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的瘟疫 (1)

　　引子：大药剂师的影子

　　炼金区永远散发着独特的气味，那是尸体残块和血肉的气味，混合了各种各样的药剂气息。每一次闻到这淡淡的味道，瑞安就知道：到家了。

　　她的脚步轻捷，悄无声息。手中提着一颗头颅。一声不响地放到法拉尼尔的面前。大药剂师抬起头，眼中绿色的磷火微动，注视女盗贼苍白的面庞。

　　“谢谢你，瑞安。”他说。

　　瑞安只是点点头，走到一旁自己的实验台上，开始动手配制自己平时使用的药剂。

　　法拉尼尔翻动着手中泛黄的本子：“瑞安。可能还有一个任务，要你跑一趟。去冬泉谷的暗语峡谷。”

　　冬泉谷，暗语峡谷。那是危险的地方，比瑞安曾经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更危险。但是她只是默默点点头，把刚刚配好的治疗药水和猫鼬药剂装入行囊。“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我需要那里的恶魔之血。”法拉尼尔低着头注视烧杯里滚动的灰绿色液体：“新的瘟疫，我们就要成功了。”

　　瑞安轻笑一声：“我无所谓的，你知道。”她转身推开炼金房的大门。

　　“瑞安，等等！”法拉尼尔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腰永远无法挺直，因此看上去比瑞安还要矮一些。他蹒跚着穿过房间，走到瑞安面前，抬头注视她琥珀色的眼睛。

　　“一定要回来。”他低声说。

　　瑞安低头，冰冷的双唇在法拉尼尔冰冷的额头上拂过：“我承诺你，一定回来。”

　　她转过身大步走出炼金房，纤细的身影仿佛一片没有光泽的锋锐刀刃。她是他的双脚、他的双手和他的刀剑；而他的身边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

　　生前如此，死后亦然。

　　第一章：紫色天幕下

　　在达拉然，炼金术并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研究课题。有些时候，法拉尼尔甚至怀疑：作为一个原本应该年轻有为的法师，选择炼金术这样一个“摆弄烧杯和烂草的行当”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要判断一个法师的前途，最重要的就是看他有多少学徒。只有那些备受瞩目的法师才有大量学徒趋之若鹜。法拉尼尔打量着自己空荡荡的炼金实验室，苦笑着叹了口气：他已经连续三年没有任何学徒前来拜访了。

　　据说今年有一个学徒——法拉尼尔翻开那封介绍信，封口盖着拉文霍德公爵的印章。

　　一个盗贼学徒。

　　他没法掩饰自己的失望，盗贼是一个杀人的职业，那些从拉文霍德庄园走出来的年轻人们都学会了偷窃，谋杀，下毒，卑鄙得理直气壮，下流得道义凛然。

　　或许我可以教他如何调配毒药。法拉尼尔耸了耸肩，继续埋头于他的新配方试验里，学徒下午才会到，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法拉尼尔吓了一跳。

　　“进来，门没有锁！”他高声喊道。朝着门口转过头去。

　　一名年轻的女刺客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做工简洁的灰色皮装，腰间佩带一对短匕首，琥珀色的双眼明亮有神。“学徒瑞安前来报到，法拉尼尔大师！”

　　年轻法师的手瞬间僵硬在了那里。

　　他们没告诉我新学徒是个女人。

　　法拉尼尔在心底将撰写那封推荐信的人咒骂了千百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请进，我该怎么称呼你？”

　　“就请叫我瑞安好了，大师。”女刺客有些不安地向前迈了一步，“我没有姓氏。”她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法拉尼尔房间里各种各样的炼金仪器和图表，“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先把你自己安顿下来。房间在实验室的右边！”法拉尼尔没好气地说。女人，他恨恨地想。她们不是应该去学习裁缝和社交礼仪么？就算参加战争，她们也应该是站在队伍后方的牧师，而不是……而不是一个……一个想学习炼金术的刺客。

　　女刺客显然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她默默地转身，将自己小小的行囊提起来，朝着房间走去。

　　法拉尼尔突然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感到后悔，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正式成为自己的学徒了。于是他连忙把声音放柔和，补充了一句：“明天早上开始，你就跟着我做实验。”

　　“遵命，法拉尼尔大师。”

　　紫色天幕下的日子异常平静而又枯燥。虽然外面的战事越发紧迫，洛丹伦也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但是达拉然依旧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悠然态度。法拉尼尔每天只是试验配方，配制药剂，训练瑞安。时光就这样一点点流过去。

　　“你为什么要学习炼金术？”法拉尼尔曾经这样问瑞安，“很多盗贼都去学习更加有用的技能，比如工程学，炼金术既不能让你富有，也不能让你变强，为什么一定要学习呢？”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年轻女孩琥珀色的眼睛仿佛穿越了达拉然重重的紫色天幕，落到远方的战场之上。

　　“在我们战斗的时候，治疗药水被士兵们叫做‘瓶装牧师’。”她的声音有一点低沉，很悦耳，但是却透出刀刃一样的寒冷，“战场上，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的，大师。而且，牧师不可能一直在他们身边。带着药水的人也许就能活下来，而没有带的人，也许就从此死去了。法力药水也好，猫鼬药水也好……有些时候，战场上决定谁胜利，谁失败，谁活着，谁死去，也许就是这些小小瓶子里的东西。而且……”她抿了抿嘴唇，“我怕死。”

　　“怕死？”法拉尼尔笑了，“我们都怕死，瑞安，没有人不怕。”

　　“不，不对。”女孩摇了摇头：“我怕的不是死亡本身，我见过太多死亡了，我是个刺客，法拉尼尔大师，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人……但是我怕的是死亡之后……我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某种……连我自己都不再认识的东西。”

　　法拉尼尔的心被那句话里透出的寒冷刺痛了：“你是指……那些死灵？”

　　瑞安点了点头：“他们在我的身边死去，在我的面前站起来，我不得不……再杀他们一次。但是我看得到他们的眼睛，大师，他们……”她秀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我不懂，但是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后来从前线退下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害怕，真的害怕，所以我来学习炼金术……”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带上一大包的‘瓶装牧师’，也许可以让我安心一点。”

　　达拉然陷落的那个夜晚，法拉尼尔亲眼见证了天幕仿佛砂砾般崩坏，紫色天幕下充斥着鲜血，杀戮，惨叫和刀剑碰撞的声音，间或夹杂法术的爆响声。瑞安一次次冲杀出去，又一次次回到他身边。她试图带他逃出混战，但是在又一次冲杀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法拉尼尔孤身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整个世界在死亡的痛苦中旋转成黑色的漩涡。

　　而后，他从死亡中支离破碎地醒来，在巫妖王的控制下茫茫然游走。直到最终借由希尔瓦纳斯女王之手获得自由。

　　正如瑞安所说，法拉尼尔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亡灵，受到诅咒的死者。由于带来死亡的致命一击是在后背，损坏了几块重要的骨头，因此从坟墓中爬出之后，他的腰就再也无法挺直。甚至连走路都相当困难。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仍然记得炼金术的技巧，他配制药剂的双手依旧灵活。因此他总是静静待在不见天日的炼金地下室，在烧杯和草药中间打发一个个冷冰冰的日子。

　　法拉尼尔并不知道瑞安的命运如何。那一夜的达拉然里死了太多太多的人，没有人注意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年轻女刺客。只是偶尔，法拉尼尔在配制治疗药水的时候，会想起那个清冷的声音，讲述着一个关于“瓶装牧师”的故事。

　　第二章：无光之刃

　　很多亡灵都说，遗忘是一种幸福。

　　“我们既非生者也非死者，我们被生命和死亡遗忘；我们回到了我们曾经活过的世界上，但是再也无法回到我们从前的日子，再也无法回到我们爱过的人的身边；因此我们遗忘过去，并被过去遗忘。”

　　希尔瓦纳斯女王将幽暗城指环交给新的一批被遗忘者的时候，总是会重复这段悲伤而又决绝的话语。

　　很多亡灵都羡慕瑞安，因为她并不记得自己是谁，曾经是什么，在哪里活过，绝大多数记忆都被死亡洗涤得干干净净，只有从坟墓带出的那把匕首上刻着“赠瑞安，by 法拉德”的字样。

　　“我的名字是瑞安？”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在丧钟镇的旅馆里，她透过那面蒙尘的镜子望过去，苍白斑驳的面孔上看不出从前的半点残影。

　　“这个法拉德，也许就是拉文霍德庄园的那个法拉德呢。”守墓人摩尔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匕首，“我说，你要不要去找盗贼训练师？我猜你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盗贼。”

　　盗贼？她有些茫然。

　　但是她似乎的确是有着做刺客的天分的。盗贼训练师对她的战斗技巧赞不绝口。只不过，她在杀戮的时候，无论第一击是否从背后突袭，最终她总归要看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对方死去为止。

　　“这不是个好习惯。”盗贼训练师皱着眉头说。

　　“我不记得是谁说过了，但是肯定有人这样对我说过，他说，无论你杀死多少人，一个还是很多个，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当你杀掉他的时候，你就把他的性命背负在自己的灵魂上了。”瑞安平静地回答。

　　“别傻了，丫头。”训练师摊开白骨嶙峋的手指，“等你真正独当一面走上战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手染上的血是你背负不起的！”

　　女刺客青色的薄薄嘴唇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为了什么而杀戮呢，老师？”

　　训练师愣了一下：“当然是……为了……为了向生者复仇。”他很勉强地回答，“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瑞安？”

　　“为了存在下去。”她琥珀色的双眼透出冰冷的决绝：“就算是诅咒也好，遗忘也罢，既然我们这些被遗忘者背负着这一切存在于这里，那么所有拒绝我们的人都将倒在我的刀刃之下！”

　　短短半年之后，瑞安已经声名鹊起。她执行的所有任务都获得成功，准确，冷酷，没有半点多余的枝节。于是，希尔瓦纳斯女王召见了她。

　　“我希望你加入暗影卫队。”女王平静地望着这个瘦小的女刺客，“一支不存在的队伍，执行从不曾被布置下来的任务，你将有可能被派去谋杀联盟成员、部落盟友、天灾军团、血色十字军……甚至谋杀被遗忘者——这是命令，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从此消失。”

　　“我接受。”瑞安的声音波澜不惊。她已经被战斗和生死打磨成一柄锋锐冰冷的利刃，仿佛随时都准备出鞘一般。

　　“很好。”女王点了点头，“去吧，你的导师会给你第一个任务。”

　　“我们被遗忘者之所以能够在天灾军团、血色十字军、达拉然残余势力和人类王国势力的围绕之下苟延残喘到现在，都是因为‘战争’的缘故。”盗贼导师提亚斯在瑞安面前摊开一张地图：“如你所见，我们的地位和安全都维系于这样摇摇欲坠的一点：我们是部落的盟友。但是部落之所以接受我们，是因为什么？”

　　“战争。”瑞安立刻回答。

　　“是的，而你和你所在的小队的任务，就是以各种方式和手段，维持一种‘稳定的战争状态’。也就是制造不断的小冲突，让部落方觉得需要我们。但是又不能打破各方势力的平衡，免得局面失控。”

　　“依靠保持战争冲突来维系被遗忘者的地位？”瑞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尖锐：“把我们的基石建筑在战场累累的尸骨之上？”

　　“我们原本就是从尸骨里爬起来的。”提亚斯的声音平静而又悲哀：“瑞安，每一个新人都会提出同样的问题，而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回答：你认为当巫妖王被打倒，恶魔被铲除，战争终结，和平最终到来的时候，那些‘盟友’和‘敌人’最后作的一件事是什么？”

　　瑞安重重闭上了眼睛，很久，她才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他们会‘超度’我们，‘治疗’，‘清洁’……兽人萨满会和人类圣骑士手拉着手，把我们从这片大地上清理得一干二净。”

　　提亚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女刺客颤抖的肩膀：“既然明白了，那就去工作吧。”

　　在一个静悄悄的夜晚，瑞安独自一人回到了拉文霍德庄园。她依稀记得这里的道路，还有那个用来试炼新手盗贼的小小陷阱。她顺利通过了山洞，踏上庄园吱呀作响的楼梯。

　　“欢迎回来，瑞安。”

　　黑衣的法拉德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既然是您召唤我来，那就请下命令吧。”瑞安平静地回答。“只要和女王陛下的利益不抵触，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

　　“你已经不是拉文霍德的刺客了。瑞安。我也不会对你下命令。”法拉德微微一笑：“我只是要你向女王陛下传达一个消息：暴风城将要对新的瘟疫采取行动。”

　　“为什么把这个告诉我？”

　　“平衡，瑞安，在平衡的问题上，拉文霍德庄园的利益恰巧和被遗忘者有那么一点吻合。”

　　“我明白了。能否再请问一句：暴风城的人手是哪些？目标是谁？”

　　“这个，就连我也无从知道了。”

　　第三章：交错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