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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写的。但是我可不愿学鲁菲奴斯的榜样——刚才我还想跟你谈谈他的故事,也不愿学法布里裘斯·魏印托,所以没人知道这回事,你也别跟人提起。”

  “你刚才说过你是不写诗的,”维尼裘斯翻阅着手稿,翻到一半时说:“可是这儿,我看见散文里插入了好多诗哩。”

  “你读的时候,请你特别注意《特里马尔空的宴会》。谈到诗歌,自从尼罗写叙事诗以来,我就憎恶诗歌了。你瞧,每逢维太留斯要把他的胃清理一下,就用象牙搔痒耙插进喉咙里,别的人们用红鹤毛蘸橄榄油或蘸野生的麝香草熬的汁,而我呢,却去念尼罗写的诗,便立刻见效。然后我马上可以称赞那些诗了,如果说我没有一颗洁净的良心,至少我有一个洁净的胃。”

  说了这些话,他又叫轿子在珠宝商伊多梅诺斯店面前停下来,把宝石的事情料理以后,吩咐轿夫一直抬往奥鲁斯公馆。

  “一路上我要把鲁莽奴斯的故事讲给你听,这可以表明虚荣心对一个作家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还没有开始谈,他们已经进入帕特里裘斯街,不久就到了奥鲁斯的家门前。一个年轻健壮的门丁打开通往门廊的大门,上头有一只关在鸟笼里的鹄子,叽叽喳喳向他们喊着:“你们好啊!”

  从名为奥斯修姆的第二门廊走向前庭时,维尼裘斯边走边说:

  “你可注意到那个看门的人脚上没系锁链吗?”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家。”裴特洛纽斯悄声回答。“你当然知道,大家都在怀疑庞波尼雅·戈莱齐娜接受了一种东方的迷信,崇拜一个什么基督。这件事好像是克丽斯皮尼拉给她效的劳,那个女人简直不能原谅庞波尼雅一生中甘愿守着一个丈夫一不嫁二夫!今天在罗马,要找这么一个女人,比要找半盘诺利库姆省产的鲜蘑菇还更难(《讽刺集》:全名《裴特洛纽斯风雅大师的讽刺集》,是一部短篇的滑稽小说,有些淫猥,但具有尖锐的讽刺。至今尚留存一些片断,最完整的一部分就是下文所提的《特里马尔空的宴会》。

  上破碎成万千的光花。四方形的小水池,名为积雨池,中间的水槽是准备在雨天里存下从天窗落下来的雨水,四周包围着白头翁和百合花。这个人家显然特别爱好百合花,因为到处都有一丛丛的百合花,有白有红,最后是青玉色的鸢尾,它那柔嫩的叶子洒上喷泉的水花,好像闪着银光。在潮湿的苍苔中间,掩罩着一些百合花盆,百合丛中有一些青铜制的儿童和水鸟的小雕像。墙角上,一只青铜的小鹿,正探着它那浸了潮气显出灰斑的绿脑袋,像是要饮水。前庭的地板是镶木细工嵌成的;四面的墙壁,一部分是红色大理石,一部分是木料,画着鱼、鸟和半獅半鹫的怪兽,多彩的颜色吸引着人的眼目。通往耳房的门框上装潢着龟壳甚至象牙;在各道门中间的墙壁边上排列着奥鲁斯祖先的雕像。无论哪里都令人感到一种安静的舒适,虽然谈不上奢华,可是高尚又整洁。

  裴特洛纽斯一向过着无可比拟的更奢华和高雅的生活,而他在这里却找不到有伤他趣味的东西,他刚要转身把这话讲给维尼裘斯听,一个拉幕的奴隶拉开了把前庭和接待室隔开的帷幕,奥鲁斯·普劳修斯在房子深处出现了,他匆匆忙忙走来。

  他已临迟暮的年龄,头上罩着一层白霜,可是生气盎然,一张强悍的面庞略嫌短了些,可是仍然有些近似鹰脸。这一次他脸上露出相当吃惊,甚至惶恐的神情,因为这个尼罗的朋友、侍臣和亲信的到来是出乎他意料的。

  裴特洛纽斯是一个精通世故又机敏的人,哪里会看不透这种情形,所以在开头的几句寒暄之后,就用他素有的口才和无拘束的态度表明他是为了他外甥曾经在这儿受到的照顾前来道谢,只是为了谢恩,他才来拜访,再说呢,他同奥鲁斯又是旧相识,也就使他鼓起了勇气。

  奥鲁斯爽快地说他是一个被欢迎的客人,至于谈到道谢——奥鲁斯说——自己倒应该对他表示感谢的,虽然裴特洛纽斯一定还不知道缘故。

  裴特洛纽斯确实想不出。他扬起了榛子形的眼睛,竭力回忆他给奥鲁斯或别人所作过的效劳,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除非所指的或许就是他要给维尼裘斯所进行的这回事。的确,这类的事常常在无意中,但也只是在无意中,才会碰到的。

  “我很爱也很敬重韦斯巴芗奥鲁斯答道:“有一次他听尼罗念诗,不幸打起盹儿来,那时你救了他的命。”

  “倒可以说他是幸运的,”裴特洛纽斯接着说:“因为他没有听到那些诗。不过我不否认这种事结果会给自己招来灾祸。青铜胡子绝对存心要派一个百人队长给韦斯巴芗送一份友好的忠告,要他切断自己的血管。”

  “可是你,裴特洛纽斯,却用一场嘲笑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对,其实也不对。我对尼罗说,如果俄耳甫斯唱歌能叫野兽睡觉,那么他的胜利是可以与之并驾齐驱的,因为他已经叫韦斯巴芗睡着了。青铜胡子也能受得住批评,可要有个条件,一丁点儿的批评要加上一大篇的奉承。我们那仁爱的皇后波佩雅就透彻地懂得这个道理。”

  “天哪,当今的时势就是这样的。”奥鲁斯答道。“我少了两颗门牙,是给不列颠人用石头打掉的,所以我现在说话会漏风,不过我最快乐的日子是在不列颠……”

  “那是为了胜利的缘故。”维尼裘斯插嘴说。

  但是裴特洛纽斯吓了一跳,怕这位老将军又要大谈他从前的战争,赶忙改变了话题。于是他谈起在普莱奈斯特的附近,农民发现一具小狼的尸体,长着两个脑袋,而且在前天,暴风雨的闪电打垮了月神殿堂的一角,在这样深秋的时光,这种事是没有前例的。一个名叫柯塔的人告诉他这件事,那人还说,殿堂的教士预言这个城市将要崩溃,至少有一个大家族要灭亡,只有一次超乎寻常的供品,才能消灭。

  奥鲁斯听了这番话,表示了他的意见,说这样的预兆是不应该忽视的。做坏事做得过度,众神就会大发雷霆,这种事毫不足奇,碰到这种事,赎罪的供品是完全必要的。

  于是裴特洛纽斯说:

  “你的房子,普劳修斯,尽管住着你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并不太大;我的房子,对于我这个没价值的家主来说,的确是太大了,不过也同样是小的。但是倘使成为问题的人家,比如说,就像那‘变迁无常的人家’那么大,它的灭亡可值得费心上一次供来转圜吗?”

  普劳修斯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这种小心谨慎甚至叫裴特洛纽斯有点不开心,因为尽管说他对于善恶的辨别完全缺乏感觉,却从来没有做过告密人,谁都可以不必担惊受怕跟他谈话。于是他又换了一个话题,开始赞美普劳修斯的住宅和房内的美好情趣。

  “这是一所老宅子,”普劳修斯说:“自从我把它继承过来,什么都没有变动。”

  分隔前庭和接待室的帷幕打开了以后,这座房子就可以从头看到底了,因此通过接待室,通过其次的圆柱中庭以及再往里通过名为“厄库斯”的内厅一直可望见花园,从远处看来,花园像是镶在黑框子里的一幅鲜明的画景。幼儿欢乐的笑声从那里传到前庭。

  “啊,将军,”裴特洛纽斯说:“让我们更走近一些去听听那种坦率天真的笑声吧,如今很难得听到哩。”

  “好的普劳修斯说着站起身来。“我的小奥鲁斯跟黎吉亚正在玩球。讲到笑声,裴特洛纽斯,我相信你一生中都是笑着活过来的。”

  “人生是可笑的,所以我笑裴特洛纽斯答道;“可是这里的笑声不同。”

  “裴特洛纽斯维尼裘斯接着说:“一连好多天都不笑,可是夜里倒常常笑。”

  这样谈着话,他们一迳走出屋宇,进到花园里,黎吉亚和小奥鲁斯正在那里玩球,有一些专门伺候这种游戏的叫做“捡球人”的奴隶,把球从地上捡起来,递在他们的手上。裴特洛纽斯匆匆扫了黎吉亚一眼。小奥鲁斯望见维尼裘斯便跑过来向他问好,同时维尼裘斯走过去,在那个美丽的姑娘面前垂下了头,姑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球,头发有点儿乱,轻轻地喘着气,羞红了脸。

  在常舂藤、葡萄架和忍冬遮荫下的花园饭厅里,正坐着庞波尼雅·戈莱齐娜,于是他们走去向她问好。裴特洛纽斯虽然没到普劳修斯家来过,却认识她,因为他曾经在鲁贝留斯·普劳修斯的女儿安蒂斯霞的家里见过她,此外在塞内加和波利奥的家里也见过面。她那肃穆却溫和的面容,她那尊贵的仪态,她的举止,她的谈吐,都不禁使他充满赞美的情愫。庞波尼雅完全打乱了他对妇女的理解,以致使这个腐化到骨髓的人,这个在罗马比谁都具有满怀信心的人,不仅对她感到一种尊敬,甚至丧失了他以前的自信。现在,他为了庞波尼雅给维尼裘斯的照顾,向她道谢,像是不自觉地在话里插进了“夫人”这个尊称,而这是他,比如说,在同卡尔维雅·克丽斯皮尼拉、斯克丽勃尼雅、瓦莱丽雅、索丽娜以及其他上流社会的妇女谈话时,从来不曾有过的。他向她致敬并表示了谢意之后,开始抱怨说,他真难得见到她,无论在竞技场和圆剧场,都不可能和她见面。她把手放在她丈夫的手上,安详地答话:

  “我们都老啦,越来越爱好家庭的安静。”

  裴特洛纽斯要表示反对,可是奥鲁斯·普劳修斯用漏风的声音插嘴说:

  “我们在那些用希腊名字来称呼我们罗马众神的人们当中,变得越来越生疏了。”

  “近来众神早已变成是修辞学上的形象了。”裴特洛纽斯答道。“既然我们是跟希腊人学会修辞学的,所以就连我,比如说,说赫拉?要比说朱诺?方便些。”

  这么说着,他把眼睛转向庞波尼雅,好像表示在她的面前他自然不会想到别的神,然后,他开始反驳她刚才关于老年所谈的话。“人的确老得很快,可是也有些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而且有些人的面容,萨屠尔努斯似乎把它们忘记了。”——裴特洛纽斯这么说是相当真诚的,因为庞波尼雅·戈莱齐娜虽然过了人生的中途,却还保持着不寻常的娇嫩肤色,由于她生有一个小头颅和娇美的五官,尽管她穿着黑色长袍,尽管她神情庄严又忧郁,却不时给人留下一个十分年轻妇女的印象。

  当维尼裘斯从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小奥鲁斯已经跟他非常亲密,这时朝他走来,请他同去玩球。随着那个小孩子,黎吉亚走进饭厅去。在常春藤的棚下,颤颤巍巍的阳光照着她的面孔,由裴特洛纽斯看来,她似乎比他第一眼所见到的更美丽了,真像一个仙女。他至今还没有跟她讲过话,因此便站起身来,俯着头,不用普通的寒暄辞句,而引用了奥德修斯问候诺西卡?的那一番话:

  你可是一位女神还是天女下凡,

  如果你是留在世上的凡人,

  再三祝福你的父亲和母亲,

  再三祝福你的兄弟……

  这个社会名流能如此殷勤有礼,连庞波尼雅都感到快乐了。至于黎吉亚,她慌乱地滞听着,脸蛋儿羞得通红,没有勇气把眼睛抬起来。可是渐渐地有一种调皮的微笑在她的嘴角上波动着,而且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得出少女的羞怯正跟答话的愿望在挣扎着——显然愿望战胜了,因为她赶忙朝裴特洛纽斯望了一眼,立刻用诺西卡的话来答复他了,她一口气背诵了这些话,有点像在念书:

  陌生人,你似乎不是坏人也不是蠢人!

  然后她一转身像受惊的小鸟儿似的跑出去了。

  此刻裴特洛纽斯反而吃了一惊,因为他没料到会从这个少女的嘴里听到荷马的诗歌,维尼裘斯曾径跟他谈起这个姑娘的蛮族身世。因此他用询问的眼光朝庞波尼雅望着,可是她不能回答他,因为这当儿,她正含笑观望老奥鲁斯脸上浮现出来的得意神情。

  奥鲁斯无法掩饰他的得意。第一,他爱黎吉亚像爱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第二,尽管他具有一般老罗马人的偏见,极力攻击希腊语和希腊语的传播,然而他却又认为那是最高尚的社交光彩。他自己没有学习得很好,正在暗地里叫苦,现在这一个既时髦又有学问的雅士,很可能会把他的家看做是野蛮人的,因此对这个人,能够用荷马的语言和诗歌来答话,他觉得很高兴。

  “我们家里有一个家庭教师,一个希腊人,”他转过身来面朝裴特洛纽斯,“他在教我的儿子读书,那个姑娘也在一旁听到了一些课文。她还是一只小鸽子,而且是一只可爱的小鸽子,我们两个都喜爱她。”

  这时裴特洛纽斯透过常春藤和忍冬的枝条观望着花园和那三个在游戏的人。维尼裘斯已经脱掉了宽袍,只穿着紧身上衣,正在抛球,黎吉亚站在对面,伸长了胳膊要把球抓住。在初见一面的时候,那个姑娘并没有给裴特洛纽斯留下什么了不起的印象。在他看来,她似乎太瘦弱了。可是自从在饭厅里更接近地观察了她,他就在内心思忖,曙光女神大概会长得跟她近似,他作为一个评判的专家,看出了在她身上是有些不平凡的地方。他观察了一切也评判了一切:她那玫瑰色明净的脸蛋,她那像是准备接吻的娇嫩双唇,她那像海水一样淡青的蓝眼睛,她那像雪花石膏一样雪白的额头,她那弯弯曲曲闪着琥珀和哥林乡青铜光辉的、一头丰盛的黑发,还有她那柔软的脖子,她那像“神”似的削肩膀,整个身姿既柔韧纤细又带有五月春光和新开的花朵的青春朝气。于是他身上所具有的艺术家和美的崇拜者的气质被激发起来了,他感觉到在这个少女的雕像下应该写上这样的题词:春天。突然间他想起了克丽索台米斯便不禁觉得好笑。那在头发上撒了金粉又画了黑眉毛的克丽案台米斯,在他的心目中是难以置信地枯萎了——近似脱落了叶子的枯黄的玫瑰。可是整个罗马为了那个克丽索台米斯还在嫉妬他哩。然后他又想起了波佩雅一那个最出名的波佩雅,在他看来,也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蜡制假面具了。这个具有梅花雀外形的少女,身上不仅有着春天,也有着一个光辉的灵魂,透过她那玫瑰色的肉体在发光,像火苗透过一盏灯一样。

  “维尼裘斯是有眼力的,”他想,“而我的克丽索台米斯,她老啦,老啦……像特洛伊一样地老了。”

  于是他转过身来面对庞波尼雅·戈莱齐娜,手指着花园,说道:

  “现在我懂得了,‘夫人’,为什么你们不赞成竞技场和帕拉修姆宫的宴会而更喜欢呆在家里。”

  “是的。”她答道,眼睛转向小奥鲁斯和黎吉亚嬉游的方向。

  老将军谈起那个姑娘的身世和他多年前从阿台留斯·希斯台尔口里听来的关于黎吉亚人在幽暗北国生活的情形。

  外边三个人已经停止打球,正在花园的沙地上散步,映现在桃金孃和柏木的阴暗背景上,像三个白色的雕像。黎吉亚牵着小奥鲁斯的手,走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坐在花园当中养鱼池旁边的凳子上。又过了一会儿,小奥鲁斯跳起来吓唬在透明水中的鱼儿,可是维尼裘斯继续谈着他们在散步时开始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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