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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系列后传·大侠传奇》 作者:温瑞安

第四部分

海难递一面伸手一面笑道:“唐姑娘,我……”
唐方叱道:“拿开你的手!”
然而海难递并不移开,所以唐方只好出手,唐藕在下面,便见到海难递使出了那招近乎无耻的“芳兰竟体”。虽掌风扫中了唐方,但也被唐方的“了母离魂镖”打中,负伤而去,血流得一石阶都是。
唐藕自回忆中惊醒时,是因为大厅乱作一团,并响起了呼喝打斗之声。
原来大厅摇晃不已,轰隆连声响了两次。
原来落花娘子提出来要见唐方之际,辜幸村说了一句:“唐姑娘今时见不着,他日才见,又有什么所谓?横竖来日公子襄请喜酒时、新娘子也须向你敬一杯酒呢。”公子襄生恐唐方听见,怫然不悦,打断道:“辜前辈万勿此说,唐姑娘乃晚生心仪之人,非有妄念……前辈如此说,教人听了误解,就不好了。”
辜幸村哈哈笑道:“那又有什么要紧,哈哈哈……唐姑娘也是人,坦白说,萧秋水已是凶多吉少,唐姑娘也总得嫁人的呀……放眼武林,又有谁年轻有为胜得过您公子,页是珠联壁合,一对玉人,呵呵呵……”
公子襄正色道:“前辈不要这样说,萧大侠吉人天相,定能与唐姑娘劫后相逢的。”辜幸村正待谈话,甄厉庆冷冷地道:“但我在外却曾听辜老爷子说过,公子襄心谋不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唐方不知廉耻,丢了元宝找黄金……现今怎又变成了口甜舌滑?”
这一言既出,公子襄的人都变了脸色,辜幸村没料甄厉庆竟在此时拆他的台,掘他的场子,大怒道:“你……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甄厉庆道:“你才胡说,这一班人来这里,都是因为你胡说这儿有天书神令才来的。”
辜幸村大声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嘿嘿嘿,我跟公了襄无怨无仇,更没理由会这样做!”
“有理由,”甄厉庆带着一种出奇的镇定与他平时的暴烈全然不同的神态的说话,但却比他适才暗狙泰誓时令人更觉恐怖:“因为你受人主使,要引起武林中各派各门跟梁王府的人为敌,惟有如此,江湖上的‘欧阳黄河,公子长江’才会只剩下了‘欧阳黄河’!众人为之哄然,江伤阳厉声问:“他是‘血河派’的走狗?”
要知道近年来崛起的神秘帮派血河派,原只是雄峙北方一带,造成杀戮极重,可谓血流成河,血河派人人皆武功高绝,稍不如意。即大动于戈、在厅中的武林人士,大多数与血河派都曾结下过血海深仇,故提及此,莫不耸然动容,勃然大怒。
辜幸村大怒至极,叱道:“你为何要如此冤诬我?”
甄厉庆笃定地道:“不是冤诬。我有证据。”
说着他自怀里扬出一封信来,只见上有龙飞风舞般的字体,辜幸村一个箭步上去抢,众豪哄然,落花娘子一闪身,早已拦在两人中间,她的脸上已无笑意,她骚骨的媚态这时却如桃花映在雪光上.有一种彻心的艳。
“如果是假的,听听甄老爷子读出来又何妨?”
辜幸村气得鼻子都歪了:“伪造!伤造!根本役这种事!没这封信!”
江伤阳也一步踏近来,与落花娘子站在一起,说:“既是伪造,就听听如何伪造更没关系了。”
原来江伤阳本来有一位亲弟弟,叫做江冬阳,武功也相当高,却因潜入血河派卧底学武而被发现,被欧阳独亲手杀死。所以他一听说是欧阳独策谋的事,全身毛孔都在备战状况下。
辜幸村被江伤阳、落花娘子两人拦在前面,又气又急,却是无法可施。公子襄平静的声音传来:“辜前辈,是非自有明理分,你就让甄先生读读看吧。”
辜幸村双眼一翻,气骂:“好吧,你读吧!老夫……”话未说完。甄厉庆已经大声将信读了出来:“辜兄尊钩:太湖一会,煮酒言欢,兄所允之事,应即付诸行动,灭梁王府尤宜从速,可惜天书神令出现江湖,使武林中贪婪之徒,尽聚一堂,鹬蚌相争,玉石俱焚可也……盼兄早复佳音,龙门血河欧阳拜。”
众人一听,更是震怒,这干人中有的是千山万水,赶来粱王府夺宝的,有的人在未到梁王府之前,早已在沿途费尽心机,互相残杀,为了要取得天书神令,无所不用其极,而今听甄厉庆所读之信,天书神令似是无中生有的事情,众人将信将疑,却把一腔怒火,全发在辜幸村身上。
“好哇!”江心虎怒道:“辜大爷,您老远把人从关东请来,为的是瞠欧阳独这趟浑水!”
东北七大镖局总缥头苟去恶也忍不住叱道:“辜大爷,我们可不像您老,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咱们只是刀头上舐血的汉子,不过拎个人头背把大刀到处替人护漂,整天争霸灭门的,一家大小可没热饭好吃!”
其他吃过“血河派”大小亏的武林豪客,更是怨声四起。辜幸村又气又急,鼻尖冒出汗来,江伤阳冷笑道:“辜老,你倒挺会装蒜的嘛。”
辜幸村气急反笑:“我装什么蒜,这封鬼信,根本不是这样写的!”
仲孙湫截道:“听你的口气,仿佛还不止这一封信哩。”
辜幸村噎然,甄厉庆接道:“可惜我只偷到这一封信。”只听另外一人接道:“不过,辜爷到太湖去时,恰好给在下撞到了。”说话的人是关东参客首领“袖里乾坤”稽健。“……可惜那时辜爷对在下的咨问支吾其事,说是见一个非武林中人去了,嘿嘿,没料到,没料到……”
辜幸村脸上变了色,一出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这关东参客脸色都青了,脸肌抽搐着,大汗涔涔而下,辜幸村厉声问:“你这样胡说是什么意思?”
这时五六个参客高手都抢先出手。但投鼠忌器,怕伤了稽健,已忌于辜幸村武功厉害,都不敢贸然出手。忽听公子襄道:“辜前辈,在这儿,谁都有说话的权利,请您放手。”语音稍为一顿,又说:“有件事在下要请教甄先生。”
甄厉庆道:“公子请说。”
公子襄道:“既然先生早已得知辜前辈有意制造混淆,先生为何还要膛这趟浑水?刚才还亲自出手呢?”
甄厉庆笑笑道:“因为我确是认为天书神令,是在公子处。要是我的消息只是从辜兄处听来,辜兄再会挑拨离间,也动不了我的心,只是,目下这消息也来自唐门,自是不会有错。”公子襄目光一闪道:“唐门?”
甄厉庆点头道:“要不是唐门的人自己走漏的,又怎会让我们如此确信无讹?”唐藕忍不住追问:“不知是唐门中哪一位?”
甄厉庆嘿嘿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梁王府中,也一样有消息传出来。”仲孙湫叱道:“梁王府中,无这种败类!”
落花娘子晴了一声,哆声哆气地道:“怎么说你们坏话的都是‘败类’,那么赞你们的人岂不都是‘好人’了,怎么天下的英雄好汉,总是听得人赞闻不得火骂的?如果掌握到生杀大权,不是全部反对者都教大英雄大人物杀光了吗?”
仲孙湫冷冷地道:“在梁王府里,可没有似是而非、混淆不清的人!一个人行得正,做得对,就能立言、立法、立威,我们公子的旗下,更是精锐之师,绝不会有这种败类。”落花娘子淡谈笑道:“就算你们这一般人马正气凛然,但在整个武林、整个江湖中的乌烟瘴气,还不是教你们一样给同化了?否则,以你们这一撮人,就算激浊扬清,又能替江湖上做得了多少扶弱助强的字?徒自烦恼罢了!”
仲孙湫别过脸去,冷笑道:“好男不与女斗。”
公子襄忙接上话题笑道:“就算江湖是条大臭沟,我们也愿化作一滴清水,去冲淡这污秽。”
落花娘子唉了一声道:“可别把自己也弄污糟了。”转向仲孙湫那儿撇撇嘴道:“可别像我们的仲孙湫大总管那么洁身自好,跟个女子讲话也怕舌头上生脓疮。”仲孙湫自是不理。稽健却嚷道:“你放不放手?”几下挣扎不脱,声音立时变作哀求。“辜老大,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辜幸村笑道:“稽老八,我以往倒是看走了眼,你到底是谁指使来乱说的?”“好啊!”甄厉庆冷笑道:“辜兄还不肯承认职血河派有勾结?”
仲孙湫冷冷地道:“辜霸主,你假传信息的事,在下很想向你讨个公道:“说着行前了一步。
适才几场交手,甄厉庆对气伯泰誓,落花娘子对秦歌衫,江伤阳对杜而未,辜幸村都一直只是推波助澜,从未出手,而江、甄、莫三人都没讨得了好,心里对辜幸村都忿然,现下见“气伯歌衫正人君”中武功最深不可测时仲孙湫要出手,心中都幸灾乐祸起来。江伤阳逍:“是呀,辜兄是我们中的主帅,仲孙先生又是梁王府的总领,两雄相会,怎能光动嘴巴……”
辜幸村气绿了脸。“江十八你……”话未说完,一人欺人,直抢中宫,辜幸村的武功自也是非同小可,所练的武艺也人骨髓,立时发挥了出来,不自觉地对拆了几招,那人忽然撤手而退:但辜幸村但觉双手受那人所带动,还一直出招不止,心中晴叫:“不好!”忙敛神收势,倒退二尺,吐气扬声,砰砰双拳,打在石柱上。
只听一阵轰隆轰隆,石住为之动晃。
辜幸忖这两拳打出:合抱粗的大理石柱为之震摇,且石裂而开,实是惊人,在场知者以为他故炫内力,纷纷赞叹,但如甄厉庆等武功有相当修为者,一看使知,辜幸村受那人掌法带动,不但在不知不党中放了稽健,而且收势不住,若不是拳击石柱,则非累倒不可。那人武功之高,可想而见。
但那人却是以剑法成名的。
那人正是梁王府中号称第一高手的仲孙湫!
仲孙湫以剑术成名,但他现今还没有用到剑。
他凭双掌,并以退为进,救下了稽健,大大挫了东北一霸辜幸村。
辜幸村再胆小也无法忍受众目暌暌之下如此狼狈,这下他可光火了,厉啸一声,全身衣服卜卜地鼓涨起来:而且身形骤然缩小了许多,他本来就矮胖身材,这一缩小,越发像个肉球,令人发噱。
但仲孙揪却笑不出来。通常武林高手在运功凝视全力一击时,的确会身形变异,但一般来说,身段必定更雄武威壮,却不似辜老怪一般反而缩小。
——这人的功夫能练到反其道而行之,定必有过人之能。
仲孙湫也不敢轻敌。他的手已按在剑柄上,他知道前面的敌人非同小可。就在这时,忽听公子襄一声断喝:“小心后面!”
第十八章甜姐儿
就在这时,仲孙湫的背后响起了两道尖锐无匹的风声,这风声乍起时,割肉之利己破衣而入。
——离他背后那么近的,只有稽健。
仲孙湫大喝一声,人立即向前窜出,回手一剑。
就在这刹那,他感觉得到那两柄利器,尖端部分已有些刺入了他的背肌。但他已立时飘了出去,其势疾如脱弦之矢!
他只觉背后两处有热辣的感觉,又一阵刺痛,他的背肌已离开了那柄利器——他那及时回手的一剑,毕竟已将那出袭的人阻了一阻。
但是他也立时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他回手的一剑被卡住了。
而另一道尖锐的风声又急啸而来。
——对才方竟用其中一柄武器,扣住了自己的剑,并且如影附身,另一柄武器,追杀而来。
而在这时,辜幸村猛见仲孙湫以极怪异的姿势扑来,匆忙他惶急不明所以,但知仲孙湫武功极高,他不管那多,双拳裹袖,所蓄之毕生精力,以“铁砧衫”功,扑扫而出,拦劈仲孙瞅腰身脸门。
这一下仲孙湫前后受敌,他主力全被背后的突袭所封锁,剩下的武功,在失魂落魄之余,又怎能应付辜幸村的“铁砧衫”的一劈?
这一瞬间,大厅里忽然掠起了两条人影。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白影一闪,淡青色的刀光飞起,仲孙揪顿觉背后压力一松,只见两道银芒围绕着刀光,若闪若定,转眼已交手数十招。
而辜幸村的两面铁板一般的衫袖,倏然多了一二百个小洞。
这些小洞是针射穿的。
辜幸村的铁衫袖就如同一面镜子,忽然被铁锤敲了一记一般,完全失去了作用。内力所绷直的袖风,变作自数百个针穿了出去,两张衣袖,也如泄了气的球瘪了下去。一个人在刹那间,发出了四百口小针,破了他的双袖。
——这人如此轻易戳破了他的双袖功,如将这数百口针撤在他脸上、身上、岂还有救?这点连辜幸村心里都很清楚。
仲孙湫心里更清楚——因为他不仅知道有两个人前后救了他,而且更明了救他的人是谁。
“公子。”仲孙湫用更大的声音呼叫道:“唐姑娘。”
一条黑影却如燕子翩翩,飘入大厅。
众人眼前一花,而在此时,那白衣人与对手闪电般交手数十招,但仲孙湫却发出那两声呼叫。
第二声呼叫的时候,那白衣人以手中一柄淡青色的光芒,与对方双手两道银光,已交手五十三招。
由于两人交手十分快,以致两人手中三件兵器,只见光芒,但分辨不出是什么武器。但就在仲孙湫叫出“唐姑娘”之际,白衣人微微一怔,转脸去看,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快若眨眼,甚至比眨眼还快的时瞬,可是,他的对手已把握住了。
高手相搏,生死决于厘毫之间。
这厘毫之间,分别极大,但至难把握。稽健身材极为痴肥臃肿,却准确地抓住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这瞬间两件武器已打在白衣人身上——同时间众人才看清楚两件事,白衣人是公子襄,那两件武器是两把银戟……
众人看清楚那是两把银戟,乃因银戟在公子襄的身上,稍微停了一停,却发出火花来,而公子襄手中淡青色的刀光,却贱地一声,自他手中消失,收回袖中去。只听那女子清脆地叫了一声:“公子小心!”
公子襄一笑,脚步一滑,已出战团,到了那黑衣女子的身侧,问:“姑娘无恙?”眼神专注,而语态关心。
那黑衣女子见公子襄见着自己,竟失魂落魄,挨了两记银戟,又若无其事——又好笑又担心;却也感动,说:“我没事,公子呢?”
公子襄朗然笑道:“你来了,怎会有事。”
这时众人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黑衣,还没有看清楚面貌,秦歌衫已袖抽那女子衣袖,一个说:“姑娘来了。”一个说:“唐姐姐好。”唐方一一笑着回应,众人这才看到,秦歌衫与唐藕原来已分别站在那女子两侧,众人却一直未曾注意到。
那女子除了唐方还会是谁!
唐方微微翘首,向那稽健道:“尊驾使的是‘戟’,当今武林,用载高手,只有一人。”
这下众人又把眼集中到那“稽健”的身上来,“袖里乾坤”稽健虽是山东参客的“大阿哥”,他的武功也不错,只是凭他的武功,在这大厅上,只怕连泰誓一招都接不住,但这个刚刚还被辜幸村揪起来挣扎不脱吓得青脸白唇的脖子,一出手,就几乎要了“梁王府”中第一高手仲孙漱的命,再把提时机,也差点夺了武功深不可测的公子襄一命……——这人究竟是谁?
众人皆心中思疑,但经唐方这般一点,却都明白了五分,诧异得张大了口合拢不起来。——莫非就是……
稽健道:“我当然不是稽健。”
辜幸村被唐方以金针破铁衫,以致不能——举重创仲孙湫,心中本来愤愤,但一见唐方不可方物,笑语盈盈,居然心头火消了七八,但对“稽健”,他忍不住插口:“难怪,难怪,稽健平日胆小如鼠,什么‘袖里乾坤’,其实根本是没东西拿给人家看,整天把手藏在袖里,不敢出手讨没趣,哪有这天大的胆子诬赖我,原来是……嘿嘿嘿,我懊恼中也没有看清楚,你们身材倒是一样,面貌也不见得多像!”
那些东北霸豪也仔细看去,果然发现这人与稽健,乍看酷似,但其实仍是不同一人。“所以我说,易容这种东西,是作不得准的;只能加上摹仿别人的举止气质神貌,加上看者心乱神迷,才能奏效,遇上心水清目力佳的高人,就无遁形了……”那胖子笑态可掬地自我批评:“可是稽健这种人,也没什么神韵值得学的,我自己也不想花大多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我只是想杀掉公子襄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再与公子襄决一死战而已,不值得花大多精神……”胖子笑了一笑,又道:“却还是教人给认出来了。”胖子摇摇头又说:“所以说,易容这门玩意儿。还是不太靠得住的;”说罢又向辜幸村直:“你既然悦稽健这般无用,我已把他杀了。”辜幸村一楞。那胖子依然在场中央,笑眯眯,悠悠闲闭的,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有众多高手在注视他,也没把他适才双朝明明击中公子襄面对方依然安然无事放在心上。“不过,”胖子冲着辜幸村又一笑道:“我杀了稽健,就算是你杀的,入你的账,你明白吗?”
辜幸村听得一头雾水。就在这时,胖子就出手。辜幸村明知他出手,但觉左胸一痛,招架已无及,这下连公子襄都来不及出手阻止,因为他也想不到胖子为何要下般辣手。辜幸村见到前面喷出一股血箭,他犹在错愕,不敢相信血是从自己身上喷射出来的。胖子仍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解释道:“我与公子襄已交过手。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不想坏了他府中的规矩。我说了你杀了稽健,那我杀了你,一报还一报,一命偿一命,我并没有不依照‘梁王府’的规例,也不必与公子襄为敌。”胖子拈出一限短短的、银光熠熠的戟,贴立鼻头上,道:“我杀你,是因为你居然替欧阳独卖命;”他用朝指指他自己的那一团肉的鼻子道:“因为我是九脸龙王。”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变了,变得不像一个富俗痴肥的胖子,而像一个朝廷一品高官:武林一大宗师的样子,一字一句,眯着眼睛,说:“你儿时听过我慕容不是会放过血河派的手下?”
辜幸村一直看着自己胸前喷出来的血,诧讶得说不出话来。
——也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绝望到了尽头时,无法说得出话来。
何况,辜幸村已元力再说出任何话了,他的血已不再喷射,只能淌流,他的血已经濒临流尽了。
但他仍不服,竭尽全力,嘶声道:“冤枉……”
声嘶力竭,倒地而段。
甄厉庆、江伤阳、落花娘子等,对这辜幸村都心怀不满,却不料眼见他莫名其妙地让九脸龙王杀了,却也不忍,心底里都对九脸龙王喜怒无常大停常理而打了个寒粟。九脸龙王举手间杀了辜幸村,就像随足踏死了地上一只蚂蚁般轻易。
辜幸村毕竟是“十方霸主”之一。他自以为精明过人,故意引得甄、江、莫三人接斗公子襄三大手下,他自己却坐享其成,不料,他却是四人中第…个送命的;而且这条命送得糊里糊涂,伏尸于“东方霸主”陆见破之旁。
九脸龙王慢慢地收回银朝,——面向公子襄笑道:“我对公子时,是用绝招;对他,只使一。招;对有些人,根本不须要用到兵器。”他说着,眼睛长长地眯成一条缝,肥腮—抖,又正色道:“好了,现在要请公子解我疑惑……”他眯着长眼阴声细气但字字清晰人耳地问:“公子身上着的,可是当年抑王的‘百战铁衣’?”
众人为之愕然,过了一会,纷纷议论起来。公子襄却神色朗然,不答反问:“龙王双朝,刺在晚生身上,晚生可曾借机还手么?”
“没有。”九脸龙王答得倒也爽快:“你若在那时反击,我以为已经得手。”公子襄的笑意里有一种令人无法分辨他是谦冲还是傲岸:“我井没有在龙王错摆时还手。”
“对;”九脸龙王有些沉重他说:“你只是身退。”他脸肌垂嘟嘟的颊,微微上仰,居然叹了口气,漫声道:“今日太好时机,未能手刃公子,不知他岁何日,才能偿此夙愿了。”
说罢,又道:“只要公子交出天书神令,老夫保管拍拍屁股就走,日后……”九脸龙王顿了顿,眯着眼压低声音道:“龙王庙的人就是公子家的人,悉听公子吩咐,长江黄河支流主流,数万兵将,任凭公子调度……”九脸龙工干笑三声,然后双目的隙缝中射出精厉的神光:“如何?”
“不可能!”公子襄谈谈地道:“其实,天书神令,真的不在我“原本公子说的话,我本应该相信才是,但是……”九脸龙王一脸无奈地道:“但是给我消息的人,却是唐门的人。”九脸龙王指指唐方,笑得如一头狐狸,又老又狡猾的狐狸:“唐姑娘的自家人,不致于会说瞎话坑自己的人吧?”
唐方柳眉一竖:“唐门的人?”
九脸龙王一挺身,道:“正是。”
唐方突然笑了:“是唐甜?”
九脸龙王倒是一怔,皱了皱眉,唐方笑说:“我想这儿众位英雄,泰半来此地,都是信了甜小妹的谣传。”
这连公子襄也为之动容:“原来是甜儿造的谣。她……”
唐方悠悠一叹:“她自小就很崇拜公子,而又很妒羡我,她而今见公子如此助我,心头自是不悦。”说着又一声低叹。
公子襄仍在讶叹之中:“甜儿貌美纯真,怎会……唐姑娘,你怎么知道?”唐方道:“这一路上探听所得,开始也真的不敢置信,她在府里被照料多年,连武功也得公子真传,情同手足,她却来这样乱说,掀起涛然风波,真是不该……我花了好一段时光:去查明真相,所以才迟了回来,但也从一些线索中,知道了是她……”唐方脸露一种淡淡的优色:“还有一班年轻朋友,唉,她……这又何苦呢。”
公子襄也颓然摇首:“真令人……意想不到,甜儿的心肠……”
厅中群豪,大多数是受唐甜的摆布而来的,这倒是事实,现听得唐方这般说,倒也信了几分,一方面,公子襄的种种态度,也确令人信任。半晌,九脸龙王轻咳一声道:“唐方,就算我相信是你家人造谣生非,但是,这证人现在仍在厅上,不由得你偏袒公子襄不承认。”
唐方倒十分坦然,道:“我没有袒护公子,公子确不是这种人……他到处寻找萧大侠,纯粹是为了助我……不过。”唐方倒有些诧异:“龙王所说的证人,就在大厅中,不知是哪一位,可否请出来引见引见?”九脸龙王脸色一沉,双眼翻白,翘嘴咕噜道:“你不要狡辩。这人就是你的婶女,就在你身边。”
大厅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唐方倒十分讶异,唐藕也很诧异,两人诧然对望了一眼,却发出会心的微笑,唐方笑道:“你说是阿藕?”
九脸龙王冷冷地点了点头,小眼睛却在观察唐方的表情,看是不是在造作虚伪,却见唐方忍不住抿嘴一笑,有些许无奈又有些儿赞许及惋惜地叹道:“甜小妹就是会学人……可惜就不学好。”
九脸龙王按镣不住扬声问道:“你这可是作了不敢认……”
仲孙湫、泰誓脸色候变,正待发作,唐藕却笑道:“龙王,甜婶儿可是说小婶在某日夜里,观得公子在看‘忘情天书’,差点被发现的事么?”
这时厅中点首应诺的人,居然不少,看来都是被同一种传说吸引过来。唐藕清洁一笑道:“确有此事。不过……”九脸龙王等正现喜容,唐藕又接着说下去。“我确将事情说予人听,不过不是公子在看‘忘情天书’,而是甜姊儿在偷看一本书,是唐门中的‘毒经’,我怕她练到走火人魔,以致心术不正,害人误己,故说予姑娘听,才知道姑娘珍藏唐老***‘毒经’一书不见了。姑娘过去问甜婉儿为何要这样做,甜奶儿却悄悄地溜了……这跟什么小婶偷窥公子练‘忘情天书’上的武功,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唐藕笑笑又加了一句:“甜婉儿的嘴真甜,连苦的都能说成甜的。”
众人这才明白,纷纷大呼上当,有人埋怨来错了,白来一趟。徒劳无功,有人怨声连天,给人骗了还不知道,还几乎流血送命。忽听一人叫道:“还有陶醉呢?‘君无戏言’陶醉又因何蔑诬公子襄?”
众人一听,宛似大海里捉不到鱼却捞了只龙虾,抓了个题目,七口八舌,都抢问了起来。
庸方别过头去,望向公子襄,眼睁里有询问的神色。公子襄了解,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道:“有人说陶醉指我已得天书神令。
唐方哦一声:“陶醉也这样说?”随即问道:“那传话的人呢?”
公子襄答:“不见了。”
唐方莞尔一笑:“说话的人不敢出来见人,这种话怎能当真!”
九脸龙王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还是要去当面对质的好。”
公子襄晒然一笑道:“这个容易,陶醉前辈就住宿在城里‘客来客栈’中。”九脸龙王冷冷加一句:“寅子房。”
落花娘子莫承欢幽幽一叹,向江伤旧道:“十八爷,看来人家早有准备,事事比我们精,比我们灵,我们这一趟,算是白走定了。”
甄厉庆在旁冷冷地插口道:“那也未必,至少,热闹还是有得瞧的。”
第十九章客来客栈
三大霸主、各路豪杰及梁王府的门人弟子一行人众气势汹汹先后抢人“客来客栈。
公子襄与九脸龙王走在前面,以诲人武功及地位而言,自然是“走在前面的人”,而且两人实力,也足以乎起乎坐。
——虽然照现在看来,公子襄只有弟子七十一名,还不及来“夺宝”的群众三分之一。
——而九脸龙王的手下,却连一个都没有出现。
但是谁都知道,他们这两人的分量。
江伤阳、甄厉庆,以及秦歌杉、泰誓、仲孙湫三人,紧蹑公子襄与九脸龙王之后。江伤阳与甄厉庆,对“气伯歌衫正人君”,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们手下吃过亏,但又忌于三人武功高强,不敢发作,可又不到黄河心不死,怎样都要看个究竟,挨到肯定便宜可捡,才告罢手。
一干武林人物,以及公子襄弟子们,亦随其后。
行人之未,是唐方、唐藕与落花娘子。
唐方认为公子襄不是武林中所传言的那种人,只要她认为一个人确不是那种人,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为对方辩护,无论别人讲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有人说女人悄不可信,那是因为得不到一个红颜知已——有时候,一个红颜也许比十个壮士更知心。
“姊姊你是不是落花娘子?我好喜欢你。”唐方说。
落花娘子受宠若惊,她好喜欢唐方,因为她在唐方身上、眼中、脸容,看到了她一直不曾有的美好和青春,可是她没想到唐方会先招呼她。
她立即放慢了脚步,很多人都越过了她,但她不知说什么好。
唐方道:“姊姊的名字我听闻已久,今日一见,才知道风韵有那么好。”
落花娘子脸红了。她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还会脸红的。她已经十年没有脸红过了。
而今她自度自己所做出来的事,别人听了一小部分就要把脸藏到裤挡里去,但她做事却丝毫不感到赦然。
她以为自己的脸已又厚又老,再也不会脸红了。
谁知今日,为这“好姑娘”的一句话,竟然脸红了起来。
脸红是一件没办法的事,纵使不去照镜子,也可以感受到脸上的一阵热辣,手脚也不自然起来,但心里知晓:自己已脸红了,这时越要掩饰,越想不要脸红,但这心情却会使“不争气”的脸更红。
落花娘子面对所有的男子都不会脸红,而今却在她自己心里所注重的“小妹妹”前红了脸,她不由微唱一声:“唐……姑娘,我也好喜欢你。”
唐方笑了:“真的?”
落花娘子有一份真心的慈爱,很想抚拂唐方的乌发,“你有我所羡慕的青春、美丽、纯真、可爱、坚定……和一切。”
唐方嫣然一笑:“但落花婶奶有我所没有的成熟和风韵。”
落花娘子目光一默,但她胸口心跳不止。
“我老了。”她悠悠一叹。
唐方一仰下额道:“谁说姊姊老?”唐方向唐藕道:“才不老呢,又好看,心地又好。”
落花娘子听了,心头一阵激动,她一面随唐方、唐藕向前奔驰,但心中却有一阵楚怆,又似谤论大雨洒在余烬上,灼热的湿透。
她决定为她这从来未想过但仍保有的形象去做点事。
正在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忽听前面一阵骚动,似发生了什么事,打断了她的思路。
公子襄和九脸龙王当先,已走入”客来客栈”,这时一道人影正自门隙闪出,公子襄、九脸龙王行得极快,那人也闪得极其巧妙,一点也没碰着人。
这人匆匆行去。
却在这一瞬间,公子襄心里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人年纪不算大,但气魄却很不得了。
九脸龙王也同时生起一种感觉,觉得此人有迫人的气势,但又有十分熟悉的感觉。
只是此刻间两人都无暇细想,因为已到了寅字号房前,泰誓和仲孙漱一个箭步已抢到门前,公子襄一额首,仲孙湫轻咳一声,轻轻叩门。
“陶先生……陶老先生……陶醉陶老前辈……”
——门打开之后会怎样?
——要是陶醉一口咬定是自己拿了天书神令,该怎样应对群众的争夺?
公子襄自己心里知道,他确实没有做过此事,他的朋友信任他,但是,他的敌人也正在环视着他。
——究竟是谁主使陶醉诬陷他?
陶醉曾被人削断左手三只手指,对方只威胁他说一句无关重大的谎话,在“插翅虎”万人日的女友面前说一句:万人日是条好汉!仅仅这七个字,对他人并无影响,而纯粹是万人日为了要讨得女友青睬——谁知陶醉就是不肯说,累得两人大打出手,陶醉左手失去了三根手指,万人日也不能“插翅”足足三个月。
——陶醉不是个说谎的人,他外号叫“君无戏言”,这是一点也没错。
——那么,陶醉为何诬陷他?又如何才能迫使陶醉说出内情?
可是局势有了变化,使公子襄不能再想下去,也不必再想下去了。
叫了很多声,四了很多门,并没有丝毫回应。
公子襄偏首去问:“陶先生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元三迁立即站了出来,答:“一定在的。”
罩九忧也站了出来,补充道:“他自午饭后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过。”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公子襄和九脸龙王都皱眉头。
别人还没有嗅得出来——但是九脸龙王和公子襄已一齐发觉,房间内传来血腥味。
公子襄扬声道:“陶前辈,你再不回应,我们就要无礼撞门了。”
他话说完,仍没有回答,九脸龙王忽道:“你难道要把凶手叫走才甘心?”
公子襄挥了挥手,砰地一声,气伯泰誓运气全身,已撞开了木门。
但就在他撞开木门刹那,两道人影已随地撞势而掠入门内,这两人就似粉碎的木板一样,飞飘在泰誓之前,更令气伯配服的是,这两人在他未撞开门前,还是站在他身后,而门口又十分狭窄,可是这两人居然一点也不阻滞地闪了进去,其中还有一个是极之痴肥的人。
这两人当然就是公子襄与九脸龙王。
这两人掠人房间,立时站住。
房里的情形,已一目了然,
房里乱糟糟一片,痰盂、凳子、桌椅、镜子、床架、蚊帐、箱匣、柜子,全被掀翻打碎,显然曾有一番恶斗,在这里进行。
房里地上,一片血腥。
一人倒在地上,腰间一壶老酒,已被击破,人也死去多时,左手正缺了三只手指。
公子襄稍为看了一下,立即叫:“罩九优。”
一人闪出来,应道:“公子吩咐。”
公子襄随即问:“你何时离开陶先生的?”
罩九优道:“他饭后回到房中,约莫子时,我们就派人在外边监视,没见他出来。”
公子襄即又问:“那你怎知他没有出来?”
罩九忧道:“因为我们的人一旦见他出来,就会立即通报我们。”
公子襄接着又问:“你派驻守在这里的是谁?”
罩九优答:“自发童’屈仁。”
公子襄紧接又问:“你有没有叫他留意,除了陶先生行踪儿还有没有别人来找他的情况?”
罩九忧直截了当地答:“有。”
公子襄简单地下令:“叫他进来。”
覃九忧:“元三迁已去叫了。”
这时元三迁已飞步赶来,脸色很不正常。公子襄问:“屈仁怎么了?”
元三迁微微喘气:“死了。”
公子襄问:“怎么死的?”
元三迁答:“被杀于沟边,有人从后面用锤链,几乎拉断了他的脖子。”
这时,大部分武林豪客已上楼来,知道了客房陶醉被杀的消息,议论纷纷,有人说:“好哇,这可死无对证了!”
有人说:“你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也有人说:“难怪公子襄一早派人跟踪陶醉了,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又有人说:“居然用此鄙劣手法杀人灭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是可恶。”
九脸龙王和公子襄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察到对方狐疑的神色。忽然两人向后拔起,不顾众人,飞扑出楼,因在这同一刹那,两人心头都掠起厂一个孤独的影子。
就在公子襄与九脸龙工双双掠出客栈大门时,公子襄忽只见唐藕一人,便急问了一句:“唐姑娘呢?”
“唐姑娘见到一可疑的人,匆匆追去……”唐藕的话未答完,公子襄已宛若白鸿,飞投而去,但就在这稍稍一顿间,九脸龙王只剩下一点人影,远在前面了。
第二十章长江会黄河
九脸龙王奋起追了一阵,才发觉那人的轻功,远超过他的估计,他追一程又一程,一里又一里,可是那人影踪全无。
——只要是跟天书神令有关的线索,他都会不借一切代价也要获取的。
他自觉自己有猎犬一般敏感的鼻了——但是对方却有专门躲避猫犬的技能。
九脸龙王追到了一处地方,这地方没有什么,只有低矮的岩石,高耸的野卓,干燥的砾石,深沉的山影,追到这里,连一丝应有的“痕迹”,都己断了,只听到远处有淙淙的流水声。
九脸龙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来。十一年前,天下间已没有谁能逃得过他的追踪,就在他要狙杀一个强敌时,他的追踪忽然断了讯,然后那个强敌在他以为失去影踪之际出来,把他打下了悬崖。
——幸好他能借水遁逃,否则他就会丧命在那一役中。一那个人他就算挫骨扬灰也清楚记得!那人就是“血手屠龙”欧阳独!
他扬手打出一个支旗箭,飓地冲到半空,劈劈啪啪一阵灿若花开,很快认抉风动,两个黑衣、黑裤、黑腰带、黑皮马靴、黑头巾系额的犹如黑鸦一般的人,已无声无息地掠到九脸龙上的身侧,垂手而立。
九脸龙王问:“人去了哪里?”
“过去了。”
龙王问:“多久前的事?”
右边黑汉应道:“像水流一里远的时间。”
龙王的眼睛亮了,他挥挥手,这两人又神秘地不见,他一向追踪人,喜欢凭自己追获,因为他自恃以他的轻功技能,天下间已很少有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但是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他的手下已伏在附近,就在他在门口心头一震遇到那人低首匆匆而出时,他已用暗号叫人追踪:也幸而如此,今日才不致叫那人逃得开去。
他的神态完全变了。
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相信,像他那么一个臃肿肥胖的人,现在看来有多精悍、多凶狠!
他从水流倒溯而上,未久就听到瀑布哗啦哗啦的声响,眼前也一片阴凉。
瀑布不大,而且简直娇小玲班人水花却很大,自得犹如冰雪。泼刺泼刺地洒下来,像很多冰凉的鱼,撵在人脸上脚心。
可是,九脸龙王、点都没有诗意的感觉。
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就在瀑布下阴凉处喝水洗脸。
那是一个少年。
而且就是那个昔日在“龙王庙”一战的卫悲回!
九脸龙王的瞳孔开始收缩,他知道今日再不除掉这少年,以后,他就不一定有办法除得掉了。
那少年说话厂:“我洗脸的水从上面流到你那边。”
龙王说:“流过我的脚下。”
那少年一笑:“如果我放毒药在水中,你的脚下恐怕连鞋子都腐烂掉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九脸龙王已跳出溪边,正在用一只脚站一只脚撩起来看看。
那少年又说:“如果我要杀你,你这一慌乱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他的话尚未说完,九脸龙王已双脚落地,注视卫悲回。
卫悲回又笑逍:“我汲有在溪水下毒,血河派虽有各种令人想都想不到的下毒方法;我没有在那时攻你,因为我不会这样做。”卫悲回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孤傲“如果我要杀你,我就要正正当当地杀你,绝不会用其他卑鄙的方法。”
九脸龙王冷笑,忽然反问了一句:“你真的以为我相信。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佯装慌乱,等你来袭?”
这时忽听一阵掌声传来,两人杀气顿被这掌声冲破,只见一人笑着行近,正是公子襄。
“好,果然是好!九脸龙王难怪雄称武林;”公子襄接着向那少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有此胆魄耐力,实属难得,只是……”
公子襄目光蓦变得锋锐如剑:“只是,你为何要杀陶醉?”
卫悲回挺了挺小小的双肩及笔挺的胸膛,双目发出了光芒:“我没有杀陶醉。”
九脸龙王冷笑道:“这种人的话都可以听的么!”
公子襄却道:“为什么不可以听?”
又转首望向少年:“那你为什么要到‘客来客栈’去?”
少年道:“因为我师父要我去见见陶醉。”
公子襄问:“尊师是哪一位?”
少年答:“欧阳。”
公子襄倒是一震,道:“小哥就是卫悲回?”
少年额首,公子襄再问:“怨我饶舌,令师派小兄弟去找陶醉,所为何事?”
卫悲回似对公子襄颇为好感,答:“为你。”
公子襄一呆,重复道:“为我。”
卫悲回道:“为了杀你。”
公子襄大惑不解:“为了杀我又为何去找陶醉?”
少年卫悲回笑了。他笑起来好像春风又绿江南岸。“我因为听信了别人的话,以为你欺骗唐姑娘,”所以特别来问陶醉先生,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么卑鄙。因为你与她齐名,你若无耻,怎配与师父平起乎坐,不如早杀了。”
公子襄也觉得好笑,对欧阳独印象更深刻,有趣地问:“结果怎样?”
卫悲回瞧着公子襄,眼中也有笑意:“我到的时候陶醉已卧毙在地,我已来不及问他,只好凭自己近日来对你的观察来判别。”
公子襄立即问:“那据你判断我怎样,值不值得一杀?”
“不是不值得;”少年卫悲回眼光有一丝如春的温暖:“而是不能杀。”
公子襄的眼睛也如沫春风;“你的判断可能不对。”
卫悲回笑了一笑,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孤独和讥笑,简直不可能在他这个年龄所具有:“判断错了我自会负责。”
九脸龙王冷冷地加问了一句:“你怎么负责?”
少年卫悲回道:“我会来杀他。”
九脸龙王冷笑道:“杀不着呢?”
卫悲回道:“就自则以谢师恩。”他说这句话时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可是谁都会感觉到他是说到做到。
九脸龙王又道:“那你有没有看见杀陶醉的凶手?”
卫悲回道:“没有。”
九脸龙王道:“那你既没做亏心事,又何必躲躲藏藏溜出客栈?”
卫悲回猛抬头,目光陡然变得寒冷似冰,其凛寒处令九脸龙王也不觉心头一突:这简直不似是少年人的眼光,而是杀人饮血、偿恩报仇的大枭雄杀手,才具有的眼神!
但他还是要说:“你今日还是要交代个一清二楚,因为不单是我要问,普天之下,英雄豪杰们也在问!”
“没有。”少年卫悲回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做亏心事,也没有躲躲藏藏出客栈。”
“我只是不愿跟你们这一群自以为是武林豪杰、江湖好汉,其实自私自利、你虞我诈的大人物大丈夫碰在一起。”
“好哇。你把天下英雄都骂在内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九脸龙王畦畦大叫道。
公子襄却笑道:“小兄弟把我也骂在内了,骂得好!”
卫悲回却摇首。“不过我没有骂你。”他补充道:“我从不骂朋友的。”
公子襄双眼亮了,比剑客看到宝剑、少女看到明珠时的眼神更亮:“你当我是朋友?”
少年卫悲回咬咬牙,点了点头,用力他说:“是。”
公子襄立刻走过去,伸出手来,在瀑布下,水花中,阳光盎然里,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哇!”九脸龙王慕容不是气得连鼻子都歪了,这恐怕是他一生里所不愿见到的场面之一:“这回‘长江公子’和‘黄河欧阳’大结合!”
——只要。‘欧阳”与“公子”真的结成二对,他“龙王庙”就是第一个先吃亏的!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九脸龙王这时杀意陡生,但是他很快又压制了下来。
——这少年卫悲回的武功,已很了不得,加上公子襄、万一两人合击,他胜算极微。
只见两人站在瀑布下,一个孤檄冷峭的好少年,一个朗朗俗世的佳公子,两人眼中充满友谊的光辉。
“我一生中,想见萧大侠一面。”卫悲回道:“你呢?”
“我也是。”公子襄道:“近年来萧大侠失踪,从前对他很多的赞美都成了诽谤,但我知道他的为人,就算错了也会有应该错的理由。”公子襄加强了语气道。
“我好想见见他。”公子襄望着卫悲回笑道:“也想拜会令师。”
少年卫悲回的眼睛更亮了,他说:“黄河长江,早该汇台。”
九脸龙王冷笑道:“黄河长江会合?那决堤泛滥定了!”
公子襄回头笑道:“怎么,龙王怕水么?”转头向卫悲回问:“唐姑娘可是跟踪你来了?”
卫悲回一怔,道:“没有。”
公子襄心头不由一阵紧张:“你……没见着唐姑娘?”
卫悲回肯定地点头,问:“唐姑娘……是萧大侠的生死红颜知己?”
公子襄顿足道:“正是,她……不是追你来了吗?”
卫悲回沉吟了一下道:“她如果是去追踪可疑的人,也许不是我,而是……”
公子襄急问:“而是谁?”
卫悲回忽然改变了话题,问:“你可曾见过不怕死的人?”
公子襄忽然也变换了话题:“我不怕死。怕水!”
他说话的同时,瀑布上的水忽然变了颜色,是谁都来不及察觉的事,一定会被黑水迎头琳着的。
瀑布源头已发黑,但瀑布洒落未变其白,就在这将落未落的时刻,公子襄平平掠出,孤鹤穿林,雁落平抄,卫悲回却一飞冲天,其疾如矢,惊鸿一瞥。
就在他们掠出之际,瀑布源头落下二人。
黑衣、黑杉、黑腰带、黑头巾、黑皮靴、黑被风、黑手套的人,两柄黑剑、分刺公子襄、卫悲回两人。
公子襄大喝一声:“黑杀!”
“黑杀”是一群人的代号。”
这一群人善跟踪,杀人一击必中,他们常常也不求功成身退,只求完成任务。
所以这一撮人,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最令人头痛的一撮人。
这撮人,不要名,只要命,也因为这样,江湖上不少轰动四方的大案子,不可能被杀的人,就是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不出名。反而能较易达到杀人的目的,就如一位江湖前辈所说:“真正好的杀手都是无名的。”
他们也是无名的。他们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只有一样:
钱。
所幸这群人并不多,而且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杀的人多,被杀更不少,所以现刻这个组织在武林中并没剩下多少人。
这两人显然是其中之二。
这两人的剑身是墨黑色的,他们的剑法更黑。
他们两剑刺出,公子襄、卫悲回都避了开去,避得已非常之险,但是他们刺空的剑,锋地一声,又暴长三寸!
这三寸突起的剑,只要划伤皮肤任何一点,这淬有厉毒的剑,定必可将生人致于死,看来他们黑的不是人,不是剑,而是手段!
但是他们两柄剑,却全都不能移动半分。
因为公子襄一扬袖,卷佐一柄墨剑;而卫悲回双手一拍,夹住另一柄墨剑,他的双手掌,也隐出一种谈谈的血红!
公子襄在旁,不禁脱口道:“血河神掌!”
——血河派的掌法,向不畏世间百毒,专破内外家罡气,力道气魄凌厉恢宏,可谓天下第一掌功!
公子襄大为放心,这少年既会使“血河神掌”,定必已得欧阳独真传,所以大为放心。
但是他放心得无疑是太早了。
又一道黑光飞起!
黑色剑光直贯卫悲回的后心。
公子襄正想撤手飞掠替他抵挡,就在这时,他已瞥见九脸龙王已冲了过来,双朝寒芒一闪,截击第三个黑衣人!
他更放心:有九脸龙王出手,大局更稳苦泰山!
只是他又蓦然发现:九脸龙王的双朝竟中途改了方向!
两柄银朝闪电般刺向卫悲回!
在这一刹那间,卫悲回总共受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及九脸龙王打横而来,三大高手的截杀!
公子襄大喝一声,从一只袖变成两只袖子,一绞一扭一带,那黑汉被他袖势牵动,斜里跌撞出去,而他启己,全力直扑卫悲回那儿!
他只盼望少年卫悲回能顶住这一下,只要撑得过这一照面,他就会及时救助。
但他心中也知道,就换作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在毫无防备下接得住这三大高手的狙杀!
尤其是九脸龙王的狙击!
第二十一章龙王的双戟
九脸龙王的双朝味噗两声,没入了卫悲回的体内!
九脸龙王却知道自己双裁并未插中对方要害——要害就在眼看要刺中的刹那间被他险险地移开去了:
他极希望他的两名“黑杀”高手及时出手,置卫悲回于死地,他想得很清楚,宁愿公子襄活也要先一击狙杀这少年。
因为这少年只是少年、少年尚且如此,成年怎么得了!
他知道久经场面的“黑杀”组员一定能及时出手——但是他错了,他们不但不能“及时”下杀手,而是倒了下去。
卫悲回就在中朝的一刹那,先杀了两人!
九脸龙王怒吼,拔出飞戟:就要再刺出去!
但他自己也不及再下杀手用为谈青色的刀光闪起,他双戟一封,当地一声,星花四溅,眩灿了他的双目,而在这眩眼间,刀风大起。
公子襄已对他作出了全面的攻击!
这时他双目被兵刃星火的溅,一时睁不开眼,只能一面打、一面封、一面退!
但是对方一刀接一刀,刀风凌厉,又滔滔不绝,他接得十分狼狈,心中纳闷公子襄怎么藏了一柄大关刀,蓦然间,却又听不到刀风。
——但是刀还是存在!
只是刀法变得飘逸无声,不定闪动,这样的刀法,无疑比适才大开大阔的刀法可怕十倍!
九脸龙王只好一面挡,一面退,不知如何才闻得过这刀网十三重,只听公子襄在刀风中叱道:“慕容不是,你好卑鄙!原来‘黑杀’是你领导的组织,吸了多少人的血,害了多少人的前程,今日却还不放过一个少年人的命?”
却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天外飞来一柄黑剑,直刺公子襄,那人正是适才与公子襄交手时被卷飞的黑衣人。
公子襄回刀,吐气扬声,将那人斩杀于刀下。
再回头时,九脸龙王已不见,那笑声仍传来:“你杀不了我的。”那笑声带着仇恨:“总有一天,我杀了你。”
公子襄横刀抬头,朗声道:“慕容不是,你的人白,但却心黑,你才是‘黑杀’。你天天叫人杀人,总有一天,被杀的人是你。”
慕容不是没有再应,公子襄却知道他一定已经听到了。
他回过头,俯身下地,那少年的身子,已被鲜血染遍。
——黑剑涂有剧毒,而双朝却薛好无毒。
因为九脸龙王太自负,他自以为自己的双戟,一击必杀,不必喂毒。
否则,卫悲回便死定了。
此刻卫悲回全身已被鲜血染满,但仍呼吸着。
公子襄一探他的气息、心跳与脉搏,微微吃了一惊。
慕容不是的双戟虽未刺中要害,但九脸龙王的真力贯朝,使受创之一为之崩裂,大量失血!
可是公子襄一探之下,这种换作旁人早已重伤身死的巨创,在这少年的身上,生命力仍极盛极强!
他立刻替少年止血:就在同时,也发出了讯号。
就在他的弟子叔梁讫与老君奇赶到之前,他已将一股真力,传到卫悲回体中去。卫悲回勉强睁开双目一会儿,说了半句话:“我飞鸽传书给师父,说你行骗唐姑娘……你要小心……”话未说完。又不省人事。
——九脸龙王的双戟,毕竟伤得太深了。
公子襄倒不关注欧阳独误会的事。人在世间,许许多多的误会,是在所难免的。但听少年卫悲回提起了唐方,公子襄心中却一阵惶急,唐方,唐方她不知怎样了?
就在他想起唐方的刹那,那一种急虑关切,却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这世界上,有一个像他那么关心唐方的人仍活着,或者比他更关切,这个人以前曾这样极端地想念唐方。而今也如此激烈地想念着唐方,以致在冥冥中使他产生这种恍惚的感觉。
他问:“有没有见着唐姑娘?”
叔梁讫立即答:“没有。藕婶儿她们好像也正在找唐方。”
叔粱讫在七十一子弟中,行事稳重,武功极高。
公子襄想了想,咬了咬牙,道:“你们二人,将这小兄弟送回‘血河派’欧阳掌门处去,告诉欧阳先生,说这小哥儿是慕容不是所伤。”公子襄一个字一个字他说了以下的话:“这人沿途中要妥为保护,不能有丝毫损伤!”
叔梁讫、老君奇一齐斩钉截铁地答:“是!”还加上一句:“我们宁可一死,也要达成任务。”老君奇在七十一门生中排行四十二,轻功极好,办事以决断明快、敢作敢为见称。
“你们去吧。”公子襄叹了一口气,说:“我很放心。”
他虽觉得有些不妥,但又不知不妥在何处,事实上,九脸龙王已被打跑,以叔梁讫、老君奇之才智,一定懂得如何乔装掩饰身份。将卫悲回送回“血河派”去,而少年卫悲问的身体硬朗,一定受得住那两戟,只要不致恶化,到了“血河派”驻地,以欧阳独盖世神功,没理由治不好徒儿的伤!
公子襄又叹一口气:现在他不也得放心了,他真正放不下心的,应是唐方才对。
他扑返“客来客栈”时,人群已走得七七八八,剩下三四队人。见他重返,也没什么看头,便也纷纷走了。
要知道众人心里明白,公子襄武功远高过自己等人,要真的来个反口不认,众人哪里奈何得了他?何况见公子襄追那可疑人的轻功,众人更是连赶都赶不上,打起来就算倚多为胜,公子襄要跑,还不是照样给他跑了!众人也是聪明人,知道既放不过公子襄,跟九脸龙王这等人合作更是与虎谋皮,只见他一上来就杀了辜幸村,可谓六亲不认,杀手无情,没那个本事,沾上他只是徒惹杀身之祸。
而且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雪亮,公子襄怎么说都不像是真的篡夺天书神令的人。
所以公子襄再回到“客来客栈”的门口前,武林人士大部分已散去,剩下的倒是官差衙役,这些差人见着他倒是“小喉爷”长“小侯爷”短的,比江湖无赖还惹人厌,幸亏他七十一门生中,倒有五六个是专门应付这一类欺善怕恶,鱼肉百姓官差的人,公子襄才得以脱身,找到唐藕。只见唐藕和秦歌衫两人正在对话,满面惶急,公子襄心中自是一沉。
唐藕见着公子襄,急得什么似的,问:“公子,可把姑娘找着了?”
公子襄道:“没有见着,姑娘是追踪一个可疑的人去吗?”唐藕跺足道:“唉呀,这可怎么是好!”
她是唐方的近身婢女,唐方待她如同婉妹,她跟公子襄也极拢合,公子襄待人也无婶仆主人之分,所以她能畅所欲言,并无禁忌。
秦歌衫牵牵唐藕的衣铀,劝道:“藕妹儿,你先静静,回答公子的话要紧。”
唐藕急得眼泪都快自眼眶里掉下来了:“妨娘是觉得有一个人可疑,便追了去了呵。”
公子襄紧接着又问:“是不是一个少年?”
“不是,怎会是呢!唉呀!”唐藕着急他说:“是一个和尚。”
公子襄一怔:“和尚?”
唐藕道:“一个吃狗肉的和尚。”
公子襄仍是不解,又问:“吃狗肉的和尚?”
唐藕说:“是呀。一个和尚,蹲在门口大吃狗肉,那时正匆匆要入店门,而店内有了骚动,朋个少年急急而去,姑娘却认为那和尚问题更大,我听她说了一句:‘天下那么大,这僧人眉慈脸正,却偏在众人面前吃狗肉,定有所示意,我去问问。’便要走过去,谁知还未开口,那和尚竟抱了堡狗肉就走,姑娘便去追,落花娘子也跟了过去,公子知道,我轻功哪及她们呀……我只好叫住歌衫,歌衫姊来到时,姑娘和落花娘子早已影踪不见了……
公子襄沉吟了了一下问:“唐姑娘是跟落花娘子一起失踪的?”
唐藕委屈他说:“是呀。要不是落花娘子,姑娘一定会扯我一把,同我一起去的了。”
公子襄又问:“那是一个吃狗肉的老和尚?”
唐藕扁了扁嘴道:“是啊,还是脸目慈仁的呢!真不知他除了吃狗肉外,还会不会吃人肉?”说完了这句话,自己想一想,又担心又害怕,眼泪珠儿便断了线般掉了下来。
公子襄转向秦歌衫问:“你都叫人找过了?”
秦歌衫答:“我已请七十一子弟中五十三人,分五起追索,而今已有四起回来,全无下落。”
公子襄锐利双目如电般在全场疾巡一下,问:“仲孙湫呢?”
秦歌杉说道:“他就是还未回报的一批。”
公子襄喃喃道:“可不要连他也出事了……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秦歌衫道:“仲孙湫大哥带六人自史家大宅那边一路搜索过去……”
她话未说完,公子襄已不见了,只抛下了一句话:“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接应仲孙湫一下,你们一有消息,就放信号通知我。”
唐方,你在哪里?
公子襄已经找了好一段时间,已问到“梁王府”前。想到唐方。他心里就疼了一下,骤然间,黄澄澄的夕阳下,有热风沿着瓦据刮来,吹得屋顶上一阵灰扬,迷茫了他的双眼。
远处好像有一声呼喊;似在呼唤些什么,椎心泣血,似有千般的痛楚:公子襄想再仔细听听,忽闻马嘶长鸣,街市繁盛,算卜、叫卖、索价声满耳,晚上夜市刚刚摆好等待客人逛街的路摊。
他自尘沙渐渐落定隐约看到,街市上一个阴暗小角落,正生有一炉火,一个着袋装的人正蹲在那里,火光映在秃头上,晃晃的像一面带有刺青的铜镜。
公子襄用力眨了眨眼,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但仍看不清楚那僧人的面目,只见到j炉火醒醒恐恐地漾动着,映得那僧人的秃头似有无数蚯蚓在蠕动着一般,从皱纹上来看,那僧人似已年岁甚长。而锅里像是煮着一盆什么东西。
公子襄想再定前去,忽觉背后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没有立即回头,只保持原来的姿态,他可以感觉到那刺骨的感觉已经很接近他的背后,而且继续地接近着。
公子襄没有动。
那接近的“芒刺”也显然感觉到前面一道铁壁一般的气态,也止住了脚步。
在此刻,公子襄的背门向着那人,那人随便哪一招至少有一千招,可以立即置公子襄于死地。
但那人也知道,只要他一击不中,公子襄也立即至少有一千一百招立时取他性命。
所以他没有动手。
公子襄也没有动手。
那炉火还是醒醒恐恐地焚烧着肉香带着极浓浊的味道,飘迸这巷尾两人的嗅觉里。这时,锅汤已沸,不住地冒着热泡,那和尚拿了个脏杯子,居然在沸汤里洗了洗,又把污糟至极的酒壶,住汤里一放,意思是热一热烧酒,
接下去他的动作更奇怪:他拿起双筷子,居然夹了个热汤冒出来的泡泡。
他一个个泡泡夹出来,像挑米糠里的沙粒一般,泡泡都似是皮革制的一般,都完然无损,一个个泡泡状像肥皂泡沫,飞飘了起来,然后才在空中风中,一一碎去了。
这景象公子襄全看到了。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
那人似稍稍迟疑了一下,因为公子襄可以感觉到背后的剑势稍挫了挫。
然后,背后的“芒刺”,全然不存在了。
那人已越过他肩膀,走向和尚。
公子襄立刻见到火炉里的火,烧成了青焰,极其旺盛,映出了那和尚一张老而多皱纹如层层播招的海波般的脸!
公子襄这时也立即感觉得到,那熊熊的火焰,是那人越走近去时才越盛烈的。
那人是一个年轻人。高而笔挺,剑佩腰间而无鞘,他的人年轻一如他的剑锐利。
那人走过去,在那老和尚蹲着的姿势前,站住。
老和尚依然在炉边,搔首抓腮的,就像全心全意在待锅子里的肉煮熟了然后下酒来吃。
那人俯下身子来,可是双膝仍是挺直的,只要有任何一丝徽动作,都可以使他弹跳一丈,挥剑杀人一般。
那人俯下身子去,在那张木头的矮桌上,蘸了蘸那又脏又破的杯子所余下的一点残酒,在木桌上用指头点了七个小点,那和尚笑了:“萧七?”
第二十二章等着吃肉的和尚
公子襄听过萧七这个名字;也听过连同这个名字的许多事迹,这是一个很骄傲但也很值得骄傲的青年,他做了很多人从年轻到老年连想都未曾想过的事,尤其最近这些日子,他跟一伙成立“刚极柔至盟”,作出很多骇人听闻但又乐于听闻的事情。
萧七向那和尚深深一鞠躬,他的背是弯下了,但腿部仍是高抢着,直视和尚。
和尚也没有看他,仍在看着锅里块肉。
“大师在等谁?”
“等煮肉。”
“咦!大师煮肉做什么,大师又不吃肉。”
“等文火烹好了这块肉。”
萧七笑笑,又道:“这是什么肉?”
“你的肉。”和尚笑了,“也是我的肉。”
“好一块肉!”萧七说:“公子襄背后‘神道穴’上一寸一分,那块肉大师以为怎样?”
和尚摇头。“那块肉不好。”他指指萧七腰间的剑。
“你的剑,将差一寸三分才刺进,而你左辅骨上二分三处……”和尚遥指他的额角,然后又望向那块锅中的肉,用两只手指往锅里一探,夹住了肉,竟湿淋淋地拿在手里。
萧七脸色大变,那汤烧得极沸,那和尚看也不看,探手入内,夹往肉块,这手深湛内功,已非同小可,但他所惊骇的还是,如果适才他在公子襄背后出剑,剑在左腰,右手抽剑,长身刺击,如一击不中,额骨是唯一的弱点——而今自己尚未出剑,怎让这老僧瞧破了。
适才他没有动手,主要是因为不想在公子襄背后出手,同时公子襄背后也没使他觉得有下手机会,而且,那炉火映乱他的眼力,那和尚虽似一息尚存全无气力,但他的存在扰乱了他的专心。
萧七一咬牙,提起了那脏茶壶,替那破酒杯斟酒:“请大师多指点。”
和尚摇头,用手轻托酒壶,道:“你手太脏,弄污我杯。”
酒斟满了杯子,萧七要把壶嘴摆正,但酒依然流着,满泻在桌
萧七猛放开酒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道:“大师是出家人。怎么吃肉?”
和尚嘻嘻一笑,将酒壶倒转来,壶嘴往自己嘴里猛灌,好一会才歇了一口气,道:“光头就是出家人么?夹肉就是吃肉吗?出家人就不能吃肉吗?”
这一连一口气三个问题,萧七都答不上来。萧七一跺脚,气呼呼的走了。
临走时却交了一张硬纸片给公子襄,说:“我来是要交这封信给你的。”说罢,一走不回头。
公了襄一揖到地,脸垂得低低的,说:“谢谢前辈救命之恩。”
和尚怪眼一翻,骨碌碌地又吞了几大口酒,道:“你没看见我是什么尚么?和尚不就是出家人吗?出家人吗,出家人脱离尘俗分什么前辈后辈?”
公子襄一笑,道:“大师说的是”
和尚一拍木桌又骂道:“什么说是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就不是了?你说谢我救命之恩,我几时救过你了?萧七那一剑,你接不下来吗?究竟我救的是他还是你?你想清楚了没有?”
公子襄谈谈一笑,道:“在下还没有想。”
和尚更气了:“没有想!一个人在险恶江湖中,凡事不多细虑,胡打误撞,一旦摔交起来,这可怎么得了?你在为一门之主,要是一个公子哥儿,那还不打紧,但你是什么七十一子弟劳什子玩意儿的头头,你怎么成大器嘛!”
公子襄点头道:“大师教训的是。”
和尚重重将肉往桌上一摔,双手就这样抱起热腾腾的锅子,叽哩咕咯,把沸汤都喝进肚子里,摸摸肚子,用破袖擦擦嘴上的酒腻,怪眼又向公子襄翻了翻,道:“你这人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公子襄笑笑:“有的。”
和尚道:“怎么不发作?”
公子襄道:“何必要发作?”
和尚指指桌上道:“吃肉!”
公子襄谈淡道:“没肉。”
和尚大声道:“那不是肉?”
公子襄道:“肉在汤里,汤已教人给喝光了,所以没肉。”
和尚瞪着眼睛道:“没有肉?”
公子襄点头。
和尚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说完他张开满怀,抱了火炭、炉子、空锅、木桌、肉块就走!
“古时有个大师,最怕俗人求他费神,烦不胜烦,就在门前煮了一锅肉,索性在那儿大吃大喝起来,吓走了一干纠缠不清的无聊信徒,哈哈哈……一盘肉赶走千百人,划算得很。”这时他已走厂丈远,还一面说:“可借你是那赶不走的人——那你只好跟我走了。”
公子襄还没明白和尚的最后一句话是何意,忽见和尚原来蹲着的地方有一件事物,乍看是一只红蜻蜓,但公子襄知道不是,他心血澎动起来,立即追去。
因为那是唐方的暗器——红蜻蜓。
公子襄一路追讨去,那和尚始终在他前面十丈余远。
公子襄没有用尽全力赶超过他,因为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和尚身边没有唐方。
那和尚似乎也没有全力地走……
两人不徐不疾,不久后己来到一座庙旁。
不是破庙。
只是一座普通的庙字,有雕花、刻龙、画风,香火繁盛:题字古意,佛相庄严,但气势不大,是一间很普通的小庙宇,好像是供奉着送子观音。
庙门前有一个和尚,一手拿篱箕,一手拿竹帚,正在扫落财。
庙前有几棵木棉树,只落剩下了枯枝和几张红彤彤的巴掌大的叶子。
那抱着炭炉肉锅的和尚,比起扫落叶的和尚,仿佛还年轻了很多岁,起先那和尚跟扫地的和尚打了个招呼,老和尚似乎没有听到,继续狗楼着腰背扫地。
公子襄见和尚停了下来,便一步走上前去,试探着问:“大师。唐姑娘……”
忽听那扫落时的老和尚叱道:“里边去!”
公子襄怔了一怔,只见庙堂森森幢幢,香烟漂渺,不觉应道:“是!”
信步行去,跨过门槛,庙内有佛相数座,端坐莲花,十分庄穆。公子襄不觉拜了拜,心中默祷。
“望天见怜,菩萨保佑,唐方唐姑娘平安无事,快乐如意,能找到萧大侠共结良缘……偶然,偶然想我梁襄……”
禀到这里,又觉唐方既已与萧大侠揩手比翼双飞的话,还想到自己做什么?便觉自己的祷告太自私,顿时说不出话来,心头一阵凄酸。
这时突然听庙内堂院子里有沙沙声响,只见窗棂外木香残余,但目薄西山,残阳几缕,照落庭院,一个老僧正在扫地。
地上无叶。
老僧手上有帚。
那老僧的年岁比起庙门的那位,又像老了许多,公子襄恍惚了一下,抱拳恭问:“敢问禅师……”
话未说完,那弹师眉耸地扬了一下,摇手道:“那边去!”
话音在漫长的走廊上回荡,此起彼落,这庙字看来不大,但深邃无比,公子襄犹豫了一下,即挺身往内堂走,走进去后越是黑暗,走得一会,又见晚照,有一个小小的弄堂,又有个老僧,老得额几乎已垂到地上,双眼已被皱纹打了结,睁不开了,一只牙都没有了,但仍在挥手扫着地。
地上没有时子。
他手中也没有扫帚。
他只是在做着扫地的工作。
公子襄起初一阵迷茫,在这黯淡的夕阳将尽的时光里。
但是他的眼睛骤然又亮了。
他开始猜到这些和尚是谁了。
他因兴奋而眼睁发亮,只是随即又骇然下去了,比夕阳还消沉。
因为他跟着也想到,要是真的是他们,而又是他们掳走了唐方,就算萧大侠亲至,也未必能自他们手中夺得人回来,更毋论是他了。
——要是真的是他们……
——要是真的是他们!
公子襄真不敢想下去。
那老得不得了的老僧挥挥颤抖的手,意思是要他走进去。
公子襄长吸了一口气,往里面走去。
不久后他就看到一座月洞门。
他伸手缓缓把门推开。
夕阳淡淡照进来,倦得像一匹疲乏的马。
门外是后院,是庙的后面,也是一个疲乏的人。
这是个和尚,样子比第一个和尚要年轻得多了,但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老到不能再老,反而变成孩童一般的样子了。
这老和尚听到门呀然打开,没有回头,即问了一句:“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公子襄摇摇头,他不是不答,而是他第一次在一生里失去了答话的勇气,见到这和尚,他已完全肯定这五个和尚究竟是谁了。
——就是那腻个人。
可是那和尚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看到公子襄摇头一般,说:“我在扫地。”
“我其实正在什么也不做,却说在扫地。”那和尚的声音和童真的孩子完全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不奇怪。”公子襄一字一句地道:“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知道你们五位前辈是谁。”
“哦?我们是谁?”只听一个人道,一个和尚,自庙角缓缓步出来,正是第一个吃肉的和尚,不知何时已到了屋后。
“那你说来听听?”第二个在门前扫落叶的和尚,也不知怎么的到了公子襄身侧。
“我们到底是谁?”第三个在院子扫地的和尚,也趋近来问,第四个在弄堂的老僧,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婴儿一般地说:“你说,你说,说不出,打屁股,说得出,放人质。”
公子襄长吸了一日气,挺了挺胸,道:“五位前辈,上一次侠踪显现的时候,是在八年前少林寺中。”
“风花雪月残’。少林寺中五位高僧,设想到晚辈有这等眼福,得见神僧现法踪。”
五僧一呆,忽都没了笑容,然后又互视,爆出一阵吱吱暗唁、晤晤鸣鸣的古怪笑声来。
“原来你真的认得我们。”
“算你小子有眼光。”
“抱风抱花抱雪抱月,抱到头来一场空。”
“所以倒不如抱残守阙。”
“守阙已剩残骨一副,你抱残也不过是虚行一场。”
原来“抱残”、“守阙”前者原是北宗少林长老高僧,而“守阙”是武当护法真人,在《神州奇侠》第四部《英雄好汉》中,守阙真人被权力帮柳五柳随风等人所杀,在第八部《天下有雪》时,武林第一狂人燕狂徒曾揩萧秋水上蒿山告诫少林寺,朱大天王有意修成少林武当二大绝学称霸武林,却发生误会冲突,令这抱风抱花抱雪抱月袍残隐忍多年,犹破关而出,与燕狂徒、萧秋水一场激斗,甚至使出“五子联心神功”,此后就没有再现江湖,这都是前事,不表。
公子襄说:“得见诸位前辈,十分荣幸。”
抱残忽道:“跟我们说话,最好少说废话。”
公子襄连顿都没有顿:“诸位要晚辈来此,是什么意思?”
抱雪不答,忽然伸出枯干手掌,手背一掣,赫然翻现出一柄刀。刀光湛然,柄镶七钻,一柄谈青色的匕首。
公子襄一见,为之动容,失声道:“这是哪里来的……这……这是我的刀!”
第二十三章淡青色的匕首
公子襄一见匕首,目定口呆,却知道是他自己旧日时贴身的匕首。
抱月厉声问:“真是你的?”
公子襄道:“我共有五柄刀,都是谈青色刀芒的……这柄刀……大师是怎么得来的?”
抱风叱喝道:“你拿这柄刀做过什么事?”
公子襄一呆,但已知道情况十分不妙,只听抱花静静地道:“别多说了,纳命来吧!”
公子襄心中一凛,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晚生百思不得其解………”
抱月冷冷地道:“我们五人中,你选一个吧。”
公子襄道:“不……”
抱残冷笑:“你是要我们五人齐上才肯出手?”
公子襄急道:“晚辈为什么要和各位大师动手?”
抱残怪眼一翻:“你别装模作样,我不让萧七和你先交手,耗了你体力,免得他日江湖上有人传说:‘风花雪月残’除倚大欺小,以众击寡外,还加了个乘人之危!”
公子襄知事态非同小可,道:“各位大师,要晚生动手可以,但要说明了再打,否则晚生纵遭身死,也不知是怎样一回事!”
抱雪叱道:“我们平生最恨,就是假惺惺,作态之人!”
公子襄道:“原来如此!”
抱雪忍住问:“什么如此?”
公子襄淡淡地道:“原来名动江湖数十年的武林名宿‘残雪风花月’,不过如此。”
公子襄说话中故意把“风花雪月残”的位份调乱,更令众僧生气,抱花和抱月尤其忿僧,抢着边骂边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的事还抵赖?”
“晚辈悔听江湖传言,说五位大师如何了不得,不得了,原来却只是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这样武功纵然再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子襄缓缓道:“我一直以为诸位大师昔日为武林祭酒,主持江湖大事,定必思危分明,是非清楚,今日一见,才知所想大谬。”
五人的愤怒,倒是一时平复下来了,互相面面相看,其中抱风年纪最大,事理也较分明,说:干什么连篇鬼话,你要问就问,要说就说吧。
公子襄道:“谢谢前辈给予机会。”
抱月冷哼:“不讲这种废话!”
公子襄道:“敢问诸位大帅,这柄匕首犯了什么样的恶事,使诸位这般气恼……”
抱月冷笑截道:“你问得倒好,把自己的事推得一笔勾销。”
抱风却说:“告诉他也好,省得他死得不瞑目。”
抱雪道:“他闭目,地眼师侄又何曾闭目了?”
公子襄一听,全身一震,讶然道:“少林……寺监……地眼……地眼大师仙逝了?”
抱花晤了一声,指指已插在地上那柄刀,道:“就是你用这柄刀杀的。”
公子襄此掠非同小可,真个是滔天大罪,而且水洗不清,当下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的……”
抱月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刀虽是你的,但却早为人盗走,别人拿来杀了地眼,然后再嫁祸于你,你自己是全不知情的,是不是?”
公子襄呆了一呆,道:“确是这样。”
抱雪冷冷地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话?”
公子襄唉声跺足,道:“事实如此……”
抱雪淡淡地道:“现在,你的话说完了?”
公子襄长叹一声:“可惜,可惜。”
抱雪倒是奇道:“可惜什么?”
公子襄仰天道:“我素来尊敬地眼禅师,家父亦屡屡向晚辈赞誉地眼大师各种善业慈因,可惜地眼大师,死不瞑目,就算在下抵命,也只不过在死而已,不能报此大仇,啊,可惜,可惜……”
“怀抱五老”彼此相顾了几眼,还是由抱花道:“你是说不是你杀的?”
公子襄惨然道:“晚生确未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晚生曾多次进遏地眼大师,受益匪浅,请各位大师相信晚生绝不会作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
抱月冷哼道:“就是因为你与地眼相熟,才到如此!”
公子襄惑道:“此话怎说?”
抱月道:“地眼是被人骤击之下,暗杀身亡的,如果不是他亲近的人,怎会让人接近到这个地步?”
公子襄震了一震:“然则致命原因就是这一刀么?会不会是先挨了毒手,冉挨这一刀的?”
“怀抱五僧”又互相望了一眼,抱残冷冷地道:“这一刀足以丧命,又何必再查?”
公子襄道:“若蒙诸位大师信任,让晚辈看看地眼禅师遗体,或可供给些微线索……”
抱月忽然大声道:“我看不必了!”他指着公子襄比道:“凶手必是你们梁王府里的人!”
公子襄脸色一沉,冷笑反问道:“难道我们梁工府的人,天生就是爱暗杀高僧的吗?”
抱风唉了一声,道:“小伙了,你怪不得人家这样说,因为地眼除了心窝口挨了这一刀外,身上还着了‘六合先天混元真气’,这种掌力,也只有你们梁府的人才有!”抱风蓦然暴瞪着公子襄说:“如果不是你杀的,那只好是你父亲杀的了,对不对?”
这一问,使得公子襄犹如晴天霹雳,退了一步,随随地道:“是‘六合先天混元真气’……怎么……怎么……”
抱花眯着眼睛看着他,说:“我不怀疑你父亲,但………那谈青色刀既然是你的,而令尊在江湖上数十年来,向无污点,可以说得上是一直仁侠为怀,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的……”
公子襄失神地重复着:“怀疑我……怀疑我好了……”
抱雪淡淡地道:“只要小施主肯承认,这血案就到你为结束,绝不牵累别人,你说怎样呢?”
公子襄垂脸忽剔眉飞鬓,抬首扬声道:“好!我确非杀地眼大师凶手,但诸位大师不肯相信,晚辈也无法,但求一搏……不过……”
抱残抚掌道:“又不过什么?”
公子襄终于把内心最想问的后问了出来。
“唐方姑娘呢?”
“怀抱五神僧”也互相看了一眼,道:“她在我们这里,很好,不会难为她的,你还是先顾自己吧。”
“你要选择哪一个作为你交手的对象,你只要胜了我们其中一个,包管没有人会再找你报仇的。”
“不。”公子襄冷静地说:“我要和你们五人一起交手。”
五老齐齐一震,抱花、抱月、抱残同时脱口道:“好大的口气!”
抱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觉得你太狂妄无知一些了吗。”
公子襄摇头道:“不是。在下情知不是诸位大师其中之一的对手,与其如此,不如求五位一齐出手,让晚辈死得快些,死得光荣一些……”
抱风喝道:“凭你才智,以你武功挑战我们其中之一,还有半成胜算,何必自甘作践寻死?”
公子襄道:“不是寻死,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图侥幸,自在无意,有半成与无半成生机,又算得什么?不如……我是抱必死之心,求五位大师相允一事。”
抱风道:“既是以将死之躯诚心相求,那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事。”
抱月一晒道:“你要求我们限定几招之内定胜负吗?好,老衲懂得你的意思,就三招吧。”
“你当然摇头。要知道我们五人三招,天底下又有谁能接得来?当日萧秋水和燕狂徒要我们合击之下,逃过三招,也还不易得很呢!”
公子襄当然知道那段武林较事,武林第一狂人燕狂徒以毕生绝学“玄天乌金掌”,才能破五老的“怀抱天下”无限禅功,而萧秋水也逼得用“忘情天书”中“天意”一诀,以解五大长老‘五指五子心阵’之困!”
公子襄很清楚自己而今的武功声势,又哪里能与昔日当时的萧秋水、燕狂徒相比?
“我摇头不是为了求大师让招,我自度必死,殊无幸理,除非天意相饶……故又岂敢奢求前辈相让?”
抱风道:“那你求的是什么?”
公子襄道:“家父素仰地眼大师人品功德,不可能与他有任何关连,而今这事,一切由我承担,请千万不要牵累家父,万望诸位大师高抬贵手。”
五老默然,好半响,抱雪道:“公子孝心可感,吾等必照尊意。”
公子襄这才一笑,却又忧形于色,道:“唐姑娘为萧大侠平生之至爱,而今萧大侠失踪多年,生死未明,晚生本想竭尽绵力,照顾唐姑娘,而今……不管在下生死如何,还请诸位事后放唐姑娘……”
五长老纷纷点头,抱风道:“这事本就与唐姑娘无关,老袖图诱公子前来,故劳了唐姑娘前来,实在不该,但咱们一定礼待加之。并护送唐姑娘回府。”
公子襄一揖到地道:“如此晚生就向诸位谢过了。”
抱花叹道:“公子义薄云天,很教老袖相信,可惜……公子还有何求?”
公子襄道:“尚有一事。”
抱花问:“何事?”
公子襄脸有微愁:“若我不测,请诸位对地眼大师被杀事,千万不要以为案己终了,请继续追查……襄一死问足借,但教蹦子奸谋得逞,可能还有连环几着,动摇武林安定,可是大大不好了……还有,晚生一死,九脸龙王及余下数霸主,必来侵占‘梁王府’,我的门下弟子,恐非其敌,请各位弹师转达晚生之意,早令彼等解散,各自回乡,或可逃得此刻………万万不可报仇!”
抱残冷笑道:“公子事到如今,还是不肯承认杀人一事,唉……”
抱月却道:“公子放心,地眼一案,确有疑点,我们自不会就此放弃,若有一日发现冤枉了公子,咱们五老,也有一人给你赔上性命便了。”
抱雪抢着道:“一人先死不好,不如咱们一人剁一条手臂下来,也对得住他了。”
抱花却道:“公子尚记挂府中弟子,可谓情至义至,仁也诚也……解散一事,定会替公子做到,慕容不是若太嚣张,咱们也定不饶他!”
抱风却道:“公子年纪轻轻,难得能顾全大局……可惜!”
公子襄再一揖到地,抱拳道:“如此就谢过五位大师,至于万一能在晚生死后查出真凶,诸位将之偿命足矣,无须再自残手足,今晚生难安于九泉。”
五神僧听公子襄一番谈吐,对他的印象也渐渐好起来,皆生不忍之心,这次连好找碴的抱残也道:“别说了,再说下去,真叫老衲舍不得杀你!”
公子襄缓缓站出来,肃然而立,道:“好,就请诸位大师动手吧.”
抱风道:“我们就出三招。”
抱花道:“公子你留神了。”
抱雪道:“接不来不要硬接。”
抱月道:“最好能逃掉。”
抱残跌足叹道:“出手吧!”
就在这时,公子襄冲天而起!
他就算明知死,也要挣扎。
何况他更知道,只要五僧一出手,自己恐怕连一招也接不了。
当今之世,还没有几人能硬接下这五大高僧、学贯古今、旁通少林武当深奥绝学的“五子连心”及“怀抱天下”神功的!
所以他要采取主动!
他先行出招!
只求撑过三招!
但凡勇者,皆敢于死中求生,而大智者,更以险中求胜,败中谋攻。
公子襄一出手,就是舍身伤敌的招式,玉石俱焚的打法。他扑起之际,正是五高僧未发动之际。
但是他意念一起,五僧立刻结阵。
只在五神僧结阵之瞬间,公子襄已发动了攻击!
“怀抱五僧”这时的“怀抱天下”阵势,也刚刚结成!
这刹那间,公子襄的攻势,已向抱残竭尽全力、不留余地地发了出去!
而“怀抱天下”铺天卷地的功力,也如排山倒海、无风海雨般地向公子襄罩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五大高手一齐出手
这是生死一发的瞬间!
瞬息之间往往可以决定一切,可以改变很多事。
五大高僧,一齐出袭,公子襄已自度必死,他先发动,抢得先手。为的就是竭力走过三招!
“怀抱天下”神功一起,五僧都没有了自己。
就在这刹那间,公子襄已身陷死境。
他连一招都接不下去。
但他能把握一个机会,一个至少可把其中一个敌手杀掉的机会。
这时公子襄抢攻,和五老的“怀抱天下”,亦已发展至淋漓尽致的地步。
就在公子襄眼看可以杀死抱残之际,公子襄骤然住手。
他不想杀抱残。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想杀。
“怀抱五老”在武林向得清誉,为地眼报仇亦无不对,只是他们误会了以为凶手是他,而事实上种种佐证也指向是他:“怀抱五老”实无不对。
公子襄与“怀抱五僧”本来就是无怨无仇,他只图走过三招以活命,既然走不过,公子襄又何必杀人陪他一死?
所以公子襄骤然住手。
同时间,那翻天覆地的功力,也消失于无形。
抱残活着,连同公子襄,也好好地活着。
良久,公子襄才吁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抱风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杀抱残?”
抱残也笑了笑:“你不杀我,我们为什么要杀你?”
公子襄愕然,半晌,道:“因为我杀了地眼啊!”
抱雪斜着小眼反问:“那你有没有真的杀了地眼?”
公子襄怔了怔,摇头。
抱花接着笑道:“杀来杀去,杀你杀我,天下人那么多,能杀到几时?天下人那么少,杀都快杀光了……你以为‘怀抱五老’真的是老糊涂吗?”
公子襄这时已听到一个声音逍:“很好,你没有在临生死大难时妄杀无辜,实不负我一番教养。”
公子襄喜形于色,那声音熟悉、温文、淡定,令人听来在深暮切晚时有一种暖意,公子襄立刻就知道他是谁:
“爹。”
大快“梁斗”,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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