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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年月》 作者:君特·格拉斯

第04章-3

    在这种情况下,燕妮要继续生活下去,要艰难地生活下去,而且不再踮起脚尖跳舞。人们不得不截去她——这种事写起来是多么难啊——两只脚的脚趾。他们给她一双粗陋的鞋,让她那双剩下的脚穿。燕妮迄今仍然热恋着的哈里·利贝瑙收到一封客观描述的、用打字机写成的信,也是最后一封信。燕妮请他也别再写信。现在这种事已经结束。他应当试着忘记,忘记一切,几乎是一切。“就是我也要尽量不再去想我们的事。”
    几天之后——哈里·利贝瑙正收拾他的行李,他要去当兵——收到一个小邮包,一个充满伤心内容的小邮包。哈里那些似梦非梦的信件用丝线捆住,捆成一个个的小包放在那儿。还有已经织好的粉红色和蓝色羊毛宝宝服和宝宝裤。他还找到一串用啤酒瓶盖橡皮垫圈串成的项链。这是当他们还是孩子,在只有啤酒瓶盖橡皮垫因而没有莲花飘浮在水面上的股票啤酒池边玩耍时,哈里送给燕妮的。
    从前有一趟有轨电车——
    这趟电车从朗富尔的黑雷桑格尔开往下城的草地巷。这是五路有轨电车,像在朗富尔和但泽之间行驶的所有有轨电车一样,五路有轨电车也在火车总站旁边停车。据说,这趟曾经是特别有轨电车的司机名叫莱姆克,主车上的售票员名叫埃里希·文策克,那辆特别有轨电车拖车上的女售票员名叫图拉·波克里弗克。她不再去奥利瓦的二路有轨电车上上班了。她每天坐着五路有轨电车来来去去九个小时。她灵活,还有点养撞,好像天生就适应干这一行似的。因为有轨电车在下班时间超载时在车厢内无法穿行,她就凭借适当的车速,从前面的上下车平台跳到后面的上下车平台。当图拉·波克里弗克售票时,所有乘她那趟车的人都得交钱买票,就连她的表兄哈里也得交。
    据说有一次,那趟特别有轨电车本来应该在二十二点十七分到达火车总站,但是,在图拉·波克里弗克于二十二点零五分从终点站黑雷桑格尔拉铃开车之后,也就是在两分钟之后,在马克斯一哈尔伯广场,有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跨上了电车。此人把一只八个角都用皮革加固了的纸板箱推到拖车后面的上下车平台上,随即点燃了一支烟。
    有轨电车空荡荡的,而且一直都相当空。在帝国移民区车站,上来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这对老夫妇在体育馆又下去了。在哈尔伯林阴大道车站,有四个红十字会护士走进拖车。在霍伊布德车站,有换车的人补票。在主车内,人要多一些。
    当有轨电车女售票员图拉·波克里弗克在拖车后面的上下车平台上写她的行车日志时,那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在他那只左右摇晃的纸板箱旁笨手笨脚地抽着烟。因为这两个人——手拿行车日志的她和不惯抽烟的他相互认识,甚至还是亲戚——是表兄和表妹,因为两人即将生离死别,所以,这辆五路有轨电车成了一辆特别的电车。除此之外,它的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图拉在“妇产医院”车站拉铃开车之后,合上行车日志问道:“你要出远门?”哈里·利贝瑙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揣着征兵令,完全按照不可避免的离别场面常有的方式回答说:“尽可能走得远远的。”
    图拉的行车日志——一件平淡无奇的道具,插在业已磨损的木盖之间:“难道我们这儿就再也不讨你喜欢了?”
    因为哈里知道图拉不在二路有轨电车上班,所以他决定乘坐五路电车,把它作为告别之行:“我必须到普鲁士人那儿去。没有我,他们就会没完没了。”
    图拉啪嗒一声把木盖关上:“你是想去参加海军吧?”
    哈里递给图拉一支烟:“如今在他们那儿再也不会出什么事了。”
    图拉把“六月”写进行车日志的格层中说:“要留神,他们会把你塞进步兵里去。在那儿他们什么都不认。”
    哈里把充满离情别绪的对话掐头去尾后说道:“很可能。我根本不在乎。最重要的是离开这儿,走出门去。”
    这趟挂有拖车的特别有轨电车左右摇晃着,穿过林阴大道。迎面而来的有轨电车从旁一掠而过。两人都没往外看,因为深蓝的防空保护色使拖车的所有窗玻璃都不透明。因此,他们只好持续不断地四目相视。然而没有人会在某个时候听说,当哈里瞧着图拉,好像是要把她储存下来时,图拉是怎样看着她表兄哈里的。图拉,图拉,图拉!她额上的脓疮已经结痂。为此,她披着一头新近做的电烫头发,而且是用自己挣的钱做的。谁要是不漂亮,谁就必须为自己想点办法。可是,骨胶和木工胶气味却一直伴随着她,一直到最后一次,同她一道在黑雷桑格尔与草地巷之间跑来跑去。与此同时,车厢里的四个红十字会护士也在低声说着话。哈里虽有满口煞费苦心、精心琢磨过的漂亮话语,可是没有一句动听的话愿意打头阵。过了“四季”车站之后,他才费心费力地问:“你父亲到底怎么样?”可是图拉耸耸肩,只是用备受欢迎的反问回答道:“你父亲呢?”
    尽管哈里父亲的情况并不特别好,但这时,就连哈里也只好耸耸肩膀了。木工师傅因为双脚发肿,只好放弃送儿子去火车站的打算。没有哈里的父亲陪同,哈里的母亲从来不外出。
    在哈里告别时,毕竟还有一个家庭成员是证人。有轨电车的缝隙对他表妹很合适。在电烫头发上斜戴着一顶船形帽。快到奥利瓦大门时,她从车票箱里扯下两个空车票本:“你要一本吗?”
    这是告别的礼物!哈里接过两个纸板封面。在封面上有金属夹子把撕掉车票后残存的一指厚纸条夹住。他的手指立即变得像孩子似的,伸出去讨这两个窄窄的纸本。图拉格格地笑着,几乎是富有同情心地笑着。可是,这时她忽然想起了持续不断的告别时忘记了的东西。她表兄还没有付车费。哈里摆弄着空票本,还没有买正式车票。图拉指着票本和哈里易于满足的、摆弄着的手指说:一你可以保留下来,不过得付钱。一张单程票和一张行李票。”
    哈里在把他的钱包重新放进后裤袋之后,在上下车平台玻璃上的防空保护色中找到一处没有颜色的窥视缝:这是有人用指甲划出来的,好让哈里再也不盯着他表妹,而能够用一只眼睛饱览业已临近的城市的全貌。月光专门为他照明。他数着那些塔楼,一个也不遗漏。所有的塔楼都迎面而来,越来越大。这是一段什么样的剪影曲线啊!他使劲看那砖结构的哥特式建筑,致使泪水涌上了他的眼帘。是泪水吗?只有一滴眼泪,因为这时图拉已经在报出他的车站了——“火车总站!”哈里把两个空票本放进衣袋里。
    在他抓住纸板箱的把手时,图拉向他伸出了一只小手。她手上的拇指有一个红色橡胶套保护,这样在换钱时才安全。图拉的另一只手抓着拉铃的绳子在等待:“留心,别让他们把你的鼻子给打掉了。你要听话!”
    这时,图拉的表兄听话地把头点了又点,甚至在图拉已经拉铃开车之后,他还在点头。他为她点头,她为他点头。他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而她在正开动的五路有轨电车上,他们都变得越来越小。
    当哈里·利贝瑙坐在特别快车里他的箱子上,在从但泽到柏林途中摆弄着空车票本时,一支科施内夫伊小曲仍然索回在他耳际,这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支曲子和着列车行驶在轨缝处发生撞击的节奏,唱道:“杜勒尔,杜勒尔,图拉。杜尔,杜尔,图拉。图拉,图拉,杜尔。”
    从前有一支小曲——
    这支小曲涉及到爱情,它短小、易记。它节奏鲜明,很容易记住。所以,哈里·利贝瑙这个带着两个讨来的车票本外出、学习担惊受怕的坦克部队特种兵,在跪着、站着和躺着时,在睡觉时,在喝豌豆汤时,在擦步枪时,在匍匐前进、跳跳蹦蹦和思想开小差时,在戴着防毒面具时,在拉真正的手榴弹引线时,在接岗前集合了解职责时,在可怜巴巴的哭泣和流汗时,在脚上有水疮时,在戴钢盔时,在屁股蹲到茅坑上时,在法林波斯特尔举行入伍宣誓时,在徒手下跪时,在寻找标尺缺口中的准星时,也就是说在拉屎、宣誓和射击时,同样,在擦靴子和在牙齿间领受咖啡时,这支小曲时时处处都适用。当他把一颗钉子敲进他在兵营里的窄柜,挂起一幅带框的照片——元首同黑色牧羊犬——时,敲击面和钉头就唱道:杜尔,杜尔,图拉!第一次练习上刺刀时,他的三个动作实施过程就是:图拉,图拉,杜尔!当他不得不在克诺痕豪尔二号仓库后面站夜岗,而睡意又用张开的手打他的腘窝时,他便有节奏地叫醒自己:杜勒尔,杜勒尔,图拉!他把恰如其分的图拉歌词强行塞进每一支进行曲,而不管它是涉及到埃里卡、罗斯玛丽、安努什卡还是深至深棕色的欧洲榛子。当他给自己捉虱子时,当他夜复一夜——直到在蒙斯特的这个车队把虱子除掉为止——搜索着内裤和内衣的线缝,用指甲来掐时,他喀嚓喀嚓掐死的不是三十二只虱子,而是被战胜的三十二个图拉。甚至在吹起床号前的外出给他提供机会,第一次而且是很快地将他的阴茎伸进一个真正的姑娘体内时,他既不选择一个防空女助手,也不选择一个护士小姐,而是在吕内堡秋天的公园里与一位吕内堡的有轨电车女售票员性交。这个女人名叫奥尔特鲁德,可他在性交时却叫她图拉,图拉,图拉!这使得她并不怎么开心。
    他每星期给图拉写三封情书。图拉之歌、入伍宣誓、虱子和吕内堡,所有这一切在情书中都没有反映出来。故事发生在一月、二月、三月;可他却在寻找为图拉写的永恒的话语。第四骑兵旅在普拉滕湖①与多瑙河之间打退了敌人的反攻;可他给他表妹描述的却是吕内堡原野的绮丽风光。这次减轻防守压力的进攻没有推进到布达佩斯,而是停留在普雷斯堡后面。他不遗余力地把吕内堡原野同图霍拉原野作比较。在巴斯托涅地区②有些小小的收获;他在那里给图拉寄了一小口袋紫罗兰色包装的、充满深情问候的刺柏果。在博洛尼亚③处于战备状态的第三百六十二步兵师只能在后撤的主要战线抵挡坦克进攻;可他却写了一首诗——到底为谁而写?——在这首诗中,杜鹃花在一月初仍然开放。紫罗兰!紫罗兰!在白天,在帕德博恩,在比勒费尔德,在科布伦茨,在曼海姆地区,成千颗美国人的炸弹对准目标倾泻而下。他对此无动于衷,仍在阅读勒恩斯④的作品。勒恩斯对他写信的文体产生了影响,给那首已经动笔的图拉诗染上了紫罗兰的色彩。在巴拉努夫⑤举行大规模进攻时,他头也不抬一下,便用他那支中学生的自来水笔写下了这一句既非蓝色、也非红色的话。被迫撤离塔尔诺桥头堡——敌人突破后直插腹心地带,可这时,哈里·利贝瑙这个受过训练的坦克部队特种兵却在寻找一个对着图拉指天发誓的谐韵词。经过库特诺⑥向莱斯劳推进——突破霍恩萨尔察防线,但这时,蒙斯特北区行军连队中的这位坦克部队特种兵仍然没有找到适合他表妹的诗句。坦克先头部队到达贡宾嫩,越过红河⑦。这时,坦克部队特种兵哈里·利贝瑙带着行军命令和行军给养,却没有带着那种必不可少的言词往卡托维茨⑧方向开拔。在那里,他应当遇到当时从北部多瑙河前线调往上西里西亚的第十八坦克师。格莱维茨和奥珀伦⑨失守——他没有到达卡托维茨,因为一道新的行军命令要把后来领到行军给养的坦克部队特种兵哈里·利贝瑙引向维也纳。在那里,给他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使他能够找到从东南部撤退下来的第十一防空师,很可能还找到那个适合于图拉小盆的小盖子。这条主要战线在柯尼斯堡以东二十公里。在维也纳,坦克部队特种兵哈里·利贝瑙爬上斯特凡大教堂,在不阴不晴的天空下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等什么呢?敌人坦克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奥得河,在施泰瑙形成桥头堡,哈里从现在开始寄出未写诗的风景明信片,他没找到对他许了愿的那个防空师的报名地点。阿登山脉战役已经结束。布达佩斯还在坚守。在意大利,战事极少。舍勒尔大将接管了中部地区⑩。勒岑⑾的封锁线被突破。在格洛高的防守取得了成果。敌人进攻的先头部队进入普鲁土人占领的荷兰。这就是地理学!别尔斯科——普什奇纳——拉蒂博尔⑿。谁知道齐伦齐希⒀在哪儿?因为有一道新的行军命令要把刚得到给养的坦克部队特种兵哈里·利贝瑙带到那里,带到屈斯特林⒁西北部。可是他在皮尔纳就被收编,被分配到一支没有名称的增援部队中。这支部队得在一个已经腾空的公立学校里待命,等到第二十一坦克师从屈斯特林调往布雷斯劳北部地区。这是一支即将投入战斗的后备部队。哈里·利贝瑙在学校地下室里找到一本百科词典,可是他没有要。诸如苏拉和阿布杜拉这些名字同图拉押韵,毫无道理。答应要来的坦克师没有来。可是布达佩斯却失守了。格洛高被封锁。这支后备部队已同坦克部队特种兵哈里·利贝瑙一道盲目开拔。每天每日都准时供应一汤匙四种水果的果酱,三分之一个粗面黑面包,十六分之一公斤罐头肥肉和三支香烟。舍勒尔下达命令⒂,作战人员鉴定人满天飞。春天突然来临。蓓蕾在特罗保与格武布斯济泽⒃之间绽开。哈里在黑水河吟了四首春天的诗。在萨甘,坦克部队特种兵哈里·利贝瑙在该城北部越过布布尔河前不久,结识了一位西里西亚姑娘,此人名叫乌拉,塞给他两双羊毛短袜。在劳班,从西线撤下来,开往西里西亚的第二十五坦克部队特种兵师接纳了他——
    ①位于匈牙利。
    ②巴斯托涅为比利时城市,1944年曾在此发生激战。
    ③博洛尼亚为意大利城市。
    ④勒恩斯(186~1914),德国小说家、诗人。诗作以细腻的笔触描写充满生机的大自然。
    ⑤巴拉努夫是波兰地名。
    ⑥库特诺,波兰城市。
    ⑦贡宾嫩和红河均在苏联境内。
    ⑧卡托维茨,波兰城市。
    ⑨格莱维茨和奥珀伦均为波兰城市。
    ⑩舍勒尔(1892~1973),战争末期被任命为德国陆军总司令。
    ⑾勒岑和格洛高是波兰城市。
    ⑿以上三城均在波兰境内。
    ⒀齐伦齐希是波兰城镇。
    ⒁屈斯特林是波兰城市;皮尔纳是德国城市。
    ⒂舍勒尔为了固守前线地带,让所有能够支配的人员甚至军厨都投入了战斗。作战人员鉴定人专门鉴定谁能上前线,谁不能上前线。
    ⒃特罗保是捷克城市;格武布斯济泽是波兰城市。
    现在他终于明白,哪儿是他的归宿。再也不会有行军命令,让他去寻找找不到的部队了。他苦思冥想,吟诵着诗句,同坦克部队另外五个特种兵一道蹲在坦克的重炮上。这门重炮在劳班与萨甘之间,不过总是在后方转来转去。至于书信嘛,他是一封也没收到。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给他表妹图拉写信。图拉现在若不是同被封锁的维斯瓦河军团所属的几个部队一道呆在但泽-朗富尔,就是在当有轨电车售票员,继续上班,因为有轨电车要一直开到下班。
    从前有一门坦克上的重炮——
    IV型坦克是老式坦克,这种坦克应当在主要战线后面山峦起伏的西里西亚进入阵地。为了进行防空伪装,它同它那四十多吨的重量在两条履带上往后退,退到只有一把挂锁锁住的木棚里。
    可是因为这个木板棚属于一个西里西亚玻璃吹制工,所以,木板棚里有五百多件玻璃产品放在架子上和麦秆上。
    在履带上往后退着开进来的坦克上的重炮与西里西亚人的玻璃制品之间的相遇导致了两种结果。第一,这辆坦克造成了玻璃制品的巨大损失;第二,玻璃制品破碎时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引起的后果是:作为步兵警卫分配到坦克重炮上服役、因而也就站在劈劈啪啪直响的玻璃仓库旁的坦克部队特种兵哈里·利贝瑙,这时找到了一种新的语言。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紫罗兰色的忧伤了。他再也不去寻找和图拉这个名字同韵的词,再也不用中学生的情感和真挚的感情写诗了。自从仓库里犹如枪弹般劈劈啪啪的响声萦回在他耳际那一时刻起,他只往日记里写一些简简单单的句子:坦克倒退着开进玻璃仓库。战斗比上课还要无聊。大家都在等待创造奇迹的武器。战后我要经常看电影。昨天我看见了我的第一个死者。我在我的防毒面具滤毒罐里装满了草萄果酱。我们要开拔。我还没有见到过俄国人。有时候我不再想到图拉。我们的军厨走了。我老看那一本书。难民堵塞了公路,他们什么都不信了。勒恩斯和海德格尔在好多问题上都束手无策。在博莱斯瓦维茨,有五个士兵和两个军官吊在七棵树上。今天早上,我们向一片树林射击。有两天我什么东西都没法写,因为我们碰上了敌人。很多人已经不在人世。战后我要写一本书。我们要往柏林开拔。元首在那儿战斗。现在我属于文克特种任务混合战斗队。我们应当拯救帝国首都。明天就是元首生日。那条狗是否还在他身边呢?
    从前有一个元首和帝国总理——
    此人在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号度过了他五十六岁的生日。因为在那一天,首都的中心,也就是政府区及总理府,有时遭到炮击,所以简短的庆祝会在元首的地下室里举行。
    还是那些经常来此聚会、讨论局势——晚间局势和午间局势——的熟悉面孔参加宫中觐见。他们是:陆军元帅凯特尔、封·约翰中校、海军少校吕德-诺伊拉特、海军将领福斯和瓦格纳、克雷布斯将军和布尔格多夫将军、封·贝洛夫上校、副元首鲍尔曼、外交部的赫维尔公使、布劳恩小姐、元首大本营速记员赫尔格泽尔博士、党卫军大队长冈舍、莫雷尔博士①、党卫军支队长费格莱茵和戈培尔先生偕夫人以及全家六个孩子——
    ①莫雷尔是希特勒的私人医生。
    在祝贺者表示他们的祝贺之后,元首和帝国总理环顾四周,在寻找什么,仿佛还缺少最后一个必不可少的祝贺者似的:一狗在哪儿?”
    参加生日聚会的人们立即开始寻找元首那只爱犬。到处都在呼唤:“亲王!”“亲王,过来!”尽管这一地区也留下了不少遭到炮击的痕迹,但元首的私人副官——党卫军大队长冈舍还是找遍了总理府的花园。在地下室里,出现了许多荒唐的猜测。每个人都可以提出种种建议。只有党卫军支队长费格莱茵一个人看清了这个局面。他抓起电话——立即受到封·贝洛夫上校的支持——抓起那些把元首地下室同所有的司令部和总理府四周的警卫营联系起来的电话说:“告诉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元首爱犬失踪了。名字叫亲王。猎犬。德国黑牧羊犬亲王。给我接措森。指示所有的人:元首爱犬失踪了!”
    紧接着在讨论局势时——刚收到的消息证实:敌人坦克的先头部队已经推进到科特布斯以南,侵入卡劳——协调了保卫首都的所有计划同当即确定的“陷阱”军事行动的关系。因此,施普伦贝格南部的第四坦克军暂时推迟反攻,保卫施普伦贝格一森夫滕贝格公路,防止元首爱犬冲过公路。同样,施泰讷小分队把准备从埃伯斯瓦尔德地区往南举行减轻压力攻击的进攻地区变成了分为纵深排列的防御地区。在按计划实施军事行动的范围内,空军第十六军所有能够动用的飞机都开始地面侦察,以标明元首爱犬亲王的逃跑路线。此外,根据“陷阱”军事行动计划,主要战线挪到哈韦尔河后面。由后备部队中抽人组成元首爱犬搜索队,这些搜索队必须同部分由摩托化连、部分由自行车连组成的元首爱犬搜索小分队通过无线电话保持联系。霍尔斯特军团在挖战壕。与此相反,文克将军指挥的第十二军开赴前线,从西南部进行减轻压力的进攻,切断元首爱犬的逃路,因为元首爱犬很可能要去投靠西方的敌人。为了使“陷阱”行动付诸实现,第七军就必须摆脱美军的第九军和第一军,在易北河与穆尔德河之间的地区形成西部防线。在于特博格——托尔高一线,元首爱犬陷欲取代了计划中的反坦克壕。第十二军、布卢门特里特军团和第三十八坦克军团隶属于国防军最高统帅部。这个统帅部即刻从措森迁往万湖,在布尔格多夫将军领导下组成了一个“陷阱行动指挥部”,即FOW。
    尽管重组工作进展顺利,但是,除了习以为常的报告之外——苏军进攻的先头部队已到达特罗伊恩布里岑一柯尼斯武斯特尔豪森防线——没有收到有关元首爱犬逃跑路线情况的消息。
    十九点四十分,在讨论晚间局势时,陆军元帅凯特尔同参谋长施泰讷通了一个长途电话:“按照元首命令,估计第二十五坦克特种兵师会填补科特布斯战线空缺,防止爱犬突围。”
    接着,便接到答复,施泰讷小分队参谋部报告:“根据四月十七日指示,第二十五坦克特种兵师已经撤出鲍岑地区,将该地区移交给第十二军。可动用的剩余部队正准备对付爱犬突围。”
    终于,在四月二十一日清晨,在紧靠进行激烈争夺战的菲斯滕瓦尔德——施特劳斯贝格——贝尔瑙战线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牧羊犬被枪弹击中。可是这条狗运到了元首大本营,经莫雷尔博士仔细检查后证实,它并非追击的目标。
    接着,按照“陷阱行动”指挥部指示,把元首爱犬的尺寸告知所有在大柏林地区执行勤务的部队。
    在吕本与巴鲁特之间的密集火力得到了苏军坦克先头部队同样意图的支持。尽管下着蒙蒙细雨,森林火灾却在不断蔓延,形成一道阻止狗前进的天然路障。
    四月二十二日,敌人的坦克越过利希滕贝格-下舍恩豪森-弗罗瑙战线,进入帝国首都最后的防区。两个关于在柯尼斯武斯特尔豪森地区抓到了狗的报告经证实都不确切,因为抓到的两条狗都不能视为猎犬。
    德绍和比特费尔德失守。美军坦克试图在维滕堡渡过易北河。
    四月二十三日,纳粹省党部头目和帝国国防委员发表戈培尔博士的声明:“元首留在帝国首都,担任进行决战的所有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元首爱犬搜索队及其后备部队从现在起只听元首调遣。”
    “陷阱行动”指挥部报告:“业已失守的克佩尼克火车站在反攻时重新收复。第十元首爱犬追捕小组和第二十一元首爱犬搜索队负责保卫普伦茨劳林阴大道沿街地区的安全,他们堵住了敌人的入侵。此外,还缴获了两台苏军捕犬器。由此可以肯定:东线的敌人已经获悉‘陷阱’军事行动。”既然敌人的电台和报纸一再散布有关元首失去爱犬的歪曲的、煽动性的消息,因此,“陷阱行动”指挥部自四月二十四日起,按照此前确定的语言规则,使用新密码发布元首指示。赫尔格泽尔博士记下了这样的话:“猎犬亲王的露面由什么来校正?”
    “元首爱犬的初次露面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来校正。”
    “把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元首爱犬视为何物?”
    “把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元首爱犬视为虚无缥缈之物。”
    接着,有人对所有的人说:“把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视为何物?”
    接着,施泰讷小分队参谋部从利本维达指挥所回答道:“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在施泰讷小分队那一地区被视为虚无缥缈之物。”
    接着,元首对所有的人说:“难道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是一种物品,竟然是一种存在之物?”
    接着,从文克军团指挥部立即传来了回答:“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是一个窟窿。该虚无缥缈之物是第十二军中的一个窟窿。该虚无缥缈之物是一个黑色窟窿,这个窟窿刚好从旁边跑过。该虚无缥缈之物是第十二军中一个游动的黑窟窿。”
    接着,元首对所有的人说:“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在游动。这个虚无缥缈之物是一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窟窿。该窟窿已经确认,可以查询。一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游动黑窟窿显现的是这个初次露面的虚无缥缈之物。”
    接着,“陷阱行动”指挥部补充道:“首先而且是多半得查询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与第十二军之间的碰头方式,查出其碰头结构。应当首先而且立刻查询柯尼斯武斯特尔豪森地区的突破口,查出它们的内涵。正在使用的民带同正形成套子的陷阱一号器具和陷阱附件必须隐蔽,等待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到来。为了弄到经过检查的、正在发情的母狗,事先就要防止未到手之物绕弯路,因为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天生就爱而且总是乐于交配。”
    据来自新巴贝尔斯贝格一策伦多夫一新克尔恩包围战前线的紧急报告称:“该虚无缥缈之物出现在敌人的坦克与我方先头部队之间。此虚无缥缈之物用四条腿走路。”紧接着,元首直接说:“继续设身处地地想像虚无缥缈之物。考虑到最后胜利,必须证实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的全部活动,这样做也是考虑到今后这些活动会按照所观察到的景象固定下来,雕成大理石像或者变成贝壳化石。”
    所以,只是在四月二十五日,第十二军的文克将军才从瑙恩-克青地区回答道:“正在不断想像和证实虚无缥缈之物。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在前线的各个区段都显示出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已经到来。这种恐惧使我们惊得目瞪口呆。完毕。”
    霍尔斯特战斗队和施泰讷战斗队所作的任务执行情况报告看来引起了恐惧。在此之后,按照元首指示,“陷阱行动”指挥部发言人紧接着便在四月二十六日的讲话中对所有的人说:“既然恐惧不可能抓住虚无缥缈之物,从现在起,即刻用讲话或者歌曲来驱走恐惧。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今后决不会否定。决不允许帝国首都的任何地区由于恐惧而变得软弱无力。”
    既然所有战斗队的任务执行情况报告还在继续造成恐惧情绪,于是便对所有的人发出了关于四月二十六日元首指示的补充说明:“第十二军必须给帝国首都的灰色情绪展示一种针锋相对的情绪。虚无缥缈之物在施特格利蒋和滕珀尔霍夫战场南部边缘出没必然勾画出它在前沿阵地活动的轨迹。考虑到这个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虚无缥缈之物,德国人民的决战已经势在必行。”
    根据布尔格多夫参谋部的补充指示,“陷阱行动”指挥部向空六军发出指示:“现查明在特格尔与西门子城之间,在坦克先头部队前沿有游动的虚无缥缈之物。”根据明确无误的报告,空六军说:“有人望见虚无缥缈之物正在西里西亚火车站和格尔利茨火车站之间游动。这个虚无缥缈之物既非一种物品,也绝非一种存在之物,因而也不是一条狗。”
    接着,按照使用新式语言规则的元首指示,由贝洛夫上校签字,发言人直接向空六军发出通知:“在深入观察这个虚无缥缈之物时可以看出,这条狗已经超越实存,从现在起被称为超验!”
    二十七日,勃兰登堡失守。第十二军到达贝利茨。越来越多的否认正在外逃的元首爱犬亲王及其假名“虚无缥缈之物”和“超验”的报告来自各个区段,堆积如山。根据这些报告,十四点十二分对所有的人发布了元首令:“从现在起,对于游动着的超验的任何失职行为都将立即受到临时军事法庭惩处。”
    因为尚未得到任务执行情况的报告,再加上就连在政府所在地也查出有造成恐怖情绪的倾向,因此便采取了有力措施,并且对外宣称:“对于由远距离感觉器官校正的超验的主要失职行为,首次而且是在关键性时刻暴露了下列军官的过去。”(后面是姓名和军衔。)元首一再询问:“文克的先头部队在哪里?文克的先头部队在哪里?文克在哪里?”只是现在,在元首一再追问之后,第十二军的文克指挥部才于四月二十八日回答道:“在施维洛夫湖南部固守。同空六军合作,由于天气恶劣,无法看清超验。完毕。”
    未发现超验的报告来自哈勒大门,来自西里西亚火车站和滕帕尔霍夫战场。这一地区分裂成许多小块地段。犬类阻击阵地亚历山大广场必须询问敌人坦克先头部队前十二条腿的超验。普伦茨劳地区三头超验①的出现同亚历山大广场这阻击阵地相矛盾。与此同时,送来了第十二军呈送元首大本营的报告:“受轻伤的坦克特种兵声称,在施维洛夫湖旁的别墅花园里看见过非超验的狗,喂过这条狗,还用亲王这个名字唤过它。”——
    ①此处指亲王。它同哈拉斯一样,都具有冥府看门狗刻耳柏洛斯三个头的特征。
    接着,是进一步的查问,元首直接问:“这个坦克特种兵的名字?”
    接着,十二军回答:“坦克特种兵哈里·利贝瑙,在领取食物时受轻伤。”
    接着,元首直接问:“坦克特种兵利贝瑙现在何处?”
    接着,十二军回答:“坦克特种兵利贝瑙已经离开野战医院,转移到西线。”
    接着,元首直接下令:“结束转移。将坦克特种兵用空六军飞机空运到总理府花园。”
    接着,十二军的文克将军直接向元首报告:“人们逐渐注意到,大柏林正从天而降的爆炸直至超验关注的有限性使末日结构显露出来。”
    接下来是元首讲话:“寻找狗的问题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它危及全体德国人民。”在元首这段话之后,接着就是那个著名的元首指示:“柏林仍然属于德国人。维也纳会再次属于德国人。而这条狗绝不会被否定。”
    接着,收到紧急报告:“敌人坦克已经侵入马尔兴。”紧接着,有尚未译成密码的无线电讯直接向总理府报告:“敌方电台散布消息说:在易北河东岸看见狗。”
    接着,在遭到围攻的克罗伊茨贝格区和舍内贝格区,苏军的传单得到确证。按照传单上的说法,外逃的元首爱犬已被东线敌人捕获。
    关于这一点,四月二十九日的局势发展表明:在沿着波茨坦大街以及在贝勒一阿利安策广场附近进行激烈的逐屋争夺战时,元首爱犬搜索队擅自解散。苏军广播喇叭播出真正的、扩大了的狗吠声,起到了使军心日益瓦解的作用。贝利茨再次丢失。再也没有接到第九军的报告。十二军试图继续对波茨坦施加压力。这时,在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地区正流传着关于狗已死去的谣言。有不少关于易北河畔劳恩堡桥头堡四周英军犬类阻击阵地以及关于美军在菲希特尔山脉捕获该犬的报道,但依旧没有证实。因此,元首用新的语言规则对所有的人发布的最后指示宣称:“这狗自己——本身——过去在这儿,现在在这儿,今后仍然在这儿。”
    接着,克雷布斯将军致电约德尔大将:“倘若此犬阵亡,请预先告知继任元首爱犬事宜。”
    接着,根据四月三十日的局势发展情况,“陷阱行动”指挥部解散。因为在超验中以及在有历史意义的地区捕犬一无所获,所以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将第十二军撤出波茨坦一贝利茨地区。敌人坦克侵入舍内贝格。
    接着,由鲍尔曼签署,致电德尼茨海军元帅:“元首指定您——海军元帅先生接替前任帝国元帅戈林①的职位,作为他的继任者。书面委任状以及元首爱犬谱系已经发出。”——
    ①戈林(1893~1946),德国纳粹党主要领导之一。
    接着,元首的计划得到了始未料及的结果。接着,瑞典非正式的报道并未遭到否认。据该报道称,元首爱犬乘着潜水艇远涉重洋,被带到了阿根廷。苏军的敌意报道称:“在一个毁掉的芭蕾舞团储存室里,找到一只十二条腿的黑狗被撕碎的毛皮。”与苏军报道相矛盾的是巴伐利亚解放委员会关于埃尔丁广播电台任务执行情况的报道:“已将慕尼黑统帅部前的黑狗尸体作为物证保存起来。”与此同时,各种报道纷至沓来。这些报道声称:元首爱犬尸体已漂到岸边,首先是在波的尼亚湾,其次是在爱尔兰东海岸,第三是在西班牙的大西洋沿岸。由布尔格多夫将军记录,收入元首遗嘱中的元首最后猜测表明:“牧羊犬亲王会试图到达梵蒂冈。如果庇护十二世提出要求,立即就应提出异议,并暗示《圣经》的附录部分。”
    接着,便是世界的黄昏。世界时爬到了武器世界的废墟上。五月一日的局势发展表明:“勇敢的卫戍部队通过补充,业已解散的元首爱犬搜索队得以壮大,正在帝国首都市中心这块狭窄的地区内战斗。”
    接着,元首使用并不适用的方式悄悄告别并留下秘密遗嘱。帝国副元首鲍尔曼致电德尼茨海军元帅:“元首于昨日十五点三十分逝世。遗嘱生效,业已寄出。根据四月二十九日指示,元首爱犬亲王——一只毛发中长的黑色牧羊犬为元首馈赠给德国人民的礼物,来件收讫。”
    接着,最后一次播音的广播电台都在播送《众神的黄昏》。因为元首的缘故。接着,没有时间为他默哀一分钟。因此,维斯瓦河军团残部,第十二军和第九军残部,霍尔斯特和施泰讷残部,都试图沿德米茨一维斯马战线西部进入英国和美国势力范围。
    因此,在帝国首都的政府机构所在地,出现了无线电停止发报。爆炸、毁灭比比皆是,令人恐惧。大规模毁灭,全部毁灭。柏林在支撑。现在正临近末日。末日来临。
    可是,笼罩着末日结构的天空并不因此而变得暗淡无光。
    从前有一条狗——
    此狗属于元首和帝国总理,是他的爱犬。有一天,这条狗从元首身边逃走了。到底为什么?
    一般说来,狗不会讲话。可是在这里,在问及到底是为什么时,它讲话了,而且讲了为什么:“因为厌烦走来走去。因为没有固定的地点,没有固定的时间。因为到处都埋着骨头,却再也无法找到骨头。因为不准逃跑。因为老呆在禁区里。因为自好多个狗年月以来,总是在旅途上,而且每一次都有具体情况,不管怎么样都要用假名。白雪飘飞,持续十八天。在北方举行威悉河演习时,必须同时实施哈特穆特行动,以保卫威悉河演习。红色行动从针对中立小国的黄色事件中脱胎而出,直逼西班牙边境。海狮要制伏阴险的英国,它肯定应使秋季旅行成为现实;但是这次旅行却已告吹。为此,马里塔从侧面发起攻击并占领巴尔干。哦,他把钱付给哪一个诗人啊?谁在为他写作?用圣诞树来对付盟友,可是并未奏效。用巴巴洛萨计划和银狐计划来对付劣等民族,然而并未成功。这种情况把西格弗里德从哈尔科夫带到斯大林格勒。在那里,雷鸣电闪和滚滚冬雷并不帮第六军的忙。现在,腓特烈一世和腓特烈二世应当再试验一次。秋水仙很快就已凋谢。通向德姆扬斯克的陆桥已经倒塌。旋风必然将各条战线荡平。蠢牛带着棚圈的气味四处乱窜。回家!回家!这时,甚至连狗也感到厌烦,不管在库尔斯克新近筹建的壁垒是否会固若金汤,也不管针对前往摩尔曼斯克途中的护航舰队的马步会出现什么情况,仍像一条狗那样忠实地期待着。哎哟!美好的时光已成过去,那时候向日葵往北非移植,那时候墨丘利①在克里特岛上做买卖,那时候老鼠在高加索深山里挖洞。只剩下五月的雷暴、环形闪电和圆台形蛋糕对付铁托的游击队。椴树应当把枭雄②再扶上马。可是西线敌人古斯塔夫、路德维希和马尔德尔二世登陆,给内图诺带来了黎明的曙光。敌人的花朵已在诺曼底开放。猛禽、秋雾和守卫都无法摧残这种花朵。在此之前,炸弹在没有兔子的狼窟里爆炸,虽然没损伤这只狗的丝毫皮毛,却使它变得迟钝了。够了!够了!老是被拖住走来走去。专车,小灶,可就是没有活动场所,四周是茂密的森林——
    ①墨丘利,罗马神话中的商业之神。
    ②枭雄,意大利人对独裁者墨索里尼(188-1945)的称呼。
    “哦,狗啊,四处漫游的狗啊!从山间庭院到山崖上的城堡,从措波特的温室到冷杉堡,从黑林山到一号狼谷。看不见丝毫的法国气派,在山间庭院只看见白云朵朵。‘狼人’集中营位于温尼茨亚东北部,在所谓的狐狸成群的小树林中。在乌克兰和东普鲁士之间走来走去。被从狼窟带进狼谷。在那里呆了一天之后,被带进山上的山雕窝,而最终只得钻进洞里——往下钻,钻到元首的地下室。日复一日,只有地下室!在见到山雕和狼——仍然是狼之后,每天每日见到的只有地下室!在眺望过朵朵白云,体验过山崖上的城堡之后,在居住过冷杉堡,呼吸过黑林山的空气之后,只能呼吸地下室污浊的空气了!
    “这时,一条狗已经厌烦了。这时,一条狗想跟随失败的牙医,躲在孤立无援的台地后面,参加计划中的西哥特人运动。这可以逃跑。问题尚待解决。再也不像一条狗那样忠实。这时,一条暂时不能、而且在通常情况下不能讲话的狗说:我要逃跑!”
    当元首地下室里祝寿准备工作取得进展之时,它毫无恶意地穿过总理府内院,悄悄溜走了。就在帝国元帅的车在前面开走的一刹那,它来到站双岗的地方,开始往西南方向跑去,因为它从战况报告中推断出,在科特布斯可能有一个战线缺口。虽说这个窟窿显得那么合适,那么宽大,然而面对苏军坦克的先头部队,这条狗却在于特博格东面回转身来,因而放弃了东哥特人运动,往西方敌人那儿跑去——越过内城的废墟,在政府机构所在地附近转悠,几乎在亚历山大广场丧命,然后被两只发情的母狗带着,穿过动物园,差一点在动物园高炮部队掩体附近被抓住。在那里等待它的是巨大的捕鼠器,可它在凯旋柱周围犹豫了七次,然后穿过排列成行的橡皮管,循着早已过时的家用常备药品的气味,凭着狗的本能,加入了平民运输队,这支队伍正在把剧院用具从无线电发射塔旁的展览馆地区转移到尼科拉斯湖去。可是,我方的广播喇叭以及东线敌人传得很远的喇叭——这是家兔可望给它发出的诱人的声音——使它对别墅区以及万湖和尼科拉斯湖产生了怀疑。往西边走得还不够!然后,它把马格德堡一布尔克的易北河大桥确定为第一个阶段性目标。
    它安然无恙地到达施维洛夫湖南岸,到达十二军发起进攻的前沿阵地。十二军应从西南部减轻帝国首都的压力。在已经荒芜的别墅花园里稍事休息之后,一个坦克部队特种兵用还有热气的豌豆汤喂了它,十分亲切地唤着它的名字。紧接着,敌人的炮兵对别墅区进行干扰式炮击,使这位坦克部队特种兵受了轻伤,却放过了这条狗,因为在那儿被捕杀的对象,在那儿用四只匀称、可靠的腿追随事先确定的西哥特人运动的动物,仍然是同一只黑色的德国牧羊犬,敌人就是因为它才进行炮击的。
    在五月份一个刮风的日子,这条狗在两个吹起涟漪的湖面之间急促地喘气。太空充满了重大的事件。在长着松树的勃兰登堡沙地西部,正等着将目标捕获。一条水平的尾巴,一张往前伸得很远的嘴,摆动着的舌头,凭着十六倍的四条腿,逃跑的距离缩短了——一条狗在连续不断的分段运动中跳跃前进。所有的东西都被分为十六分之一,这些东西是:风景、春天、空气、自由、松树、美丽的云彩、刚从蛹里钻出来的蝴蝶、鸟儿的歌唱和昆虫的营营声。正在发绿的小果园,音调悦耳的板条篱笆,兔子在田间出没,山鹑在展翅,无边无际的大自然,再也不是沙箱,而是地平线,是抹在面包上的气味,慢慢变得枯燥乏味的落日,没有骨气的黄昏,偶尔可见坦克残骸传奇性地指向清晨五点钟的天空,月亮和狗,月中狗,狗吃月亮,狗的全貌,正在溜掉的狗,狗的打算,正在投敌的狗,逃走的狗,不把自己算在里面的狗,狗产崽,出身——佩尔昆产下森塔,森塔产下哈拉斯,哈拉斯产下亲王……无论从存在的角度还是从自然科学的角度看,这都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狗,一条背着风逃跑的狗,因为风像所有的部队一样,也向往西方。这些部队是:第十二军、第九军残部、施特讷小分队和霍尔斯特小分队残部、疲惫不堪的勒尔军团、舍勒尔军团和伦杜利克军团、从利鲍港和温道港徒然撤走的东普鲁士军团和库尔兰军团、能够离开赫拉半岛和维斯瓦河三角洲的吕根岛驻防部队,也就是第二军残部。谁嗅到一点风声,谁就会快跑,就会游泳,就会吃力地搬着东西,抛开东方敌人,迎向西方敌人。平民百姓们步行着,骑着马,坐着当时的游船,穿着短袜一瘸一拐地走着,葬身鱼腹,身上缠着纸币,汽车太少,而行李过多,只好呼哧呼哧地爬行着。看,那个扛着他那袋二十磅面粉的磨坊主,那个带着门上小五金和骨胶味的木工师傅,那些亲戚,各种类型的人和随大流的人,抱着玩具娃娃的孩子们和拿着照相簿的祖母们,虚构的人物和真实的人物,所有、所有、所有的人都看见太阳在西边升起,都以这条狗为榜样。
    遗留下来的是:白骨山、万人坑、卡片箱、旗架、党证、情书、私人住宅、教堂椅子和难以搬运的钢琴。
    未付清的是:到期该支付的税费、建房互助储金信贷社分期付款的款项、房租欠款、各种账单、各种债务和罪责。
    所有的人都希望重新开始生活、储蓄、写信、上教堂、弹钢琴、查卡片和住在私人住宅里。
    所有的人都希望忘记白骨山和万人坑,忘记旗架和党证,忘记债务和罪责。
    从前有一条狗——
    该狗离开它的主人,走了很远的路程。只有小兔子皱起鼻子;可是,没有一个识字的人会相信,这条狗没有到过身边。
    一九四五年五月八号清晨四点四十五分①,它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马格德堡上游游过易北河,在河的西边找到了一个新主人——
    ①1939年9月1号,也正好是在清晨这一时刻,炮击但泽—韦斯特普拉特,战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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