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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虫记(典藏)》 作者:法布尔

第33章 蟹蛛

  条纹园蛛在用尽自己的全部精力铸造了自己美轮美奂的小窝之后,它的时日已经不长了,等到第一股寒流来到的时候,它们就得永远地离去了,所以也没有办法再把家人放在心上,而它的的小宝贝们却在暖暖毛茸茸的小窝里度过一冬。如果蜘蛛的卵可以在蜘蛛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孵化,我想蜘蛛妈妈们对小蜘蛛们的奉献精神肯定不会逊色于鸟类。我的这个结论来源于蟹蛛。蟹蛛是一种很厉害的蜘蛛,像螃蟹一样横行,不结网捕捉,而是伏击猎物。另外我曾经提过蟹蛛和家蜂的搏斗,当蟹蛛咬住家蜂的脖子,很快家蜂就致命了,在伏击猎物这方面蟹蛛是相当有天赋的。

  给我们大家表演了一场辉煌壮举的离乡行的蜘蛛正是名称是Thomisusonustus。虽然这名字当然是不会在读者头脑中引起什么反应的,不过它至少有一个好处:不会损害你的喉咙与耳朵。大部分科学术语都伤喉伤耳,因为不好读也不好听,而这个名字却很不一样,听起来不像是在吐词发音,倒像是在打喷嚏。既然按照规矩每种植物和动物都得有个拉丁文的尊称,那么我们还是要尊重古文的音韵美原则,让人唾沫横飞、非得要人粗声大嗓吼出来的名字能少则少吧。面对着不规范词语的猛烈冲击,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呢?这股浊浪借着进步的名义,压制了真正的学问。一切都会因为它而被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不过俗名倒是永远不会消失,因它发音动听,形象生动,还传达了某种信息,让我们普通人是很容易记住和喜欢上它的。蟹蛛这个词便是如此。这词在古人授予Thomisus这一属动物的名称,它十分形象准确,因为这蜘蛛和甲壳纲动物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如螃蟹一样,蟹蛛也是横行的,同样,它的前腿也比后腿粗壮。它唯一比不上螃蟹的地方便是没有前面那对摆出一副自卫姿势的硬钳。长着螃蟹模样的蜘蛛并不懂得编织捕猎网,它不设网下套,因为有着伏击猎物的本领也不需要织网捕猎,它只是潜伏在花间,等待猎物出现,就朝着猎物的脖子发出准确的一击,刺死猎物。

  奇怪的事情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蟹蛛对击杀家蜂有着狂热的爱好,我很想有另外更多的篇幅描述刽子手和受害者之间的争斗。蜜蜂来了,它心中丝毫没有打斗的念头,正忙着收集花粉,寻觅自己采摘的花朵。它用舌头尝尝花朵,然后挑选一块风水宝地,很快它全身裹满了收获品。正当它们忙着装满箩筐,沉迷于自己所获收成的时候,蟹蛛,那个潜伏在花影里的歹徒,从隐身处出来了,蹑手蹑脚溜到那嗡嗡叫的虫子身后,偷偷凑了过去,猛地一扑,卡住了它的后脖子。蜜蜂拼命反抗,疯狂地挥舞着它的刺。然而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攻击者毫不放松。很快,蜜蜂脖子上挨的那一咬让它瘫了下去,因为颈部的中枢神经被破坏了。那可怜的家伙腿一伸,刹那间一切便结束了,而刚刚蜜蜂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那位杀手现在舒舒服服地吸起受害者的血来,等它吸完血,就将那具干尸抛在一旁,不屑一顾了。它又一次躲起来,准备谋杀另一个采蜜者。如果天赐良机的话,让我正好看到了乐在其中的神圣劳动者蜜蜂被屠宰,我总是对这个残酷的家伙非常厌恶。为什么辛苦做工的就要喂养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出力流汗的就要让寄生虫过上奢侈生活呢?为什么那么多令人赞美的生命要为土匪强盗的昌盛而牺牲?和谐的整体中交杂的这些可恶的不和谐令思想家也为之困惑。等我们看到,那冷酷的吸血鬼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变成献身的楷模时,就愈发困惑了。吃人妖魔也爱自己的子女,但它会吃别人的子女。在肠胃的专制统治下,我们,野兽也好,人类也好,我们全部是魔鬼。劳动的崇高、生存的喜悦、母爱的深情、死亡的恐惧:所有这一切对他人来说毫无意义,要紧的是每口食物是否香甜可口。

  根据Thomisus的词源学意义——那是希腊文,意为捆索——它应该像个古代手持束棒的侍从官,绑着受难者上刑台。考虑到许多蜘蛛的确是用蛛丝捆绑猎物供自己随意享用,这种比照倒也不是不相宜。不过蟹蛛与它的名称Thomisus却并不相符。它不捆绑蜜蜂,蜜蜂后脖子被咬了一口后,立马气息奄奄,对享用自己的家伙做不了任何反抗。我们那为蜘蛛命名的先人被蜘蛛的惯用战术迷了心窍,忽视了这个特例。除了使用绞索,这位先人并不知道蜘蛛还有另外一种背信弃义的攻击方式。蟹蛛名字的第二部分同样也选得不当——onustus,意为负重、承载、装运。捕蜂的女杀手的确是大腹便便,但要把这一点当做与众不同的特征却毫无道理。几乎所有的蜘蛛都有一个肥硕的肚子,这是丝线库,有时这儿要织出网纱,有时又要放出巢穴的绒毛。蟹蛛是一流的筑巢专家,偏好后者:它的腹部珍藏着能将全家安置得舒舒服服的一切必要材料,却并没有显得过分的肥态。那么onustus这词会不会就是指它缓慢的横行方式呢?我想到了这种解释,却并不能完全信服。除非遇到险情,每只蜘蛛都是迈着庄重的步子,小心翼翼行走的。这么看来,这个科学术语不过是错误的概念,毫无价值的称号。要给动物取个合乎情理的名字可真难啊!我们还是对命名者宽容一点吧!词典再也挤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而需要编目归类的东西一浪高过一浪地朝我们涌来,耗尽了我们拼词的创造力。

  既然术语不能告诉读者任何东西,那么读者究竟应该从哪儿去了解呢?我发现只有一个手段:邀请它参加南部荒原里的五月盛会。杀害蜜蜂的女杀手体质偏向寒性,在我们这个地区,它几乎从不离开橄榄生长地带。它最爱的灌木是白色叶片的岩蔷薇,那大朵大朵皱成一团、命如朝露的花儿只开一个早上,第二天又会有新的花朵在清冷的晨曦中绽放,灿烂的开花期会持续五六周,其时蜜蜂狂热地扑将上去,在宽大的雄蕊头之间闹腾忙碌,裹上一身黄色花粉。加害它们的恶人了解这种盛况。它候在它的监视屋里,就在花瓣的玫瑰色屏风下。把你目光投到花丛中,四下里找找。如果你看见一只蜜蜂无声无息地躺着,四脚朝天,身子僵直,那就凑近些吧。蟹蛛十有八九就在那里。凶手已经刺出了致命一击,吸干了死者的血。不管怎么说,这个灭蜂恶魔还是一个漂亮宝贝,非常漂亮的家伙,虽然它笨重的大肚子好似伏倒的金字塔,腹底两侧各坠着一个活像驼峰的脓包。它们的皮肤比任何缎料都要让人赏心悦目,有些呈奶白色,有些呈柠檬黄。当中还有些讲究的女士,腿上饰着一些粉红链子,背上有胭脂红花叶纹。有时胸脯左右还镶着一条窄窄的淡绿边带。它不像环带园蛛的服饰那么富丽,却要雅致得多,因为它素净、精美,色调搭配极富艺术感。外行人轻易不敢触碰别的蜘蛛,却会被它的魅力所吸引,蟹蛛外观那么娇美,摸摸这样的佳丽他们不会害怕的。

  那么这颗蜘蛛世界的明珠能做什么呢?首先,它要搭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巢。金翅雀、苍头燕雀和其他一些建筑艺术大师使用树枝、马鬃和一点羊毛在树木枝丫间建起悬空的凉亭。蟹蛛也是一个酷爱攀高的家伙,它选择惯用的狩猎场——岩蔷薇的上层枝条作为筑巢之地,挑一根枯干的、带几片枯叶的枝条。叶子正好卷成一间小屋,就像个有生命的梭子,它打算把卵安置在里面。它一下下穿梭在叶子上缠满丝线,纺出一只外层与枯叶合为一体的卵袋。这件作品呈灰白色,部分露在外面,部分被支撑的东西挡住了。由于卵袋中杂着卷叶,因而边缘参差不齐。它的外形呈圆锥形,令人想到小一号的纺丝大蜘蛛的巢。产完了卵,容器的口子就会用同一种白丝牢牢密封住。最后留出几根丝,像薄帘一样铺在巢上形成一道天篷,和卷曲的叶尖一起构成一个小亭。做妈妈的就在这小亭里住下。这小亭并不只是它分娩疲劳后的休养地,更是一间警卫室、监视哨,在幼蛛离家之前,做妈妈的就一直趴在这里。由于产卵和吐丝的消耗,它已经瘦弱不堪,活着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巢。要是有谁在旁边游荡,它就赶紧冲出哨塔,张牙舞爪轰跑入侵者。

  如果我拿一根草去逗它,它也会摆出职业拳击手的架势大力推挡。它朝我的武器发出一记重拳。当我打算把它挪动挪动,去做某些试验时,我发现真的是困难重重。它紧紧粘在丝质的地面上,击退了我的进攻,我又不敢用力,生怕伤着它。一旦外面不再吸引它,马上它就自顾自地退回原地。它拒绝离开它的珍宝。当我们想取走狼蛛的卵丸时,狼蛛倒也是这么拼命搏斗的。每个母亲都表现出同样的勇气,同样的献身精神,而在分辨那财产的真伪时,每个又都是那么的愚蠢。随便拿一个陌生的丸子来换走狼蛛自己的卵丸,它都会毫不犹豫地收下,它分不清哪个是外来品,哪个是自己卵巢和纺丝坊里出来的产品。舐犊情深那一类空洞辞藻在这儿纯属鬼话:这是一种强烈的、近乎机械的冲动,绝不含有任何真情实爱的成分。

  岩蔷薇上的蜘蛛美人同样也没有什么超强禀赋。引导它从自己的巢穴旁移到另一个同样的巢旁,它就会住下来,一步也不挪,尽管那叶子篱笆的布置大不一样,足以提醒它这不是它原来的家。只要脚下踏着缎料,它就不会去留意自己的错误。它照看别人的巢穴跟照看自己的巢穴一样机敏警觉。论起护犊的盲目,狼蛛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它会将我锉平的软木球、纸团、小线球系在本该系卵袋的吐丝器上。为了调查蟹蛛是否会犯同样的错误,我搜罗了一些残破蚕茧,将光滑、精致的里面翻出来,捏成圆锥形。我的企图没有得逞。把蟹蛛妈妈从自己家挪到人造卵袋旁后,它因为更换了地方而不肯住下。难道它比狼蛛要目光敏锐?也许吧。不过我们还是别浪费溢美之词了,我仿造的小袋实在太粗陋。五月末产卵结束了,从那以后妈妈就平卧在巢的天篷上,日日夜夜,一步也不离开这警卫室。看到它的模样那么单薄瘦弱,那么萎靡,我想使出惯用手段,喂只蜜蜂给它,让它开心。看来是我误解了它的需求。蜜蜂一直是它心爱的美味,这时却再也吸引不了它。猎物在它身边冲来冲去,虽然很容易捕到,但是那哨兵根本不出哨所,对这送来的美味视而不见。它只靠母性的奉献精神维持生命,只是这种营养虽然值得称赞却毫无实质内容。于是我看着它一天比一天消瘦,越来越萎靡。这日渐衰弱的家伙在断气前究竟在等待什么?它在等待自己的儿女出世,它那奄奄一息的生命仍然对儿女有用处。条纹园蛛的小家伙们还没钻出气球就沦为孤儿。没有谁会来助它一臂之力,而它们又没有独立出世的力量。气球就不得不自动裂开,将幼蛛和绒毛褥子一块喷出来。蟹蛛的卵袋大部分包上了树叶,决不会爆开,袋盖严严实实地密封住了,也不会翻开。然而,在一窝蟹蛛出世之后,我们在盖口边缘发现了一个小孔,一个出口。这出口原先并不存在,是谁开的呢?卵袋的材质太厚实,太坚韧,里面小房客娇弱的肢体是打不开出口的。所以说,是妈妈感觉到丝质天篷下儿女们在不安分地挤动,于是亲自在袋上开了一个洞。虽然它气息奄奄,仍然挣扎着活了五六周,为的就是最后帮上一把,为家人打开大门。完成这项任务后,它从容地断了气,怀抱着它的巢,变成了一堆干枯的残渣。

  七月一到,小家伙们便钻了出来。考虑到它们的杂耍习惯,我在它们出生的笼子顶上立了束细嫩的枝条。它们一个不剩全部钻出网格,爬到树梢聚成一团,迅速织出一个宽宽的纵横交错的蛛丝休息处。它们在这儿悄无声息地呆上一两天,然后就开始将吊桥从一头甩到另一头。此时正是大好时机。我将爬满幼蛛的枝条束放到敞开的窗口前,放到一张小桌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它们马上开始了离乡的旅程,可是步调缓慢,进程也不一致。它们不时停顿、倒退,悬在丝尾坠下来,又拖着蛛丝爬上去。总而言之,是事倍功半。由于太拖拉,我就想到八点钟的时候,将枝条束移到窗台上阳光直射之处。枝条上挤满了一心盼着出发的蜘蛛。经过几分钟的光热作用,场面便完全不同了,移民们纷纷奔上枝条顶端,快手快脚地忙碌起来。那儿成了一个使人迷惑不解的制绳厂,成千上万条腿正从吐丝器里拽出长丝来。我并没有看见它们造出的丝绳,也不见丝绳在空中飘荡,但我猜测到了。蜘蛛三四个一组分批离开,每个走的方向都和同伴不同。所有蜘蛛都在某种支撑上攀爬,这些可以从它们灵活的腿部动作上看出来。而且攀爬者身后的路线是看得见的,因为那里多加了一股丝,有两根丝粗。接着,它们攀到一定高度,便纷纷停止了各自的动作。小虫子在空中翱翔,阳光照得它闪闪发光。它轻轻摆着身子,猛一下飞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面微风习习,漂浮的长线突然断了,那小生命拉着它的降落伞飞走了。我看着它越飘越远。四十英尺开外的柏树那黑漆漆的叶子,闪着点点金光。它往上飞升,越过柏树屏障,消失不见了。其他的也随之而去,高高低低,忽东忽西。不过这一个群体做好了一切准备,到了成群散去的时候了。现在我们看见灌木丛顶上喷出一道飞雾,那是上路的虫子像微型抛射体一样一个接一个弹射出去,渐渐形成了一片连续不断的瀑布。最后,它就像烟火晚会的压轴礼花,万花齐放。这比喻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它的确是在发出夺目的光芒。小蜘蛛在阳光照耀下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活像烟花喷射出的万千星火。多么辉煌的离别式!多么美妙的开场戏!细细的小生命紧紧拽住自己的飞天绳,腾云驾雾而去。或早或迟,或近或远,它们总要落下来的。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落下来,还常常落到极低的地方,唉……冠百灵鸟将公路上骡车落下的东西凿碎,才捡到一口饭吃,它在云间高歌可是找不到那样的燕麦粒的。我们不得不落下来:肚皮不可违抗的需求命令我们落下。所以,小蜘蛛也要降临大地。因为如此我总是对它温情有加。它其余的故事我不大清楚。它在拥有刺杀蜜蜂的力量之前要捕捉多少细小的蚊蝇?这一个原子该用什么方法,什么计谋去对付另一个原子?我不知道。我们会在春天里再见到它,那时它已长大成大块头,伏在花间,蜜蜂因它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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