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荒疫之痕 (2)

　　当那两名牛头人发现早晨的鲜嫩宁神花被一个不知何处飞来的火球烤成焦炭之后，他们也跳起来冲入战团，其中一个牛头人试图施放战争践踏，但是一脚踩在刚才那个法师的呕吐物上，于是将近半吨重的角、尾巴、蹄子和肌肉翻倒在地，战车一样犁过酒吧地板，一个亡灵被压在下面，发出类似被掐着脖子的公鸡一样的惨叫声。

　　玛提斯干净利索放翻了另外两个血精灵，分别给他们制造了折断的鼻梁和乌黑的眼圈，这时，剩下的最后那个精灵——身着占星战袍的血骑士从他的背后冲上来，用战锤狠狠敲在了玛提斯的肩膀上。

　　剧痛让玛提斯的右手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他面不改色地用左手抓起一把椅子，干净利索一个转身砸在那家伙的脑袋上，后者一声不吭倒了下去，脖子还卡在椅面和椅背的夹缝里。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牛头人甩开身边试图用酒瓶殴打自己的亡灵，发出愤怒的吼叫，举起巨大的图腾：“我以雷霆圣殿骑士的名义，以先祖的名义召唤你，出来吧，风渣！”

　　一团巨大的风元素出现在酒吧中央，夏露叹了口气，向酒保点点头，后者伸手拉开一个开关，酒吧的窗户立刻大敞四开，风呼啸而来，那团风元素滚滚翻翻卷了出去，拖着图腾柱和挂在图腾柱上尖叫的牛头人——在这之前，还真的没有人听过牛头人是怎么尖叫的。

　　“看来他得自己飞到诺森德去了。”夏露走过去扶起玛提斯，迅速将他拖出混战现场，“难道这家伙没意识到我们是在飞艇上吗？真是胡来……”

　　夏露帮玛提斯卸下肩甲，伸手按了按那一大块淤青，血骑士痛得皱起眉头，但是一声不吭。

　　“没脱臼。”死亡骑士女孩用事不关己的口气评论道，“晚上我给你找点药膏敷上。”

　　混战已经结束了，一堆血精灵横七竖八撂在各处，一个牛头人大头朝下戳在墙边，几个兽人和两个亡灵不省人事地瘫在地板上，这时候，负责船上守卫的那名复仇之手亡灵军官才漫不经心地踱进酒吧，扫了混乱不堪的现场一眼——还有一半人能够爬起来，或者说正在爬起来。

　　“废物真是与日俱增。”军官用半边鼻孔轻蔑地哼了一声，打量着整个现场，“我说什么来着，夏露，每一次能拉走三分之二人，就是洛丹伦眷顾我们了。”

　　“泰伦斯，你应该跪下来感谢先祖保佑，还有一半是可用之才。”夏露用老朋友之间才有的愉快口气说道。

　　玛提斯迷惑地转头看着夏露，而她只是伸手帮他裹上披风，“很久以前，复仇之手就面临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送到复仇台地的那些兵里头废物太多，这些白痴不仅没法作战还消耗粮食和补给，后来，在酒吧斗殴里头刷掉废物成了这艘船的固定日程之一。”

　　“这个主意很好——启发我们的就是某次船到站之后唯一还能坐在酒吧里喝酒的女士。”泰伦斯，那名亡灵军官笑了起来。

　　“好像你当时没有咆哮说要控告我殴打长官一样。”夏露摇着手指，看那些士兵把一个个不省人事的倒霉蛋拖出去。

　　“你好，”亡灵军官笑了起来，对玛提斯伸出手，“欢迎加入复仇之手，我是泰伦斯。”

　　“你好，我是玛提斯·炎鹰，呃……”玛提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军官白骨嶙峋的手。

　　“他是前炎鹰部队骑士，现在是我招募的雇佣兵。”夏露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又对玛提斯说，“严格来说，现在你应该叫泰伦斯长官。”

　　破云号一路向北，途经幽魂之地的塔奎林镇上方时，地精们悬停了飞艇，用绳子系着筐，把那些被淘汰的家伙吊到地上去。

　　血精灵里除了夏露和玛提斯，只有那个年轻的骑士留了下来，眼下，这些剩下的准士兵们都在酒吧里，安分地用餐。夏露走到窗前，眺望远方暗绿色的森林，她的神情和以往冰冷的模样有所不同，玛提斯略微有点好奇，便走到她身边，沿着她的目光看去。

　　远方浮现在幽暗森林上方的金色屋顶，看上去分外熟悉。

　　“晴风村。”夏露低声说，“我的姐姐艾莎在那里作战。”

　　“哦？她在永歌森林的游侠部队？”

　　死亡骑士女孩幽蓝色的双眼黯淡下来：“是的，负责防卫晴风村——我曾经也在那里，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之前。”

　　玛提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夏露突然提高了声音，显然有意让房间那头的那个年轻骑士也听到，“你打翻的那几个年轻人，他们的占星者战袍是花十五个银币每个买来的。”

　　“哦？”

　　“那是……很流行的事儿。”她的声音随意然而冰冷，仿佛在叙述非常遥远的往事，“年轻人都喜欢那么干，去裁缝那里，自己画图样，定购自己崇拜的军队的战袍，穿在身上，以前他们也穿过血骑士团的战袍，还有炎鹰的、日怒的、晨锋的、炎刃的……然后现在，他们开始穿占星者和摄政王卫队的……”

　　年轻的血骑士窘迫地在椅子上动了动，但是夏露的声音仿佛鞭子般毫不留情地抽打下来，“他们从来没战斗过，只是单纯崇拜那些赶赴战场的军人，从来没见识过血、内脏、恶魔、骸骨……恶臭的腐尸和挥舞冰冷符文剑的死亡骑士都只是他们兴奋的战争故事中间的一节，当哪一支部队成为英雄的时候，哪一种战袍就会流行起来，你真应该看看摄政王当政的那天早上，玛提斯，好几百件日怒和晨锋的仿制战袍被丢在地上，年轻人们急忙换上占星者的战袍，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了流行……”

　　冰冷的嘲笑从死亡骑士女孩的嘴角流溢出来：“对于那些从来没见识过战争的年轻傻瓜来说，你们、我们……这些生死和战斗、血和信仰，都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流行色罢了。”

　　玛提斯微微皱起眉头，这些话刺痛了他——他却不知道为何被刺痛。而角落里那个年轻的血骑士已经满脸通红地握紧了拳头，眼神愤怒然而茫然——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但是却不知道这侮辱从何而来。

　　“奎尔丹纳斯岛战役打响的时候，我和我的姐姐都在晴风村防线作战。”夏露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觉得很庆幸，我不需要去选择立场，也不需要去面对同族。我们的责任清晰明确——赶走天灾，收复家园，一寸一寸和那些死去的秽物争夺着，一寸一寸推进战线，我们的职责就在此地，命运怜悯我们，无需抉择就可以坚守……”

　　“但是命运不会总是眷顾……玛提斯，我曾经死去又醒来，我曾经走到黑暗尽头，手中染尽鲜血，又挣扎着返回……对我来说，岁月已成死灰，存在即是诅咒……然而职责依旧在身。”

　　夏露苍白的手指滑过战斧散发冷光的锋刃：“你是炎鹰部队最后的军官，你应该晓得荣誉和希望统统化作灰烬的感觉，但是对我们来说，即使一切化为乌有，职责依旧背负在肩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你拖去北地，那里有真正的敌人和真正的恐怖……”她回过头，哀伤的目光漂移，终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年轻血骑士的身上，“有时候，我希望这个船上的淘汰制度并不存在，那样我们就可以把那些天真的孩子都带去战场，他们绝大多数将在那里死去，但是剩下来的，至少可以学会……”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几不可闻。

　　“学会什么？”玛提斯轻轻把手搭在女孩纤细的肩头，低声问。

　　“学会活着。”

　　那句话从夏露的嘴里吐出来，声音不再是她平时的腔调，变得冰冷、粗粝，仿佛死亡本身从深渊尽头折射而来的凄冷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