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鸟(8)

　　一座淡青色殿堂的广阔大厅，许多小孩群聚一起准备降生。远近，无数天青色的圆柱顶着蓝色的拱形屋顶，所有东西，从光线、石板，到最后一个拱门逐渐消失的微亮背景，甚至最微小的东西，都呈现一种仙境般的蓝色色彩，只有圆柱的柱基与柱头、拱门的主石、一些座椅和圆凳。是用白色的大理石或方解石做成的。舞台右方，在圆柱与圆柱当中，有几扇发出乳白色光的门！关向真实生命的世界。大厅里处处是一群群穿着淡青色长袍的小孩，有的玩耍，有的走来走去。有的谈笑，有的做事。有许多小孩在睡觉，也有许多在工作。他们在廊柱之间研究未来的发明，他们所用的各种工具、器械和仪器，还有栽培成的各类花草、鲜果，都和整个殿堂的气氛一样，呈现出一种神妙光辉的青蓝色。孩子们当中有几个高个儿，穿着更淡，更薄如蝉翼的青色衣服，有一种安静的美和与众不同的气质，显然是天使的样子。舞台左方，悌儿提尔、蜜提尔和光静悄悄地溜进来，走到舞台前方的廊柱之间；虽然如此，他们的来临仍在青衣小孩之间引起骚动，青衣小孩从各处聚过来，围住这批稀客，好奇地望着他们。

　　蜜：糖、面包和猫哪里去了？……

　　光：他们不能进这里来，如果他们知道了未来的秘密，就不会再服从人类了……

　　悌：那么狗呢？……

　　光：他进来也不大好。他不应该知道以后几年会碰到什么事……我把他们全拴在教堂的地窖里。

　　悌：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光：我们在“未来之国”里，这些都是还没出生的小孩。这地方平常人是见不到的，但这颗钻石却让我们看清楚了，我们很可能会在这里找到青鸟……

　　悌：当然啰，这里的鸟一定是青色的，你没见到所有东西都是青色的？……（朝四周看了看）天啊，这一切多美啊！……

　　光：看那群跑过来的孩子……

　　悌：他们生气了？……

　　光：不是的……你看，他们都是面带笑容，只是很吃惊罢了……

　　青衣小孩：（愈来愈多的青衣小孩跑过来）活的小孩！……看啊，那是活的小孩咧！……

　　悌：他们为什么叫我们“活的小孩”？……

　　光：因为他们还不算是“活的”小孩啊！……

　　悌：那么，他们整天做些什么呢？……

　　光：他们在等待出生的一刻……

　　悌：他们出生的一刻？……

　　光：是的，世界上所有的小孩都是从这里出去的，每个小孩都在等待出生的时候！……当爸爸妈妈想要孩子时，右边那扇大门就会打开，小孩子就走下去……

　　悌：好多小孩！好多小孩啊！

　　光：还有更多呢！……只是我们没看见罢了！……有三万个像这样的殿堂，全住满了这样的小孩。想想看，直到世界终了，要有多少小孩啊？……没有人能数得清！……

　　悌：那些个子此较高的，是什么人呢？……

　　光：我不太清楚……有人说，那是守护神……我还听说，他们也到世上去看护人类……但这都只是传言，我们不可以去探询这秘密……

　　悌：为什么呢？……

　　光：因为这是尘寰的秘密……

　　悌：那么，我们可以去跟那些小孩谈谈话吗？……

　　光：当然可以，你们也该交些朋友……瞧，那边有个小孩，比谁都急着想跟你们讲话……到他那里去吧！跟他聊聊天……

　　悌：我要跟他讲什么呢？……

　　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就像你平常跟其他小朋友聊天一样……

　　悌：我可以同他握握手吗？……

　　光：当然可以呀！他不会伤害你的……去吧！别扭扭捏捏的样子……我不跟你去了，你们单独在一起会比较自在些……对了，我也想同那些高个子的青衣小孩谈谈天……

　　悌：（向青衣小孩走过去，并伸出手）你好！（用手指轻触青衣小孩的衣裳）这是什么？……

　　孩：（也专注地摸摸悌儿提尔的帽子）这是什么？……

　　悌：这个？……这是我的帽子……你没有帽子吗？……

　　孩：没有，这是做什么用的？……

　　悌：这是向人说“你好吗”用的……还有，下雨或天冷的时候也用……

　　孩：“天冷”，“天冷”是什么意思？……

　　悌：喔，比如说，你抖成这个样子……嘘嘘……把手环抱成这个样子……（他两手横交过胸前，用力上下搓着手臂。）

　　孩：人世间很冷吗？……

　　悌：有些时候，像冬天，而且又没有火……

　　孩：为什么会没有火呢？……

　　悌：因为得花很多钱去买木柴……

　　孩：什么是钱？……

　　悌：就是你用来买东西的……

　　孩：喔？……

　　悌：有些人有钱，有些人就没有钱……

　　孩：为什么会没有钱呢？……

　　悌：因为他们很穷……你有钱吗？……你几岁了？……

　　孩：我很快就要出生了……再过十二年……出生好不好玩？……

　　悌：喔，好玩啊！……很有意思的！……

　　孩：你是怎么生下来的？……

　　悌：我不记得了……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孩：大家都说人世间很好玩，还有那些活生生的人也很有意思……人也可以用看的！……

　　孩：还有人告诉我，孩子的妈妈都站在门边等孩子回家，妈妈都是很好的，不是吗？

　　悌：喔，当然好啦！……她们比世界上其他东西都好！……还有奶奶也很好，不过她们都死得太早了……

　　孩：死？……死是什么啊？……

　　悌：就是有天晚上她们突然走了，而且永远不再回来……

　　孩：为什么呢？……

　　悌：谁知道？……也许她们觉得伤心……

　　孩：你的也走了吗？……

　　悌：你是说我奶奶？……

　　孩：你妈妈或是你奶奶，我弄不太清楚……

　　悌：啊，这可不一样！……是奶奶先走的，真让入伤心……我奶奶对我真好！……

　　孩：你的眼睛怎么啦？……是在制造珍珠吗？……

　　悌：不是的，那不是珍珠……

　　孩：那么，是什么东西呢？……

　　悌：没什么，都是这些青颜色，把我的眼睛弄得有点昏花了……

　　孩：这东西叫什么？……

　　悌：什么东西？……

　　孩：就是这个，从眼睛里掉下的这个……

　　悌：没什么，只是一点点水……

　　孩：这真是从眼睛里掉出来的？……

　　悌：是，有些时候，像一个人哭了……

　　孩：哭？哭又是什么意思？……

　　悌：我可没哭，都是这耀眼的青色不好，不过，假如我哭的话，也像是这个样子……

　　孩：人常常会哭吗？……

　　悌：男孩子不会，女孩子才会……你呢？你在这里不哭吗？……

　　孩：是啊！我不知道怎么个哭法……

　　悌：啊，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你在弄什么呀？这些青色的大翅膀是什么？……

　　孩：这个？……这就是我将来在人世间要发明东西时用的……

　　悌：什么发明？你发明过东西？……

　　孩：啊，当然啦，你没听说过？……等我出生以后，我要发明东西造福人群……

　　悌：那东西可以吃吗？……还是会发出声音来？……

　　孩：不会，你什么也听不到……

　　悌：真可惜……

　　孩：我每天都在研究……那东西就快做好了……你想看看吗？……

　　悌：好呀！……在哪里？……

　　孩：就在那边，你从这里就可看到，就在那两根廊柱之间……

　　其他青衣小孩：（向悌儿提尔走过来，并且拉拉他的衣袖）嗨，你也想看看我发明的东西吗？……

　　悌：好啊，是什么？……

　　孩二：我的是三十三种药物，可以延年益寿……看，就在那些青瓶子里……

　　孩三：（从人群中走出来）我让你看一种还没有人知道的光！……（说着，他全身发出一片奇异的火焰来）看，稀不稀奇？……

　　孩四：（拉着悌儿提尔的手臂）你一定要来看看我发明的机器，我的机器虽然没有翅膀，却可以像小鸟一样在天上飞……

　　孩五：不，不，先看我的——这东西可以发现藏在月球上的宝藏……

　　所有青衣小孩：（全都围住悌儿提尔和蜜提尔大叫）不，不，先看我的！……我！……我发明的东西最稀奇！……我发明的东西是用糖做的！……他的不好！……他是学我的！……

　　（就在一片喧嚷声中，两个“活孩子”被拖到一处青色的工厂，里面，小发明家们各自操作机器。只见各种圆盘、飞轮、传动轮、滑轮、环带和其他不知名的怪东西都在转动，交织成一大片的青光。这些奇奇怪怪的机器有的在廊柱间转动，有的在穹形的屋顶下转动；有的小孩打开图表，有的翻开书本，还有的揭开青色雕像，取出许多像蓝宝石或土耳其玉制成的大型花果来。）

　　孩六：（在几朵巨型青色雏菊下面弯腰鞠躬）看，我的花！……

　　悌：这是什么？……我不晓得这是什么花！……

　　孩六：这是雏菊！……

　　悌：不可能嘛！……这些花大得好像桌子一样！……

　　孩六：而且闻起来很香哩！

　　悌：（嗅了嗅花朵）嗯，好棒啊！……

　　孩六：等我出生后，我就栽培这种花……

　　悌：那是什么时候？……

　　孩六：五十三年四个月又九天之后……

　　（又有两个青色小孩来了，带着一串巨大的发亮的葡萄，颗颗都比梨子还大。）

　　孩七：（把葡萄串挪过来）你觉得我的水果怎么样？……

　　悌：一串梨子！……

　　孩七：不是梨子，是葡萄！……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世界上的葡萄都会是这个样子……我发现一种新的栽培方法！……

　　孩八：（驮着一篓大如甜瓜的青苹果，蹒跚走向悌儿提尔）还有我的！……看看我的苹果！……

　　悌：这哪是苹果，这是甜瓜呀！……

　　孩八：不，不……这是我种的苹果，而且，还不是长得最好的哪……等我出生之后，世界上的苹果就会长成这样……我发现了新的栽种方法！……

　　孩九：（推着一车大如南瓜的甜瓜来）你觉得我的小甜瓜如何？……

　　悌：这不是南瓜吗？……

　　孩九：等我出生以后，世上的甜瓜会变得很棒！……我以后是三星王的园丁……

　　悌：三星王？……

　　孩九：就是在位三十五年的伟大国王，他会带给地球、火星和月亮这三个星球快乐幸福……你从这里就可以见到三星王……

　　悌：在哪里？……

　　孩九：就在那里，那个睡在廊柱下面的小男孩。

　　悌：左边的那个？……

　　孩九：不，不，是右边那个……左边的那个，以后会带给地球无比的欢乐……

　　悌：怎么个带法呢？……

　　孩一：（在一旁插嘴）用一种现在人们还想不出的办法……

　　悌：对了，那个用手指掏鼻子的胖胖小男孩，他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孩一：他发现了一种火，可以使地球变温暖，因为那时候太阳会比现在微弱……

　　悌：还有那两个彼此紧抱，又一直亲个不停的孩子是谁呀？是兄弟还是姊妹吗？……

　　孩一：不是的，他们是很奇妙的……他们是一对恋人……

　　悌：恋人是什么？

　　孩一：我也不知道……“时间”这么叫他们的嘛！而且常开他们的玩笑……他们一整天彼此互相凝视，互相亲吻，互相道再见……

　　悌：为什么？

　　孩一：大概是因为不能同时离开这里吧？……

　　悌：那个红嘟嘟的小孩是谁？他看起来一派正经，而且还吸着手指头哪！……

　　孩一：他以后是为世间铲除不平的……

　　悌：喔！……

　　孩一：据说，那是件很麻烦的大事呢！……

　　悌：还有那个长着红色头发的小孩是谁？他走起路来好像不长眼睛似的，他的眼瞎了吗？……

　　孩一：还没有，不过他以后大概会……仔细看看他，据说他将与死亡搏斗……

　　悌：那是什么意思？……

　　孩一：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很了不得的事呢！……

　　悌：（指着睡在廊柱下、台阶上和椅凳上的一些小孩）这么多睡着的小孩！……他们整天没事做吗？……

　　孩一：他们在想一些事……

　　悌：想什么事？……

　　孩一：他们也还不知道，不过他ff促一定要想出一些东西好带到世上去的，我们谁也不可以两手空空地从这里走出去哩！……

　　悌：谁说的！……

　　孩一：“时间”说的，他就站在门口……只要他一打开门，你就可以见到他，他啰嗦得很呢！

　　孩十：（从大厅后面跑出来，挤过众小孩到悌儿提尔面前）你好呀，悌儿提尔！……

　　悌：你好！……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孩十：（热情地吻谒悌儿提尔和蜜提尔）你们好呀！……都好么？……过来亲我一个，还有你，蜜提尔！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名字，因为我即将是你们的小弟弟啊！……他们刚刚才告诉我你们来了……我正在大厅的那一头，整理一些念头……回去后告诉妈妈，我已经预备好了……

　　悌：什么？……你要到我们家来？……

　　孩十：当然啦！就在明年的圣棕树节……我还小的时候，可别太欺负我……我好高兴能预先亲亲你们……告诉爸爸该把摇篮修理修理了……我们家住起来舒服吗？

　　悌：还不错……而且妈妈对我们很好……

　　孩十：吃的呢？……

　　悌：那得看情形……有时候我们还有蛋糕吃，是不是，蜜提尔？……

　　蜜：对，过年的时候，还有7月14日……是妈妈做的哩！……

　　悌：你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你准备带什么东西给我们吗？……

　　孩十：我会带一二种疾病去：猩红热、百日咳和麻疹……

　　悌：啊，就这样吗？……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蜜十：然后？……然后我就离开你们啦！……

　　悌：就这样吗？那你来得太没价值啦！……

　　孩十：我们没什么好选择，而且也不能太挑剔啊！……

　　（忽然，青色小孩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停下工作，离开那些机器。睡着的小孩醒过来了，眼朝着那些玛瑙制的大门看，也随着其他小孩朝大门跑去。）

　　光：（走过来）我们得藏到廊柱后面！……千万不能让“时间”发现我们……

　　悌：那声音是从哪来的呀？……

　　孩十一：是“晨光”出来了呀！……现在正是准备今天降生的孩子要到世上的时刻啊！……

　　悌：他们怎么去呢？……是从梯子下去的吗？……

　　孩十一：你就会看到了……“时间”就要打开大门了……

　　悌：谁是“时间”呀？……

　　孩十一：是个老爷爷，来叫那些准备降生的孩子们到世上去……

　　悌：他坏不坏？……

　　孩十一：不坏，不过他什么也不听……如果还没轮到出生的孩子，就是他们怎么哀求，“时间”也会把他们一把推开……

　　悌：大家都喜欢到世上去吗？……

　　孩十一：还没轮到的时候，我们会觉得遗憾，但是真的要离开了，我们也会觉得难过……来了！来了……他就要打开大门了！……

　　（那几扇发着乳白色光的大门自动缓缓地打开来。从世间传来的声音好像远方的音乐。红绿色的光透进大厅里，时间——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飘着长须，手拿大镰刀和计时沙漏，在门口出现了。门外隐约可见到一艘张着金帆的大船，正靠在朝霞形成的码头边。）

　　时：（站在门口）时间到的人准备好了吗？

　　众孩：（从各方挤过人群，向“时间”奔去）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时：（用粗哑的声音向面前排成纵队的小孩叫着）一次一个！……又来了，人数总是超过！……每次都这样！……你们别想骗我！……（把一个小孩推回去）还没轮到你呢！……回去，你还要等到明天！……你也还没轮到，你得等十年再来！……十三个牧羊人？……不，不，只需要十二个，多了不要！……狄奥克里塔和味吉尔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有医生吗？……已经太多医生了，人世间已受不了啦！……工程师在哪里？……还要一个诚实的人，只要一个，这是人世间的珍品……诚实人在哪里？……是你吗？……（孩子点头答是）我看起来你倒像个可怜虫！……喂，你，那边那个，别那么快，别那么快！……还有你，你带什么东西去？……什么都不带？就这么两手空空？……那你不能通过……大家都得准备一些东西带去，只要你愿意，就是一桩罪行或一场大病，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们一定得带些东西去……（瞥见有个小孩在推另一个小孩，后者竭力抵抗）啊，你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时间到了……人间需要一个消除不平的英雄，你正是那个英雄，你得上路啦！……

　　众孩：他不想去呢，先生！……

　　时：什么？他不想去？……这小鬼头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决定了的。我们可没时间瞎蘑菇……

　　孩：（被推的那一个）不要，不要！……我不要去！……我不要出生！……我宁愿留在这里！

　　时：哪有这种事！……只要时间一到，该出生的就得出生！……好啦，快点，向前进！……

　　孩十二：啊，让我通过好么？……我可以代替那个孩子！……他们说，我的父母亲很老了，已经等我等得很久了！……

　　时：不可以这样！你得等到你自己降生的时刻，得等到那天到来才可以走……如果都听你们的话，我们什么事也做不成……有的要走，有的不走，像这样太早或太晚是不可以的……（推开几个挤到门边的小孩）喂，小孩，别这么靠过来！……走开，你这个爱问东问西的家伙！那些还轮不到出生的小孩别过来！……你们现在这么急，等以后轮到你们的时候，却又吓得向后退……看，那四个抖得像叶子似的……（这时，有个小孩正要穿过大门。忽然又退回去了）喂，怎么啦？……究竟是怎么回事？……

　　孩十三：我忘了带盒子了，那里面装着我预备要犯的两桩罪行呢！……

　　孩十四：我也忘了带我的小瓶子，那里面装的是如何教导群众的观念……

　　孩十五：我忘了那些结上好梨子的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