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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惊澜录》 作者:王晴川

第二十三章 衣冠如雪气如虹

 第二十三章 衣冠如雪气如虹(1)

耀目的日光穿窗而入,打在笑云的脸上,他睁着眼,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窗外忽然伸进一根树枝,轻轻扫在他的鼻端,跟着玉盈秀银铃一般的笑声在窗外响起:“任大侠,日上三竿了,怎地还不起来?”笑云打个喷嚏,忽地身子一弹,竟自狭窄的窗缝中急跃而出,出其不意的一把抱住了她。 
 
玉盈秀啊的一叫,随即晕生红颊,将他轻轻推开,嗔道:“一大早起来便没个正经,也不怕给人瞧见。”笑云眼见玉盈秀此时换做了一身雪色长裙,晨风轻扬着她乌黑的长发,益发衬得身姿婀娜,清艳可人。他嘻嘻一笑:“我卯时一过就早起过了,那时你屋中还是毫无动静呢。嘿嘿,论起得早,你是远远不如我了,当年在京城之中,我常常大清早的给鸡鸣吵起来!”玉盈秀又笑起来:“这个我倒忘了,鸡是司晨的,你也是神鸡童出身,自然黎明便起!” 
 
“什么是神鸡童,莫不又是夸奖我的话吧?”二人说着,便顺着山路向峰顶走去。“这神鸡童么,是你们斗鸡一行的神童,”玉盈秀一路走一路道,“据说唐明皇最好斗鸡,当时有一个斗鸡的贾昌号作‘神鸡童’,年才十三,却因斗鸡功夫高,便深得皇帝爱幸,岑参的《神鸡童谣》云: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说得便是他了。你若是生在唐朝,说不定便会大展拳脚,加官进爵。” 
 
笑云听了悠然神往,喃喃道:“原来我这门绝技也是大有可为,我老人家中途金盆洗手,可是大为可惜了。”“那也未必,唐高宗时,沛王李贤与英王李哲斗鸡。那时沛王府中的诗人王勃一时兴起,就开玩笑地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来为沛王鸡助兴,”玉盈秀见他当真,也来了兴致,“哪知这篇游戏之作被唐高宗看到之后大为不满,认定这是挑拨几位皇子的关系,立时下诏废王勃官职,当天斥出沛王府。一代奇才,却因斗鸡的一篇玩笑文章,将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了。可见这要看当权者的好恶了,如今的嘉靖皇帝只好修些歪门邪道的道法,你不是道士,便难得垂青。” 
 
“这狗皇帝不务正业,”笑云想起昨晚沈炼石说的话来,就愤愤不平,“他比不得我,我斗鸡时是一把好手,他做皇帝只会胡乱杀人。”“正是,”玉盈秀幽幽一叹:“他滥杀忠良,弄得身旁奸小群集,遇上事无一明人进上一句忠言。昨夜爹爹和我闲谈,说到陆九霄、郑凌风之流其实并不足惧,当虑者却是黑云城和俺答。” 
 
笑云问道:“那是为何?黑云城和陆九霄他们干上了,这叫狗咬狗,我瞧好得很!” 玉盈秀道:“爹说,俺答一世枭雄,不是一个好事之徒,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弄什么七星风云会。他这么做必是有什么大的奸谋。” 
 
二人谈笑之间,已经上了峰顶,笑云自峰顶极目远眺,眼见晓霞萦绕,岚回云飘,心下若有所思,点头道:“令尊何堂主的学问和眼光大得很,我瞧当个宰相都绰绰有余,只可惜昏君不用!”玉盈秀道:“其实爹爹更重的是世道人心,他这一辈子以真儒自命,只想如古之大儒所说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至于升官发财,倒非其所望。” 
 
“我也不想升官发财,”笑云忽然勾起了心思,“只盼着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有时候我倒是真想过去的那帮朋友,郑鼻子、枣李三、韩铁板,也不知他们现下怎样了?还有我那只叫大将军的鸡。秀儿,别瞧你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却不懂这斗鸡的诸般窍门。嘿嘿,真盼着有一日无所事事,酒足饭饱之后跟你痛痛快快的再看上他一两场斗鸡。” 
 
玉盈秀也不觉悠然神往,道“是呀,这样的快活日子其实正是娘当初一心盼着的,只是爹的胸襟广大,娘那样的绝世佳丽也难及他心中顾念的天下苍生之万一。好在云哥你的性子和我倒甚是相和,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封侯称雄,我都瞧不在眼中,倒是好想有朝一日亲眼瞧一瞧你的那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笑云来了精神:“咱那大将军的鸡冠子直立起来向后分出两叉,就象是鹿角一般,那可是正宗的河田鹿角鸡……哎,单说不过瘾,过些日子之后天下太平无事,我求你老爹答允和你早日完婚,咱们过那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去。”玉盈秀听他言语中谈婚论嫁,凝脂般的脸上不由浮起一丝动人的红,一时激动难言。 
 
这时却听身后响起一声冷哼:“嘿嘿,贼小子想得倒美,天下乱得一团糟,你去哪里过那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去?”二人愕然回头,却见满面豪气的沈炼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笑云大窘,干笑一声:“沈老头,你总是这么神出鬼没,丁点大宗师的派头都没有。”玉盈秀急忙恭恭敬敬地向沈炼石裣衽施礼。 
 
沈炼石却哈哈一笑,霍地出掌向笑云拍来:“听说这几日你小子的武功又有进境,竟然砍了郑凌风一刀?”笑云见他掌风凌厉,急忙错步滑开。但沈炼石的掌势变幻,仍是矫夭不测地向他肩头袭来。笑云知他要试自己武功,急忙化掌为刀,一招“云起势”急挥出去。啪的一声,二人双掌一交,沈炼石的身子轻飘飘推开,口中笑道:“贼小子果然不错,嗯,老夫的眼光更是不错!喂,你想好了没有,何时拜我为师?” 
 
笑云脸上一红,终于咬了咬牙,道:“刀法也学了,我任大侠岂能赖帐,这时便拜师如何?”沈炼石哼了一声:“你这时还不是心甘情愿,你要拜师,老夫可还不收呢!”玉盈秀从未见过这般师父逼着要收徒弟的,不由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老夫大清早的寻你,是来传你刀法的,”沈炼石却叹了一口气,总是满不在乎的脸上这时却掠过一层忧色,“陆九霄要来大同替皇帝佬兴师问罪,老夫与他的一战终不可免,这一回可不能似在西苑那把蜻蜓点水,说不得便要见个生死。老夫实在没有胜他的把握,若不将观澜九势后三招的精要传你,只怕今后再无机会啦。” 
 
笑云见他神色凝重,心下也是一沉,知道沈炼石为迎战陆九霄已动了玉碎之心,蓦然间他心头一热,便向下跪去,道:“那还是让徒儿先拜了师再说。”沈炼石大袖一挥,阻住了他要待跪下的身子,道:“咱这门中拜师的规矩很多,可不能这般马马虎虎。你且莫要欣喜,这最后三招虽然威力奇大,却是艰难无比,以你资质,只怕难以领会其中万一。只盼历代祖师保佑,你多记得一点是一点吧。” 
 
玉盈秀见他要传刀,便待转身走开。沈炼石却笑道:“秀儿莫走,你内力不足,我也不怕你偷学这门刀法。嘿嘿,你在此站着他劲头更大一些。”说话之间霍地扬腕拔出了断水刀,向笑云喝了一声:“还不拔刀?” 
 
笑云嘻嘻一笑,龙吟声中,披云刀已经振腕而出。刀一出鞘,笑云便觉精神一振,叫道:“沈先生,待我先将观澜九势练上一趟给您瞧瞧。”脚踏奇门步法,一招“云起势”已经沉稳如山的劈出。自从灵照禅师处习得洗心禅观之后,那日笑云见无定河之水而悟“客我两忘”的禅理,又于画舫之上力抗郑凌风的焚天剑法,心中对观澜九势的领悟已经一日千里。此时刀若龙行,忽刚忽柔,“听风势”、“望海势”一招招的使来大有得心应手之感。最后三招“无涯势”、“问心势”和“尘飞势”,他虽当初学得马马虎虎,但仍是依照自心领悟施展了开来。玉盈秀久闻观澜九势大名,但这时看来只觉这刀法沉闷平实,远不及那晚双龙口前任笑云以此刀力战郑凌风时使得那般风云变色,不由秀眉微蹙。 
 
 
  
 
  
 
飞云惊澜录 第二十三章 衣冠如雪气如虹(2)
 
第二十三章 衣冠如雪气如虹(2)
  玉盈秀见沈炼石于强敌压境之时丝毫不为所动,传招运刀之时依然一丝不苟,心下也自佩服他大宗师的气度。二人一个教一个学,均觉越来越是兴味盎然。不知不觉之间,那日头已经逼进中天,二人已经大汗淋漓了。 
  笑云再依言将观澜九势重练了一趟,收势后一抹头上汗水,笑道:“您瞧这下可成了么?”沈炼石向他注目良久,才摇头道:“这后三招么,还差一些,你心中时时念着刀诀心法,不免处处缚手缚脚。其实以你此时修为,早以不必顾念这些枝节,只记着这一句话:只管神意足,不求形骸似!” 
 
  “只管神意足,不求形骸似?”笑云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霍地还刀入鞘,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多谢您老人家指点!”与沈炼石对望一眼,不由一起仰天长笑。玉盈秀见他二人都收刀入鞘,不由大惑不解,问道:“笑云,沈先生刚传了你一句口诀,怎地你不趁热打铁,再多练上些时候?”笑云摇头道:“不必练了,这时越练差得越远呢!”谈笑之间,和沈炼石携手向山下走去。玉盈秀愈觉奇怪,不由摇头苦笑,饶是她绝顶聪明,但武功修为相差尚远,便悟不透其中关键。 
 
  午时已到,山上众人早吃过了斋饭,便齐齐聚到了后山憩凤谷前。 
 
  憩凤谷在鸣凤山背后,四周峰岭环峙,谷内群芳烂漫,幽香四溢,这是陈莽荡当初力排众议,给曾铣选的一处吉地。大明原三边总督曾铣的衣冠冢便静卧在山谷群花静绽的深处。 
 
  此时谷内已经聚满了衣冠如雪的人群,何竞我衣袂临风,手捻长髯,率沈炼石、玉盈秀、任笑云及一众聚合堂弟子立在东侧,陆亮、柳淑娴和顾瑶等人领着几路山寨人马静立西侧,中间一路是盔甲分明的陈莽荡率领着鸣凤山群豪和黄克老等曾铣旧部昂然而立。众人脸上均是一片戚然,特别是大批曾铣旧部,望见“曾铣之墓”四字,想起那个爱兵如子刚毅寡言的三边总督无端遭戮,无不悲从中来。 
 
  曾淳全身麻服布衣,挺立墓前,脸上神色落寞,似乎已经悲伤得远离了痛恸。按照其时风俗,出了这百日之后,孝子便可脱去孝衣,谓之“脱孝”,所以时人极重百日祭祀,这一日定要请大批和尚老道颂念经文的。但曾淳和何竞我商议,觉得曾铣生前不信佛道,本拟一切全免,只是梅道人自告奋勇,要在墓前颂经,众人也就依他。 
 
  眼见时辰已到,何竞我一声吆喝,众人一起跪下,梅道人身披道袍鹤氅,脚纳云霞朱履,开始口中念念有词。在他身后跪着孝子曾淳,摆满五牲和蜡烛的香案上烟气缭绕,使曾淳脸上的神色更觉遥远和模糊。经文已毕,也不知是谁先起了一声呜咽,随即引得众人号啕大哭,憩凤谷内立时哭声一片。 
 
  一片长哭声中,忽然空中飘来一声长笑:“郑帮主,鸣凤山怎地如此不通礼数,咱们客客气气地投书拜山,人家却没个人来搭理!”这声音有若金石交磨,嘶哑之中透出几分清朗,明明从极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跟着又有一个低沉的笑声响起来:“听说今日山上群英聚会,要为三边总督曾铣招魂祭祀,难道咱们来得正是时候?陈将军、何堂主,京师武林宗师陆九霄暨剑楼主人阎东来、江南郑凌风前来拜山,还请山上英豪现身一见!”这笑声正是郑凌风所发,最后一句他故意炫耀功力,鼓气喝出,登时群山响应,满山遍野尽是“现身一见”“现身一见”的滚滚回声,倒似群山一起唱和一般。这人一呼一喝,霸道之风便已暴露无遗,相形之下先前发笑那人深藏不露,却又是另一种气度。 
 
  众人哭声登时一敛,耳闻得剑帝郑凌风和缇骑首领陆九霄联袂而来,心内都是一震。陈莽荡哼了一声:“来便来罢,喊什么,请他们上来!”他这声呼喝虽大,却无内功相衬,难以远传。何竞我微一沉思,便即振声道:“陆大人、阎宗主、郑帮主大驾光临,咱们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平和的声音立时随气射出,四野郑凌风呼喝的回声已进尾声,登时给他平缓的声音压了下去。 
 
  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钻入众人的耳中:“何竞我,还不让你这些不知好歹的徒子徒孙退开,惹得陆大人和郑帮主恼了,你可担待不起!”正是阎东来的声音。沈炼石听他出言不逊,不由勃然大怒,喝道:“咱们正祭奠曾总督忠魂,邪魔妖魅莫要胡言乱语!”这一喝声若雷霆,毫不逊于郑凌风先前那一声,立时群山之中“莫要胡言乱语”的回响四起,只是其义正言辞,声势便显得又胜一筹。他四人功力深厚,隔山呼喝,便如对面谈笑一般,顽石和尚、陆亮等人功力不及,就难以插言。 
 
  袁青山眼见何竞我对自己使个眼色,立时如飞而去。过不多时,脚步杂沓,袁青山已经领着一行人昂然而来。笑云举目望去,却见往日见过的阎公公、郑凌风、金秋影等人赫然在列,当中一人身着紫衣,身材矮胖,眉稀眼细,脸上始终是一团淳和的笑容,瞧旁人众星捧月的架势,想必这貌不惊人的紫衣客就是在大明官场和武林都横行无忌的锦衣卫指挥使陆九霄了。笑云见过的刀圣剑帝,莫不器宇轩昂,锋芒逼人,见这名声更盛的陆九霄却是一副笑吟吟的乡绅财主之状,不由暗自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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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炼石一直注目那紫衣客,眼见他率人逼进,立时冷哼道:“陆大人奉旨而来,是要将我们这些亡命乱匪一网打尽么?”紫衣客见他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意,稀淡如水的眉毛微微一抖,随即笑道:“沈兄言重了,老夫出京之后就不算是锦衣卫指挥,‘陆大人’三字便谈不上了。你瞧我们这一身轻装便服,可不全是江湖之中的一批闲云野鹤么?”说着身子微转,向身后金秋影、阎东来几人呵呵而笑,他久居高位,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超然气度,这一笑,身旁金秋影诸人立时随声附和,哈哈、嘿嘿的笑了起来。 
 
  陆九霄却将脸色一端,道:“咱们此来鸣凤山,一是为了拜会西崖、秋岩等几位老友,二来么,就是要在曾总督墓前烧上一柱香,和诸位说上几句话!”此言一出,非但鸣凤山上群豪一怔,便连他身后金秋影、阎东来等人也是一脸错愕,要知此人以都指挥使之尊,公然拜祭朝廷处死的罪臣,实是胆大妄为之极。 
 
  曾淳却冷笑道:“陆先生好意咱们心领了,拜祭之事还是免了罢。”何竞我这时踏上一步,道:“陆先生,请待咱们祭礼一了,再论上香之事如何?”蓦地大袖一挥,鸣凤山众人已经依序排好,霎时之间,墓前跪倒一片,陈莽荡率众人齐向墓前施礼,曾淳也向众人叩首还礼。陆九霄与郑凌风对望一眼,便只得率人立在一侧冷眼旁观。 
 
  何竞我却自怀中取出一幅白巾,却是他亲做的祭文,这时曼声念了起来。何竞我的祭文不长,却是言辞恳切,针砭天下。郑凌风听他念到起始几句中的“忠勇以为甲胄,刚毅以为干橹”之语时不由嘿嘿冷笑,脸现不以为然之色,待到后来听得“先生每念蒙骑侵踏,怒发裂眦,中夜不寐”之句时,脸上才渐有钦佩之色。 
 
  “宁塞之捷,天下大振,有志之士,依席以待!”这祭文念到此处,何竞我给扯动情思,愈发慨之叹之,竟尔涕泪交流。墓前立时又是一片呜咽,笑云虽然不明白他文邹邹的话语到底是何意思,但也觉气为之动,想起牢狱中的曾铣风骨,不由悲从中来,跟着号啕大哭起来。陆九霄却是始终双目微闭,恍若未闻,只到那祭文念道“贪奸相济,蒙蔽上听,惜乎一代功业,丧于佞宵之手”,他才微微一震,双目陡张,射出一线电光。 
 
  何竞我的祭文一完,便将白巾投入香炉之中,山上群豪眼见白巾化作一团冉冉的火焰,均觉群情激昂,热血沸腾。陆九霄这时干笑一声:“堂主以大局为重,要秉承曾公遗志,这好得很呀!”蓦地凌空一抓,香案上一支香便即跳起,直飞到他手中。他面色也更见庄重,左掌在那香顶轻轻一抚,内力到处,那香登时燃了起来。沈炼石等人见他以精深内功取香、燃香,举重若轻,挥洒自如,也不由暗自喝了声彩。 
 
  陆九霄已经躬身长揖,口中念念有词道:“我这一柱香拜的是两年前的三边总督,却不是罢职后打入镇抚司大狱的曾铣!不管怎样,曾某人为国为民着实出过些气力,也值得一拜!”陈莽荡冷笑一声:“猫哭耗子,假惺惺!”陆九霄不以为意,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三揖到地,将那香插到案上,这才转过身来,向何竞我笑道:“香也上了,拜也拜了,咱们该论正事啦!” 
 
  何竞我长髯随风轻动,凛然不答。阎东来忍不住踏上一步,大咧咧地道:“何堂主,咱家和陆大人今日上山其实是给你们指一个自新之路,只要你们易帜倒戈,弃了聚合堂、鸣凤山的匪号,能臣骁将全归入我剑楼和缇骑,更将曾铣生前克扣的那笔巨饷献上,咱们就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众人全是怒不可遏。哪知陆九霄又冷冷的叮上一句:“还有,曾铣身为罪臣,怎能公然为他立碑书铭,这衣冠冢么,连同何兄所写的碑铭碑文,我瞧还是尽数毁去的好!” 
 
  众人听了此话,再也忍耐不住,谷中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叫骂之声。玉盈秀低声在笑云耳边道:“正如沈先生所说,陆九霄在昏君面前已然夸口,这次是来兴师问罪来的!”笑云心内一紧,手陡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把。 
 
  却见何竞我冷笑道:“咱们若是不依,那便怎样?” 
 
  陆九霄若无其事的道:“实不相瞒,前些时日蒙古黑云城给老夫下来战书,要领教我中原武功,听说这战书也给鸣凤山下了一封,不知可有此事?”何竞我知道既有余独冰之变,这事泄漏出去那是一点不奇,也就微微点头。 
 
  “听说前些时日在老君庙中,何堂主与东来兄做了三战之约,可惜后来因故未曾尽兴,不知可有此事?”陆九霄不紧不慢地又叮了一句。何竞我面色凝定地又再点头。“外敌当前,家国有危,诸位想必定会以国是为重,七星风云会咱们两方人马必然都会去的,是也不是?在下倒有一个计较,”陆九霄笑得更是温和,倒似平易大贾和人商议买卖一般,“今日咱们续此三战之约,一了东来兄之愿。诸君若有闪失,前面我说的话,便请照办如何?” 
 
  何竞我双眉微锁,沈炼石却怒喝道:“你们若是输了,那便怎样?”陆九霄淡眉一挑,笑道:“我们若是输了,曾铣一案便就此打住,既往不咎。非但如此,七星风云会上,我辈还会听命何堂主、沈先生调遣,介时鸣凤山、聚合堂之名必会大显天下!” 
 
  众人均觉犹豫,要知对方阎东来和金秋影诸人固是天下之雄,而陆九霄、郑凌风更是冠绝天下,己方何竞我、沈炼石诸人虽强,但全无取胜的把握,这一战陆九霄简直已经胜券稳操。 
 
  正自疑惑间,陈莽荡却目光闪烁,喝道:“好,便这么着,打上三场架,冒上一点险,就能来他一个咸鱼翻身,这仗大是值得!”何竞我等虽觉棘手,但此时陈莽荡已经点头,又觉他所说甚有道理,要知若是陆九霄、严嵩之流携手中重兵以武力相迫,鸣凤山终究势危,今日这三战虽然虽险,却着实值得一拼。但他仍是缓缓道:“话虽如此,但军饷是救急边关的,今日边关旧将云集,稍时便会取走军饷。至于衣冠冢之约么,事关重大,何某也不会以此事相博!” 
 
  “非是事关重大,只怕还是事关何兄名节吧,”陆九霄仰头笑了笑,忽然将大手一摆,“好,衣冠冢之约再议,军饷暂且待比武之后再论去留如何?” 
 
  何竞我双眉乍扬,道:“既然如此,鸣凤山、聚合堂甘愿奉陪到底!”陆九霄眼见他锐利的目光刀剑一般刺过来,心内也是微微一震,正待再打个哈哈掩饰窘态,却听任笑云笑道:“陆先生,上次老君庙那一战中何堂主力斩了青蚨帮高手钟舟奇,今日咱们既然叫做续战,那么是不是就算我们聚合堂先胜了一场?” 
 
  陆九霄干笑两声:“此战非彼战,岂可混为一谈?”一双细目立时锥子一般向笑云脸上扎去,笑云心内微震,洗心禅观立时随境而现,将他眼中喷涌而来的杀气消逝无形。 
 
  二人目光一交,陆九霄但觉这少年给自己怒目一望,虽是微现慌乱,随即又静定下来,一双眼睛冷定如长河大湖,深不可测。陆九霄心下称奇,一张波澜不兴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嘉许之意,道:“足下想必便是近日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任笑云吧,待会三战定大局,说不得还有小兄弟一展身手的机会。”口中甜言蜜语,眼中的光芒杀机却愈加凌厉,有若急炮重弹,在笑云心中荡起层层巨浪。 
 
  何竞我却道:“这位任兄弟好开玩笑,陆兄且莫当真!今日这三战虽于鸣凤山上交锋,咱们却是堂堂正正,决不会占诸君半点便宜!”他一开口说话,笑云立觉身上的压力一轻。 
 
  “请陆兄选将!”何竞我的脸上不现半点忧喜之色,将手一扬,身后众人缓缓退开,在曾铣墓前让出一大片空地来。众人既忧心这一战的不容有失,又知两大神刀联袂力抗剑帝、剑神和武尊的这一战百年难睹,心下又觉无限期盼。 
 
  “古人的田忌赛马于选将之时精挑细琢,着实有失君子之风,”陆九霄笑吟吟地道:“咱们武林中人不妨直来直去。沈老哥不必狠狠的盯着我,咱们这一战自会将新愁旧恨一并了断。听说何堂主与郑帮主近日在双龙口前又添一段新仇,待会你刀神剑帝便做这压轴之战吧。阎老哥,”说着转过身来,向阎东来扳脸道,“久闻你剑楼主人新修成了一门‘紫烟七变’的神功,兄弟几次想开开眼,你做哥哥的就是不允,这一次你大老远巴巴赶来,就罚你做这三战的先锋,将神剑奇功给我们长长见识!” 阎东来给陆九霄连哄带捧,心中飘飘然的甚是受用,当下想也不想的便点头做了这三战的先锋。 
 
  陆九霄谈笑之间,已将对阵之序安排得井井有条。这番言语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心中早已算好鸣凤山上除了沈炼石和何竞我,旁人难是阎东来之敌。阎东来一胜,沈炼石心气浮动,便非他之敌;两战全败,何竞我自不会从郑凌风手下讨了好去。那时沈炼石、何竞我大败之下非死即伤,他再挟三胜之威,取军饷、降逆党便容易许多。 
 
  何竞我与沈炼石对望一眼,均知陆九霄所说虽然狡猾,但看起来又颇在情理,让人半点推却不得,只得点头应允。陈莽荡回首喝道:“哪一个做沈先生、何堂主的先锋,对阵阎东来?” 
 
  众人一时肃然,均知此战事关重大,实非逞勇斗狠之时。陈莽荡连问三声,鸣凤山群豪均是默然无语。这其中最焦急的倒是任笑云了,他倒想请缨应战,但又觉心下惴惴,恐有闪失,只盼着沈炼石会转头点他出战。可沈炼石双目灼灼,直盯着谷中空地,似乎早忘了他这个将收的弟子,笑云又是急迫又是犹豫,便渗出了一头汗水。 
 
  阎东来得意洋洋,转头笑道:“陆老弟,休怪做哥哥的小气,今日只怕你无缘开眼了!”这一笑立时就怒恼了一人,山谷中响起一声大喝:“笑个屁,洒家来斗斗你这贼公公!”却是顽石和尚越众而出。 
 
  何竞我向这火爆脾气的老友望了两眼,心中却知他决非阎东来之敌,只得笑道:“一个阎东来何劳大师出手,青山,还是你上!”袁青山应声而出,将腰带啪啪连紧几扣,大踏步走上,向阎东来拱手道:“聚合五岳袁青山领教阎先生高招!”众人均知袁青山锋芒虽盛,其实远非老奸巨猾的阎东来之敌,但见他这般意气昂扬的慨然应战,心中全都涌起一股钦佩之情。 
 
  笑云眼见袁青山意气风发,心中蓦然一热,那日沈炼石在山洞中初次传刀之时说过的话便在耳边响起:“一个人一生所做之事,无论大小,总该有令自己回想起来能觉得欣慰的!”不错,人活着若是畏首畏尾,那还不如自己养的那只大将军的鸡了。一念及此,不由亢声叫道:“袁大哥,杀鸡焉用宰牛刀,还是让小弟对付这阎东来!”
 
 
  
 
  
 
飞云惊澜录 第二十三章、衣冠如雪气如虹(3)
 
第二十三章、衣冠如雪气如虹(3)
  此言一出,山谷中就是一片骚动。玉盈秀更是芳心大震,但知此时事关全山群豪的成败安危,决非儿女情长之时,只得目注他缓步走出。袁青山也知任笑云之能,但师尊有命在先,不由眼望师尊,犹豫不绝。一旁的沈炼石哈哈大笑:“青山,你退下来,还是让笑云上!” 
  笑云怕袁青山临危不退,急忙身形一幌,奇快无比地闪了过去,挺立在阎东来眼前。阎东来早知这少年武功难以捉摸,待见他这一进快若电击,心下更增忌惮,沉声道:“少年,报上门派名号,再来受死!” 
 
  这一句登时说得笑云一愣,暗道:“不错,我师父是谁,难道还是在京师双龙镖局里做了八年趟子手的何大爷?”蓦地心中一动,转过身来,向沈炼石躬身道:“沈先生,晚辈有一事相求,还盼你能答允!”沈炼石捻髯道:“做什么,难道要临阵磨枪,让我再传你武艺么?”笑云摇头道:“不是,晚辈想请您老人家答允,收我为徒!” 
 
  山上群豪更觉新鲜,大敌当前,居然先要开口拜师,这等事也是武林未有之奇了。哪知沈炼石眼中却露出欣慰之色,点头道:“好,我便答允你!唤晴,燃香来。”唤晴面现喜色,急忙在香案上取了一支香燃好了递到笑云手中。沈炼石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了,向笑云道:“本派新收弟子之时,先要拜祭历代祖师,此时万事从权,你就向大帅之墓进这第一支香吧!” 
 
  笑云应了一声,将那香插在了香案之上,又恭恭敬敬地向墓碑磕了三个响头。一旁的唤晴又递过来一支香,低声道:“向义父磕头!”笑云将此香也插在香炉中,便向沈炼石磕下头去。沈炼石哈哈大笑:“很好,本派门规极多,此时说了料你也记不了许多,只‘一心忠义,猛志常在’这首要一条,你记住了就是!”本来全真派作为道家一支素以清修为务,但沈炼石是俗家演武的分支,门规便与道教全真稍有不同,其说更近于儒家济世之语。 
 
  “一心忠义,猛志常在?”笑云喃喃自语,只觉心内的血一点点的沸腾上来。耳边唤晴轻声提醒:“笑云,喊师父呀!”笑云哦了一声,急忙再向沈炼石叩头,口中高叫师父,跟着又依规矩向唤晴作揖,见过本门师姐。 
 
  何竞我笑道:“恭喜老哥收了这样一个得意弟子!”鸣凤山众多豪杰也一起鼓掌相庆,更有人高声欢呼,山谷中登时欢腾一片。笑云浑身气血发热,只觉自己这回一入师门,虽有重担压肩之感,但更增了一种荣誉加身的骄傲和得到归宿后的欣慰。 
 
  “乖徒儿,起来罢!”沈炼石哈哈大笑,挥手道:“本派开宗立派以来,刚刚入门之后便要对敌天下顶尖高手的,你算是第一个!”笑云欣然立起,笑道:“成不成那是另一回事,若是个丈夫汉,自当尽力去做!”沈炼石仰天笑道:“这道理你明白了,比你学会观澜九势还让我欢喜!” 
 
  何竞我这时却踏上一步,扬眉叫道:“拿酒来!”香案上摆满了祭祀用酒,叶灵山上前拎出一坛子来用大海碗满满斟了两碗,递了过来。“笑云,”何竞我慨然道:“我不饮酒已有多年,这一回却要破例了,”说着将那碗举起来,眼中精芒闪烁,“这一碗酒饮了,祝你旗开得胜!这一战之后,任笑云这三个字,必然名扬天下!”沈炼石笑道:“哈哈,笑云,我识得何堂主几十年来罕见他饮酒,这般跟一个后辈对饮,更是难得一见!” 
 
  任笑云体内气血翻涌,双手高举酒碗,跟何竞我对碰一下,昂首饮了。一碗酒罢,二人相视一笑,何竞我道:“恭祝任兄弟旗开得胜!”山谷中陡然响起百十人的长声欢呼:“恭祝任兄弟旗开得胜!”这声音轰然陡响,那声势之盛不啻惊雷乍做,便连陆九霄都不禁耸然动容,一旁的郑凌风更是轻轻一叹。两个绝顶高手似乎都觉得虽然未曾交手,这少年其实已占了绝大的先机。 
 
  烈酒入怀,笑云更觉满身热血如沸,反手一抛,那酒碗落在地上,碎成万千碎片。他身子陡然一转,已经轻飘飘地落在阎东来面前,叫道:“阎楼主,全真派刀圣沈炼石弟子任笑云向您讨教!” 
 
  阎东来眼见适才沈炼石收徒、何竞我敬酒,心下早就怒气冲天,但此时任笑云的气势已被鼓得十足,他也不由收起了往日的狂傲来,喝道:“好,少年,拔刀罢。”这一声呼喝心平气和,不带丝毫喜怒之色,剑楼主人阎东来于瞬息之间消却了心中的怒火和往昔的倨傲,他要打起百倍的精心斗一下眼前的少年。 
 
  任笑云喝了声好,呛然一响,已然拔刀在手。刀才出鞘,眼前便闪过一丝剑芒,紫幽幽的剑芒。 
 
  自号“剑神”的阎东来竟不顾长幼之分,抢先发招,一出手便是新近练就的奇门剑法“紫烟七变”。他自身内劲由内而外的摧发出来,青玉神剑上跃出一团紫色,笑云才见那紫气一闪,长剑便已抵到他胸前数寸之遥。虽有纳斗神功护体,但笑云的“幽门”大穴给他剑气撞击,仍是难受非常。 
 
  玉盈秀眼见这一剑阴狠无比,不由啊的一叫,花容失色。笑云哎哟一声,双足不动,上身斜斜向旁让出半尺,青玉神剑一掠而空。群豪见这一躲高妙之极,不由齐声喝彩。阎东来冷哼一声:“心游万仞!”摧动劲气,长剑无声无息地拦腰反削,竟似早料到了笑云如此一躲。这一剑更见狠辣,群豪彩声未落,乍睹这一招“心游万仞”,后半截彩声竟然齐刷刷截断。 
 
  当此危难之时,笑云一身炫古耀今的内力也已现出其过人之处,随着一声低喝,他的身子陡然滑出五尺,这一次“平步青云”竟是随心而发,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了剑锋。阎东来白眉乍扬,长剑如影随形地刺了过来,一线紫气迸出一条骇人的弧线,仍是拦腰斩到。笑云脚下再一滑,披云刀一招听风势,要待拦住长剑。 
 
  阎东来蓦地怪叫一声,那把剑陡然跳起,剑身有如蛇一样弯了下来,剑尖直扎向他腕上“灵道穴”。原来他这“紫烟七变”的过人之处便在于以气摧剑,使剑身随意弯转,一经施展,委实是飘逸如烟,招招出人意料。笑云从未见过长剑还能从中打弯的,大骇之下含胸错步,疾步飞退,但闻嗤的一声,这一退迟了半步,便给那剑在臂上划出一道血口。瞬息之间阎东来一刺、一削、一斩、一扎,这连环四剑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狠似一剑,真如鬼进妖击,猛厉绝伦。但笑云凭着一身震古烁今的绝世内力闪退如电,接连四次化险为夷。众人看得心神荡漾,冷汗直冒,沉了一沉,才齐齐扬声喝彩。 
 
  众人一片呼喝声中,阎东来长剑展开,一团紫气如狂飚怒涛一般已将笑云紧紧罩住。若非笑云轻功卓越,步法飘忽,只怕身上早中了十七八剑了,饶是如此,也觉处处掣肘,狼狈不堪。 
 
  沈炼石眼见笑云此时舍己之长,跟阎东来拼起了小巧功夫,不由心下大急,猛然双目一张,喝道:“笑云,观澜九势重我意,轻敌意,最忌临敌犹豫!”笑云闻言暗道:“正是,这般躲来躲去,岂不尽失先机,天下哪一战不是死拼得来的?”一念及此,心神登时一振,眼见阎东来剑气如虹劈面袭来,不由振声长啸,一招摧山势悍猛无比地迎了上去。 
 
  刀剑直到此时才真正交在一处,一声切金断玉的锐响在山谷之中乍然而作,众人耳中都觉嗡嗡作响。阎东来只觉浑身劲气翻涌,虎口更是巨震,好在他剑随心转,见势不好立时收剑。两个人步法均是轻灵无比,各自飘然退开,凝神向兵刃上望去,好在披云刀和青玉神剑上俱无损伤。 
 
  “痛快!”阎东来这才咧嘴一笑。笑云双脚不丁不八,横刀当胸,适才阎东来那几下杀招快如雷霆,诡若烟飞,这时他才得稍一喘息,只觉平生数次激战,以适才那短短的数息功夫最是难熬。对面阎东来的目光已经电一般射了过来,笑云这时剑底逃生,却也激起了他少年人心底的血性,目光利剑一般迎了过去。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的一瞬,笑云的心内忽然一震:“灵照大师说过‘青山不碍白云飞’的道理,与沈先生说观澜九势重我意轻敌意其实是一般的道理。若是与敌人一味斗狠比快,哪里还有半点以我为主的影子?”这一静心返观,洗心禅观的意境陡然在心内显现。 
 
  阎东来见他在刹那间目光变得清静宁定,心下便是一惊,似乎觉得自己被这幽谧如海的目光一下子吞噬了进去,整个人也向着深不可测的大水中坠去。这在他是从未遇过的怪异之相,惊骇之下他急将自身内力提到九重,急向笑云扑了过去。 
 
  这一扑太快太疾,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阎东来已自两丈开外到了笑云眼前三尺之处,长剑直刺向他小腹丹田要穴。笑云眼见剑到,身子却丝毫不动,整个人好似入定一般,倒是四周的群豪嘶声大叫“小心!”“快躲”。 
 
  但笑云不躲,那剑已经惊雷掣电一般刺了过来。这时奇景陡然发生了,众人只觉眼前一阵朦胧,那剑恍惚着象是刺入笑云的身子,又似是刺到了空处。一片惊呼之中,陡见笑云的披云刀随手一挥,当的一响,清脆悦耳。随着这清亮的一响,阎东来的身子陡然倒退如矢,疾窜了回去。这一退似乎比适才那一进还要快。 
 
  阎东来呆住了。适才那一剑本已自度必中,但奇的是最后阎东来发现自己好像刺到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水中。最奇的是这少年随手一刀挥来,看似漫不经心,可是自己偏偏就无从抵挡,只得倒跃而回。 
 
  他缓缓低头,发现自己脚下所立的位置有两个深深的脚印,这正是适才跃出前的地方。再抬起头来,对面的任笑云依然面带微笑,但阎东来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山谷之中登时一片寂静,随即彩声如雷。陆九霄和郑凌风对望一眼,均在对方脸上读出一丝诧异之色。何竞我忍不住转头问道:“老哥,笑云使的这一招叫做什么?”沈炼石双目大张,如痴如醉地凝望着笑云手中的披云刀,沉了一沉,才道:“只管神意足,不求形骸似!这是问心势!”蓦地高声叫道:“好!笑云,好妙的一招问心势呀!”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阎东来却怪叫一声,连人带剑再次疾扑了过去。当的一响,任笑云的披云刀一招挥出,登时又将他逼退。两退之后,阎东来不由怒发如狂,长啸声中,身子化作一团疾光,长剑上紫芒吞吐,绕着任笑云倏进倏退。却见任笑云身子凝立如山,但每一次漫不经心地随手出刀,必能逼得他远远退开。 
 
  众人先是叫好不绝,但四五次后就觉骇异无比,到得阎东来第八次被笑云逼退,山谷之中忽然寂静一片。以一刀之威逼退剑神阎东来,这实在是令人畏怖的武功,便连鸣凤山群豪都觉不可思议。 
 
  郑凌风这时眉头微皱,低声道:“怎地几日之间,这少年的武功又得大进?若是我,只有和他硬拼内功,以内气收放之奇求胜!”陆九霄却一叹:“难,阎东来难近他身!”又沉了一沉,他才扬眉喝道:“有了,这少年以静制动,阎东来惟有不进,方能反客为主!”正待扬声提醒,郑凌风却叹道:“只怕晚了!” 
 
  果然只听沉静的山谷中响起一声悠长粗沉的吸气之声,却是阎东来长吸了一口气。他脸色本就微红,一吸之下更是红得发紫,骇人眼目,却是他已将自身功力提到十成。众人一惊之际,山谷中霎时剑风大作,阎东来一剑已经当头劈下。他的剑法走的是阴柔一路,这一招却刚猛十足,已趋刚柔相济之相。 
 
  笑云双目陡然一亮,披云刀轻飘飘地划个圈子,一招无涯势迎了上去。刀剑才一相交,山谷上空忽然爆出一团紫气,砰然巨响,厉若雷霆,跟着那紫气有若彤云四散,眨眼功夫就消逝得无影无踪。四处奔逸的云气中,笑云的身子有如大雁一般跃起,轻飘飘落在地上,衣襟上自胸至腹,裂出一条大缝。却见对面遥立的阎东来衣衫倒是完好无损,面上却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好,好刀法!”他自牙缝中强自挤出这几个字来,便再也难发一声。 www.xiaoshuotxT.NET
 
  众人瞠目结舌,实不知这一战谁胜谁败。正自纳闷,只见任笑云还刀入鞘,抱拳道:“阎先生,承让了!”阎东来闻言忽然面色又是一红,张口哇的吐出一口血来,他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呆立一旁的剑士宋十三急忙奔过去扶住他。郑凌风等绝顶高手却瞧清适才阎东来一剑只挑破对手衣衫,却给任笑云以刚猛刀气震碎真元,这等重伤百十日内只怕难以复原。陆九霄心神微寒,面上却不露丝毫声色,只道:“阎兄请到一旁调息安歇,莫要妄动真气!” 
 
  阎东来目注任笑云,惨笑一声:“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少年,这一战老夫败得心服口服!”众人眼见往昔狂傲无比的阎东来此时坦认败于一个后辈之手,其光明磊落倒也不失大家风范,心中也自钦佩。笑云本是个油嘴滑舌的人,此时大胜之下却不敢胡言乱语,向阎东来又一拱手,便即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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