两只裤腿,就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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