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的瘟疫 (3)

　　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可以坦然相对，而一旦想起了从前，一切就全都变了模样。瑞安终于明白了那些从一开始就记得从前的被遗忘者的苦楚：你记得，你知道，你无法忘记——但是你回不去了，瘟疫在你的世界和从前的世界之间划下一条深深的痕迹，比生和死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

　　“那个时候，我不该丢下你的。”法拉尼尔终于开了口。

　　“你走或者不走，结果都是一样。”瑞安摇了摇头，“就算是‘瓶装牧师’可以止血，它对瘟疫一样没有效果。那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说结果。”法拉尼尔放下手中的书，“我是说，我不该走。”

　　“我后来去打听过整个事情……他们是把我从南海镇墓地偷出来的。如果你当时不走，恐怕会被来接我的南海镇民兵杀掉。”瑞安耸了耸肩，“这让我想起作盗贼学徒的时候，法拉德给我提的另一个问题，他问我，如果杀死一个人可以救十个人，我会动手么？我说，会。他又问我，如果杀死我的爱人可以救十个人，我会动手么？我说，不会。我会把那十个人都杀掉——这个回答让我差点没能从拉文霍德庄园毕业——如果你当时没有走，因此死掉的话……我不会原谅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法拉尼尔扬起了眉毛：“关于那个问题的第二部分，我倒是有另一个答案—— 一个会让你生气的答案。”

　　“我倒想听听。”

　　“如果杀掉我的爱人可以拯救另外十个人，我会动手。然后陪着她一起去死。”法拉尼尔平静地说。

　　沉默仿佛某种有实体的重物般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突然瑞安笑了，法拉尼尔也跟着笑了，他们大声地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瑞安跑过去把头埋在法拉尼尔的怀里，紧紧抱住法拉尼尔。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和你一起下地狱去。”她说。

　　第六章：红龙

　　暗语峡谷常年蒸腾着邪恶的暗色雾气，各种恶魔在此地出没，天空中时不时划过误入此地的不幸牺牲品凄惨的哀号。不知道是不是好运气，瑞安发现了一个坏脾气但是从来不动手的小鬼，至少在它盘踞的这一小块地方，还算是安全的。

　　“嘿，盗贼，如果你再跑到我这里来躲着，我就把我的术士叫出来干掉你！”每一次瑞安跑来这里休息的时候，小鬼都会挥舞着手里的大包裹这样威胁。

　　当然，瑞安从来没见过什么术士。

　　在峡谷里游走了七八天，好几次死里逃生，终于顺利收集齐全了法拉尼尔需要的恶魔之血。瑞安草草扎好伤口，决定回小鬼那里去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想办法从峡谷偷偷摸出去。但是当她回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名人类法师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和小鬼聊天。瑞安隐约记得他的样子——很久以前，她曾经在达拉然见过这个法师。

　　其他的法师们称呼他为贝尼特兰。一个年轻的，很有天分的法师。

　　“喂，你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贝尼斯特拉兹？”小鬼翻了个跟斗，“当心我叫我的术士出来秒了你。”

　　“留着你的术士吧。”法师大笑起来：“我是来拜访那位最近活跃在暗语峡谷里的被遗忘者女士的。我猜，她现在也很想秒了我。是不是？”

　　法师带着笑意的眼神转向瑞安藏身之处，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于是她只好直起身，从岩石后面走出来。双手紧紧握着匕首，不敢有丝毫松懈。

　　贝尼斯特拉兹，那是红龙一族使用的名字。

　　法师的两手空空垂在身侧，看起来没有半点敌意。但是他注视瑞安的那一刻，蓝色的双眼突然放射出金色的光彩。

　　即使是面对无尽之海上的风暴也没有这样可怖的感觉，世界于兹倾圮、天地倒卷扑面而来，瑞安觉得自己仿佛一颗渺小的砂砾，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红龙意志的漩涡。她的意识和记忆仿佛书卷一般在红龙的面前打开，一览无余。

　　“你们真是不幸啊……”法师的神情流露出深深的怜悯和悲哀。

　　“不许入侵我的思想！你这大爬虫！”瑞安愤怒地尖叫起来，她拼命抗衡着红龙的意志，但是微薄的努力不过是狂澜中的一道小小波纹。

　　红龙化身的法师叹息一声，继续深入下去，他一层层剥开瑞安的思想，寻找他想知道的东西。关于这些疯狂的亡者计划中的“新的瘟疫”的信息。

　　突然，凛冽的刀光闪过，法师本能地向后闪避，但是瑞安的匕首却并非挥向他。而是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不给你。”她嘶哑着嗓子冷笑起来，“就算是灰飞烟灭也不给你，留着你的怜悯给生者吧，红龙！”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意志从红龙的掌握中挣脱出来，转眼间便滑入了深深的黑暗里。

　　三天后，毫发无伤的瑞安在冬泉谷旅店的床上醒来，她完全忘记了在暗语峡谷那场奇异而又凶险的邂逅。贝尼斯特拉兹偷走了她的记忆，以及关于“新的瘟疫”的全部信息。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第七章：出师不利

　　“紫罗兰之眼再度开始活动……青铜龙开放了时光之穴……”瑞安坐在炼金区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着最近的各种情报。目前各大势力都将目标转向了开放中的黑暗之门和门外大片的土地，并且在其上争斗不休。

　　虽然这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幽暗城的压力，而且各种各样来自外域的新奇草药也丰富了瘟疫药剂的原料，但是瑞安却始终觉得，这一切不会那么简单。当这些人在新的土地上攫取了他们所要的东西之后，他们很快就会记起天灾和被遗忘者仍旧盘踞在这块灾难深重的土地上。而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将会更加强大，也更加危险。

　　我们需要尽快強大起来。她白骨嶙峋的手指滑过无光的刀刃，在剧毒中萃取过的精金匕首泛出荧荧的绿色光芒。

　　“我会采取措施的。”女王的嘴唇紧绷，望着瑞安扔到她面前的头颅。

　　“这是这个月的第八个。陛下。”瑞安平静地回答，“来自紫罗兰之眼的法师，暴风城的刺客，甚至还有和提亚斯一样，被瓦利马萨斯操控的人。所有的人都想摧毁新的瘟疫。”

　　“他们害怕了。”希尔瓦纳斯眯起了眼睛，“就连瓦利马萨斯也在害怕。瑞安，法拉尼尔研究出的瘟疫真的是那么可怕的东西么？”

　　“我不知道，陛下。”

　　“让他证明给我看。”

　　“你完全可以不必自己来的。”瑞安抱怨着，将法拉尼尔扶到椅子上坐下，“这里可是最前线的基地，要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我想见证我的瘟疫。”法拉尼尔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污染者和人类在这里已经争夺了太久太久，现在该是改变这个局面的时候了。”

　　瑞安叹了口气，也许那些即将死于瘟疫的人类和联盟战士中，还有她曾经认识的人。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是不能回头了。她安顿好法拉尼尔，便和污染者指挥官交代释放瘟疫的注意事项。

　　“务必让我方除了被遗忘者种族之外的所有战士都服用这种药物，免得他们也被瘟疫所害。”瑞安监督着将药品发放下去，然后指挥炼金师们架起了瘟疫大锅。很快，荧荧的绿色烟云便顺着风飘向了联盟营地的方向。

　　两个小时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只完成了一半……”法拉尼尔在瑞安的搀扶下穿行于惨不忍睹的联盟士兵尸体中间，他们死状凄惨，许多人无法瞑目的双眼里透出强烈的不甘心。

　　“如果能让他们从死亡中站起来……为女王效力该有多好……”法拉尼尔喃喃说。

　　“法拉！”瑞安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如果是你，你愿意为杀死自己的人效力么？你愿意带着瘟疫，把它献在巫妖王的脚下吗？”

　　法拉尼尔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想……你是对的，瑞安。就让这些人在扭曲虚空中长眠吧……这世界上像我们一样受诅咒的灵魂已经够多了。”

　　两人默默在战场上走着，突然，天空中传来尖锐的扑翅声。瑞安抬起头来，看到宽大的红色翅膀火焰般点燃了整个天空。

　　“红龙！”她惊叫起来。一把抓住法拉尼尔，将他拖到旁边的河里。

　　她听到火焰喷吐的声音，尸体燃烧的声音，污染者军队惨叫的声音，连河水都变得滚热……她死死抱住法拉尼尔，连头都不敢抬出水面一下。

　　谢天谢地，被遗忘者不至于被淹死。

　　当四周终于静寂下来，她又等了一会儿，才从河水中站起身来。

　　大约十几只红龙围在四周，静静地注视着她和法拉尼尔。

　　第八章：怜悯

　　“哦，天啊……”法拉尼尔低声说着，环视着四周的红龙，他将瑞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法拉！”瑞安试图挡在法拉尼尔面前。

　　“别紧张，瑞安。”法拉尼尔低声说，“如果它们只是想烧熟我们，那么早就动手了。”

　　听他这样说，瑞安稍微平静了一点，但是她的手始终搭在匕首的柄上，计算着逃出去的可能。

　　这时候，天空中传来响亮的扑翅声，瑞安仰起头，一条巨大的，异常优雅而又庄严的红龙降落在他们面前。她近乎敬畏地望着那条红龙，而红龙也静静望着她和法拉尼尔。

　　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巨大的红龙化作一个优雅的人类女性，她看起来散发着庄严和温柔的光芒。而她的身边，另两条红龙也化作人形，看起来是两名法师装束的人类男子。其中一个是曾在暗语峡谷和瑞安接触的贝尼斯特拉兹。看到他的模样，瑞安低呼一声，想起了上次的遭遇。

　　“伟大的阿莱克斯塔萨，红龙女王，生命之母希望和你们谈谈。”贝尼斯特拉兹开口说，“因此她和她的伴侣克莱奥斯特拉兹一同前来。”

　　“克拉苏斯。”法拉尼尔低声叫出那条红龙使用的人类名字，“真是荣幸啊，红龙女王陛下和紫罗兰之眼的大法师比肩前来拜访我这个亡者……”

　　“是拜访你和你的伙伴。”红龙女王优雅地更正道，“那名女刺客，是少有的能够在贝尼斯特拉兹的思想阅读下挣脱出去的勇敢战士。”她转向瑞安，“我记得你曾经建议他把怜悯留给生者？”

　　“是的。”瑞安平静地回答，“被遗忘者不需要怜悯。”

　　阿莱克斯塔萨摇了摇头：“红龙的怜悯和人类的怜悯并非同样的定义，刺客。这个世界上的生者都等同于我的孩子，我见证他们诞生，也见证他们消亡。红龙很少介入凡人的争斗，保护生命并非是要它们远离死亡，恰恰相反，生命正因为有了死亡才彰显其壮美。但是我们也有一个底线，对于红龙而言，我们的怜悯乃是针对整个种群，只有当某种生命即将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我们才会介入，并伸出援助之手。”

　　“新的瘟疫触及了红龙的底线。”克莱奥斯特拉兹开口，他的声音温和然而坚定，“我们不希望你们的存在威胁到其他的种族。”

　　“那么我们怎么办？”法拉尼尔愤怒地摊开手，“被遗忘者怎么办？无论是天灾还是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种族都希望消灭我们，我们除了使用瘟疫，我们还能怎样走下去？难道我们就应该被消灭？”

　　克莱奥斯特拉兹伸出一只手摇了摇：“少安毋躁，法拉尼尔。对阿莱克斯塔萨而言，被遗忘者也同样是她希望保护的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出现在这里。接触你们比接触女王更容易，稍后，我会和你们一起前往幽暗城，向希尔瓦纳斯女王转达红龙的意愿，只要被遗忘者约束自己的行动，红龙不会无视你们的痛苦和孤立无援。”

　　“约束？”

　　“我从瑞安的记忆里，读到过这样的信息，新的瘟疫有两条道路和方向。”贝尼斯特拉兹说，“我们希望你们选择另一条道路。向北的那条道路。”

　　终章：道路

　　当幽暗城浩浩荡荡的军队登上远征诺森德的船队的时候，瑞安和法拉尼尔也身在其中。他们带着新的瘟疫——这瘟疫可以将所有尚保存有灵魂的亡灵从巫妖王的意志下解放出来。而另外一种会给所有生者带来死亡的瘟疫，则被红龙永远封存了。

　　“你相信红龙的承诺吗？”瑞安和法拉尼尔靠在甲板栏杆上，任海风拂动他们的衣衫。瑞安问法拉尼尔，“我是说，它们真的肯帮助我们？”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东西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为了阻止我们放出瘟疫而撒谎。”法拉尼尔笑了，“但是我并不担心，因为每一个从巫妖王意志下解放出来的亡灵都有可能壮大被遗忘者的队伍。我们会变得足够强大——到那时候，也许不需要带来死亡的瘟疫，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争得一片立足之地。”

　　“可是，如果我们到时候还是不够强大呢？”瑞安挑衅似地问，“到那时候，如果红龙背弃了我们呢？”

　　“那我就再次把封存的瘟疫释放出来……”法拉尼尔捶了捶自己直不起来的腰，抬手摸着瑞安的头发，“你不需要那么担心，因为……”他抬头望着远处诺森德大陆隐约的轮廓，露出一个平静而又坚定的笑容。

　　“无论是谁，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无论是被诅咒的还是被神灵宠爱的……只要还存在着寻求道路的想法，还希望看到明天发生的事情的话，就算没有路，也是能够开出一条路来的。”

　　后记：

　　在WLK的剧情里，“另一种瘟疫”最终被解放了出来。亡者在黑暗的道路上走得已经太远太远，而瑞安，最终也湮没在乱世的漩涡之中。

　　我把它称之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