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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上的人类学家》 作者:奥利佛·萨克斯

第37章 世界上最后一位嬉皮士(5)

  在这一年的年末,格雷格开始睡不好觉,尽管他过去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他经常半夜起床,然后在屋子里四处游荡着摸索,一直持续好几个小时。“我丢了什么东西,我在找丢掉的那件东西。”当别人问他的时候,他会这样回答。人们不禁联想,他一定是在寻找他的父亲,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做什么,而且无法明确地知道自己丢掉了什么。在我看来,他现在可能已经拥有了明确的意识,也可以说是一种象征性(尽管还没有能够概念化)的意识。父亲去世后,格雷格一直感到悲伤。对我来说,他的这种反应真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最美好的时光

  1991年8月,我听说“感恩而死”要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演唱会,这可是格雷格最喜欢的乐队。也是巧合,那年夏天,我和这个乐队的鼓手之一米基·哈特曾一起为音乐的医学疗效问题在参议院参加听证会。于是在演唱会开始前的最后时刻,我幸运地弄到门票,可以让格雷格坐着轮椅带着必须的物品进入现场,并且我们还得到了一个预留的好位置,刚好靠近增音板,那儿的声音效果是最棒的。

  我在演唱会开始前作了这个安排,而且事先没有让格雷格知道,因为我担心万一座位的问题搞不定,会让格雷格失望。当我到医院里去接格雷格,告诉他今天要去看“感恩而死”的演唱会时,他显得非常兴奋。他快速换好了衣服,我们匆匆忙忙地把他推进车子里。车开到市中心的时候,我打开了车窗,纽约特有的声音和味道一下子扑了进来。我们穿过三十三大街,椒盐脆饼干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笑起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正宗的纽约的味道了。”

  拥挤的人群慢慢向麦迪逊广场花园汇集过来,大多数人都穿着扎染的T恤衫--我都20多年没见过这种扎染的T恤了,我自己都有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上个世纪的60年代。或许那个年代从未远离。可惜的是,格雷格并不能看到眼前的人群,他肯定觉得自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格雷格不由自主地讲了起来--这对他来说是非常不寻常的,开始回忆他记得的60年代的事情。

  是啊,中央公园过去就有这样的集会活动。可是有一阵子没有过这样的活动了。至少有一年多了吧,可能吧,记不太清楚了……音乐会、歌曲、大麻、草地,所有的一切……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是在“爱与和平节”……美好的时光……很多事情都是从60年代开始的……迷幻摇滚、非暴力集会、谈情说爱的集会、吸烟……现在可是很少能够看到了……艾伦·金斯伯格,他开始经常在东村那边混的,或者是在中央公园。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最后一次见他,怎么说也是在一年多以前了吧……

  格雷格说话时用的是一般现在时态,或者说差不多用的都是现在时。所有他谈到的事情,似乎并不遥远,就像是刚刚发生过的,用他的话说“也就是差不多一年前吧”,而且似乎那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这也就意味着,那些事说不定会再次发生)。在正常人看来,这是一种典型的病态,在诊室测试会说这就是典型的时空错置,而此时此刻,面对向广场疯狂涌动着的人群,我们似乎又回到了60年代,又成了这个年代的一部分;而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一切,看起来几乎完全是自然和正常的。

  在麦迪逊花园广场,我们找到了给格雷格的轮椅预留的位置,真的就在增音板的旁边。此时,格雷格的兴致越发高涨,人群中不断传来的呼喊声,让他兴奋得“就像是一只巨兽”。他说:“这儿的味道简直是太美妙了。”面对甜美但又充满嘈杂声音的空气,他大口地深深呼吸,“这是世界上让人觉得最痛快的味道了。”

  乐队登上舞台之后,人群中的呐喊声变得更大声了,格雷格也随之欣喜若狂,开始用力拍着巴掌,扯开喉咙跟着叫了起来:“好啊!精彩!”然后是:“快开场啊!”接着是:“瘾君子,快开场!”停顿片刻,他对我说:“看啊,你看到那些鼓后的墓碑了吗?你看到理着非洲式发型的加西亚了吗?”他说话时的语气是那么确定,我一时也被他迷惑了,朝舞台看去。鼓后面根本没有什么墓碑,我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些话都只是格雷格心中的虚构。舞台上的加西亚头发已经花白,直直地垂在肩膀上。

  “皮格彭!”格雷格又激动地喊道,“你看到皮格彭了吗?”

  “没有,”我有些迟疑回答道,“他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吗,他早就不在这个乐队里了。”

  “不和乐队一起了?”格雷格吃惊地问,“怎么回事?那个家伙被抓起来了吗?”

  “不,格雷格,他没有被捕。他已经去世了!”

  “喔,这太可怕了!”格雷格摇着头,脸上的表情非常震惊。一分钟之后,他又用胳膊推搡我,“皮格彭!你看到皮格彭了吗?”一字不差,就是刚刚问过我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巨大的、具有强大冲击力的声浪让??无法自拔,他随着节奏拍着巴掌,跺着脚,跟着一起叫嚷。“感恩而死!感恩而死!”之后,叫嚷的节奏慢了下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喊:“我们--要听--‘工人之死’!”然后是:“烟草路!烟草路!”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的名字。他叫着它,一直到演出开始。

  乐队的开场是一首老歌。“艾科,艾科。”格雷格兴致勃勃地跟着唱起来,而且彻底放开,唱得肆无忌惮。显然,他还记得所有的歌词,而且他对其中那段带有非洲音乐色彩的合唱沉醉不已。现在,整个麦迪逊广场花园也都彻底沉醉在音乐之中,18 000名观众一起欢呼呐喊,每个人都激动得难以自控,所有人的神经系统似乎都产生了共振,完全融为一体。

  演唱会的前半场大多是乐队早期的作品,都是在60年代流行的,格雷格很熟悉它们,很爱听,也都能跟着哼唱。他充沛的精力和快乐的表情让我惊奇。他拍着巴掌唱个不停,和平常看来总是虚弱、疲惫的格雷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注意力是持续的,这一切让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这种情况在他身上是很少能够见到的。眼前的格雷格一点也不像一个健忘症患者,看不出他有额叶综合征的任何表现。此时此刻,他表现得完全正常,音乐仿佛用自己的力量、自身的有序性、特有的精神,把他彻底融化了。

  我曾想过,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演唱会中场休息的时候离开。毕竟,他是个残疾人,坐在轮椅里,已经有20多年没有来过演唱会的现场。但是格雷格说:“不,我要留下来,我想要看完整场演唱会。”他的态度很明确,也有自主性。看到他的这种反应,我非常高兴;很长时间了,包括在医院里,我们看到的都是他对生活毫无变化的屈从态度。于是,我们留了下来,在演唱会的间隙,我们还到了后台,在那里,格雷格得到了一大块椒盐脆饼干,和米基·哈特见了面,还和他交谈了几句。在此之前,他看上去还是有些疲惫、面色苍白,但是因为这次碰面,现在的他红光满面,再一次焕发出活力,急着想要回去继续听更多的音乐。

  但是,演唱会的后半场,格雷格却表现得有些奇怪:尽管风格大致相仿,但更多的歌曲是70年代中期和后期写的,歌词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了。不过,他还是乐于享受,拍着巴掌,跟着一起哼唱,有时候还跟着音乐自己编几句歌词。再接下去,就完全都是新歌了,与过去的风格截然不同,比如《毕加索,月亮》,这种晦涩深沉的和声还有电子合成器的演奏在20世纪60年代是不可能有的,也是不可想象的。格雷格对这些很有兴趣,不过感觉非常迷惑。“这些东西太诡异了,”他说,“以前我从没有听过。”他很认真地听着,表情有些许惊恐和不知所措,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种陌生的动物、一个新的星球、一个新的世界。“我猜想,这是一种全新的实验性音乐,”他说,“以前从未有过。有未来感……可能未来的音乐就应该是这样。”他听到的更新一些的歌曲,已经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了,甚至让他觉得和“感恩而死”乐队不再有任何的联系,让他惊诧不已。毫无疑问,他听到的还是这个乐队的音乐,但是后期的这些作品,已经完全是让他很难接受的“未来之音”了--这就像是晚年的贝多芬在1800年的音乐会上要演奏后期的音乐带来的效果是一样的。

  “太棒了!”我们从广场花园出来之后,他告诉我说,“我会一直记着这次演出。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在车上播放了“感恩而死”的一些唱片,想要让他对演唱会的记忆尽量保留得更长一点,更充分一点。我担心,如果我不再播放这些歌曲的话,所有演唱会的记忆会在他的头脑中被迅速抹去。就这样,格雷格情绪饱满地跟着唱了一路,当我们回到医院,要分别的时候,他依然沉浸在演唱会的喜悦之中。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医院。我发现格雷格在饭厅里一个人面朝墙坐着。我问他关于“感恩而死”的事情--“你觉得这个乐队怎么样?”“一个伟大的组合,”他回答说,“我非常喜欢他们。我在中央公园听过他们的演唱会。”

  “没错,”我说,“你对我说过。但是之后,你还看过他们的演出吗?你不是刚刚在麦迪逊广场花园听过他们的演唱会吗?”

  “不,”他回答,“我可从来没有去过麦迪逊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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