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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 作者:蒙田

第八十一章

T.xt`小~说~天~堂

论父子相像

我待在家中穷极无聊的时刻,才提笔写文章,林林总总,凑成了这部大杂烩.有时好几个月有事出门在外,文章也就搁了下来,这样断断续续,历经许多不同的时期才得以完成。目前,我决不用第二次的想法改正第一次的想法,有时为了使文章多一点风采,改动而不是删去个别字。我愿意说明我的思想过程,让人看到每个想法当初是怎样产生的。我也乐意早就开始这样做,认清我的转变轨迹,我有一名仆人,给我做口授记录的,选了其中好几篇文章偷了去,以为大大捞了一把。这件事使我堪以自慰的是,失去这些以后,至少以后再也不会失去其他什么了。

我自开始写作以来已老了七八岁,这也没有完全虚度,慷慨的人生让我体会了肠绞痛。跟时间长期打交道不可能不得到新的收获。我只是希望,岁月在献给暮年人的许多礼物中,给我选择一个更容易接受的礼物。但是岁月要我接受的东西,决不会比我从童年起就得到的东西更为可怕。老年人的所有不幸中最令我畏惧的也恰是这种不幸。我好几次自忖,我在人生道路上走得太远了,走这样漫长的路程必然会遇到不愉快的意外;我觉得,也屡次诉说,应该是我走的时候了,应该遵照外科大夫开刀截肢的规则,在健康、有感觉的部位切断生命。谁不及时向大自然还债,大自然会向他索取敲骨吸髄的高利贷。但是这些话都是白说。一年半以来我一直?

处境不妙。却也不像即刻要走的祥子,倒使我学会安之若素。我已经与这种肠绞痛的生活取得了妥协;我也发现一些令人安慰、令人希望的东西。人对自己悲惨的处境都会习以为常的,以致没有什么条件严酷得使他无法生存下去!听一听米西纳斯的话:

就是失去一条手臂,生痛风病,双腿残缺,拔光榣动的牙齿,只要生命存在,我会感到满足的

帖木儿对待麻风病人残忍得出奇,实在是一种愚蠢的人道主义,凡他听说那里有患麻风病人,就把他们处死,据他说这是使他们摆脱痛苦的生活。可是,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想,就是生上三次麻风病也比死去的好。

斯多葛派人安提西尼病得很重,大叫广谁使我摆脱病痛呀?”第欧根尼正巧去看他,递给他一把刀子广可用这个东西,如果你马上要的话广他反驳:“我没有说摆脱生命,我是说摆脱病痛。”

有的痛苦,仅仅只是触及灵魂,对我来说就不俅大多数人那么难受:部分出于心理看法(因为世人认为有的事情非常可怕,不惜失去生命也要避开,而我对这些事几乎无动于衷),部分出于意识,对于不是直接伤害我的事情冥顽不灵;我认为这种意识是我天性中最好的组成部分。但是肉体的痛苦则是实在的,我对此特别敏感。在我风华正茂的年代,上帝使我长期享受幸福的健康和安逸,从前预感到痛苦便会软弱胆怯,在我的想象中简直不堪忍受,因而实际上我往往害怕多于受伤害。这件事使我愈来愈相信,我们灵魂中的大部分天賦,在使用中经常是扰乱生活的安宁,而不是促成生活的安宁。?

我是跟最坏的疾病交上了手,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痛苦非凡、可以致人于死的痼疾。我曾经五六次忍受这种长期难熬的发病;每次我暗中祝愿康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灵魂摆脱死亡的恐惧,摆脱医学不停灌输在我们心中的威胁、结论和后果,一个人还是可以找到支持的力量。痛苦也不是那么尖锐和厉害,会使得一个心态平静的人变得疯狂和失望。我至少从肠绞痛中得到这个好处;本来无法跟一切和死亡取得谅解与妥协,现在肠绞痛使我做到了这点:病痛愈是逼得我走投无路,死亡愈不叫我害怕。我从前是一丝不苟地为着生而生;病痛解除了我对生活的这种理解;上帝有意如此安排:如果痛楚一旦压倒了我的力量,那是催我走向另一个并不见稍好的极端——对死的爱好与期望!

不害怕也不盼望最后的日子。

一马尔希埃

这两种情欲都是可怕的,但是其中一种解药比另一种解药更为方便,唾手可得。

况且,要求我们对病痛抱一种镇定自若、不屑一顾的大无畏态度,我总觉得这种说法虚假做作。哲学研究的是心灵活动,为什么对表面现象也感到了兴趣?哲学应该让喜剧演员和修辞学者去操这份心,他们才是注意我们的形体活动的.哲学应该让痛苦从口头上怯懦地表现出来,如果怯懦不能停留在心房和肠胃内的话f哲学应该把这类不由自主的埋怨?归入叹息、呜咽、心跳、脸色苍白等这类大自然不让我们有控制能力的反应上去。只要心里不存在害怕,言词中不包含失望,哲学应该心满意足;只要我们的思想不扭曲,胳臂扭曲一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哲学培育我们,是为我们自己,?

不是为他人,哲学培育我们是改变实质,不是改变外表。

哲学要改进我们的理解,那就不要控制我们的理解;在忍受肠绞痛的时候,要让灵魂保持清醒,维持惯常的思维,压倒痛苦,忍受痛苦。不要让它可耻地俯伏在痛苦的脚下,战斗使灵魂发热燃烧,不是萎靡颓唐;要让灵魂能够交流,甚至达到某种程度的对话。

处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要我们在行为上瞻前顾后,这是残酷。如果我们心里坦然,表情难看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果肉体在呻吟时减轻痛苦……就让它呻吟;如果身子高兴颤动,让它爱怎样旋转就怎样旋转。如果高声怪叫会让痛苦像烟雾似的散去(如医生说这帮助孕妇顺利分娩)。或者可以转移我们的苦恼,就让他喊个够。不要命令声音如何如何,但是要允许它如何如何。伊壁鸠鲁不但同意,还劝说他的贤人有苦恼就叫。“角斗士扬起护手皮套要出击时,嘴里也哼哼哈哈的,因为叫嘁时全身肌肉绷紧.打出去的举头更有力量。”痛苦本身已够我们忙的了,不用再去忙那些多余的规则。有的人在病痛的折磨和袭击下,一般都会恨声恨气,我的这番话是为他们说的;直到现在我遇到病还是心态良好,没有竭力保持外表的矜持,因为我并不看重这种优点;病痛要我怎样表现就怎样表现;或许这是我的痛苦并不激烈,或许这是我比常人竖强。当疼痛令我难熬时,我也会埋怨诉苦,但是我不会像这个人那样失去控制:

他叹息,埋怨,呻吟,大声哀泣,到处诉苦.

—阿克西斯

我在病痛激烈发作时,也自思自量,总是发现自己能说,能想,

能回答问题,像在任何其他时刻一样,清清楚楚;但是时间不长,因为痛苦使人迷糊和分心。当周围的人认为我萎靡到了极点,对我不再理会,我会精神十足,跟他们提起离我的病情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我奋力之下什么都能做。但是不能要求这股力量持久……

我无论如何没有梦想家西塞罗这样的福分,他在梦中搂住一个女人,醒来发现自己的结石已经排出落在床单上!我的结石使我对女人兴致索然!

剧痛以后,尿道放松,不再针刺似的难受,我一下子会恢复常态,尤其我的灵魂没有肉体反应是感觉不到警告的,这肯定归功于我曾经通过理智对这类事早有准备

没有一种考验出现时会叫我无从辨别和措手不及:我心灵中早对它们一一作过预测和体验,

——维吉尔

作为毫无经验的人来说,我受到的考验还是过于严厉了一点,变化也突然了一点,因为我原先的生活非常甜蜜,非常幸福,一下子跌入难以想象的痛苦艰难的境地,除了病本身令人心寒以外,一开始在我身上的反应,就比一般的强烈难受。发作十分频繁,使我再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宁。我到目前为止精神状态不错,只要继续保持下去,情况会比其他千百人好;他们其实没有发烧,没有痛苦,除了思考不当给自己造成的痛苦以外。

某种微妙的谦恭产生于自负心理,比如我们明白我们对许多事物是无知的,我们坦然承认我们无从窥测大自然创造中有些品质和特性,我们也没有能力发现其中的方法和原因。我们希望这种诚实认真的表白会使别人信任,我们说到明白的事物是真正明白

的。因而实在没有必要还去寻求奇迹和解决怪题。我觉得,在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中,也有不可思议的怪事,不亚于奇迹中提出的难题。我们从中而生的这滴精液就是一沖魔怪,其中不但包含祖先的形貌特征,还包含他们的精神性格。这么一滴液体中怎么会有说不尽的内容?

怎么会有这样错综复杂的相像性,孙子像曾袓父?外甥像舅舅,罗马李必达一家,有三个不是先后而是间隔出生的孩子,生来在同一只眼睛上面有一块软骨,在底比斯,有一个家庭的人从娘肚子带来一块标枪似的胎记,谁没有这个记号就被认为是野种。亚里士多德说在某些国家实行共妻制,以容貌相像确定父子关系。

我的结石症来自父亲的遗传,这是可以相信的,他就是膀胱里生了一块大结石而痛死的。他到了六十七岁那年才发现这个病,在这以前他的肾脏、胸脯和其他部位都没有异常感觉;他活到那么大的岁数一直腰板硬朗,从不生病;得了结石症后又活了七年,最后的岁月非常痛苦。

我出生在他患上此病前二十五年还多,那时他还身强力壮,我在他的孩子中排行第三。这种病的隐患躲在哪里?父亲本人离患病还有那么多年,他生我的这一点点物质影响会这么深远?我们同母生的兄弟姐妹很多,唯有我在四十五岁后独自思了这种病,怎么会隐蔽得那么深?谁若能对我把这个过程解释清楚,我一定像对其他许多奇迹似的深信不疑,只要求他不像别人那样,强求我听一种比事实本身还要深奥古怪的理论。

但愿医生原谅我的放肆,因为通过这种不可避免的遗传的曲折道路,我也憎恨和轻视医生的种种说法。我对医学的这种反感完全是祖传的。我的父亲活了七十四岁,我的祖父六十九岁,我的曾祖父将近八十岁,从来不服什么药;对他们来说,一切不是日常食用的东西都称为药。

我的看法是病例和实验创造了医学。但是哪儿去做一个明显

而又说明问题的实验?我不知道医史中能不能提出三个人,在同一个家庭,在同一幢房子里出生、生活和死亡,一生遵照医生的嘱咐行事。他们应该向我承认,若不是理性至少也是运气站在我一边;而对医生来说,运气显然比理性更重要。

现在我落到这个地步,医生不要对我幸灾乐祸,不要吓唬我,不然就是在糊弄人了。因而,说实在的,以我的家庭成员的例子来说,他们活到了那个岁数,我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人间的事很少有这样的稳定性,这种信念存在已经两百年——还差十八年,因为曾祖父出生在一千四百零二年。这种实验开始变得不足为凭,也是很有道理的。我现在痛彻心肺,他们也不要以此来责备我:我无病无灾活了四十七年还不够吗?即使此刻与世长辞,还是算高寿了。我的祖先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天性讨厌医学,父亲一看见药就会受不了。我的叔叔科雅克领主,是教会人士,自幼孱弱,还是病病歪歪活了六十七岁。有一次他连续不断发高烧,医生要人家告诉他,若不求医必死无疑(他们说的求医,经常是求死)。这个好人听到这条可怕的宣判书尽管吃惊不小,还是回答说;“那我就死吧。”但是不久以后上帝宣告这份诊断无效。

我家是四兄弟,最小的一个年幼好几岁,是布萨盖领主,只有他跟医师行业有接触,我想这是因为他是议会法院的顾问,尽管表面上容光焕发,他比其他人早死多年,除了圣米歇尔领主以外。

我对医学的这种天然反感很可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但是如果仅是这点而已,我会试图克服的。因为这些毫无情由的天生倾向都是有害的,这是一种必须加以消除的病态。这种倾向在我既是先天的,也通过我的理性思考得到巩固和加强,使我形成目前的看法。为了药苦而拒绝医学,这种考虑也要受到我的指责;我不是这种脾气性。我认为为了恢复健康再痛苦的烧灼和切口都是值得做的。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我觉得欢乐若会引起更大的痛苦也应该避免,痛苦若会引起更大的欢乐也应该追求。?

健康是珍贵的东西。说实在的唯有健康才值得大家不但用时间、汗水、劳苦、财产,并且还用生命去追求。没有健康,生命对我们是艰苦的,不公正的。没有健康,欢乐、智慧、学识和美德都会黯然无光,不见影踪。为了驳斥哲学家在这方面强词夺理的说法,我们不妨以柏拉图为例,假定他突然癲痫发作或中风,他灵魂中的这些高贵丰富的天赋就毫无作用。

任何通往健康的道路对我来说谈不上艰难险阻,但是我也看到其他一些表象,使我对这里面的货色异常起疑。我不说医学没有一点道理,但是在自然万物中,对我们的健康有益的东西肯定是应有尽有的。

我的意思是有的草药起滋润作用,有的草药起吸收作用;我从自身经验知道辣根菜服了通气,番泻叶服了拉稀;我还知道许多这类的经验,比如我知道羊肉使我强壮,酒使我活血;梭伦说食物也是一种药,治的是饥饿症我不否认我们利用大自然,也不怀疑自然物中包含的神奇威力,以及它对我们的实用价值。我看到白斑狗鱼和燕子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引起我怀疑的是我们头脑中的发明,我们技术上的创造,我们为了它们抛弃了自然和自然规律,为了它们不知道节制和界限.

我们所谓的司法,是从古代传到我们手中的法律大杂烩,经常应用得很不恰当,很不公正;那些嘲笑和指责司法的人,不敢得罪这个高尚的美德,只是谴责对这项神圣工作的滥用和亵渎;同样,对于医学,我尊重这个光荣的名词,它的宗旨,以及它给人类带来的希望;但是医学在我们实际中的应用,实在叫我不敢恭维。

首先,经验使我见了医学害怕,因为据我所见到的,谁落入医生的管辖范围,总是最先得病,最晚治愈。严格遵守医嘱会使健康每况愈下。医生不只满足于叫病人听任他们的摆布,还要使健康的人生病,这样一年四季逃不过他们的掌心。他们不是说么,长年健康的人必有大病?我这人经常生病;我觉得他们不插手,我的病不

难忍受(我差不多试过所有方法>,也不会持久;我也不用服他们开的苦药。我像健康的人充分自由,除了习惯和心情以外没有其他规则和纪律。我在哪儿都可以待下来。生病期间并不比健康期间需要更多的照顾。没有医生,没有药剂师,没有治疗,我不会惊慌,——我看到大多数人有了这些反比有了病还犯愁。怎么!总不见得看到医生健康长寿,就认为他们的医术也很高明?

哪一个画家都是好几个世纪不存在医学,那是最初的世纪,也是最美好、最幸福的世纪;即使现在,十分之一的土地上还没使用医学,不少国家不知道医学为何物,那里的人比这里的人更健康长寿;在我们中间普通老百姓不服药活得高高兴兴。罗马人过了六百年才开始接受医学,但是,试过以后,又通过监察官加图把它赶出了他们的城市;加图指出他不用医学也过得不错,他本人活了八十五岁,指导他的妻子活到很老.不是说不服药而是不请教医生:因为一切有益于生命的东西都可称为药。

据普鲁塔克说,加图使全家人很健康靠的好像是兔肉;普林尼说,阿尔凯迪亚人用牛奶治疗一切疾病,希罗多德说利比亚人有这样的习俗,小孩到了四岁就用火炙他头上和太阳穴上的血管,这样切断伤风感冒的扩散道路。这个国家的村民遇到任何病只用酒治疗,选用最烈性的酒,里面掺上许多藏红花和辛香作料,这一切效果屡试不爽。

说穿了,这些五花八门的药方,其目的与效果不外是洗胃涤肠,哪个家用草药都是可以做到的。

我不知道这些药是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么灵验,我们体内是不是也需要保留一定程度的排泄物,像酒需要酒渣才能保存下去.你们经常看到健康的人受外界刺激后呕吐或腹泻,就毫无情由地把肠胃洗涤一遍,这只会损伤身体,恶化病情。最近我还是从伟大的柏拉图的书里看到的,人体有三大运动,最有害的运动是催泻,人除非是疯子,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要这样做。反其道而行只会扰乱

健康,招来疾病.我们在生活中应该慢慢地缓解病情,达到痊愈的目的。疾病与药物的交锋太猛对我们都是不利的,因为身体内部起了冲突,药效令人不可捉摸,药内不利于健康的成分会乘机作乱。

我们应该听其自然:适用于跳蚤和鼹鼠的秩序也适用于人;人也要有同样的耐性让自己像跳蚤和鼹鼠那样受秩序的支配,我们大声疾呼也无用,这只会喊哑了喉咙,不会促进秩序。这是一个高高在上、不讲情面的秩序。我们的恐惧和失望只会引起它的厌恶,推迟它的帮助,而不是得到它的帮助.它走向疾病如同走向健康都有它的路程,它不会执法不平,做出使一方受益又使另一方受损的事,否则秩序就会变成无序.让我们跟着它,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跟着它!谁跟着,秩序引导他们走,谁不跟着,秩序逼着他们走,包括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医学,他们的一切。清洗你的脑子,比清洗你的肠胃更有用。

有人问一个斯巴达人,什么使他长寿健康,他回答说:“对医学一窍不通。”阿德里安皇帝临终时不停地高喊,杀他的是那群医生。

有一名拙劣的角斗士当上了医生,第欧根尼对他:“要有勇气,你做得对;以前别人把你撂倒在地,现在你可以把他们撂倒在地了。”

但是据尼科克莱斯说,医生还是幸运的,太阳照耀他们的成功,土地掩盖他们的错误;除此以外,他们还可以利用一切事情为自己谋利,凡是命运、自然或任何其他外因(这是不计其数的)在我们身上产生什么有益的效果,医生就有特权把功劳据为己有。在医生的主冶下,病人身上的一切好转,都可以归功于医生。我和其他千百个人生了病从不请教医生,使我们病愈的种种机缘,医生也会窃取算在自己的枨上;至于遇上坏事,他们会矢口否认,把罪过推给病人,摆出的理由荒诞无稽。俯拾即是,不用为找不到而发愁:“他把手臂霜在外面了;他听到马车的声音了;?

在马路狹窄的转弯角上有车子经过。

——马尔希埃

有人打开了窗子;他睡的时候向左侧身,或者头上包扎得太紧。”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个眼神都可以为他们文过饰非。

他们若是愿意,也可利用病情恶化来为自己涂脂抹粉,这一套手法也决不会出错;服用他们的药以后寒热升高,他们也会向我们信督旦旦地说,若没有他们的药,病还会更加糟糕。一个人全身发冷,被他治得天天发热,没有他们这个病人会持续髙烧。既然病人的坏事也会变成医生的好事,他们的工作如何会不兴旺呢。要获得病人对他们的信任,这样做是完全有道理的。要让人相信那么难以相信的东西,确实也需要一种死心塌地的信任。

柏拉图这活说得很实在,只有医生有说谎的自由,因为我们的得救取决于他们空洞虚伪的诺言。

伊索是位才华出众的作家,但是赏识其满腹珠玑的人却不多;医生如何对被看病吓怕了的可怜虫作福作威,他说得很风趣,他说医生问一名病人,医生给他开的药效果如何,病人说:“我出了很多汗。”医生说:“这好。”又一次,医生问他后来身体怎样,病人说:“我全身发冷,抖得厉害。”医生接着说:“那好。”第三次医生又问他身体好不好,他:“我觉得全身浮肿,像得了水肿病。“这下子可好了,”医生还是这样说。他的一名仆人来探听他的病况,主人说:“我的朋友,好是很好,我就是会死在这个好上。”

埃及有一条法律,医生治病,前三天皆由病人自负?但是三天过后,责任全由医生担当》医学之神埃斯科拉庇俄斯使海仑起死回生,遭到雷殛,?

万能的众神之父,看到一个死人从阴界回到阳界很生气,用雷电轰击这种神奇医学的奠基人,把阿波罗的儿子赶到了冥河边上。

——维吉尔

而他的追随者把活人送进了地狱却得到了赦免,这是什么道理?

一名医生向尼科克莱斯吹嘘,他的医术谁见了不肃然起敬,尼科克莱斯说:“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还逍遥法外,哪能不叫人肃然起敬。,,

如果我是他们这一行当中的人,我会把自己的一套医术弄得更加神圣和神秘;他们开头做得不错,但是没有善始善终。让神鬼当上医学的创始人,讲一种特殊的语言,写一种特殊的书法,这确是聪明的开始。给一个人效力出主意,说的却是莫明其妙的话,不管哲学家怎样认为这总是不正常。

就像一名医生给病人开药方,要他服用“体内无血、背着房屋,在草地上爬行的大地之子。”

——西塞罗

以他们的工作,以及一切希奇古怪、虚无缥缈的工作来说,这也是一条规则。首先要求病人满怀希望和信心,然后药物才能奏效。这条规则他们至今抱住不放;最无知的庸医在信任者的眼中,也比陌生的富有经验的良医更善于治病。

他们选择的大部分药物实在神秘玄妙:乌龟的左脚,壁虎的尿,象的粪便,鼹鼠的肝,白鸽右翼下抽出的血;对我们患肠绞痛的?

人(我们的苦难根本不在他们心上),则开老鼠粪便粉和其他怪东西,这些看上去像是魔术变出来的,而不是科学创造的。我还不提某些药丸非要单数服用,一年中某天某个节日的不同疗效,方子中草药采摘的不同时间,还有他们死板的瞳孔,小心翼翼的姿态.这连普林尼也要加以嘲笑。

但是我要说的是,在这个良好的开端以后,他们没有继续下去,使他们的组织和诊疗加强神秘性和宗教色彩,把非本道中人都拒之门外,也不得参加埃斯科拉庇俄斯的秘密仪式。

从这个错误引出他们遇事不果断,论据不充足,胡猜武断,意见不合时态度生硬,充满恨意、嫉妒和个人情绪;这些缺点都已暴露无遗;把自己交到他们手里还毫无忧虑,那真是无异于瞎子了。谁看到哪个医生看到同事开的药方不是剔去几味便是加上几味?从中泄漏了他们的做法,使我们看清他们关心自己的声誉和收入胜过病人的利益,最聪明的医生主张一名病人由一名医生负责治疗。因为,如果他治疗不当,一个人的错误不会严重影响整个医学的声誉;相反,如果他碰巧成功,光荣全归于他;医生一多必然坏事,往往使病人受害多于受益。他们一定很高兴古代神医名家永远各有各的看法,这点只有读医书的+知道,他们却不让老百姓看到他们之间相互攻讦,诊断看法相互矛盾。

我们愿不愿意看一看古代人的医学辩论?希罗菲勒斯认为病的起因存在于体液中;埃勒西斯特勒塔斯认为在动脉血管中f阿斯克勒庇亚德斯汄为在流动于毛孔之间的看不见的原子中f阿尔克米昂认为是体力的过旺和不足;戴奥克利兹认为是身体元素的不平衡和我们呼吸的空气的质量;斯特拉托认为是我们食物太丰富、生吃和吃腐烂食物所引起的f希波克勒蒂兹认为是神灵。

有一个他们比我还熟悉的朋友,在这件事上表示感叹,在我们的实用学科中,医学关系到我们的生存健康,是最重要的,不幸却是最没把握、最混乱、也是说变就变的一门学科。算错太阳

的高度,或者某种天文学推算的小数点,不会引起大祸;但是医学涉及我们的人身安全,让我们随着各种不同的风向转,这不是明智的做法。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前,对医学的传闻不多,是希波克勒蒂兹使医学得到丁尊重。他创建的一切都被克里西波斯推翻;后来亚里士多德的孙子埃勒西斯特勒塔斯,又否定了克里西波斯的文章。在这些人以后又来了经验派,他们对待医学的做法完全不同于古人。当经验派的威信开始下降时,希罗菲勒斯开创了一种新医学,又被阿斯克勒庇亚德斯打倒,消灭干净。接着又有泰米森的学说风行一时;以后又有穆萨的学说;再后来是韦克修斯?维伦兹的学说,他是梅瑟莱娜有深交的名医;医学王国毀于尼禄时代的塔萨吕斯之手,他对流传到他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加以抨击,他自己的学说又被马赛的克里那斯推翻,他重新按照星辰活动和星历表调整医学活动,要人选择月亮和水星的适当时间睡觉和饮食。他的地位不久又被同一座城市的另一名医生夏里纽斯代替。后者不但反对古代医学,还反对已流行几世纪的公共热水浴室。他要大家即使在冬天也洗冷水浴,把病人放进天然泉水中去

在普林尼时代以前,还没有一个罗马人行医;当医生的是些外国人和希腊人,就像今天在法国行医的是些拉丁族人。因为如一名大医师说的,我们不容易接受我们熟悉的医学,也不接受我们采集的草药。如果给我们送来愈疮木、菝葜、桐树根的国家有自己的医生,我们不妨想一想*我们的白莱和香芹不是也会因充满异国情调、物以稀为责而大受欢迎吗?这些东西经过干辛万苦长途跋涉弄了来,谁敢瞧不起。

在古代医学已有这些反复波折,到了今天更不知有多少其他变化,经常还是彻底的全面的改革,就像当代帕拉塞尔修斯、菲奧拉凡蒂和阿尔金特里厄斯进行的那样。因为他们要变革的不是一份药方,而是——像有人对我说的——医学团体的整个组织和管

理,指责从前行医的人都是无知之徒和骗子。我让你们想一想可怜的病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J

当他们犯错误时,我们不会受益但也不会受损,如果我们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倒也可以在不冒丧失一切的风险下试试会得到什

么好处。

伊索有一则寓言,说一个人买了一名摩尔奴隶,认为摩尔人的肤色是以前的主人虐待造成的,叫人在浴盆里放上药水给他洗了好几遍;摩尔人的褐色皮肤一点没有褪,但是失去了原有的健康。

有多少次我们看到医生把病人治死后相互责怪!我想起几年以前,在我家邻近的城里有一种流行病,非常危险,可以置人于死地;这场风暴带走了数不清的人,事情过后当地最著名的医生之一发表了关于这场流行病的一部书,他要居民改变放血的习惯,认为这是流行病的罪魁祸首之一。此外,医书的作者们都申明,没有一种药不包含有害物质,如果治病的药也会损害我们,不问情由吞服的药更会引起什么后果呢?

我还认为,对于憎恨药味的人,在一个不适当的时刻违反心意去服药,即使不出其他事,也是一种危险有害的做法;我相信这是在病人需要休息的时候却去强烈冲击他的体质。除此以外,还考虑到疾病的起因一般是非常小和难以琢磨,我的论点是服药稍有差错会给我们造成很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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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医生的失算是一种危险的失算,对我们说来是很糟糕的,因为他很容易一犯再犯;他必须拿握许多征象、情绪、环境因素才能对症下药>他必须了解病人的心态、睥气、性格、偏爱、行为、念头和想象,他必须考虑外界环境、水土、空气和时间条件、星辰位置和影响;他必须知道病的起因、征兆、发展和发作的日子;必须清楚药的分量、效用、产地、外观、年份、用途;他必须善于把这种种因素调节,以求得到完美的平衡。他若稍有闪失,对其中一条疏忽大意,就足以使我们受罪。上帝知道要认识这大部分事情有多么困难,因为

你怎么能够认清这种病的典型症侯,既然每种病都有数不清的症候?只说验尿分析,他们之间就有多少争论和疑问!我们看到他们对病的认识水无休止地争论,这又是从哪儿来的?我们又怎么能原谅他们常把貂说成狐狸的这种错误?每当我生上较为疑难的病,从没见过三位医生是意见一致的。

我更愿意举一些使我有所感触的例子。最近在巴黎,有一名贵族在医生诊断后开了刀,膀胱像掌心一样,哪儿有什么结石。

在那里有一位主教,是我的好朋友,他请医生治病,大多数医生都劝他开刀取出结石,我相信别人的话,也帮着劝他。他死后进行解剖,发现他只是腰子有病。结石可以用手摸到,这种病诊断错误尤其不可原谅。我觉得外科要可靠得多,因为他们做什么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医生没有观察头脑、肺和肝的窥镜,也就较少猜测和臆断。

医学的许诺也令人难以置信。医生经常需要同时紧急处理许多截然相反的病情,都有必然的相互关系,如肝是热的、胃是冷的;他们就来说服我们,他们的药方内,这个药是暖胃的,另一个药是凉肝的;一个药的效果直接进入肾脏,甚至到膀胱,输送过程中间不分散药力,沿途经过种种阻难依然保存药性,直至药到可以发挥内在威力的部位,另一个药是使脑于于煉的,还有一个药是使两肺润湿的。用这一大堆原料配制成混合饮料,希望饮料内的各种药性又会分头去完成自己的职责,这岂不是在做梦吗?我不胜担心的是这些药性会失效和混淆,跑错了地方,使全身不舒服。谁能想象在这种流动的混乱中,这些疗效不会相互败坏.抵消和损害?还有,这份药方还要由另一名药剂师来配制,这不是又一次要把我们的生命交给别人吗?

在衣著方面我们有专门的紧身衣裁缝和鞋匠,每个人各司其职,他的手艺更专,更省时,不像服装师什么都做,因而对我们的服务也更周到;讲究饮食的大户人家,都雇有特色技艺的厨师,如煮

肉泥的煮肉泥,烤肉的烤肉,哪位大师傅样样都做,决不会有绝活;同样在医疗方面,埃及不承认什么都会治的医生,把治疗分成好几科,这是很有道理的;对每种病,对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有专门的医生,这样每个医生只治疗他专长的一科,治疗也更内行,也较少误诊。我们的医生没有想到,哪一位什么都会治,也就是什么都不会治,人体这个小世界却有大学问,不是他一人能够通览全貌的。一位朋友生了痢疾,医生要制止他的痢疾,却又害怕引起他发烧*结果这位朋友死在他们手里,这位明友远远胜过他们全体,不论他们有多少人,他们把重点工作放在猜测病情的发展,而不顾眼前的病况:为了治好头脑而不要损坏胃,就乱开药方,用药不当,结果把胃也损坏了,脑病还更严重。

这门学科在理性上的表现极不稳定和软弱,比任何其他学科都要明显。可以这么说:患结石病人吃了润肠的食品很有益,它通过时扩大肠胃道,可以推动形成结石的稠粘物质,在肾脏中开始硬化和积淀的东西都可以带走。也可以那么说:患结石病人吃了润肠的食品很危险,它通过时扩大肠胃道,可以推动形成结石的飼粘物质,肾脏很会吸收这些物质,可以轻易地把大部分推动过来的稠粘物质留下;此外,遇上较祖的物体通不过肠胃道,就会被排出,这个物体就会被稠粘物质带进狭窄的血管,把血管堵塞,必然引起一种非常痛苦的死亡。

他们劝告我们采用什么样的生活制度也表现出同样的坚定:“经常小便是有好处的,因为我们凭经验知道,让水留在腹内,就会放出排泄物,在肾脏内形成结石。不经常小便是有好处的,因为不用力,尿内沉浊的排泄物是不可能排出的,我们凭经验知道,急流把河道冲得干干净净,而缓流是做不到这点的。同样,多做房事是有好处的,因为这打开排泄器官,放走结石和尿沙;多做房事是不好的,因为这使肾脏发热,会使肾脏疲劳和衰弱。洗热水浴是有好处的,这使部分停留的尿沙和结石松动和软化;洗热水浴是不好

的,这种外部加热的方法会使肾脏内滞留的物质硬化形成结石,洗温泉浴的人晚上吃得少有益于健康,这样他第二天早晨喝水,水在空的、没有多少东西的胃内可以更好发挥水的作用。中午吃得少更好,这样不会访碍发挥水的作用,不在洗澡后突然增加胃的负担,让胃在夜里进行消化.白天身体和精神不停地活动,不及夜里有利于消化。”

从中可以看出他们怎样颠来倒去地说道理,叫我们上当;而且没有一条道理我不可以从中找出相反的道理。

大家也不必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他们自己也摘不清楚,只是听任感觉和性情把他们带到哪里就是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曾多次外出,走遍了基督教国家绝大多数的温泉站,近几年来也开始用温泉水沐浴。一般说来我认为淋浴有益于健康;从前差不多所有国家,至今也有不少国家的人天天洗澡,如今这个习惯已经消失,我相信这对我们的健康会带来不可忽视的后果。我没法不认为我们这样四肢污秽、蓬头垢面的实在有失身份。

至于矿泉水,首先要说的是我的天性并不厌恶矿泉水的味道;其次,矿泉水是自然的单纯的产物,若说无效至少也没有危险;那里聚集着形形色色来自各阶层的人,这点可以作为我的明证。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神奇的疗效,但是我也没见过谁喝了矿泉水后病情加重的,我对在温泉站沸沸扬扬的传说,曾经好奇地作过较为详细的调查,发现所有这些都是胡编和缺乏根据的,人本来就爱相信自己盼望实现的东西。但是也不能不杯好意地否认矿泉水可以增进食欲,帮助消化,振奋精神,除非人到那里时体力已经很弱,这种情况下我劝你不要这样做。矿泉水没法扶起一撞坍塌的大楼,但是可以支撑倾斜或者防止恶化6

温泉一般都在风景优美的地区,谁若身体衰弱得无法与那里疗养的人来往。参加散步和锻炼,那样他确实享受不到温泉治疗中最好最可靠的那一部分。由于这个原因,我到目前为止,都是选择

风光宜人、房屋舒适、食物丰富、伴侣融洽的温泉站歇下来疗养,在法国有巴涅埃尔温泉,在德国和洛林交界处有勃隆皮埃尔温泉,在瑞士有巴登温泉,在托斯卡纳有卢卡温泉,主要是德拉维拉温泉,我在不同季节去过好几次。

每个国家对温泉地的习俗、温泉治疗的法律和做法各不相同,都有特殊的看法;根据我的经验,效果都是差不多的。在德国不喝矿泉水,一个人不论生何种病,都是从日出到日落像青蛙似的蹲在水里。在意大利,他们喝水九天,沐浴至少三十天,一般在矿泉水中还掺其他药物加强疗效。在法国,医生命令我们散步把矿泉水吸收进去;其他地方都在床上把水喝完然后再呆在床上,使胃和脚长久保持温暖。德国人与众不同,他们在浴池中还常常放血和拔火罐;意大利人也有他们的淋浴法,热水通过管道弓!到浴室,对着头部或胃部,或其他需要治疗的部位冲洗。疗程为一个月,每天早展一小时,晚上一小时。在不同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治疗习惯;说得更明确一点,没有两个地方是相同的。

医学中只有这部分疗法我是接受的;虽然它最不做作,但是像医学中的其他疗法一样,也相当混乱和不肯定。

诗人说什么都说得夸张和动听,有这两首讽剌短诗为证:

昨天,阿尔贡碰过了乔维斯的神像,神像虽是大理石做的,还是感到了医生的威力!你看,虽然他是石头做的神,今天大家还是把他从老庙中抬了出来,埋进了土里礼?

昨天,安特拉哥拉斯跟我们一起高高兴兴洗澡,还高高兴兴吃饭;今天早晨,人家发现他已死了,福斯蒂纽斯,你要问他猝然死亡的原因吗?这是他梦见了赫莫克勒蒂兹大夫。

——马尔希埃

说起这些我还有故事。

夏洛斯的德?科班纳男爵和我,对我们家乡山脚下的一大片封地都拥有权利,这块封地叫拉翁坦,面积很大。这地方的居民据说是从安格魯涅山谷迁来的。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服装和习俗也与众不同,有独特的代代相传的族规和风情,他们毕恭毕敬恪守祖上遗训,决不愿服从其他约束。这个小地方民风古朴,生活幸福,附近的法官不用操心过问他们的事情,也没有一名律师有必要向他们提供意见;不需要请一名外地人来调解他们的纠纷,也没有一个居民行乞求施。他们为了不败坏乡风,避免跟外界联姻和贸易。直到村上有一个人——据他们说他们的父辈还记得这桩事一突然想到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要让他的一个儿子当什么法律人士,要他到邻近的城市注册入学,终于让他成了村上一名体面的公证人。这位先生变成重要人物以后,开始瞧不起家乡的旧习惯,在他们的头脑里灌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他的同乡最初丢失了一头羊,他就劝他找城市里的大法官来评理;他就是从这桩事说到那桩事,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为止.

继这桩败坏风俗的事之后,据他们说又有一桩事后果更为严重。有一名医生有意跟村上一名少女结婚,还在当地落户,他开始教他们发热、感冒、脓肿等病名。心、肝和肠的位置,这些都是离他们的认识很远的学问a他们从前只知道用大蒜,不管如何难闻难?

咽以驱除百病,现在医生要他们用奇怪的复合药剂治疗咳嗽伤?

然而,我很尊敬医生,并不是像一句箴言说的是有求于他(在这位哲人同一部书内还可读到一个相反的例子,责怪阿萨国王死前不求助于神,而求助于医生),我是爱医生的为人,我见到许多正人君子令人尊敬。我不满意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工作。我并不指责他们利用我们的愚蠢而图利,因为大部分人无不如此。尚有许多职业比他们的职业更好或更差的,只是靠了群众的迷信才得以存在。我生了病,恰逄他们近在身边,我就叫他们过来陪伴我,我要求他们侍候我,然后,照付报酬,我要求他们把我全身包住发热。他们可以选择韭葱或莴苣煮成汤给我服,也可命令我喝白的或淡红的葡萄酒,或者其他所有不影响我的胃和习惯的东西。

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因为药物的固有特性还包含味道辛辣和怪异。斯巴达人生病,利库尔戈斯就要他们喝酒。这是为什么?因为斯巴达人保持身心健康,滴酒不沾,就像我的一位邻居贵族,他生来嫌悉酒味,若把酒作为药,治疗他的寒热发烧则非常有效。我们看到他们中间多少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他们自己不愿意用药物治疗病,过着一种自由自在,完全跟他们的劝告背道而驰的生活?这还不是说明他们完全公开地利用我们的单纯吗?因为他们的生命和健康并不比我们贱,如果他们不知道药物的疗效是假的,他们必然按照药理来服用的

这是对死亡和痛苦的恐惧,对疾病的不耐烦,对康复的急切渴望,使我们如此盲目,这是纯粹的怯慊行为使我们的信仰那么软弱和容易摆布。

大多数人接受医学,但是并不相信医学。因为我听到他们像你们那祥埋怨和议论;但是他们最后还是要说:“我不这样又怎么样呢?”仿佛急性要比耐性更有疗效。?

那些默认这种可怜的束缚的人,不是同样在接受各种欺骗吗?谁只要信口开河答应病人痊愈,病人不是由着他主宰吗?

巴比伦人把病人抬到市场上;老百姓就是医生,每个行人出于人道和情谊询问他的病情,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他提出医学上的意见。我们的做法相差不多。

对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我们没有不用咒语和护身符的;以我的性情来说,若要我接受的话,我更乐于接受这种药物胜过其他药物,至少不用害怕它会造成损害。

荷马和柏拉图说埃及人个个都是医生,其实每个民族都可以这样说;没有人不吹嘘自己有秘方,要在邻居的身上试验它的灵验。

那一天,我跟大家在一起,不知哪一位同病相怜者带来一件消息,说有一种药丸其中包含一百多种成分,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舒适和安慰,因为哪块岩石经得起这么多炮台的轰击?可是我听到服过的人说,连一块最小的结石也没有移动过半分。

在结束本文以前+我还要说上一件事,他们为了保证他们的药物的可靠性,给我提供他们做过的试验。大多数——我相信三分之二一药物的庁效在于草药的精华或内在质地;精华部分只有经过使用才能知道其作用;因为这样东西不是靠我们的理智能够找到其原因的。

医生说某些证明都来自魔鬼的灵感,这是我乐于接受的(因为我不愿跟奇迹沾边);同样,某些物品在日常使用中发现了新的用

数不尽的植物、动物、金肩。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的实验,当驼鹿的角首次引起人的遐想,其信任程度必然是不稳定和不深刻的,他的第二步工作并不因此而好做。有那么多不同的病、不同的环境,要达到对自己的经验确信无疑以前,人的感觉已经没辙儿了;他在数不尽的事物中找出什么是鹿角,在数不尽的疾病中找出什么是癫痫在那么多的心情中找出什么是忧郁;在那么多的季节中找出什么是冬天;在那么多的民族中找出什么是法兰西;在那么多的年纪中找出什么是老年;在那么多的天体运行中找出什么是金星和土星的会合;在那么多的身体部位找出什么是手指;这一切都不是受论证、猜测、举例、神的启示指引的,仅是受命运指引的,而且还是一种完全人为的、有条有理、由浅入深的命运。

当一个人痊愈时,又如何能够肯定是病到了期限,还是偶然机缘,还是他那天吃了、喝了或碰了什么,还是他的祖母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有这件证明是完美无缺时,它又能反复证明几次?使这些偶然性,这些机缘凑在一起,形成长龙,从中得出一条规律?

当规律得出后,谁来记录呢?在几百万人中只有三个负责记录他们的实验,命运会在适当的时刻遇到其中一个吗?如果另有一个人或者另有一百个人做了相反的实验,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知道了人的所有判断和推理,我们可能会看到一线光明。但是只让三个证人和三名医生来给整个人类制订规则,这没有道理:这就需要人性来选择他们,推举他们,正式宣布他们是我们的代表。

致德*杜拉夫人

夫人,当您最近来看我时,我正写到这里。因为这部拙著总有?

一天会落到您的手中,我希望它能证明作者对您赐予他的恩惠感到非常荣幸。您在书中见到他时,依然保持当面谈话的姿势和神态。我可以装得跟平时不同,更为神气尊贵,但是我不这样做,因为我只愿您读了这些文章,想到的还是我的本色。夫人,您对我的才能和稟质过于看重和礼待,我希望它们(原原本本、完整无缺)重现在一个更坚实的载体上,在世上多停留几年或者几天,当您一旦髙兴重温旧亊,您就可以在这些文章中找到,而不用苦苦回忆,那才不值得呢。我希望依然得到您的眷爱,今后与以往俱是如此。但是我不追求人们对我死后比对我生前更为热爱和尊敬。

泰比里厄斯的性情很古怪,可是也很常见,他不在乎生前同时代人对他的看法,却很注意身后传播他的名声,得到人们的尊重和喜欢。

如果我属于那些得到世人颂杨的人,我希望他们在我生前颂扬,让我带着他们的颂扬离开这个世界。让我听到颂扬,集中而不必到处,丰满而不必持久;它们完全可以随着我的消失而消失,既然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这些温柔的声音了。

此刻,我正准备放弃与世来往,还要带着新的警世良言招摇过市。这不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么我对自己生活中未能做到的好亊决不编造,不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我也不愿意仅在我的笔下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学问和勤奋用以发挥我的所长;我学习是为了学习做人,不是学习写作我一切努力都在于培养我的人生。以上是我的工作和我的成就。我干什么也比著书立说干得好。我只求勉勉强强地过好眼前的舒适生活,并不要为我的继承人留下富富裕裕的储藏。

谁是个有价值的人,让他表现在他的为人,他的日常言行,对待爱情或争吵?对待游戏,对待婚姻、饮食、谋事、持家方面。我看到有些人写的是好书,穿的是破鞋,如果他们肯听我一言,首先还是先把鞋子修好。若问一个斯巴达人,要问他更喜欢当一名杰出的演?

说家还是一名杰出的军人;而我还是要个好厨师来侍候我。

我的上帝〗夫人,我讨厌做个笔头上的强者,而在其他方面是个废物和庸人。我宁愿是个愚者,也不愿误用我的资质。愚蠢的无知自然使我无缘得到新的荣誉;如果我不失去我获得的一点点东西,在我已是很大的收获了。这幅死气沉沉的画像不但剝夺了我的生动天性,也不符合我精神煥发时的状态,我已大大失去了当初的锐气,步入暮景和晚秋。我已沉入釜底,不久将散发臭气。

目前,夫人,如果我不是受到学者的鼓励,我决不敢斗胆去触动医学的神秘性,因为您和其他许多人对它非常尊重。学者中有两位是古代拉丁人:普林尼和塞尔修斯。如果您有朝一日读到他们的作品,您发现他们谈到医学比我还尖刻。我只是刺激它,他们要掐死它。普林尼嘲笑得尤其厉害;医生把病人折腾一番以后没有收到药石之功,他们在无计可施时就发明了这种巧妙的脱身之计,把有的人交给许愿和奇迹,把有的人送进温泉浴(夫人,请不要生气,他谈的不是山这边的温泉,那些都是受到您家的保护,属于格拉蒙家的)。

他们还有第三种摆脱我们的办法。他们给我们看病久治不愈,我们稍有微词,他们为了推卸责任,决不会再动脑筋讨我们的好,干脆把我们送到某个空气清新的地方。

夫人,我说得也够了,允许我回头再把我的话说下去,刚才我为了跟您闲职而离了题。

这次好像是伯里克利,当有人问他身体怎样时,他回答说:“您看这里就知道。”他指指挂在脖子上和手臂上的符咒。他的意思是说他病得很重,既然他已经到了迷信这些无聊事、身上戴了这些玩?意儿的地步。

我不是说我不会有一天也受这种可笑的看法的冲击,把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交给医生支配;我也会陷入这类的疯狂,我不能保证在未来坚定不移;那时若有人问我身体如何,我也会像伯里克利那?

样说:“您看这里就知道。”伸出我的沾有十克鸦片膏的手,这是生大病的明证。我的判断力也会大打折扣?,如果缺乏耐性和害怕在我身上占了上风,可以认为我的灵魂在发高烧。

我的祖先遗传给我对医学和药物的天生反感,我费心打这场我并不十分了解的官司,也只是对这种反感的支持和安慰,为了说明这不是一种愚蠢的倾向,其中还有一定的遒理。同样,当人们看到我在病急中还是那么坚决抗拒人家的劝诱和威胁,不要认为这纯然是顽固不化,或者这个人就是讨厌,或者还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矫情呢。然而这不是一种正常的欲望,这种跟我的园丁和骡夫并无二致的行为,有什么可以引以为荣的呢。当然,健康是一种实在的、肉体的、甜蜜的欢乐,我也不会踌躇满志,把它去换取一种想象的、精神的和虚无缥缈的欢乐。荣誉,即使是埃蒙四杰的那种荣誉,对我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就是只要肠绞痛发作三次可以換到,也是代价大昂贵了一点。

那些喜欢我们的医学的人,也可以有他们的有利的、有力的、有道理的看法.我不憎恶跟我的柽念头不同的怪念头,我看到我的判断与其他人有矛盾决不会不高兴,也决不会因意见相左而与大家格格不入。拾铪相反,大自然的最大原则是不同;外貌不同,精神更不同;因为精神的质地更柔软,更易于塑造;我们脾气性情相同,我们目的意图相同,这是很少见的。两个人的想法完全相同,就像两根毛、两颗种子完全相同,这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世界的普遍品质,就是万物皆有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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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读蒙田

我不轻易采取立场下卷第十章

——应当生活在活生生的人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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