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被困呼啸山庄(2)

　　“你看，我知道怎么惩罚孩子们，”这个无赖咬牙切齿地说，这时他弯腰去拾掉在地板上的钥匙，“现在，按照我告诉过你的，到林顿那儿；哭个痛快吧！我将是你父亲了，明天——一两天之内你就将只有这一个父亲了——你还有的是罪要受呢。你能受得住，你不是个草包，如果我再在你眼睛里瞅见这样一种鬼神气，你就要每天尝一次！”

　　凯茜没有到林顿那边去，却跑到我跟前，跪下来，将她滚烫的脸靠着我的膝，大声地哭起来。她的表弟缩到躺椅的一角，静得像个耗子，我敢说他是在私下庆贺这场惩罚降在别人头上而不是在他头上。希思克利夫看我们都吓呆了，就站起来，很利索地自己去沏茶。茶杯和碟子都摆好了。他倒了茶，给我一杯。

　　“把你的脾气冲洗掉，”他说，“帮帮忙，给你自己的淘气宝贝和我自己的孩子，倒杯茶吧。虽然是我预备的，可没有下毒。我要出去找你们的马去。”

　　他一走开，我们头一个念头就是在什么地方打出一条出路。我们试试厨房的门，但那是在外面闩起的：我们望望窗子——它们都太窄了，甚至凯茜的小个儿也钻不过。

　　“林顿少爷，”我叫着，眼看我们是正式被监禁了，“你知道你的凶恶的父亲想做什么，你要告诉我们，不然我就打你的耳光，就像他打你的表姐一样。”

　　“是的，林顿，你一定得告诉我们，”凯瑟琳说，“为了你的缘故，我才来；如果你不肯的话，那太忘恩负义了。”

　　“给我点茶，我渴啦，然后我就告诉你，”他回答，“迪恩太太，走开，我不喜欢你站在我跟前。瞧，凯瑟琳，你把你的眼泪掉在我的茶杯里了，我不喝那杯，再给我倒一杯。”

　　凯瑟琳把另一杯推给他，揩揩他的脸。我对于这个小可怜虫的坦然态度极感厌恶，他已不再为他自己恐怖了。他一走进呼啸山庄，他在荒原上所表现的痛苦就全消失；所以我猜想他一定是受了一场暴怒的惩罚的威胁：要是他不能把我们引诱到那里的话，他就会遭到天谴，大祸临头。他既然已把事情办成，眼下也就没有什么再值得害怕的了。

　　“爸爸要我们结婚，”他啜了一点儿茶后，接着说，“他知道你爸爸不会准我们现在结婚的；如果我们等着，他又怕我死掉，所以我们早上就结婚，你得在这儿住一夜，如果你照他所愿望去做了，第二天你就可以回家，而且还把我也一起带回去。”

　　“带你跟她一起去，你这可怜巴巴的低能儿！”我叫起来，“你结婚？那么这个人是疯了！要不就是他以为我们是傻子，人人都是。还有，难道你真在妄想，那样一位美丽的小姐，那个健康热诚的姑娘会把她自己拴在一个像你这样快死的瘦猴子身边吗？就不说林顿小姐吧，你居然妄想任何人会要你做丈夫吗？你用你那怯懦的哭哭啼啼的把戏骗我们到这儿来，你就该挨鞭子打；而且——现在，别显出这样呆相啦！我倒想狠狠地折腾你一顿，就因为你的可鄙的奸诈，和你那低能的奇想。”

　　我真的轻轻摇撼了他一下，但是这就引起了咳嗽，他又来呻吟和哭泣那老一套，凯瑟琳责备了我。

　　“住一夜？不！”她说，慢慢地望望四周，“埃伦，我要烧掉那个门，我反正要出去。”

　　她马上就要开始实行她的威胁，但是林顿又为了他所珍爱的自身而惊慌了。他用他的两个瘦胳臂抱住她，抽泣着：

　　“你不愿意要我，不愿意救我了吗？不让我去田庄了吗？啊，亲爱的凯瑟琳！你千万别走开，别甩下我。你一定要服从我父亲，你一定要啊！”

　　“我必须服从我自己的父亲，”她回答，“要让他摆脱这个残酷的悬念。一整夜！他会怎么想呢？他已经够难受了。我一定要打一条路出去，或是绕一条路出去。别介！你没有危险——可要是你妨碍我——林顿，我爱爸爸胜过爱你！”

　　对希思克利夫先生的愤怒所感到的致命的恐怖让他又恢复了他那懦夫的模样。凯瑟琳几乎是精神错乱了：但她仍然坚持着一定要回家，而且这回轮到她来恳求了，劝他克制他那自私的苦恼。

　　他们正在这样纠缠不清，我们那个牢头进来了。

　　“你们的马都走掉了，”他说，“而且——嘿，林顿！又哭哭啼啼的啦？她对你怎么啦？来，来——算啦，上床睡觉去吧。过上一两个月，我的小子，你的胳膊腿就有力气了，那时候你就可以报复她现在的暴虐了。你是为纯洁的爱情而憔悴的，不是吗？不是为世上别的东西——她会要你的！那么，上床去吧！今晚泽拉不会在这儿；你得自己脱衣服。嘘！别做声啦！你一进你自己的屋子，我也不会走近你了，你也用不着害怕啦。真是运气，你这件事办得还真不错。剩下的就由我来办。”

　　他说了这些话，把门打开，让他儿子走过去，后者出去的神气正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唯恐那开门的人打算恶意挤他一下似的。

　　门又锁上了。希思克利夫走近火炉前，我的女主人和我都默默地站在那里。凯瑟琳抬头望望，不知不觉就举起一只手摸我的脸——他一靠近就让她又感到疼了。别的人无论是谁，见到这种孩子气的举动都会狠不起那条心，可是他却对她皱眉而且沉着嗓子说道：

　　“啊！你不怕我？你的勇敢装得不坏：不过你仿佛害怕得很呢！”

　　“现在我是怕了，”她回答，“因为，要是我待在这里，爸爸会难过的——我怎么忍心让他难过呢——在他——在他——希思克利夫先生，让我回家吧！我答应嫁给林顿——爸爸会同意我嫁给他的，而且我爱他——本来我是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去做呢？”

　　“看他有那个胆量敢来强迫你！”我大声说，“感谢上帝！国有国法；虽然我们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即使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也要告他；没经过教会同意就结婚，那可是重罪此项法律至1827年作废。！”

　　“住口！”那恶徒说，“你嚷嚷个鬼！我不要你说话。林顿小姐，想到你父亲会难过，我可真是心花怒放；我将称心如意得连觉也睡不着了。你告诉我，接着会发生的那种事，那你就算是找到一个再保险也不过的办法了，足可在我这所宅子里稳稳当当再待一天一夜的。至于说你答应嫁给林顿，那我会放在心上，让你说到做到，因为你不做到这一点，我是不会放你离开这里的。”

　　“那么叫埃伦去叫爸爸知道我平安吧！”凯瑟琳喊叫着，苦苦地哀哭着，“或者现在就娶我。可怜的爸爸，埃伦，他会认为我们走丢了。我们怎么办呢？”

　　“他才不会！他会以为你侍候他烦了，所以就溜了出来，想找点小乐子呢，”希思克利夫回答，“你不能否认你是违背了他的禁令，自动走进我的房子来的。在你这样的年纪，你渴望一些娱乐也是相当自然的；自然，看护一个病人，而那个病人只不过是你父亲，你也会厌倦的。凯瑟琳，当你的生命开始的时候，他的最快乐的日子就结束了。我敢说，他诅咒你，因为你走进这个世界（至少，我诅咒）；如果在他走出世界时也诅咒你，那也十分自然。我还要和他一起干呢。我不爱你！我怎么能呢？就这么哭下去吧，照我看，哭将成为你今后的主要消遣了：除非林顿弥补了其他的损失。你那有远虑的父亲仿佛幻想林顿会那么做呢。他的劝告和安慰的信使我大饱眼福。在他最后一封信里，他劝我的宝贝要关心他的宝贝；而且当他得到她时，要对她温和。关心同温和——那是父亲的慈爱，但是林顿却要把他整个的关心同温和用在自己身上哩。林顿很能扮演小暴君。他会折磨死随便多少猫，只要把它们的牙齿拔掉了，爪子削掉了。我向你担保，等你再回家的时候，你就能够编造一些关于他的温和的种种美妙故事告诉他舅舅了。”

　　“你说得对！”我说，“你儿子的性格你解释得对。显出了他和你本人的相像处，那么，我想，凯茜小姐在她接受这毒蛇之前可要三思啦！”

　　“现在我可不想谈他那些讨人喜欢的品质了，”他回答，“因为要么她必得接受他，要么就做一个囚犯，而且还有你陪着，直到你的主人死去。我能把你们都留下来，相当严密的，就在此地。如果你怀疑，鼓励她撤回她的话，你就可以有个判断的机会了！”

　　“我不要撤回我的话，”凯瑟琳说，“如果我结完婚可以去画眉田庄，我要在这个钟头之内就跟他结婚，希思克利夫先生，你是一个残忍的人，可你不是一个恶魔；你不会仅仅出于恶意，就不可挽回地毁掉我所有的幸福吧。如果爸爸以为我是故意离开他的，如果在我回去之前他死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呢？我不再哭了。但我要跪在这儿，跪在你跟前；我要长跪不起，一直用我的眼睛看着你的脸，直到你也回看我为止！别，别转过去！看吧！你不会看见什么惹你生气的现象。我不恨你。你打我，我也不生气。姑父，你一生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吗？从来没有吗？啊！你一定要看我一下。我是那么可怜，你不能不感到难过，不能不怜悯我呀。”

　　“拿开你那蜥蜴般的手指；走开，不然我要踢你了！”希思克利夫大叫，野蛮地推开她，“我宁可被一条蛇缠紧。你怎么能梦想来谄媚我？我恨极了你！”

　　他耸耸肩：他自己真的哆嗦了一下，好像他憎恶得不寒而栗；并且把他的椅子向后推；这时我站起来，张开口，要来一顿大骂。但是我第一句才说了一半就被一条威吓堵回去了。他说我再说一个字就把我一个人关到一间屋里去。天快黑了——我们听到花园门口有人声。我们的主人立刻赶出去了：他还有他的机智，我们可没有了。经过两三分钟的谈话，他又一个人回来了。

　　“我以为是你的表哥哈顿，”我对凯瑟琳说，“我但愿他来！他也许站在我们这边，谁知道呢？”

　　“是从田庄派来的三个仆人，找你们的，”希思克利夫刚好听见了我说的话，就这样说道，“你本来应该开扇窗子向外喊叫的：但是我可以发誓那个小丫头心里挺高兴你没有叫，她高兴被留下来，我肯定。”

　　我们知道丢掉了这个好机会，我们俩忍不住大放悲声；他就让我们哭到九点钟。然后他叫我们上楼，穿过厨房，到泽拉的卧房里去：我低声叫我的同伴服从：或者我们可以设法从那边窗子出去，或者到一间阁楼里，从天窗出去呢。但是，窗子和楼下一样的窄，而阁楼也逃不了，所以我们还得像刚才那样被锁在里面。

　　我们都没有躺下来：凯瑟琳就在窗前待着，焦急地守候着早晨到来；我不断地劝她休息一下，我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回答就是一声深沉的叹息。我自己坐在一张摇椅上，摇来摇去，心里严厉地斥责自己许多次的失职；我当时想到我的主人们的所有不幸都是由这些而来。我现在明白，实际上不是这回事；但是在那个凄惨的夜里，在我的想象中，确是如此；我还以为希思克利夫比我的罪过还轻些。

　　七点钟的时候他来了，问林顿小姐起来没有。她马上跑到门口，回答着，“起来了。”

　　“那么，到这儿来。”他说，开开门，把她拉出去。我站起来跟着，可是他又锁上了。我要求放我。

　　“忍耐吧，”他回答，“我一会儿就派人把你的早点送来。”

　　我捶着门板，愤怒地摇着门闩；凯瑟琳问干吗还要关我？他回说，我还得再忍一个钟头，他们走了。我忍了两三个钟头；最后，我听见脚步声：不是希思克利夫的。

　　“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一个声音说道，“开门！”

　　我热心地服从，看见了哈顿，带着够我吃一整天的食物。

　　“拿去。”他又说，把盘子塞到我手里。

　　“等一分钟。”我开始说。

　　“不。”他喊了一声就又走了，我为了要留住他而苦苦哀求他，他却不理。

　　我就在那里被关了一整天，又一整夜；又一天，又一夜。我一共待了五夜四天，看不见人，除了每天早上看见哈顿一次；他可是个模范牢头——乖戾，不吭一声，要想打动他的正义感或同情心，那就像是对聋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