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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惊澜录》 作者:王晴川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1)

  笑云当先领路,玉盈秀、陆亮、辛藏山众人紧随其后,这时已经冲到了双龙口前。 
  暴雨如注,隐隐只见七绝阵中杀气冲天,玉盈秀妙目一寒,道:“不好,江叔叔的七绝大阵已经发动,只怕已经有人困在了阵中。”正说着,便瞧见一人运剑如风,鹰一般扑入了阵中。唤晴惊呼一声:“是公子!”笑云知道她的心思,当先叫道:“好,咱们也进去耍耍!” 
 
  这石阵易进难出,众人一路杀入,几乎未遇阻隔,闯过几排乱石便瞧见曾淳和袁青山等人困守一处,正自苦力支撑。两路人马汇集一处,登时精神大振。挺立石上的江流古眼见又有人杀入,便发出一声冷哼,仗剑跃下巨石,玄色的身影便如遁地隐身一般,蓦地湮没在重重雨幕之中。 
 
  曾淳喝道:“叶二哥,你在此阵多时,可曾探出阵眼所在?”叶灵山苦笑道:“昨夜我才瞧出些端倪来。此阵共分三层:双龙口前的七处浅滩,正呈北斗七星之状,是为七星内阵;滩外布高石八堆,以应‘八卦’之象;最外层的片片乱石初瞧似乎杂乱无章,其实是按着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和南方朱雀七宿的方位排列。这便成了内有七星阵,中有八卦阵,外有‘二十八宿绕八卦’的奇阵,这三阵内外呼应,委实夺天地之造化。” 
 
  众人听了这番言语,都觉不可思议。玉盈秀却道:“叶二哥果然高明,不过依江流古的习性,每布一阵必要选一处先天的自然妙境,以显其与众不同之处。若依我看,此阵最奇之处还在于他将此阵选在了无定河与御河两河交汇之处,”说着她的玉手凌空一指,“你瞧那两河宛转,岂不正象一对阴阳鱼么?”唤晴粗通战阵,更觉闻所未闻,叹道:“这么说,此阵竟分四层?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盈秀姑娘好眼力,”曾淳也是若有所悟,“最里面的七星阵内又暗藏一座无定河、御河构成的先天太极两仪阵,怪不得能调动川河、雷雨之气为己用。”叶灵山目光闪烁,道:“依先天卦理,乾西北为开门,艮东北为生门,但江流古又多加了数重禁制,将八卦中唯一的两个吉门掩住,让人难测虚实。” 
 
  任笑云却听得索然无趣,但知此时生死胜败都在几人的言谈之间,也只得耐着性子听着。百无聊赖之际猛一回头,恰恰看见停在无定河上的那艘巨大的画舫,大雨之中只见那船上红光高照,有如一条怒龙的火红的眼睛。笑云再顺着那画舫看下去,正瞧见无定河随雨暴涨的河水,他眼中立时有异光乍现,水,水,水,洗心禅观的内景便在心内再现,一门心思登时融入河水之中。 
 
  便在此时,只听得四周杀声陡然沸腾起来,两队青蚨帮人马已经横冲直撞过来。众人急忙应战,但青蚨帮依照阵理中的吉凶方位冲杀,一时大占便宜。若非群豪依照叶灵山所说结成九宫阵法苦苦支撑,只怕便会一触即溃。饶是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有十余个鸣凤山弟子倒在雨中。 
 
  笑云不通阵法,给他们安排在九宫阵的核心。眼前喊声震天,血肉横飞,他却视若不见,全部心念仍在滔滔河水之中。 
 
  众人均知此时有进无退,形势虽窘,却是阵脚不乱。猛然间只听得一声长啸直冲云霄,这声音一长两短,青蚨帮弟子登时随声退去。攻得快,退得疾,有如风卷残云,空地上只留下二十几具鸣凤山寨兵的死尸。 
 
  叶灵山眼望随雨流淌的血水,叹道:“寻不到阵眼,又找不到开、生二门,如何破得此阵?”玉盈秀喘息道:“我曾随江流古学过几年阵法,三年前便听他说过,若时时因循祖宗留下的老道理,便不是好汉。他要将文王传下的后天八卦和伏羲的先天八卦融会一处,别开一脉,用到阵法中去。只不知后来成了没有!”曾淳、叶灵山均是易林高手,闻言都觉匪夷所思。叶灵山当先叫道:“难哉,难哉,先天卦数为九,后天卦数为十,二者如何融会一处?” 
 
  曾淳却目光闪烁,眼望越下越大的暴雨,若有所思。 
 
  只听江流古的啸声再起,却是短促的一声,两队青蚨帮人马霍地冲过来。众人要待迎敌,那两队人马却又各自退去,却原来只是虚张声势。顽石和尚和辛藏山一起破口大骂,陆亮却笑道:“这时敌人的扰敌之法,待咱们当真累了,才会相攻!”柳淑娴哼了一声:“我瞧未必,只要咱们稍一松劲,他们说不得下一次便会来真的。”陆亮给她如此一说,自觉大没面子,怫然道:“你不会兵法,却来胡言乱语!”柳淑娴怒道:“你便是这么个事事充行家的臭毛病!若真会兵法,便破了这怪阵!”陆亮顿足道:“这狗屁怪阵本就是颠来倒去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是破不得,也不必破,依我说胡乱杀出去就是了。” 
 
  猛然间曾淳一拍大腿,喝道:“多谢陆公子指点,我想通了,此阵真的是被江流古颠倒八卦之理布成。那八处乱石是逆运后天八卦之理所建,瞧他们两次冲杀所走的路径方位,正与后天八卦相反。你瞧,”他说着手指一点,“乾西北颠倒过来便是乾东南,东南便是开门,依照此理,西南便是生门。” 
 
  叶灵山双手一拍,眼中竟然有泪涌出:“公子,我真是服了你啦。师父说我食古不化,我还不服,今日才知什么叫做天纵奇才!”玉盈秀也恍然大悟,却问:“公子,那阵眼又在何处?”声音未落,江流古长啸乍起,这一次却是急促得多,两队人马快如飘风般地疾冲过来。 
 
  这一次来得真快,两队人马一左一右,剪刀一般合拢过来。似乎江流古已经算出了这九宫阵的破绽,一下子竟然将众人冲开两条血路。 
 
  两支长矛陡然刺到笑云眼前,但他此刻一直神游江河,竟是浑若不觉。“笑云!”玉盈秀惊叫一声,奋力替他挡开了这两矛,“你胡思乱想什么了?”笑云啊的一震,恍若大梦初醒,披云刀疾挥而出,身旁四五个青蚨帮众纷纷中刀。他不愿多做杀戮,每一刀只向来敌手脚上招呼,有时干脆就一刀斩在兵刃上,饶是如此,仍是当者披靡。 
 
  曾淳却顺着笑云先前的目光瞧见了河心停靠的画舫,诡异的闪着红光的画舫。 
 
  他灵机一动,蓦地嘶声大喝:“阵眼!阵眼就是那座画舫,青蚨帮众便以他为中央戊己土!深夜之中,也只有那船上红灯才能指明方位!”古人布阵往往高树刁斗,以斗上的明灯为号,一来可以随时指挥部卒东挡西杀,二来可使阵中兵将辨别方位。这刁斗所在便是阵眼,若给人攻占,大阵便破,自来这地方必是大阵的核心所在。但江流古别出心裁,阵中虽留出一片易进难出的空地,其实只是作为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诱饵,而他将阵眼布置在河心的一座画舫之上,更是出人意料。 
 
  “杀呀,”叶灵山大喝一声,“大伙从乾东南开门杀出,占了画舫,便挖了他的阵眼,此阵就不攻自破。”群豪群情激荡,笑云、辛藏山和顽石和尚当先开路,直向无定河边杀去。 
 
  江流古啸声更急,青蚨帮众群群涌来,似乎也怕他们破阵而去。但此时群豪自开门而出,青蚨帮失了地利之便,更有笑云刀沉势猛,所向披靡,前来抵挡的青蚨帮众全挡不住他一招半势。江流古目注他们一群人有如虎冲狼群一般直逼无定河,不由喃喃道:“曾淳此子,当真是个奇才。可惜,你们到了岸边,却仍是自寻死路!” 
 
  群豪声势大振,一路杀到了江边。 
 
 
  
 
  
 
飞云惊澜录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2)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2)
  “船上有人!”冲在最前的袁青山忽地大喊一声。众人举目望去,果见两条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在画舫上若隐若现,盘旋来去。玉盈秀叫道:“不好,是爹爹和郑凌风在那里斗剑!”顽石和尚叫道:“他奶奶的,这鬼船离岸这么远,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辛藏山大叫一声:“老子上去碎了那些鬼灯笼,再助师尊斩了郑凌风!”也不顾自己功夫深浅,一步便向河中跨去。脚才入水,一股大浪翻涌上来,便象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腿,辛藏山大叫声中,便要陷入河中。好歹袁青山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他手,将师弟拉上岸来。辛藏山咆哮不止:“邪门邪门,水里面有鬼!” 
 
  “不是有鬼,”玉盈秀叹道:“这便是江流古的过人之处。这两条河便是阵内最深一层的太极两仪阵,这地方河水的戾气更重!”她说着秀眉紧蹙,道:“画舫是阵眼所在,为太极两仪阵、北斗七星阵、八卦阵和‘二十八宿绕八卦’四处奇阵所调戾气的汇聚之处。那地方戾气最盛,爹爹若是不知抢占开、生二门的吉位,必是落在下风。”说到这里,心下后怕无穷,莲足连顿,声音更是带了哭腔。 
 
  “你们自取灭亡,难道当真要我斩尽杀绝么?”江流古哈哈的大笑却在这时自雨中传来。一阵乱箭带着尖锐的群响也随之劲射了过来。众人惊叫声中,纷纷挥刃抵挡。蓦地唤晴哎哟一声,身子微晃。猛然身旁一个清瘦的身子横在了眼前,替她挡开乱箭,却是曾淳。他回身喝道:“谁叫你冲到前面来的?还不回去!”唤晴颇觉委屈,心痛之下反觉臂膊上的伤不如何痛了。曾淳这才瞧见她臂上中了一箭,急问:“不碍事么?”唤晴眼圈一红,嗔道:“不用你管!”好在这箭未曾入骨,只是擦肉而过,划出了一道血痕。 
 
  “还是我去!”笑云大喝一声,仗刀而出。“不成,”玉盈秀急道:“那里面凶险得紧!”笑云向她眨了眨眼,低声道:“我的老丈人我不去救,却让谁去?”口中胡言乱语,心内却已经运上了洗心禅观,一瞬间他似乎身化为水,与汹涌的河水融为一体。体内劲气似乎受到了暴涨河水的牵引,变得愈发蓬勃充沛。 
 
  猛然间笑云提气一纵,凌空便向那画舫跃去。他离那画舫还有七八丈远,这时纵身向这么远的河心画舫跃去,无异投河寻死。虽是雨大夜沉,但那画舫红光闪烁,将方前左右数丈远近照得一片幽红,笑云这奋身一跃便异常清晰生动,异常惊心动魄。 
 
  两边厮杀的人马见了他这怪异举动都不禁停住了手中兵刃,只眼睁睁地瞧着他。玉盈秀、唤晴等一群鸣凤山、聚合堂弟子更忍不住嘶声喊叫。便连隔岸观火的数百东厂剑士都不由心惊神驰,张口结舌地望着空中的笑云。 
 
  笑云人在空中,浑身真气流转,“平步青云”的劲法施展到了极致,凌空几大步迈出,身子便如离弦之箭向那画舫激射过去。岸边群豪眼见他在空中举步迈足,居然如行平地,全不由发出一阵惊叹。石后的江流古身子微微一震,暗道:“天下怎地还有如此人物?” 
 
  越是逼进那画舫,越觉河心有一股怪异的力道直冲上来。眼见那画舫便在丈外,笑云却忽觉真气一窒。正待再提真气,却一眼望见了画舫那诡异的红光,他心神微震,登时向河心落去。 
 
  岸边的两方人马陡见他自空中落下,不由一起失声呼叫。只不过鸣凤山人马是长声惊叫,青蚨帮众却是齐声欢呼。砰的一声,笑云已经坠入河心,冰冷的河水立时将他浑身击得透湿。说来也怪,笑云人一入水,脑中却于刹那之间现出波飞浪涌的异境来。我即是水,水即是我,这念头在心中电闪而过,笑云的心神却是一定。 
 
  猛然间他再吸了一口真气,竟自踏水破浪,再次疾跃而起。 
 
  众人头一声呼叫未落,却见笑云已经冲天再起,忍不住再发出一声喊,这一回便连青蚨帮弟子都是发自心底的倾心赞叹。笑云在空中一个转折,已经稳稳落在了画舫之上。 
 
  画舫上郑凌风和何竞我斗得正紧。 
 
  郑凌风稳稳占住西方白虎七宿的方位,将阵中戾气调至极限,每一剑挥出,便牵引出暴雨大河那无尽无休的劲气,掩日神剑荡起团团剑光,直向何竞我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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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竞我知道自己武功见识与郑凌风只在伯仲之间,只是自己闻雷顿悟,在惊雷刀法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时若不乘胜追击,以郑凌风资质,下次再遇,只怕又难有胜望。可是自一跃上画舫那一刻起,便觉处处掣肘,犹胜岸上。但当此之际,他本身坚毅的性子发作,虎目奋光,布雨刀挥动之间融会雷天的刚健之气。二人刀剑齐舞,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笑云便在这时落在了画舫之上。 
 
  冰冷的雨点近不得激战二人的身前丈余之地,却给两个人的劲气震得乱箭一般四散乱飞。笑云透过道道雨瀑,只见郑凌风剑气如虹,将何竞我的身形团团围住,心中不由一惊。再定睛一瞧,却见何竞我的步法丝毫不乱,那把气吞山河的布雨刀挥出的招式虽然极短极促,但每一舞动,便荡起阵阵风雷之声,逼得郑凌风难以再进一步。若是在几日之前,他望见这等绝世高手之间的生死搏杀,必会心惊胆战,远远避开,但此时胆气已豪,再见这等举世难见的刀剑对决,不由意动神驰,立时便与自身武功暗自印证起来。 
 
  郑凌风六识展开,意念笼罩四野,任笑云一跃上船来,他便已认出了他来。郑凌风虽对这怪异少年稍有留心,却也未过于放在心上。但奇怪的是,自这少年在这里一站,郑、何二人都觉出一股无形的劲气忽吞忽吐,扰得自己的气机跃动不休。原来笑云每见二人挥出一招,便不自觉地在意念之中挥刀攻守。他的心意一动,身上劲气自然随之吞吐,对激战中的二人都生出一股牵制,无形之中便如三人混战一般。 
 
  “不相信世间居然有如此人物!”郑凌风何等样人,心念一动,便已起了杀机。猛然间一道剑光破雨掠来,直刺笑云心口。这一剑刺得突兀之极,事先决无半点征兆,何竞我大惊之下,身形疾飞过来,布雨刀反腕劈向郑凌风后脑,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郑凌风脚下一滑,剑吐青芒,依然锐不可当地刺向笑云。 
 
  激荡的剑风带起一团疾雨,密集的雨珠被剑气和阵中戾气牵引,直向笑云卷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危急之间任笑云蓦地大喝了一声,将意念放至四维八方,扬刀挥出了那招“望海势”。 
 
  这一刀本可在刹那之间封住四面八方的攻势,但郑凌风剑气如潮袭来,笑云陡觉自己象是一步踏入了湍流不息的瀑布之中,疾飞的雨点钻入披云刀布成的刀网之中,锥子一样狠狠击打在他的头上脸上。 
 
  冰冷的雨珠激得笑云心内一震,一股熟悉的豪气自心底瞬间沸腾起来,披云刀乘势疾挥,当当当三声响,将郑凌风自雨幕后刺来的连绵三剑尽数荡开。刀剑相交,在空中激荡起层层劲气,雨珠嘶叫着四散飞去。 
 
  笑云见自己居然硬挡开了郑凌风的连环三剑,不由意气昂扬,一刀“摧山势”反手劈出。眼见这一刀气势夺人,郑凌风也是心内大震,便在此时,身后刀声呼啸,何竞我的布雨刀也已凌空劈到。 
 
  在此紧要关头,郑凌风也显出了绝世武功,随着呛然一响,那把掩日神剑忽然一分为二,精芒闪处,前挡观澜,后阻惊雷,似乎是在同时架住了天下最著名的两把宝刀。三人齐声大喝,声若雷震,在阴郁的河面上滚滚传出。观战的双方人马气为之夺,神色都是一沮。 
 
  掩日神剑上的光芒骤然一灿,随即又陡地一黯。与此同时,郑凌风身形横掠,撞开了两间船上的精巧锦阁。木屑四散飞舞,郑凌风的身影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同时力抗惊雷刀法和观澜九势这两大绝世刀法,号称“剑帝”的郑凌风亦所不能。 
 
  与此同时,猛听一阵怪异的锐响,画舫上忽然箭如雨下。原来这画舫既为阵眼,船上自是机关密布。郑凌风遁走之前启动机关,便引来一阵乱箭。笑云与何竞我眼见四面八方都是箭雨呼啸乱飞,每一箭都是射向不同方位,急忙一起挥刀抵挡。 
 
  此时的任笑云刚刚力战了郑凌风这样的绝世高手,对观澜九势的领会更进了一层。意兴到处,披云刀纵横飞舞,云起势、听风势、澜生势……把所习的观澜九势一招招的施展开来,越舞越觉意犹未尽。他本身刚强的劲气随刀展开,非但越来越稀少的乱箭难以近身,便是这画舫上的亭阁长廊都给披云刀震得东倒西歪,船上的几串红灯更是一盏盏的被刀气袭灭。 
 
 
  
 
  
 
飞云惊澜录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3)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3)
  江流古远远望着,那灯每熄灭一盏,他的心便是一沉。陡然间只听得笑云和何竞我一起振声长啸,声震云霄,最后四五盏红灯竟噗的一起灭了,那画舫轰然一响,也不知给劈中了哪里,竟慢慢向一侧倾斜下去。江流古心中霎时一片昏暗,他的身子微微一晃,暗道:“怎地天地间会忽然生出这等人物与我青蚨帮为敌,难道这便是天意?”他跟着想到了天山遁的卦相,不由苦笑一声:“天山遁,天山遁,原来说得是我!”夜雨中,就有一个儒官道袍的身影无比孤独地跃起,向着黑夜深处飘然逸去。 
  这时画舫上红灯已灭,河岸一侧只有悬在树下的十余盏气死风灯发着淡淡的白光。不知不觉之间,那雨小了不少,天上再也不见先前电闪雷鸣的骇人声势。 
 
  阵眼一破,鸣凤山群豪发一声喊,乘着青蚨帮众神气松动之际,便即鼓气杀出。水若清正待吆喝青蚨帮众奋起阻杀,黑暗之中却传来郑凌风的传音之声:“若清,退吧。今日势不在我,只怕金秋影所在的鸣凤山那头也难有作为。”她愕然回首,才瞧见郑凌风山岳一般的身子已经稳稳挺立在身旁。望着郑凌风背后的衣衫尽碎,浑身上下尽皆湿透,她还想不起何时见他如此狼狈过,心内不由一寒。郑凌风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波澜,淡淡地又道:“速速传信与金秋影,令他也着速退兵,以免腹背受敌!” 
 
  毕公亭前,虽仍有不少悍勇的青蚨帮高手不肯就此罢休,但帮主号令一下,也只得卷旗退去。 
 
  笑云这时大觉过瘾,何竞我笑道:“笑云,走吧!”笑云应了一声,和何竞我携手飞身跃上了岸来。玉盈秀提心吊胆了多时,这时眼见他平安归来,明眸之中不禁星泪欲掩,急忙迎上问道:“云哥,你……你没事吧!”笑云笑嘻嘻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虽然累得秀儿担惊受怕,但终究让我老丈人安然无恙!我这只会弄巧成拙的名声该当改一改了吧?”玉盈秀才破涕一笑:“任大侠神威凛凛,百战百胜,谁说只会弄巧成拙?”眼见爹爹也自后赶到,忙陪笑道:“爹爹,您老人家也没事吧?” 
 
  何竞我佯怒道:“郑凌风奈何我不得,却险些给你这宝贝女儿气死。你一出家门,便将为父的嘱咐尽皆忘了么?”玉盈秀吐了一下舌头,转身拉过唤晴,笑道:“女儿也不白走一趟,将唤晴姊姊救了出来。”何竞我才淡淡一笑,语气中却掩不住一团喜气:“贤侄女,你无恙就好,不然秋岩老哥回来可要跟我拼命!” 
 
  唤晴苦笑一声,却不知说什么是好,鸣凤山和青蚨帮势同水火,她心中一念及此,就忍不住柔肠百结。便在此时,耳中忽有一声叹息钻了进来:“莲儿,你当真要随这些反贼去了么?”正是郑凌风传音过来。唤晴面色一变,还未及作答,那声音又变得和往常一样冷定傲岸:“也罢,你先去吧。终有一日,我要荡平鸣凤山,那时你还是我的乖女儿!” 
 
  郑凌风的传音之术精妙之极,便是何竞我在旁,也毫不知情。唤晴心内一苦,却忽然觉出一种痛彻到骨子里的无助和孤单。 
 
  何竞我忽然抬头望向远远伫立的紫气东来阎公公,扬眉喝道:“宗主,你我那一战要留待何时?”阎东来干笑一声:“今日你筋疲力尽,老夫岂能占你这便宜!咱们后会有期。”蓦地呼哨一声,当先纵马而去。数百号剑士不敢作声,齐抖缰绳,垂头丧气地催马离去。 
 
  曾淳这时急将鸣凤山遭困之事说了。何竞我不敢怠慢,当即点齐人马,回师鸣凤山。 
 
  到得鸣凤山前,天已经大亮。大雨早停了,雨后的清晨倒甚是凉爽。朝阳映照之下,果见阵旗散乱,死尸撒得四野皆是,显见适才那一战的惨烈丝毫不逊于双龙口。但山寨前已经不见了缇骑和青蚨帮众的踪影。原来金秋影强攻多时,本已大占上风,但一得郑凌风的快马传书,立知形势不妙,即刻传令退兵而去。 
 
  何竞我望见鸣凤山前依然飘荡着“曾”字大旗,才略微放心,回顾一旁的曾淳道:“金秋影想必已经得到咱们双龙口脱困之讯,也怕腹背受敌,这才退兵。”曾淳点头道:“山腰分金亭前都有青蚨帮的死尸,他们攻得好快!我去搬兵时,他们还只到山下第一道寨门。”正说着,陈莽荡已经率兵迎下山来,双方一见对方无恙,俱各欢喜。 
 
  “堂主一走,本来我是当在一个时辰之后前去接应的,”陈莽荡脸上还有不及抹去的灰烟血迹,眉目之间尽是怒色:“但不料你前脚一走,金秋影后脚便到了。老子便跟他们干上了!虽然山上还有余二弟和梅道人、曾公子几个好手,却也费力得紧!”一旁的余独冰道:“正是。这一战好不骇人。若非陈将军事先在山前分金亭、后山憩凤谷前都布置了红衣大炮,谁胜谁负,也当真难料!” 
 
  呼的一声,梅道人愁眉苦脸的从余独冰身后钻了出来,叹道:“青蚨帮一家伙来了十几位舵主,想来郑凌风将他的宝押在了这里。若不是鸣凤山山道险峻和咱们的大炮厉害,只怕你们就见不到老道啦。”何竞我眼见他道袍上撕裂多处,臂上脸上尽是血痕,知道适才那一战他必是出了死力。这一来相交多年的老友必非内奸,心内也是一松。 
 
  陈莽荡又道“实不相瞒,青蚨帮中尽是高手,人数也是极多,嘿嘿,既然打不过,老子就大炮轰他娘的,只是从边关带回的炮弹却不多了,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回来,可要大事不妙。”正说着,却在人群中瞧见了唤晴、玉盈秀、任笑云和叶灵山,得知这几个失陷青蚨帮的人都是无恙,脸上才跃出一丝喜色。 
 
  顽石和尚笑道:“这一次郑凌风在双龙口和鸣凤山前都是大败,也是狠挫了这老东西的气焰!”何竞我却摇头道:“郑凌风要在双龙口前布阵困住你我,更兵分两路,强攻鸣凤山。其实青蚨帮只是未能得逞,但他们是有备而来,查点人手,只怕还是咱们损折较多。”顾瑶想起这一战折了老兄弟奚长峰,不由大放悲声。 
 
  陆亮道:“若是在画舫上堂主那一刀再狠一些,只怕就要了郑凌风的老命啦。”何竞我叹道:“斩杀郑凌风谈何容易!当时他眼见不敌,立时不顾身份的入水逃逸,这份当机立断的勇气,亦在我之上。”说着回头拍了拍笑云肩头,“这一次笑云可是立了首功,非但救出唤晴,更破了七绝阵的阵眼。秋岩老哥当真是好眼力!” 
 
  笑云忙道:“堂主,这首功么,应该算作秀儿身上。若非她深入青蚨帮的那鬼庄子带路,我和唤晴便冲不出来。若无她在阵中指点,公子和叶二哥也破不了那怪阵!”玉盈秀嫣然一笑:“无妨,我的功劳便全算在你任大侠头上便是!”辛藏山将手在笑云肩头重重一拍,道:“听见没有,我家妹子都这么说了,首功自然是你的。况且你这人胆子大,竟然敢一下子跃到那鬼船上,更敢挥刀去砍郑凌风。单凭这份胆量,我辛老四就服了你!”众人随即凑趣,纷纷上前恭维。说来说去,便成了任大侠双龙口前单刀破绝阵,一刀将郑凌风砍得落荒而逃。笑云明知是众人玩笑恭维之言,但听了这话却如饮醇酒,飘飘然的心下甚是得意。 
 
  不料一旁的柳淑娴冷言冷语地道:“是呀,任大侠就是英雄无敌,光着屁股便将郑凌风打得落荒而逃!”笑云才想起臀上还给林惜幽撕了好大一个口子,急忙伸手一捂,口中兀自不肯服软:“实不相瞒,若不是这裤子碍事,今夜早就斩了郑凌风的人头。”众人轰然大笑。 
 
  何竞我却正色道:“大伙且去厅中歇息。阵亡兄弟的尸身暂且安置在后山,待择了吉日一同入殓!”众人想起这一战折了不少兄弟人手,神色都是一端。 
 
  陈莽荡问:“青牛山两位寨主都已经亡故,他们可有后人?”毒不死顾瑶道:“叶孤烟是孤身一人,奚长峰有遗孀幼子,他算是老来得子,那孩子还不到十岁。”陈莽荡叹道:“这时青牛山群龙无首,只怕有乱,烦劳顾兄跑一趟,将奚寨主的遗孀幼子一并接上鸣凤山来,好生照料。”顾瑶道:“陈将军高义,顾某在此替亡人谢过了。” 
 
  眼见众人面露戚容,何竞我又高声道:“诸位,昨夜这一战是咱们头一回和青蚨帮真刀真枪的较量,虽然损折了一些兄弟,却大挫了青蚨帮、金秋影的威风!今夜之后,咱们‘六龙聚义’之名必然响传天下!”群豪听了,大感痛快,便有人喊道:“是呀,便连那本想渔翁得利的东厂阎公公也是屁也不敢放一个,乖乖夹着尾巴逃了!”“他奶奶的,下一战便宰了郑凌风和金秋影,给亡故的众兄弟祭灵!”何竞我又将手一挥,道:“大帅百日祭礼将到,咱们更要收复河套,让曾大帅含笑九泉!让这里的百姓再不必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方不负了这一身大好武功!”众人闻言,均觉意气飞扬,轰然叫好。任笑云眼见何竞我不经意的几语之间便使群豪刚刚受挫的气势又再复振,也不由暗自佩服。 
 
  寂寥的暮色从远山外悄悄袭来,穿进了窗子,又百无聊赖地走入了唤晴的心里。唤晴呆坐在斜阳的影子里,整个人配着柔风、纨扇和无限的轻愁,便活脱脱的成了唐伯虎画中走出的美人。 
 
  门支呀一声开了,唤晴看到走进来的却是一脸喜气的任笑云,才淡淡一笑:“笑云,这一次又是为了我,累得你在青蚨帮那里坐困了这么些日子!”笑云道:“我这次被困青蚨帮是因祸得福。还要多谢你求那灵照大师给我治病。嘻嘻,这老和尚的医术真高,比我老人家还要高上这么一点点!可是却及不得你,当初随口一张药方便治好了自己的重病!”唤晴想起当初受伤势与他相见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 
 
  笑云大咧咧的笑着,便捡些没紧要的话来逗她。过了多时,眼见她脸上愁云渐散,他才小心翼翼地瞧着她,问:“唤晴,那日我听到郑凌风说,你是他女儿,这话可是真的?”唤晴的脸色登时一白,轻声道:“只怕是真的!”笑云的心咚的一跳,急问:“怎地……怎地会有这等事?” 
 
  “义父过不几天便会赶回来了,我自会问得一清二楚。我想了几日,不管他是帮主也罢,乞丐也罢,终究是我爹!不过,”她说着眼中又跃出那抹熟悉的执拗来,“若是他仍是这般多行不义,便是他是当今皇上,我也不会随他去。”笑云本想来此劝她几句,但听她如此一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唤晴却扬起了秀眉,问:“那个盈秀姑娘,对你好得紧呀!”笑云嘿嘿一笑:“是,我对她也是好得紧!”唤晴低声道:“人家对你可不仅是一个好字而已吧?这个盈秀姑娘也当真是美若天仙,跟人家一比,我便成了庸俗脂粉了。” 
 
  笑云忙道:“不是,不是,你也仅比她差一点点而已。”话一出口,便瞧见唤晴眼中掠过一抹轻烟般的失望,登时自知失言,心下后悔万分。唤晴终于问:“笑云,你当真喜欢人家么?”她本来脸薄,但微一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笑云望着眼前一对剪水双眸,心内忽然一动,想了一想,便道:“我最初见到秀儿之时,她将自己扮得奇丑无比,但不知怎地,和她在一起,我心中不由自主地便要怜她爱她。待得一下子见了她的美貌样子,倒吓了一跳,竟有些害怕配不上人家了……”说到这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但最令我心动不已的,却是她对我的一门心思的牵挂和思念。她到底是美是丑,倒不放在我心上了。” 
 
  唤晴忍不住问:“你怎知她对你一门心思的牵挂?”笑云道:“她就是爱哭,我只要稍有些闪失,她便急得眼泪汪汪的。瞧见她为我流的眼泪,我心中便觉这世间最有福气之人,便是我任笑云!”唤晴听得悠然神往,暗道:“原来女孩子的眼泪有这么大的魔力,难道便是为了我不会哭,淳哥他……”跟着又强颜笑道:“笑云,两情相悦是人间莫大的福气,望你好自珍惜。”笑云应了一声,心中又是一阵欢喜,忙道:“这个可用不着指点。秀儿今日一下午便给她爹唤了去,我这多时候未见,心中也着实想她呢!”想到唤晴心中对郑凌风认女之事已经有了主张,便即告辞而出。 
 
  夜色一起,聚义厅内就燃起了盏盏明灯。 
 
  “何堂主,郑凌风这一次虽是铩羽而归,”陈莽荡揉搓着太师椅那宽大的扶手,更象是在自言自语,“但我瞧他们必会卷土重来。大帅百日祭日将至,你有何打算?”聚义厅内除了他,只有二寨主余独冰、聚合堂主何竞我与曾淳三人。 
 
  “大哥说得不错,”余独冰倒先开了口,“依我瞧,郑凌风与阎东来、金秋影其实是眼红那批军饷,昨夜双龙口之战,他们将大批人手放在强攻鸣凤山上,其意不言自明。”何竞我点头道:“三日之后就是了大帅百日祭日的正日子。大帅各路旧部便会陆续上山,这批军饷便会分到老营堡、榆林卫、威远卫、东林卫等几处军饷奇缺的地方。这些地方非但缺衣少穿,更兼地处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容有丝毫闪失。” 
 
  陈莽荡却叹了一口气,终于神色黯然地点了一下头,道:“这也算了了大帅一桩心愿吧。”何竞我道:“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三件事。第一个便是筹备祭礼。事先我也说过多次,这一次祭礼一是为大帅鸣冤,但更要紧的却是借此之机将军饷分发出去。大帅之冤,天下皆知,却不必太过大张旗鼓,以免使那昏君自觉颜面扫地,再引来新的祸端。”陈莽荡却摇头道:“不成不成,我陈莽荡行事,不做则已,一做便要惊天动地。这一次给大帅百日祭礼就是要让昏君瞧瞧,这天下自有公道人心!” 
 
  何竞我与他相处虽短,却知道他的脾气,也不与他多辩,只接着道:“第二桩事么,便是加紧操练,五龙聚义的人马都要兢兢业业,如箭在弦上,不可半分疏忽。郑凌风、金秋影之辈必会乘机生事。这第三桩么……” 
 
  “便是查找凶手,”曾淳这时忽然开口了,“袭杀青牛山二寨主叶孤烟的内奸不得不查。”何竞我点头道:“这是咱们的心腹之患,一日不除,一日难安!”陈莽荡将手在椅子上重重一拍:“好,若是揪出了这厮,定要亲手除了。” 
 
  曾淳道:“其实还有一事,是谁写的密信诬告父帅谋反的?”何竞我双目一灿:“不错,若不寻出此人,大帅之冤便难洗雪。”陈莽荡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听说,唤晴竟是……”这半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给何竞我用眼色止住了。 
 
  这时正有一个喽啰快步而入,奏道:“外面有一队人马,自称是大帅旧部东林卫的指挥同知肖远。” 
 
  “怎地是他?”曾淳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何竞我见他神色有异,问道:“这位肖同知怎样了?”曾淳看了一眼陈莽荡,脸上不自然的一抖,笑道:“这肖同知在父帅帐下时,终日少言寡语,没几个朋友,更兼嗜酒如命,因偷着饮酒挨过父帅的几次军棍!”何竞我听说此人嗜酒,心中先有几分不喜。 
 
  好在一旁的陈莽荡笑道:“不过肖兄弟打起仗来倒是一把好手,我出去迎迎。” 
 
  “且慢,”何竞我道:“青蚨帮虽败,仍需防他们使诈。公子,劳你先下去看个明白!” 
 
  过不多时,一个面色悒郁的中年汉子便随着曾淳走入厅来。陈莽荡上前将这位指挥同知肖远与何竞我引荐了,双方寒暄几句,便即坐下。陈莽荡道:“东林卫的柳泾源柳将军为何未到?”肖远面现愁苦之色,叹道:“几个月前,朝廷令仇鸾出山,总管边关军马。柳指挥瞧不起仇鸾的为人,不顾官卑职微,上书朝廷力抗,结果触怒了严嵩。七日之前已经给锦衣卫下了大狱。” 
 
  “仇鸾?”何竞我叹道:“听说此人在曾铣总督在位时因贪纵骄狂,不服大帅调遣,受到大帅弹劾,给押入了天牢,后来此人出钱贿赂严嵩,又官复原职。”肖同知也道:“正是,听说大帅被人诬陷,给昏君打入大狱,又是此人不顾廉耻的上书朝廷,附和说大帅私通蒙古。这一招落井下石果然奏效,这厮不久便由严嵩保奏,这才做了那总兵之职。”啪的一声,柳木座椅的扶手陡然被曾淳拗断。他清瘦的脸上满蕴怒火,口中慢慢挣出两个字来:“畜生!” 
 
  翌日一早,众人便依何竞我的安排,布置灵堂,筹备祭礼事宜,一边由叶灵山协助余独冰操练人马,不敢稍懈。 
 
  到了中午时分,又开始有曾铣的旧部陆续上山。陈莽荡自和曾淳在聚义厅上与过去并肩厮杀的诸多老友相见。众人放着诸多金交椅不坐,还是如往昔行军打仗之时一样,随随便便地席地而坐。 
 
  先是谈起曾铣的冤屈,众人义愤填膺,纷纷切齿大骂严嵩和嘉靖皇帝。骂得够了,就有人叫着陈莽荡的绰号“陈泥鳅”说,当初在曾帅手下,你小子还算不上个人物哩,想不到居然是你来给大帅操持这丧事!立时又有人喊,岂止算不上人物,他还总挨大帅的军棍呐。众人哄然大笑,不错,陈泥鳅不仅爱吃泥鳅,还爱吃军棍,不然怎地还得了一个‘陈三十’的绰号,隔不了二三十天,便会挨上三十军棍。陈莽荡给众人揭了昔日的“短处“,不由咧嘴笑道:“我这人毛病忒多,后来大帅打得也烦了,再见我不拘小节,也只得大手一挥,将这三十军棍暂且记下,将来将功折罪吧。”就又是一阵笑声。 
 
  一人笑道:“若不是‘泥鳅’毛病忒多,凭他一身武功和打仗时不要命的劲头,大帅手下的五虎将,怎么也得算他一个吧?”说着便推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黄克老,你虽是五虎将中的老黄忠,论战功怕也比不上泥鳅!”那老者却脸色沮丧,忽然哽咽起来:“说起五虎将,叫人好不心寒。五虎之首柳泾源柳兄弟前些日子给奸贼严嵩下了大狱,足智多谋的诸葛辰心灰意冷,挂印而去。上次俺答挥兵进犯威远卫,咱们的五虎之中年纪最轻的林谦小弟力战无援,死在了威远卫,年纪还不到三十。离的离,死的死,倒是我这年岁最大的老东西苟延残喘。最让人着恼的却是那位终日自比关老爷的赵云天,竟心甘情愿的做了仇鸾的鹰犬,终日跟咱们一帮老兄弟为敌。” 
 
  众人听了这话,都勾起了心中痛处,几个性子急的忍不住又破口大骂。多日不见,大伙回首往事,都有一肚子没完的话,说到情动之处,更是忽笑忽哭,热闹之极。 
 
  倒是曾淳的心没法子再热起来了,经历了多次的明枪暗箭,他的血早冷了,只在众人的大笑之时附和着扯扯嘴角。阵阵喧叫之中,曾淳却瞧见一个人和自己一样自始至终都是罕言冷语,也是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人便是第一个上鸣凤山的东林卫的肖同知。 
 
  陈莽荡也看到了落落寡合的肖同知,随即哈哈大笑:“肖兄弟,你还是往昔的闷罐儿葫芦的脾气。今夜咱们联床夜话,说什么也要让你说个够!”
 
 
  
 
  
 
飞云惊澜录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4)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4)
寂寥的暮色从远山外悄悄袭来,穿进了窗子,又百无聊赖地走入了唤晴的心里。唤晴呆坐在斜阳的影子里,整个人配着柔风、纨扇和无限的轻愁,便活脱脱的成了唐伯虎画中走出的美人。 
 
门支呀一声开了,唤晴看到走进来的却是一脸喜气的任笑云,才淡淡一笑:“笑云,这一次又是为了我,累得你在青蚨帮那里坐困了这么些日子!”笑云道:“我这次被困青蚨帮是因祸得福。还要多谢你求那灵照大师给我治病。嘻嘻,这老和尚的医术真高,比我老人家还要高上这么一点点!可是却及不得你,当初随口一张药方便治好了自己的重病!”唤晴想起当初受伤势与他相见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 
 
笑云大咧咧的笑着,便捡些没紧要的话来逗她。过了多时,眼见她脸上愁云渐散,他才小心翼翼地瞧着她,问:“唤晴,那日我听到郑凌风说,你是他女儿,这话可是真的?”唤晴的脸色登时一白,轻声道:“只怕是真的!”笑云的心咚的一跳,急问:“怎地……怎地会有这等事?” 
 
“义父过不几天便会赶回来了,我自会问得一清二楚。我想了几日,不管他是帮主也罢,乞丐也罢,终究是我爹!不过,”她说着眼中又跃出那抹熟悉的执拗来,“若是他仍是这般多行不义,便是他是当今皇上,我也不会随他去。”笑云本想来此劝她几句,但听她如此一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唤晴却扬起了秀眉,问:“那个盈秀姑娘,对你好得紧呀!”笑云嘿嘿一笑:“是,我对她也是好得紧!”唤晴低声道:“人家对你可不仅是一个好字而已吧?这个盈秀姑娘也当真是美若天仙,跟人家一比,我便成了庸俗脂粉了。” 
 
笑云忙道:“不是,不是,你也仅比她差一点点而已。”话一出口,便瞧见唤晴眼中掠过一抹轻烟般的失望,登时自知失言,心下后悔万分。唤晴终于问:“笑云,你当真喜欢人家么?”她本来脸薄,但微一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笑云望着眼前一对剪水双眸,心内忽然一动,想了一想,便道:“我最初见到秀儿之时,她将自己扮得奇丑无比,但不知怎地,和她在一起,我心中不由自主地便要怜她爱她。待得一下子见了她的美貌样子,倒吓了一跳,竟有些害怕配不上人家了……”说到这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但最令我心动不已的,却是她对我的一门心思的牵挂和思念。她到底是美是丑,倒不放在我心上了。” 
 
唤晴忍不住问:“你怎知她对你一门心思的牵挂?”笑云道:“她就是爱哭,我只要稍有些闪失,她便急得眼泪汪汪的。瞧见她为我流的眼泪,我心中便觉这世间最有福气之人,便是我任笑云!”唤晴听得悠然神往,暗道:“原来女孩子的眼泪有这么大的魔力,难道便是为了我不会哭,淳哥他……”跟着又强颜笑道:“笑云,两情相悦是人间莫大的福气,望你好自珍惜。”笑云应了一声,心中又是一阵欢喜,忙道:“这个可用不着指点。秀儿今日一下午便给她爹唤了去,我这多时候未见,心中也着实想她呢!”想到唤晴心中对郑凌风认女之事已经有了主张,便即告辞而出。 
 
夜色一起,聚义厅内就燃起了盏盏明灯。 
 
“何堂主,郑凌风这一次虽是铩羽而归,”陈莽荡揉搓着太师椅那宽大的扶手,更象是在自言自语,“但我瞧他们必会卷土重来。大帅百日祭日将至,你有何打算?”聚义厅内除了他,只有二寨主余独冰、聚合堂主何竞我与曾淳三人。 
 
“大哥说得不错,”余独冰倒先开了口,“依我瞧,郑凌风与阎东来、金秋影其实是眼红那批军饷,昨夜双龙口之战,他们将大批人手放在强攻鸣凤山上,其意不言自明。”何竞我点头道:“三日之后就是了大帅百日祭日的正日子。大帅各路旧部便会陆续上山,这批军饷便会分到老营堡、榆林卫、威远卫、东林卫等几处军饷奇缺的地方。这些地方非但缺衣少穿,更兼地处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容有丝毫闪失。” 
 
陈莽荡却叹了一口气,终于神色黯然地点了一下头,道:“这也算了了大帅一桩心愿吧。”何竞我道:“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三件事。第一个便是筹备祭礼。事先我也说过多次,这一次祭礼一是为大帅鸣冤,但更要紧的却是借此之机将军饷分发出去。大帅之冤,天下皆知,却不必太过大张旗鼓,以免使那昏君自觉颜面扫地,再引来新的祸端。”陈莽荡却摇头道:“不成不成,我陈莽荡行事,不做则已,一做便要惊天动地。这一次给大帅百日祭礼就是要让昏君瞧瞧,这天下自有公道人心!” 
 
 
  
 
  
 
飞云惊澜录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5)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阳(5)
何竞我与他相处虽短,却知道他的脾气,也不与他多辩,只接着道:“第二桩事么,便是加紧操练,五龙聚义的人马都要兢兢业业,如箭在弦上,不可半分疏忽。郑凌风、金秋影之辈必会乘机生事。这第三桩么……” 
 
“便是查找凶手,”曾淳这时忽然开口了,“袭杀青牛山二寨主叶孤烟的内奸不得不查。”何竞我点头道:“这是咱们的心腹之患,一日不除,一日难安!”陈莽荡将手在椅子上重重一拍:“好,若是揪出了这厮,定要亲手除了。” 
 
曾淳道:“其实还有一事,是谁写的密信诬告父帅谋反的?”何竞我双目一灿:“不错,若不寻出此人,大帅之冤便难洗雪。”陈莽荡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听说,唤晴竟是……”这半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给何竞我用眼色止住了。 
 
这时正有一个喽啰快步而入,奏道:“外面有一队人马,自称是大帅旧部东林卫的指挥同知肖远。” 
 
“怎地是他?”曾淳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何竞我见他神色有异,问道:“这位肖同知怎样了?”曾淳看了一眼陈莽荡,脸上不自然的一抖,笑道:“这肖同知在父帅帐下时,终日少言寡语,没几个朋友,更兼嗜酒如命,因偷着饮酒挨过父帅的几次军棍!”何竞我听说此人嗜酒,心中先有几分不喜。 
 
好在一旁的陈莽荡笑道:“不过肖兄弟打起仗来倒是一把好手,我出去迎迎。” 
 
“且慢,”何竞我道:“青蚨帮虽败,仍需防他们使诈。公子,劳你先下去看个明白!” 
 
过不多时,一个面色悒郁的中年汉子便随着曾淳走入厅来。陈莽荡上前将这位指挥同知肖远与何竞我引荐了,双方寒暄几句,便即坐下。陈莽荡道:“东林卫的柳泾源柳将军为何未到?”肖远面现愁苦之色,叹道:“几个月前,朝廷令仇鸾出山,总管边关军马。柳指挥瞧不起仇鸾的为人,不顾官卑职微,上书朝廷力抗,结果触怒了严嵩。七日之前已经给锦衣卫下了大狱。” 
 
“仇鸾?”何竞我叹道:“听说此人在曾铣总督在位时因贪纵骄狂,不服大帅调遣,受到大帅弹劾,给押入了天牢,后来此人出钱贿赂严嵩,又官复原职。”肖同知也道:“正是,听说大帅被人诬陷,给昏君打入大狱,又是此人不顾廉耻的上书朝廷,附和说大帅私通蒙古。这一招落井下石果然奏效,这厮不久便由严嵩保奏,这才做了那总兵之职。”啪的一声,柳木座椅的扶手陡然被曾淳拗断。他清瘦的脸上满蕴怒火,口中慢慢挣出两个字来:“畜生!” 
 
翌日一早,众人便依何竞我的安排,布置灵堂,筹备祭礼事宜,一边由叶灵山协助余独冰操练人马,不敢稍懈。 
 
到了中午时分,又开始有曾铣的旧部陆续上山。陈莽荡自和曾淳在聚义厅上与过去并肩厮杀的诸多老友相见。众人放着诸多金交椅不坐,还是如往昔行军打仗之时一样,随随便便地席地而坐。 
 
先是谈起曾铣的冤屈,众人义愤填膺,纷纷切齿大骂严嵩和嘉靖皇帝。骂得够了,就有人叫着陈莽荡的绰号“陈泥鳅”说,当初在曾帅手下,你小子还算不上个人物哩,想不到居然是你来给大帅操持这丧事!立时又有人喊,岂止算不上人物,他还总挨大帅的军棍呐。众人哄然大笑,不错,陈泥鳅不仅爱吃泥鳅,还爱吃军棍,不然怎地还得了一个‘陈三十’的绰号,隔不了二三十天,便会挨上三十军棍。陈莽荡给众人揭了昔日的“短处“,不由咧嘴笑道:“我这人毛病忒多,后来大帅打得也烦了,再见我不拘小节,也只得大手一挥,将这三十军棍暂且记下,将来将功折罪吧。”就又是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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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笑道:“若不是‘泥鳅’毛病忒多,凭他一身武功和打仗时不要命的劲头,大帅手下的五虎将,怎么也得算他一个吧?”说着便推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黄克老,你虽是五虎将中的老黄忠,论战功怕也比不上泥鳅!”那老者却脸色沮丧,忽然哽咽起来:“说起五虎将,叫人好不心寒。五虎之首柳泾源柳兄弟前些日子给奸贼严嵩下了大狱,足智多谋的诸葛辰心灰意冷,挂印而去。上次俺答挥兵进犯威远卫,咱们的五虎之中年纪最轻的林谦小弟力战无援,死在了威远卫,年纪还不到三十。离的离,死的死,倒是我这年岁最大的老东西苟延残喘。最让人着恼的却是那位终日自比关老爷的赵云天,竟心甘情愿的做了仇鸾的鹰犬,终日跟咱们一帮老兄弟为敌。” 
 
众人听了这话,都勾起了心中痛处,几个性子急的忍不住又破口大骂。多日不见,大伙回首往事,都有一肚子没完的话,说到情动之处,更是忽笑忽哭,热闹之极。 
 
倒是曾淳的心没法子再热起来了,经历了多次的明枪暗箭,他的血早冷了,只在众人的大笑之时附和着扯扯嘴角。阵阵喧叫之中,曾淳却瞧见一个人和自己一样自始至终都是罕言冷语,也是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人便是第一个上鸣凤山的东林卫的肖同知。 
 
陈莽荡也看到了落落寡合的肖同知,随即哈哈大笑:“肖兄弟,你还是往昔的闷罐儿葫芦的脾气。今夜咱们联床夜话,说什么也要让你说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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