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苦痛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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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梦再一次找上了他。

　　明明知道这是噩梦，却无法挣扎着醒来，无法逃离。他看到冲天的火光中，夏露的身影和他的战友们一同隐没；他看到鲜血淋漓的伊瑞莉亚再一次倒下，嘴唇翕动，仿佛要对他说什么；他看到血、骸骨和火焰；他看到被自己折磨的那些战俘，和爱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当你折磨那个主教的时候，你是为了寻找夏露，还是为了自己享乐？

　　那个声音低语着，一点点拆碎他的心防：你喜欢折磨、惨叫和血，不是吗？

　　他试图辩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翕动嘴唇。

　　——他们称你为残忍的玛提斯，你名副其实，你可笑而又可悲，你以残忍为乐，以冷酷为荣——可怜的夏露，她爱错了人。

　　不，不是这样的，我……

　　——你是什么样的呢？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看看你的手上流着的血吧……敌人的、俘虏的……还有那个救过你两次的德莱尼女人的血，还有你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乐趣而无法拯救的爱人的血……

　　——你真可悲，你的爱人真可怜。

　　不，不是的！

　　玛提斯·炎鹰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空荡荡的眼神茫然地盯着暗影穹殿锯齿状的狰狞梁柱，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到了那把用约格萨隆之血锻造的战斧。

　　那是夏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这是黑锋要塞部队攻下血色军港后的第七天，鉴于那座岛屿不利于进攻亦不利于防守，死亡骑士们索性将上面的物资席卷一空，然后放起大火，将剩余的建筑也付之一炬。寇尔提拉·织亡者还特地找来地精，炸掉了那个曾经有恶魔出没的洞穴，将其牢牢封死。

　　玛提斯·炎鹰跟随这支军队回到暗影穹殿之前，曾经竭尽全力寻找过夏露，而索拉·霜刃也帮他寻找自己的副官——结果一无所获。

　　回到暗影穹殿后，玛提斯就陷入了深深的苦痛和自责之中，如果不是暗影穹殿没有酒出售，他恐怕现在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更加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守备官库卢斯似乎将伊瑞莉亚的死归咎于他，并且三番两次找他的麻烦。

　　比如现在。

　　“听说你做噩梦了？嗯？”德莱尼守备官晃着粗大的尾巴走过来，一脸的报应不爽相，“我还以为像你这样冷酷的家伙从来不会做噩梦呢，你梦见了什么？被你折磨的人反过来折磨你吗？”

　　“滚开！”血骑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死死攥着夏露的战斧。

　　然而守备官似乎不打算离开，“伊瑞莉亚用她的命换了你这个垃圾的命，我尊重她的选择，但是真的为她感到不值。还有你的爱人，夏露，我在银白十字军那里见过这个值得尊敬的死亡骑士，我为她感到悲哀。至于你——血精灵——”守备官弯下腰，压低声音，“以圣光的名义，我怜悯你这个可悲的家伙！”

　　玛提斯猛地抬起头来，实在很想用战斧劈开那颗喋喋不休的章鱼脑袋，然而守备官已经晃着大尾巴离开了，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血骑士的嘴唇翕动着，但是连一句咒骂都想不起来。

　　他说不清楚，那个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响起来的，也许是在他终于搞来了一瓶黑锋特酿痛饮直至烂醉的时候，也许是在他捶打墙壁直到双手鲜血淋漓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看到夏露的幻影的时候……

　　那个声音低沉温和，当它响起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它一起振动，发出同样声调的低语。

　　他并没有把它视为某个外来的声音，它几乎是从他心底响起来的，不断回荡，低沉、悠扬，神秘而又复杂，一点点翻动着他记忆里的苦痛和那些熹微的幸福。

　　记忆在半梦半醒间交错，他仿佛又回到了秘血岛，那时候他是炎鹰部队的中尉，一名普通军官，他的上司命令他去拷问那个德莱尼俘虏——他喜欢这种事情，血和惨叫让他感到愉悦。

　　然而，当那个俘虏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夏露血迹斑斑的脸庞。

　　玛提斯猛地惊醒过来，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喉咙里的尖叫声迸发出来，血顺着手腕流下来，疼痛淹没了痛苦，他在简陋的铺盖里蜷缩成一团，颤抖得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那个声音还在回响。

　　玛提斯突然意识到，那并非他梦里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低语，它一次次叩问他的头脑，仿佛干渴之人面前一滴甜美的甘露。

　　——想逃离痛苦吗？来吧。

　　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意识到了某种古怪之处，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连串的记忆淹没了他的思想，冲天的火光重现在他的眼前，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战友们的尸体变成烧焦的骸骨，而一缕金红色的头发在火光中卷曲成灰。

　　痛苦的呜咽声流溢出来，他再也无法思考，再也没能理智地面对那蛊惑的低语。

　　——来吧。

　　血骑士的手指下意识地握住那把萨钢战斧，站起身来，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暗影穹殿，迷茫地跟随着那个声音。

　　另一个身影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跟随着阴影中的低语，玛提斯跌跌撞撞，穿越了一片人迹罕至的乱石岗，他推开石块，一条幽深的地道出现在他的面前。

　　——来吧。

　　他正要下去，一只手却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要去干什么？”德莱尼守备官库卢斯沉声问，他一路跟随玛提斯到此地，开始只是觉得奇怪，现在已经非常不安。

　　血骑士迷惘的绿色眼睛深处燃起一丝意识之火，然而转眼间便消失了。

　　“到下面去。”他咕哝着回答。

　　“下面有什么？”守备官厉声问道。

　　代替回答的是战斧的寒风，血骑士全力向上挥起的一击将守备官由右肋到左肩斜斜劈开来，库卢斯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地，近乎歇斯底里地，玛提斯拼命挥动战斧劈砍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蓝色躯体，直到那个声音安抚他平静下来。

　　——带上那些血肉，来吧。

　　没有提问，亦没有怀疑，玛提斯拖起那具残破的德莱尼尸体，一步步走进幽深的地道里。

　　无面者在地道尽头等待着他。

　　对于沦陷的意志而言，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茫然看着守备官库卢斯的躯体被某种力量拼合起来，有一些东西被灌入进去，使得那具残破的躯体再一次动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存在绝非那个耿直得有点发傻的德莱尼人，而是某种古老、凶残、可怖的存在——也是那些低语的源头。

　　如果硬要说这个东西和德莱尼人有何相似之处，那么只能说他们都喜欢装饰自己的触手。

　　高大的“守备官”像提一个破娃娃一样将血骑士提了起来，丢到暗影祭坛上，用锁链将他牢牢锁住。

　　一群暮光教徒顺从地走上前来，吟唱起古老的咒文，那些暗影的古老律动取代圣光填入玛提斯的躯体，这个强行灌注力量的仪式带来可怕的痛楚，令血骑士惨叫着挣扎起来，扯得锁链铿锵作响。

　　之前从未有人在这个灌注仪式里活下来过。

　　然而血精灵特有的魔力亲和体质令玛提斯终于熬过了可怕的灌注过程，暗影能量充斥着他的躯体，而古神约格萨隆的低语继续控制着他的头脑，灌入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梦魇，血骑士扭曲着身体，紧闭双眼，发出痛苦的呜咽，那些低语将他的最后一点意志也冷酷地抹去。

　　“醒来吧，我的暗影武士。”占据在守备官意志里的那部分古神露出满意的笑容，将一个银灰色的咒符印在血精灵的胸口，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玛提斯睁开眼睛，挣扎着站起身来，谦卑地向着这个古老的怪物低下头去。“陛下。”他说。

　　在他的幻觉里，阴暗的无面者洞穴化作了银月城金碧辉煌的殿堂，而面前的怪物看上去则是太阳王那威严俊逸的模样……

　　尾声矛妻

　　那头饿狼盯上了一个孤身的旅行者。

　　原本在休拉萨盆地，它曾经和自己的族群过着惬意的生活，捕捉各种肥硕的猎物，偶尔还能放倒一头犀牛什么的。

　　但不幸的是，最近盆地里来了一群古怪的家伙，他们个子很矮，但是皮肤坚硬，手里还拿着砰砰作响的管子，那些人在它的老巢附近扎营，顺便把它的族群一扫而光，它独自一个逃到了北面，如今饥肠辘辘，又凶狠又恶毒。

　　它盯着这个孤单的小身影，瘦小，纤细，大约没多少肉，但是这个旅行者是自己一个，而且手里没有那种怪管子……

　　管它呢。

　　它冲了上去。

　　一片血红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饿狼的双眼，它最后的感觉是眼睛的剧痛和脖子被扭断的咯吱声。

　　“欺负我没带武器吗？”低沉的女声叹息道。

　　夏露·霜刃掀开兜帽，露出疲惫的面容，饿狼的尸体在她手里迅速萎缩下来，她品尝到了甘美的“生命”。这令死亡骑士女孩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一点儿。

　　“哪，吃吧。”她把狼尸体抛在地上，肩头的血鸦迫不及待地飞过去大快朵颐起来。

　　在等待那只鸟儿吃饱的空闲时间里，夏露从树上折下一根粗大的枝条，折去小枝，用细藤蔓将一块尖石头绑在一端。

　　“长——矛——”她逗弄着飞回她肩头的鸟儿。

　　“啊——啊——”血鸦叫道。

　　夏露笑了起来，虽然这只恶鸟颇具灵性，但是到底还是不会说话。不过，自从她用自己的血肉蛊惑它啄瞎那个老主教之后，这只血鸦就完全在她的秽暗魔法之下百依百顺，简直有点低声下气——它一直跟着她逃出烟熏火燎的兵营，甚至在她顺着海流漂流的时候都一直不肯离去。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将自己金红色的短发掩在斗篷下面。化装成主教诈开大门的时候，她不得不把头发剪去——大约不会再长出来了吧，她苦笑着想。

　　头发无关紧要，但是主教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也尚未修复，秽暗魔法需要吞噬生命作为能源，但是那头倒霉狼是这几天来她和鸟儿的第一餐。

　　去打猎如何？

　　她晃动着长矛，笑了起来。伸手理着肩头血鸦的毛羽，“你知道吗？我去过风暴群山，在那里学会了使用长矛的方法——那里有很多侍奉风暴与雷霆之神的维库人女人，她们是天生的战士，她们的宿命就是战斗，她们从不恋爱或者婚配，对这些凶悍的维库女人来说，她们嫁给自己手中的长矛，以自己的武器为丈夫，视自己骑乘的熊或者原龙为儿女……那些既强壮，又寂寞的女人啊……

　　血鸦歪着头叫了两声，显然并不懂得她在说什么。

　　夏露笑了笑，提着长矛向前走去，轻声唱起一首学自风暴之女们的歌谣。

　　……

　　吾乃风暴之女，

　　降生霜雪之时；

　　嫁吾长矛为妻，

　　视吾战骑为子；

　　身披征战荣耀，

　　心系诸神盟誓；

　　此生别无所求——

　　爱为奢侈，

　　死为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