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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惊澜录》 作者:王晴川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1)

  老君庙西有一泓碧水绕过,虽然那河已快干涸了,但在月下还凝着一粼波光。在唤晴眼中,那弯几乎凝滞的浅水恰是天地间的泪痕了。水前是一片一片东倒西歪的芦苇,夜风踉跄着抢过来,片片苇叶就在风中哀哀地摇着,发出阵阵怨诉。几只乌鸦给人声惊了起来,在茅草乱生的庙顶上盘旋不落,那一声声失魂落魄的乌啼,乍一听仿佛是一群小孩子的哭声。 
  长夜,啼鸦,残月。唤晴感觉自己的这些日子多是这样无穷无尽的凄楚长夜。 
 
  钟舟奇是最后退走的,青蚨帮众鬼卒和众剑士见势不妙,早已经联袂退去。 
 
  荒村四野的喊杀之声渐远渐息。袁青山、梅道人已带着十数人杀到。任笑云走上前去,将邓烈虹之叛和解元山舍身御敌之事同众人说了。众人闻得邓烈虹竟是黑云城的奸细,均是震惊无比,梅道人更是顿足捶胸:“我和他三年不见,费了好大周折才寻到他。哪知这厮竟然背弃祖师遗训,去作鞑子的走狗!” 
 
  听说解元山和桂寒山先后落入敌手,生死不明,袁青山和一众聚合堂好汉心下均是忧心忡忡。 
 
  老君庙的院子倒是极大,众人便在正殿前的一片空地上席地而坐,夏星寒的尸身就停在正殿内的天尊像前。淡淡的星月之光下,每张脸上都是新泪未干。曾淳沉吟道:“适才聚合堂的英雄一到,剑楼和青蚨帮一触即溃,显是内藏玄虚。袁兄,你方才说,聚合堂的辛藏山辛四爷似乎是追了下去?”袁青山扬起头来:“辛四弟性子粗豪,这一去莫要中了金秋影的埋伏?”曾淳点头道:“ 邓烈虹已经将咱们聚会老君庙的消息泄漏了出去,这一次追袭金秋影却一直未曾现身,只怕他所图也大!” 
 
  梅道人面色一变:“既然如此,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还是速走为上,到了鸣凤山便太平无事了!” “此地已近鸣凤山的地盘,我不信金秋影真敢弄险来攻,”袁青山说着站起身来,“为防万一,我这便去接应辛四弟!诸位由我聚合堂的兄弟带着上山。” 
 
  众人才站起身来,间院内的两株古柳的枯枝忽然失魂落魄的一抖。 
 
  曾淳已经拔剑在手,低喝道:“只怕他们已经来了!”唤晴却银牙一咬:“正好和鹰爪子拼个死活!” 众人叱喝声中,纷纷拔出兵刃来,只有任笑云低声道:“敌众我寡,我瞧还是……”眼见众人脸上均是悲怒交集,他的声音不由越说越低,后半句就咽了下去。 
 
  院外飞来数盏孔明灯,忽忽悠悠地直架在了古柳上,瞧那灯飞送而来的沉稳劲儿,显是出手之人武功奇高。那灯内也不知燃的是什么,六七盏灯发出白灿灿的一片光来,将天尊殿映得一片雪白。只是那灯口焰芯冉冉升起一片白烟,弥漫出一片辛辣之味。 
 
  袁青山沉声喝道:“鸣凤山、聚合堂英雄在此,来的是何方高人,不必装神弄鬼,这就现身吧!”院外忽然响起两声长笑,一声粗旷低沉,是个男子声音。另一声细若银铃,却是个娇媚女声。唤晴听了那男子笑声,不由双目一寒,道:“是金秋影!” 
 
  片刻之间,两道笑声均是越来越高,竟是绞在一起,直送上碧霄深处。众人已知这二人一来炫耀内功,二来似是已经相互较量内力,众人听得这女子笑声柔媚,闻者欲醉,但底气深厚,内功竟然丝毫不在金秋影之下,均是又惊又奇。金秋影的笑声未歇,那女子却咯咯笑道:“金大人,怎地只管在门外笑个没完?小妹可没有你这么精深内力,再强笑一两刻,只怕就要憋死奴家了。”这话语带责备,声音却娇柔婉转,便似是情人之间打情骂俏一般。金秋影也笑道:“绝色掩今古,杀人不闻声!久闻门主大名,今日得睹这惊才绝艳的手段,金某实是三生有幸!” 
 
  唤晴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这女子想必就是青蚨帮破阵堂主水若清!”一念未毕,老君庙那两扇破旧的大门已经脱栓飞出,数十名锦衣卫和青蚨帮众在门外分作两排,中间一男一女两个人昂然而入。那男子正是一脸病容的金秋影。身旁那女子绛衣红裳,姿容绝艳,这么款款而来,虽然走了不过四五步,却是如同风摆素荷,有一股说不出的韵致风姿。在那女子身后,赫然是司空花、常机子一众青蚨帮高手。 
 
  袁青山跨上一步:“金大人来得好快!”金秋影淡淡地瞟了一眼袁青山诸人,却转头对那女子笑道:“水门主,一群反贼齐聚在此!省得咱们不少气力。” 
 
  唤晴细瞧水若清,见她年岁在三十上下,雪肤皓齿,玉颈蛮腰,绛红色的广袖长裙衬出一个极修长极曼妙的身段,云鬓高挽成一个侧压下的堕马髻,嘴上隐含笑意,一双水汪汪的媚眼内更有一波艳光勾魂慑魄,时隐时现。只是那两弯高翘的眉梢间却又煞气逼人,偶然眉峰一蹙,就让人心胆生寒。唤晴虽素觉清丽不输于人,但一见水若清,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叫“天生媚骨”。 
 
  金秋影忽然将双手一拍,喝道:“押上来!”四五个如狼似虎的缇骑便搡进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来。庙中群豪一见这二人,不由纷纷叫道:“桂五哥!”“解三哥!”原来这二人正是失手遭擒的解元山和桂寒山。解元山失了左臂,桂寒山双腿中枪,都是极重的外伤,又给青蚨帮和缇骑虐待多日,均已形销骨立。但这两人却极为硬气,身处险地,兀自骂骂咧咧地向金秋影几人怒目而视。笑云这时见了解元山,更是悲喜交加,忍不住叫道:“解三哥,你老人家没事就好,可记得要‘留得青山在’呀!”解元山抬起一张血痕斑斑的脸,居然浑若无事地向笑云点头微笑。 
 
  “金大人,” 水若清嫣然一笑,“我捉了这么多的反贼,你待会可要好好奖赏我才是呦!”她的话音中有一抹洗不去的吴侬软语,便是金秋影听了也觉心神一荡。他皱了皱眉,笑道:“对面的几人可是着实不好对付,水门主既然成竹在胸,金某倒是乐得捡一回现成的便宜。” 
 
  水若清笑而不答。唤晴忍不住心中惴惴,眼见锦衣卫加上青蚨帮人马百余,将这小小的老君庙围得水泄不通,自己一方不过三十余人,况且敌方金秋影、水若清二人俱是绝顶高手,清奇古秀四邪神中尚有三人隐身不现,显是埋伏在暗处。正自焦急间,忽然手上一紧,任笑云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道:“唤晴,那解老三、桂老五的,咱们一时三刻的也不忙着救!一会儿厮杀起来,咱们三十六计脚下抹油为上,我护着你先他娘的冲出去!”唤晴心内一热,也低声道:“笑云,你也要保重!” 
 
  这时却听金秋影笑道:“诸位,金某念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再劝各位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对抗天兵,螳臂当车,下场便如这解元山、桂寒山一般!”一语既出,早惹得鸣凤山群豪纷纷大骂。曾淳却忽然踏上一步,道:“金大人,水门主,此时强弱已见,诸位是不是觉得咱们已经是瓮中之鳖?”金秋影一笑:“曾公子以为如何呢?”曾淳也笑道:“金大人素来胆识过人,不知这时可敢与我一赌?”金秋影笑得甚是轻松:“不知公子要赌什么?” 
 
  曾淳笑容一敛:“群战合斗,与乡间草民何异?金大人若是有胆识,可敢与我们三战定输赢?”唤晴听了这话,心中且喜且忧:这时若是一番厮杀,群雄筋疲力尽之下决计逃不出金秋影所布的杀局。但若真是三战定胜负,自己这边也是丝毫占不得便宜,可是若非如此,便是一点生机也没有了。 
 
  金秋影还没有答话,水若清却嗤的一声低笑:“曾公子,不知你可敢与奴家做一赌?”曾淳一转眸,正迎上一双荡人心魄的盈盈秋波。曾淳凝定心神,一字字地道:“水门主要与我赌什么?” 
 
  水若清脸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绽开:“我赌青蚨帮不费一刀一枪,就可将你们一股脑的生擒活捉,你信也不信?” 
 
  曾淳见她笑得妖媚,知她必是用上了迷魂慑魄一类的邪法,要待沉心凝神,忽觉气沮力竭,刹那间四肢百骸便是一分力气也提不起来。他一惊回首,却见身子四周的十余名聚合堂好汉身子摇晃,已经颓然倒地,便连五花大绑的解元山、桂寒山二人也软倒在地。 
 
  一旁的袁青山、唤晴、梅道人还在强自支撑,但瞧那样子已经摇摇欲坠。曾淳怒喝一声,要待扑上,忽觉双腿一软,忍不住一下子栽倒在地。 
 
  梅道人最后一个栽倒在地,叫道:“是……西域奇毒‘锁魂烟’!”水若清笑道:“梅老道还是有些见识,你倒猜猜看,人家是怎样施放此毒的?”梅道人登时语塞,骂道:“谁知你这妖妇如何行的妖法?”曾淳叫道:“怪烟!必是孔明灯内燃出的怪烟!” 
 
  水若清仰天长笑,笑声如珠走银盘,娇媚之中满蕴得意之情:“还是曾公子识见超人!此毒失传已久,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机才重新配成这好东西的。怎样,公子输得可是心服口服?”众人才知那孔明灯中的辛辣之味,便是因灯芯之中添了此毒而致,瞧青蚨帮和锦衣卫诸人无事,显是事先服了解药。 
 
  袁青山、曾淳众人一个个软倒在地,只是浑身失了劲力,心思、言语之力却是丝毫未失,听了此话虽怒,偏偏一时又毫无办法。众人之中只有任笑云一人安然无恙,他服过五色神龙之血,又得沈炼石之助贯通了中脉,几已百毒不侵,那锁魂烟自然奈何他不得。眼见众人一个个的软倒在地,任笑云心内又急又惧:“老子若是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那一群狗贼岂不对我一拥而上?英雄不吃眼前亏,老子也倒!”便一下子向地上倒去。 
 
  他本来紧挨着唤晴站着,这一倒下,也恰恰倒在她身旁,一颗大脑袋正对着唤晴的娇靥。任笑云低声道:“唤晴,我……我这可得罪了!”唤晴听他口中满是无奈,脸上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欣喜,不由玉面一红,也低声道:“笑云,这时咱们凶险无比,你内力惊人,待会有机会逃走,可不要耽搁!”听得她言语中甚是关切,笑云心中一热,嘿嘿笑道:“我任大侠岂是独自逃生之辈,说什么也要护着你冲出去!” 
 
  “笑云,” 唤晴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语气却严厉了数倍:“你一个人走把握大些,这可不是怕死偷生。为了这么多兄弟,你也要冲出去将咱们被困之讯速速报与何堂主!”笑云见了她的焦急神色,只得点了点头。凝视着这张秀眉颦蹙、隐含幽怨的脸孔,他心中却犯了嘀咕:“照理说是该逃出去送信的,但当真就将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扔在这里不管么?”正自寻思,却听金秋影哈哈大笑,“好,来人,将一众反贼拿下了!”几个锦衣卫便待上前动手。 
 
  便在此时,却听一个尖锐的声音直窜了过来:“且慢!”这声音有如钢针,直刺入众人耳中。金秋影双眉一扬:“东厂阎公公?”
 
 
  
 
  
 
飞云惊澜录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2)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2)
  那声音冷笑道:“亏你还记得老夫!”这笑声不紧不慢,人却来得好快,听声音人已在院外。跟着蹄声阵阵,果然是剑楼诸人已经杀到,听那蹄声,到的剑士当近百人左右。金秋影和水若清对望一眼,均是脸生忧色。 
  院外一声长笑,阎东来已经率着数骑档头纵马驰入院内。剑楼人马才一进院子,便有数支羽箭激射而来,扑扑扑一串闷响,那几盏施放“锁魂烟”的孔明灯登时熄了。灯才落地,十数名剑士已经举起了火把,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金秋影,擒捉反贼兹事体大。你明知老夫亲临山野,却还要独揽此功么?”阎东来一开口便咄咄逼人。金秋影干笑一声:“擒几个小贼,何必惊动宗主?水门主刚施展妙技将反贼一网打尽,阎宗主便即赶到,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这话绵里藏针,是说阎东来只会来抢这现成便宜。 
 
  阎东来却大咧咧一笑:“陆九霄尽爱搜罗些鸡鸣狗盗的乌合之众!合十万缇骑之力,难道还捉不下几个小贼么?”这话不但讥笑锦衣卫无能,更将青蚨帮直斥为“鸡鸣狗盗的乌合之众”,水若清素来高傲狂荡,在青蚨帮中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了阎东来这等话,不由美目之中寒光一闪,冷笑道:“鸡鸣狗盗也罢,乌合之众也罢,敝帮却是实实在在为圣上分忧,不似有的人只会尸位素餐!” 
 
  阎东来白眉一扬,腰间的青玉神剑竟自跃出半尺,一股慑人的寒气直向水若清逼了过去。 
 
  但那杀气才侵到水若清身前三尺,不知给什么劲气撞了一下,发出一声淡淡的闷响,忽然消逝得无影无踪。众人这才瞧见一个青衣矮汉已稳稳立在了水若清身后。适才正是他骤然出手,以自身杀气挡下了阎东来所发的紫烟剑气。 
 
  唤晴、任笑云等人都识得来人正是四邪神中的怪人钟舟奇。众豪眼见青蚨帮和厂卫互不买帐,争执之下便要兵戎相见,心中倒是多了一分希望。 
 
  阎东来眼见对面的矮汉以奇诡身法杀出,而那劲气修为几乎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才是一凛:“青蚨帮素来难缠,郑凌风竟搜罗了这许多奇人异士,老夫何苦跟他们多生争执。”他转头对金秋影,道:“圣上早有谕旨,听命厂卫一同勘查曾铣一案。可陆九霄几次独断专行,更放走了贼首沈炼石,才使祸端越出越大。老夫今日既然来了,就断不能袖手旁观,这一群反贼我要亲自押回京师审问!” 
 
  “宗主,”金秋影也知不得不开口了,“人是缇骑所擒,理应由卑职押回去。”阎东来嘿嘿冷笑:“这么说,老夫便白来一趟了么?”金秋影虽阴骘内敛,这时也是针锋相对:“宗主披坚持锐,不辞劳苦,卑职自然佩服得紧。但宗主当真提走人犯,让我回去如何向陆大人复命?” 
 
  阎东来冷冷道:“你是只知有陆九霄不知有圣上了?”金秋影也一扬眉:“宗主开口闭口圣上,不知可否请得圣旨来?” 这话一语中的,嘉靖皇上专在西苑修道事玄,十余年间不曾上朝,哪里领得来圣旨?阎东来那张孩儿脸一红,终于恼羞成怒:“金秋影,你这卖身贩艺之辈,以为做了陆九霄的家奴便可目无尊卑了么?老夫今日要代陆九霄教训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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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金秋影涵养不错,听了这等尖刻言语,也不禁怒发冲冠,踏上一步,亢声道:“六不铁卫金秋影候教了!”他将自己“六不铁卫”之名喝出,摆明了是要以“不闻、不问、不手软”的气概和阎东来干上一仗!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水若清却又嗤嗤一笑:“阎宗主、金大人,你这当世两大高人若是动上手来,天下谁能分得开?二虎相争,任是哪知老虎掉下一两根虎须咱们青蚨帮也担待不起呀!奴家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妨公公正正的赌上一场,赢者自可将人犯提走!” 
 
  阎东来双目一亮,道:“赌什么?”水若清道:“听说陆大人和严大人最操心的就是军饷下落。如今人犯虽在,但军饷下落却无人得知。咱们不如各施手段,瞧瞧谁能先将军饷问出,谁便提走人犯!”其实嘉靖帝反复无常,杀人委过对于他已经是极为寻常之事,大帅曾铣他杀了也就杀了,根本不留意什么军饷之事。倒是陆九霄、严嵩和阎东来看出便宜,要藉擒捉“反贼余孽”之名,侵吞这笔来自民间巨饷。所以擒拿人犯为次,翘开曾淳之口、问出军饷下落才是主。 
 
  阎东来一听水若清之言,才发觉这女人心思机敏,实在是不同寻常。他知道当真动手,金秋影有青蚨帮之助,自己未必能占上便宜,当即白眉一展:“好,老夫素来好赌!便这么着了。”金秋影素知水若清之能,当下也一笑:“好,这一场比试也算别开生面!” 
 
  任笑云见他们适才怒目恶语,不由心下窃喜,正待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哪知水若清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这一场几乎就要倾泻下来的暴风骤雨,非但如此,自己一众人还成了他们的赌注。他知道只怕片刻之间厂卫中人就要将诸般酷刑向自己这些人身上施展,他口中不敢言语,心底早将水若清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身旁却响起一声大喝:“金秋影、阎东来,你们若真是个汉子,就放了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上一仗。这么偷施暗算,再烂施酷刑,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却是袁青山开口怒斥。一众聚合堂与鸣凤山的豪杰跟着纷纷叫嚷,一时间骂声四起。 
 
  阎东来见了众豪愤激无奈之状,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老夫就喜欢猫玩耗子,赌了一辈子,以这一场最有趣味!水门主,咱们这赌这就开始罢,”蓦地大喝一声,“看座!” 
 
  这野观之内也无桌椅,倒是偏殿两侧供有道家二十八宿的神像。众剑士如狼似虎地扑进殿内,将一人多高的几尊神像推倒了,扯了几张石椅搬了过来。阎东来居中坐了,这时候金秋影也不客气,大咧咧坐在他身侧。 
 
  水若清在金秋影下首的一张石椅上稳稳坐定,才轻启朱唇道:“阎宗主既然喜欢猫玩耗子,便请先选一只耗子罢!”阎东来呵呵一笑:“既是审问军饷埋藏之地,正主自然是曾淳了!但老夫赌场之上素来后发制人。也罢,曾淳这只肥肥的大耗子就交给你们吧!”水若清双目一亮:“果然姜是老的辣!阎宗主如此大方,曾淳待会若是服输,宗主可不要反悔哟?” 
 
  阎东来将头缓缓仰起:“你不知老夫选哪只耗子,又怎知我一定会输!”金秋影眉头一皱:“阎宗主要选谁?”到底他出身孤苦,心内还是不愿将曾淳等人称作“耗子”。阎东来双目一张:“听说有个女子,对那曾淳大有情义,先是独抗我剑楼的十三名剑,后来更是费尽心机,在你青蚨帮手下救下了曾淳。哈哈,老夫选的就是这一只母耗子。” 
 
  这话一出,聚合堂、鸣凤山一众豪杰一起破口大骂。但众人越是骂得激愤,阎东来就越是兴高,将手一摆,叫道:“咱们手中都握了一副好牌,谁胜谁负,可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几个剑士蜂拥而上,先将曾淳揪出,再向唤晴扑来。 
 
  任笑云的心跳成一个:“沈老头说要跑到鸣凤山布置,要发大队人马来老君庙与金秋影一场好斗,怎地这时还不见人影?我……我要不要先救了唤晴逃走?他奶奶的若是这时老子跟他们强攻,那是鸡蛋碰石头。但若是这些孙子真敢对唤晴下手,老子也就只好跟他们拼上一拼了。”正自胡思乱想,那几个剑士已经将他掀了一个大筋斗,将唤晴从他身旁扯了起来。 
 
  唤晴一出,曾淳的面色果然一变。金秋影微微一震:“阎宗主果然厉害!但阎宗主既然先选了人,便让咱们先动手如何?”阎东来见了金秋影的神色,不由一笑:“秋影,还未开赌,你脑袋上就见了汗啦,这回子怎地说起糊涂话来?耗子是你们先选的,动手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奇能了。不过曾公子将门虎子,若是和他老爹一般铁骨铮铮,你们水门主的毒物便再厉害百倍,也奈何他不得,”他又皱了一下眉,问:“水门主,你最厉害的毒物是什么来着?” 
 
  水若清倒是自若如常:“这天下没有最厉害的毒物,只有最管用的毒物。好钢用在刀刃上,用作逼供的毒物,有十七八种宝贝可以一试,但用什么宝贝能一击奏效,可就让我费些思量了!”说着伸出一支皓白如玉的纤指不住敲击额头。任笑云听得水若清要用毒物逼供,又开始为曾淳心惊肉跳。
 
 
  
 
  
 
飞云惊澜录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3)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3)
  金秋影听得水若清成竹在胸的语气,一直紧巴巴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阎宗主是什么手段,要不要将水门主的毒物借给宗主一用?” 
  阎东来面现红光:“我的手段简单得紧,”说着双手一拍,喝道:“宋十三!”“属下在!”殿下龙骧虎步地走上一个精瘦的青年汉子,“宋无争听候大人吩咐!”正是十三名剑中年纪最轻的宋十三。 
 
  “那日你和范老大明明已经堵住了这沈小姐,却还是让她从你们手下逃脱了,是不是,” 阎东来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宋十三脸色一变,低声道:“属下无能!”阎东来道:“听说你自称剑法在剑楼中排行十三,软鞭功夫却是第一。我一会和水门主斗法时,你就听我号令,头三十鞭抽去她身上的衣服,却不可伤着她的肌肤,你能么?” 
 
  宋十三躬身道:“待会若是沈小姐身上起了一道血痕,小人就甘愿受罚一百鞭!” 
 
  唤晴听了这话忍不住浑身发抖,道:“你、你们还是杀了我最好!”她素来性情刚烈,乍见这等阵势,又羞又恼,几乎要昏了过去。“你们这些禽兽!”袁青山厉声咆哮起来。曾淳喝道:“阎东来,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如此行事哪里还象一点朝廷命官?” 
 
  水若清却扭过了头,抚掌一笑,道:“曾公子,不要急。伺候你的宝贝奴家已经想好了!就先用‘百爪挠心’和美人蝎试上一试了!”金秋影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水若清取出一只金盒,揭开盖子,一支红色的小蝎立时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只听水若清道:“这宝贝身子细长如美人,咬起人来也温柔如美人,就得了美人蝎这个绰号。别看它身细嘴小,可厉害得紧,挨咬的人初时不觉,但一柱香之后就会同时体会到疼酸麻涨四种滋味,再过一会就会忽冷忽热,最后就是痒了,痒得他恨不得一头撞死!这滋味便如同恋上一位美女,初时百味俱全,如痴如醉,到后来求之不得,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金秋影倒是来了兴味,叫了一声:“妙!那百爪挠心又是什么呢?”“这个可就费些功夫了,”水若清道:“那要用青溟山产的粒子蜘蛛,外面用天麻丝包住,裹成小丸。逼他吞下十几只小丸后,再灌服独门药酒,天麻丝遇酒立化,粒子蜘蛛就会爬出来,这东西命大,一时三刻决不会死,十几只蜘蛛,百多条腿在人腹中乱爬一阵,你说那不是百爪挠心是什么?”听她说到这里,别说曾淳和鸣凤山众豪,就是那些肃立一侧的缇骑和青蚨帮众都觉头皮发麻浑身发紧。 
 
  金秋影探起身来:“曾公子,金某敬重你是个好汉,只要你答应将埋宝之处说出,金某自会以礼相待!”曾淳面色发白,却呸的一声,向地上吐出一口痰。 
 
  阎东来却哈哈大笑:“你那些宝贝唬不倒曾公子,还是看我的神鞭!宋十三,还不动手,且看你的神鞭和水门主的宝贝哪个先得手!”啪的一声,宋十三的鞭子已经挥出。 
 
  唤晴又羞又怒,眼见鞭子灵蛇一般向自己飞来,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 
 
  陡然间青影一闪,一个人疾扑而上,挡在唤晴身前。啪的一声,鞭子结结实实的抽在了他的身上,跟着砰然一响,那鞭子竟似是给沸水烫着的灵蛇一般,倒飞了起来。宋十三只觉手中一股大力荡来,软鞭拿捏不住,直飞起来,竟卷在了大殿的梁上。 
 
  唤晴这才瞧清,这扑上来之人正是任笑云。任笑云不会拳脚功夫,眼见软鞭挥出,惊急之下展出“平步青云”的轻功合身扑上,替唤晴挡了一鞭。而他自身内气反震过来,却将宋十三手中软鞭震飞。 
 
  任笑云左手一揽,已将唤晴拦腰抱起,右手将披云刀一横,叫道:“他奶奶的,咱们跟他们拼了!” 
 
  金秋影、水若清见聚合堂人中竟然有人能自解“锁魂烟”之毒,已经吃了一惊,待见这人一招之间便震飞了宋十三的软鞭,更是震惊非常。阎东来面色一变,他知道宋十三的功底,自度便是自己运起十成功力,也无法单以背上之力震飞宋十三手中一根软绵绵的长鞭。这少年扑上来那一下毛手毛脚,好似不会武功,但震飞宋十三手中软鞭,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高深内力。阎东来等人心下均是一阵迷惑。 
 
  唤晴见任笑云竟未中毒,不禁又惊又喜,叫道:“笑云,你不要管我们,先冲出报信!”任笑云情急之下,只得揽住了唤晴纤腰,叫道:“我任笑云不会做那贪生怕死的行径。若是我一走,这群王八蛋只怕又要找你麻烦!” 
 
  唤晴听他说得情真意切,眼中也忍不住有清泪涌出,轻声道:“笑云,你……你这是何苦?”忽然一转脸,正瞧见曾淳的目光也向自己望来,眼中神色又是担忧,又有几分伤痛。唤晴的玉面登时羞得连耳朵也红了,急忙低唤一声:“笑云,快放下我来!” 
 
  笑云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知她性情端淑,这般在大庭广众之前让自己拦腰横抱,必然羞涩无比。急忙将唤晴放下,让她倚坐在在大殿内的一根明柱旁,然后他将刀一横,转向水若清叫道:“水门主,适才你和曾公子打赌,说是青蚨帮不费一刀一枪,就可将咱们一股脑的生擒活捉。可这时我却是生龙活虎,贵帮这时便是动手擒下了我,也不能算做不费一刀一枪了。这个赌你可是输了的!” 
 
  水若清一愣,随即嫣然一笑:“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便是我们输了又怎样?” 
 
  任笑云道:“门主既然输了,便该大大方方的将我们放了,日后江湖中人说起青蚨帮,才能赞贵帮拿得起放得下!”水若清俏脸一寒:“我们若是不放呢?”任笑云道:“便是不放咱们,也不该用那些毒虫折磨曾公子,不然日后江湖中的朋友们提起,便该说青蚨帮的人说话如同放那个什么一般,全没有一分大丈夫的气概!”东扯西拉原本就是任笑云的拿手功夫,这时抓住水若清适才说过的一句话便滔滔不绝的辩将起来。 
 
  水若清笑颜如花:“小兄弟,你倒是生得一张好嘴!不过如此形势,我青蚨帮能饶你,金大人、阎宗主却饶你不得。便是我们都饶了你,这位宋少侠也饶你不得吧!” 说着美目流转,竟然幽幽地瞟了一眼宋十三。宋十三适才给任笑云肩不动膀不摇的震飞软鞭,早觉大没面子,这时一见水若清递过来那如怨如诉的眼神,忽觉心神澎湃,怒意勃发,虎吼声中,便即拔剑扑上。 
 
  阎东来知道水若清那一眼之中,必是运上了移魂慑魄一类的邪功,但任笑云的武功实在太怪,他也正要宋十三再去试试深浅,便未加拦阻。 
 
  任笑云眼见宋十三扑到,却不敢离开唤晴半步,牢牢挡在她身前,右手展开观澜九势御敌。宋十三的剑法以快见长,瞬息之间便攻出连环七剑。任笑云展开披云刀,以兼攻带守的“听风势”御敌,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响,宋十三的起首三剑全撞在了刀上。宋十三只觉这三下一下比一下反击的力量大,第一刀震得他虎口出血,第二刀将他长剑震作两段,第三刀击来,他再也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 
 
  宋十三面色惨白,回手从一名剑士手中接过长剑,又再扑上。任笑云瞧他势若疯虎,忍不住叫道:“唤晴,这小子要拼命,可如何是好?”口中似是怕得要命,手上丝毫不软,蓦然运劲劈出一刀“听风势”,呛的一声,将宋十三长剑再次震飞。 
 
  躺在地上的袁青山忍不住大声喝彩:“好!任兄弟,好利落的刀法!”鸣凤山众豪也是随声呼喊,宋十三的长剑每震飞一次,殿内便爆出一片喝彩之声。片刻之间,殿内响起五次彩声,宋十三便在这一次比一次响亮的彩声中,将手中的长剑换了五把。他的双手虎口都给震裂,但他打发了性,仍是缠斗不休。 
 
  这一来青蚨帮和厂卫中人更觉骇异,只见任笑云半步不退地挡在唤晴身前,每一次使出的招式都似曾相识,却能一下子攻破宋十三那眼花缭乱的剑招,震飞他的长剑。水若清、金秋影诸人面面相觑,均觉这人像是个丝毫没有学过武功的莽汉,又似是已趋大巧若拙的极高境界的高手,这人的武功当真称得上是“高深莫测”这四个字了。 
 
  厂卫众人中只有钟舟奇领教过任笑云的厉害,急在水若清耳边低语了几声。水若清面色一变,使个眼色,司空花、常机子怪啸连连,一同窜出。这两人依稀认得任笑云,只觉这小子数日前给自己撵得团团乱跑的,这时怎地来充起英雄来了,多半是剑楼的宋十三太过不济。 
 
  唤晴急唤一声:“笑云,这两大鬼王可是不好对付,你不要顾念我,若是不敌便速速突围而出!”眼见此时凶多吉少,她那一双秀目便忍不住再向曾淳望了过去。却见曾淳虎目蕴光,正自紧盯着任笑云。她的心微微一痛,却想:“笑云是聚合堂目前唯一的胜机,淳哥的心中必是正自拼力筹划,但愿他及早想出个好主意来!” 
 
  任笑云听了唤晴的话语,面色一冷,暗道:“这两个鬼东西正是祸害解三哥的罪魁,可要打起精神来!”一念未毕,只觉身前劲风飒然,两大鬼王和宋十三已经一齐攻到。 
 
  殿内陡然响起一声怪啸,声如厉鬼嘶喉,满殿火把在啸声中齐齐抖了一抖。司空花一啸之下,已经先声夺人。 
 
  二鬼王一使毒龙软鞭,一使龟背抓,这两门兵刃一软一短,一灵一险,夹击之下,效力奇猛。宋十三也长了心眼,展开轻功,绕着任笑云飞转。任笑云只觉身前身后全是敌人攻来的招式,兼之司空花鬼啸阵阵,扰得他心烦意乱,他这刀法初学乍练,情急之下就忘了换招,只将这一式兼攻带守的“听风势”反过来倒过去的施展。 
 
  鸣凤山众豪眼见厂卫三大高手围攻一个任笑云,忍不住一起大声鼓噪。
 
 
  
 
  
 
飞云惊澜录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4)
 
第十一章 古庙昏烟困群龙(4)
  但饶是三人合攻,仍攻不破任笑云那一招翻来覆去的听风势,任笑云已经将自身功力提到十成,刀气如潮,震得三人的兵刃东倒西歪。他脚下更是不时施展出“平步青云”的步法,一瞧时机不好,便即一步退开。旁观的鸣凤山众豪这时就忍不住给任笑云打气呐喊,任笑云听了这呐喊声,更是意气昂扬,脚下步法越展越快,倏来倏去,如一道疾电一般在三人之间穿来插去。 
  久战之下,常机子等却越来越是心惊胆战,对手非但内力深厚,自己的兵刃要千方百计躲着对方,而且这小子步法诡异,有时明明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但他偏偏就能象一股青烟般地钻出去。 
 
  酣斗之中,司空花怪叫一声:“投鼠忌器!”常机子明白师兄的意思,身形霍然后退,反手一抽,软鞭一连绕了三道弯子,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毒龙飞向一旁唤晴的玉颈。任笑云哎哟了一声,实在想不到这帮家伙围攻自己不下,竟会向唤晴下手。他的身子一探,疾向唤晴扑去,奋力出刀挡开了这一鞭。但这时身后就露出空挡,司空花的龟背抓已经自后攻到。 
 
  唤晴张口疾呼:“笑云,背后!变招!”任笑云听了这声呼喝才想起自己总是这么一招听风势,危急之下他大喝一声,反手一刀挥出,正是那招最拿手的“云起势”。 
 
  司空花和他激战多时,眼见他刀法虽精,但翻来覆去的就只是一招,心下大意起来,哪料到这小子会在万分紧急之时会忽然变招。只闻铮然一响,龟背爪竟被劲势威猛的披云刀一分为二。 
 
  那犀利的刀气如一条怒龙绕空而过,正斩在司空花的颈间,一线鲜血自他颈间飞溅而出。 
 
  司空花的一声鬼啸嘎然而止,他的身子无力地晃了两晃,便即砰然倒地。厂卫众人见声名素著的嘶魄鬼王竟丧在这无名少年的刀下,不禁全是一惊。 
 
  蓦然间宋十三大喝一声,乘着任笑云得手后心神微松之际,将长剑脱手飞出,噗的一声刺入任笑云的左肩。常机子乍见师兄丧命,怒发如狂,嘶喉声中疾扑而上。 
 
  任笑云到底临敌经验太少,眼见自己左肩中剑,鲜血迸流,竟骇得手足一软,常机子的软鞭便在这时顺势缠住了他的右腕。任笑云惊叫声中,常机子已经象一只鹞子一般飞扑而上,双掌一分,又准又疾地扣住了他双手脉门。 
 
  任笑云要待扬手震开,但双手脉门被扣,说什么也提不起力道来。常机子却张开血盆大口,直向他咽喉咬来。金秋影、阎东来诸高手眼见常机子等人不顾长幼之分群攻任笑云,已觉不堪,待见他使出这等招术,都是暗自摇头。地上的鸣凤山、聚合堂众豪更是大声怒骂。 
 
  便在这紧关节要之时,殿内忽有一声冷哼响起。 
 
  这声音不大,有如征人望月后发出的寂寞轻喟;可这声音却又清透入耳,每个人听了这哼声,心内都是随之兴起一阵寂寞一阵激愤! 
 
  一抹淡淡的刀光就伴着那抹寂寞的哼声在那火光跳耀的院子中一闪! 
 
  刀光闪处,人头疾飞。 
 
  那蓬淡淡的刀光一闪而逝,常机子的人头已经高高飞起,直向青蚨帮众中飞去。众人齐声惊呼,纷纷躲避那颗骇人的头颅。 
 
  映得满院生辉的十余盏火把忽然一齐熄灭。院内一暗,一道铁一般坚毅的白色身影已经挺立在大殿之中。水若清望着那道熟悉不过的白色长衣,忍不住媚眼一寒,颤声道:“是……是聚合堂主何竞我!” 
 
  唤晴这才发觉东方已经有些发白了,淡灰色的天际流出一道清新的鲜红色。朝霞的颜色还很淡很细,却将冷涩沉暗的天空映得元气勃勃。 
 
  那白衣人就立在这抹极淡薄却又极清新的朝阳之下。这人一身白色的长衫如霜如雪,一张白皙而清瘦的脸,配上一副飘洒于胸前的长须,在唤晴眼中就有如遗世绝俗的神仙隐士。这人背后却负着一把刀,宽匣绿鞘。唤晴望着那刀,心就微微一颤,背着这般大刀的仙也必然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剑仙吧! 
 
  那人却先来到任笑云身前,替他拔下肩头的剑来,再将一抹伤药涂在他伤口上,才向他点头笑道:“小兄弟,好气魄!”任笑云适才拼死苦战,本已狼狈不堪,但这时望见这人冷电般目光中的嘉许之意和“好气魄”的三字赞语,不知怎地就觉得豪气满胸,一把将常机子的尸身摔脱在地,挺胸叫道:“你也好气魄好本事!还要多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给我解三哥报了断臂之仇。” 
 
  那人微微点头,眼中流出一抹伤痛之色,道:“若非他们使那卑鄙手段,你一人便能给元山报仇!斩常机子这一刀,便算在你头上吧!瞧你这刀法,必然是我那秋岩老哥新收的弟子吧?”任笑云逸兴横飞,正待胡吹一番,却听地上袁青山一众聚合堂弟子纷纷叫道:“弟子参见师尊!”“堂主,您老人家好!”“堂主来得正好,这些家伙只会使诈弄奸!使的江湖上下三流的迷香……”任笑云这才知道面前这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聚合堂主何竞我。 
 
  何竞我先望向满脸血污的解元山和桂寒山,微微笑道:“你们可还撑得住么?”桂寒山叫道:“聚合堂的弟子都是铁打的,这些小伤不在话下!”解元山却道:“弟子无能,给师尊丢脸了!”何竞我颔首道:“以寡敌众,怎算得丢脸?待会回了鸣凤山,可要好好调养!” 
 
  金秋影见他才一露面,便声势惊人,这时谈笑自若,更是丝毫不将缇骑和青蚨帮放在眼内,不由一阵气馁。正待言语,却见何竞我已经转过身来,两道目光冷电一般逼视过来,道:“当今天下东倭猖獗,北虏肆虐,大明百姓苦不堪言,二位大人身居要职,不为百姓解苦,不为天子分忧,为何对忠良之后穷追不舍,屡下毒手?”这几句话言辞不多,却是说得大义凛然,便是金秋影听了也觉心下气沮。 
 
  阎东来却大咧咧的一笑:“何竞我,你终日在江湖之上聚众生事,妄议庙庭之事,蛊惑邪端异说,你自己便是天子之忧、百姓之苦!老夫此来,除了追寻曾铣遗党,更要为圣上剪除你这目无君父的狂徒。”他自度院里院外的厂卫中人近二百之数,何竞我武功再强,不过一人,因此说话间依然不改往日的轻妄本色。 
 
  何竞我面容一寒,忽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好一个‘目无君父的狂徒’!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这悠长的笑声中有几分狂荡,更有几分奋厉。 
 
  笑声入耳,阎东来不知怎地就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他怒喝一声:“你笑什么?这时你孤身一人,难道咱们还怕你不成?”金秋影听得他这句话说出来就显得底气不足,不由眉头微皱。 
 
  这时外面忽然乱作一团,一个缇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启禀大人,外面涌来无数悍匪,将咱们四面围住!” 金秋影和水若清面色均是一变,金秋影急问:“贼人多少人马?”那缇骑喘息道:“四面……四面八方的全是,瞧来该是两千多人……不对,只怕是五六千不止……”金秋影瞧那缇骑神色惨白,显是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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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这么多,”何竞我冷冷道:“这一次只发来一千五百人,”说着又是一叹,“可叹我大明将不知兵,兵不习战,怪不得几十年前一伙五十人的倭寇便可在我华夏疆土上纵横数百里,转战十余镇而无人能御!”金秋影听了这话,黄脸一寒,强自笑道:“何堂主神机妙算,这一着算是里应外合了?” 
 
  何竞我淡淡道:“何某给一桩要事缠身,这时才匆匆赶回,还好没有误了大事!”任笑云听了心里面暗骂:“这何堂主也是不分轻重,天下还有什么事比救人更重要。他奶奶的你再晚来半步咱们全成了一地死尸!”却听何竞我又道:“何况金兄也是大才,适才用一队轻骑引走了小徒辛藏山所率的百余人马,鸣凤山人马先去接应了藏山,这老君庙内就险些来迟一步!” 
 
  金秋影面色更窘,忽然低声传话:“传令下去,布金锁阵,以强弓射住阵脚!”待那缇骑匆匆跑出,他才沉下气来,道:“何堂主武功无敌于当世,便是咱们一拥而上,也未必困得住堂主。不过……”说着嘿嘿一笑,“这满地的聚合堂弟子只怕就难保无恙了吧?” 
 
  “说得是,”何竞我点头:“所以何某要跟阎宗主、金大人做一个交易!” 
 
  阎东来叫道:“这时候也未必就是你说了算,咱们为什么要和你做交易?”金秋影道:“宗主,不妨听他说说!”何竞我道:“咱们三战定胜负!我若输了,何某这聚众生事的狂徒立时就随阎宗主进京!” 
 
  金秋影目光闪动:“若是我们败了,又当如何?”何竞我道:“放了元山和寒山,再给我这些朋友留下解药!”水若清咯咯娇笑:“何堂主怎知我们必然依你?”何竞我道:“诸位若是败了,这一趟千里追袭自然是无功而返,但不管怎样,何某力保可以不伤水门主、阎宗主和金大人的性命!” 
 
  金秋影听得他话中的浓浓杀意,心下一寒:“当真一拥而上,虽可乘机剿杀地上中毒的聚合堂弟子,但自己一方实难突出鸣凤山千余兵马的围困。况且何竞我的惊雷刀法神鬼难测,当真一搏,自己这里死伤必重!”一念未决,阎东来已经高声叫道:“好,便这么着!”跟着转头对金秋影道:“秋影,你和老夫自然是要耍一耍的,这第三阵是谁来?” 
 
  金秋影看了一眼水若清,但水若清身为女子,又是郑凌风专宠,实是不能有一点闪失,便一时犹豫不绝。何竞我这时却冷冷道:“这第三人么,还是你来!”说着两道精芒已经牢牢盯住了水若清身旁的钟舟奇! 
 
  钟舟奇冷冷一笑:“甘愿奉陪!”不知怎地,他飞天御剑流的杀气在何竞我凛凛的眼神炙烤之下竟然一下子灰飞烟灭。好在这时阎东来先发了话:“何堂主,咱们这里三人已定,你们的三人中余下那两人是谁?” 
 
  何竞我沉沉一笑:“何某不才,就一人奉陪到底吧!你们哪位先来赐教?”阎东来等听得何竞我竟要一人独斗三雄,心下均是不忿,但一闻何竞我出口挑战,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先上前。 
 
  “既然三位客气,”何竞我倒开口了,“不如就让我先挑个对手!还是你来!”说着冷冷的目光又盯住了钟舟奇。金秋影和阎东来心下都是一宽,“雷动九天,惊神泣鬼”,惊雷刀法好大的名头,但到底如何却是谁也未曾见过。钟舟奇位列“四邪神”之中,在江湖上独享大名,正好探探何竞我的深浅。 
 
  钟舟奇道了声好,缓缓踏上一步。 
 
  何竞我的眼光愈加犀利:“你不是我大明子民,你真正的名字该叫做钟卷舟奇,是也不是?”钟舟奇浑身一震,点头道:“不错!”何竞我的目光几乎可以熔金化骨:“你是海上来的日本倭寇?” 钟舟奇的目光也锥子一般迎了过去:“我是日本大内氏赴明的朝贡副使,又从净海王汪直多年,是外邦友宾,不是寇。阁下聚众对抗朝廷,才应叫做寇!” 
 
  自永乐开始,因明朝廷赏赐给日本使者的“回赐”价值往往超出日本“贡品”的几十倍,引得日本争相赴明朝贡,且将朝贡之物不断增加,以博更多的回赠。其间更有日本两大豪族“大内氏”和“细川氏”引发所谓的“争贡之役”。钟舟奇自称是大内氏人,显是非同一般的海盗倭寇。他说的净海王汪直更是当世风云一时的人物,其人素有雄才,横行海上,自称净海王,非但大明朝廷奈何不得,便是日本三十六岛的浪人都皆服其管。这时众人才知这钟舟奇来历非凡,郑凌风交接广泛,竟然已经结交到了净海王。 
 
  何竞我一字字道:“据说每一个对手都死于你的刀下!”钟舟奇道:“一个武士就应当为事尽力!”二人虽未交手,但一问一答之间,甚至每一次目光的交错,都如同长枪交击,大戟竞雄。 
 
  说话之间,钟舟奇那柄狭长无比的弯刀已经握在手中。刀一扬起,他的心忽然一惊:“这竟是我首次在对手之前拔刀!” 
 
  何竞我的眼睛似乎根本没有瞧见他的刀,依然道:“最后一个死在你手下的对手是谁?”钟舟奇侧过头来:“这人还有些手段,名字么……叫做夏星寒!”何竞我微微一晃:“夏星寒?”唤晴哭道:“不错,何叔叔,夏师兄确是死在这奸贼刀下!师兄的尸身……就在殿内!” 
 
  何竞我的目光转向殿内,才瞧见阴暗无比的天尊像下夏星寒的尸身。他的身子一震,猛地仰头长笑,这笑声苍苍凉凉,但那伤恸的底蕴中依然有几分不为命运所屈的怒意。就如一袭千征百战之后的铁衣,那上面披过疾风飞雪,洒过征别醉酿,沾过瀚海狂沙,染过将军热血和幽人清泪,忽给天山的月一照,仍有一领吹洒不尽的铮铮铁意。 
 
  那长笑到了半途,忽然化作长哭:“拓境功未已,元和辞大炉。乱离朋友尽,合沓岁月徂。吾衰将焉托,存殁再呜呼。萧条益堪愧,独在天一隅。乘黄已去矣,凡马徒区区……”其声悲怆苍凉,聚合堂、鸣凤山众豪听了这哭声均有心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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