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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系列别传·唐方一战》 作者:温瑞安

小说唐方一战结局

这时候,连“金鼓楼”的灯火也点亮了起来。
唐方还待要问,唐催催已急道:“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当下牵过一匹枣骝马,要唐方跨了上去,山大王长啸一声,一队铁骑,静时宛若鸦雀无声,动时却似万鼓齐鸣,四跃翻飞朝北而去。
骑队一走,唐拿西和唐堂正已率二、三十人急纵而至残垣墙洞之下,见大队人马,气势如风卷残云般远离而去,真个徒呼荷荷。
唐堂正气得什么也似的:“走了,走了,唐方这一走,咱们在唐门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唐拿西也忿忿地道:“一定是唐悲慈的阴谋诡计!算了,反正此事难免通天,只争迟早,咱们跟唐门决裂,在所难免,恨只恨我一早就说了,唐方务必要除,都是花老大大多顾虑,要不然,哼!”
唐堂正也鸟口黑脸的道:“花老大妇人之仁,扣住一个人老是不杀,不就养虎为患了么!温老四也做的好事,下的是那门子的毒?没道理天天吃“十三点”的人还可以闯得出咱们所布的奇阵的!”
唐拿西道:“算了吧,咱们总算擒住了一个,得好好整治——看不出唐方也真够狠的,牺牲了一个同党,向咱们来告密,要不然,咱们也不致对她一时掉以轻心!看来,唐方这小妞也真不可小窥了!话说回来,我不是早说过姓徐的小子不是好东西吗?先前你又不信!”
唐堂正登时人火:“这小兔崽子,我饶不了他!——看他口硬加上骨头硬,能硬不硬得过我的心!”
唐拿西看着那墙垣的缺口,喃喃地道:“不过,此事一旦传了开去,咱们就是跟唐门老虔婆一系明对明放胆干上了,一切得要小心些为是!咱们先去请示雷老二,今晚定议,明日即行重新布防才是。”
“他们敢来么!”
唐堂正堂堂正正的豪笑了起来,“就怕他们不来!请得到老太婆来时,咱们早已高手云集;要只是唐悲慈那伙人,咱们还等腻了呢,倒省得带队攻去庄头北!”
“还是小心些好。你看,”唐拿西道,“可不还是出了事!”
唐方急驰中的座骑,戛然而止。
马作人立,长嘶一声——唐催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唐方一勒马,山大王一挥手,马也急止,他的三十五子弟兵一齐收缰勒辔,竟同时陡然不动,马首齐平,只马鼻不住喷出雾气:“山大王”平时练兵之严,这干子弟兵训练有素,从此可见一斑。
唐催催见了,也暗自心悚:看来“庄头北”的八十一唐门子弟,若真要跟“山大王”一部硬拚,只怕也未必讨着便宜。
唐催催不只心惊,也心急。
——唐方是他的师姊。
——他怕唐方。
——他甚至怕唐方还多于怕他的父亲。
这缘由他一直不明白。
直至有一次,他以刀锋削去自己每夜暴长的须根的时候,忽念及唐方,从此下颊多了一道抹不去的刀痕。
他这才明白,原来他怕父亲是因为老父成严,怕唐方是怕唐方不高兴。
唐方的事,是他力主要救,所持的理由便是:老祖宗极疼唐方,要是唐方命丧“龚头南”,只怕老奶奶追究下来,连唐悲慈也责无旁贷。
——老奶奶一旦生气,可不是好玩的!
——何况唐门绝门暗器手法,是不能外泄的!
唐催催说动了唐悲慈。
唐悲慈也一向很爱护唐方这个侄女——虽然爱护唐方,也是一种讨老祖宗欢心、接近唐家堡“权力中心”的方式之一;况且,唐催催又是他的独子,别人的话虽然不听,但儿子的要求,总难拒绝。
是以,一向不会为小事而影响大局的唐悲慈,才肯听取唐催催的进言,要徐舞身入虎穴,试图营救唐方——顺便让徐舞潜入龚头南的五飞金内部,传出密讯,以更进一步了解敌方的布阵和机密,不失为一举两得之妙计。
——有损无益的事,就算是救人行善,唐悲慈是决不屑为之。
唐催催也许别的未得真传,但对这一点“绝学”,倒是学得九成九。
他喜欢唐方。
他关心唐方。
——但无论再喜欢再关心,他也不能(会)像徐舞一样,不惜以身犯难的去冒险。
——这样太划不来了。
——这种事,就让傻子徐舞去干。
——顺便,也可以除去一名“情敌”。
是以唐催催只管“接应”。
只不过他是一心期待唐方能够脱险。
——唐方现在是脱险了,一路上,问他前因后果,他答了一些,“山大王”的“佐将”和“佑将”言辞便给,答得十分周详,只铁干皱着浓眉不语,骑马骑得像胯下是头怒龙一般。
唐方可在听完之后,忽又不肯走了。
唐催催担心的是敌人追到,这可叫他如何不心急!
唐方寒着脸问唐催催:“他们说的可都是实话。”
唐催催只好点头,心里头可是说:姑奶奶,走吧,走吧!
唐方调辔:“我不走了。”
唐催催差点没叫了起来:“什么?!”
唐方说:“我要回去。”
唐催催这回真的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唐方说:“徐舞为救我而身陷龚头南,我决不能舍他不顾。”
唐催催还在叫着:“是他自己出不来,又不是我们害他的,谁叫他——”
唐方打断他的话:“是我害了他。”
唐催催声音更尖锐了起来,“我们不能回去。我们不是他们的敌手。他们经过此事,必有防备,一旦布下“飞金杀阵”,先放一个缺口,让我们进去,然后再收拢包抄,咱们就得全军尽灭了。”
唐方只静静的道:“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留下徐舞不管。徐舞为了救我不惜甘冒奇险,而我却是害了他!我不知道此事便罢,现在已经知道了便决不罢了!”
唐催催这回不管了,就算生怕唐方生气也咆哮了起来:“他是自愿的,咱们又没逼他,他送命是他的事,咱们可不必陪他枉送性命!”
唐方寒着语音道:“人说:‘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不懂这八个字两句话,如何还能在江湖道上行走?我们这一走,怕不成了“有福独享,有难不当”,蜀中唐门,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亮得起字号!”
“若说起‘蜀中唐门’,奉老奶奶之命在这儿主掌大局就是爹爹;”唐催催怪叫道:“他说过:这次的事,救了唐方就走,不许节外生枝,否则重罚不恕!”
唐方语音落地犹作金声:“好!那我就是唐方自己一个人行动,我现在就只代表我一人所创一人所办一人主掌一人加入的“大方一堂”,跟你、你、你、”她的纤指一个个指下去,越说下去脸色就更白得发寒:“跟你们一丁点儿关系都沾不上。”
然后她一拱手:“在此谢了,后会有期。”
说罢打马而去,直奔南方。
唐催催拍额大叫:“天!”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佐将”老鱼望着远去的唐方,张大了嘴巴,下巴像掉了下来。
“佑将”小疑左看看唐催催,右瞧瞧首领山大王。
山大王良久不语。
然后陡地猿臂一伸,一手揪起唐催催,迸出一声低吼:“记住了,这儿的人是我的,‘全军尽没’这句话,不吉利个臭皮叭啦子,你敢说!”
唐催催给他一揪,几乎没闭过气去。
山大王放下了他,嘿嘿冷笑道:“唉,女人!哎,女人!女人就是意气用事,上不了大场面!大家今个儿可瞧在眼里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大事,就千万莫要讨老婆!”
他手下们都没精打采的斋声应道:“是。”
然后山大王猛地如平地旱雷,胡子戟张、虎目暴瞪的向他三十五名子弟兵咆哮:“他奶奶个祖宗十七代半的熊!他娘的女人都讲义气,咱们还待在这里去他龟孙子的当乖乖小王八不成?!有种的,跟我山大王杀入五飞金去!”
这次众地一声吆喝应和,龙精虎猛,马嘶蹄鸣,山为之震。
惊艳一剑
唐方仗着她那玲珑灵巧的绝世轻功:“燕子飞云纵”再度潜回了“龚头南”,制住了三名把守的侍卫,并悄没声息的进入了“五飞金”。
除了因为她过人的绝顶轻功之外,唐方之所以能进入“五飞金”,主要是因为:没有人会料到她敢(会)立即去而复返。
——一个明明是落荒而逃的人,却回来成了狙击者,这的确是让人逆料不及的。
让人措手不及之际便是自己稳站了上风之时。
“山大王”及其三十五骑则没那么幸运。
他们气势浩大。
——气势愈大,惊动愈大。
所以强者易挫,刚者易折。
——当刚强者俱不易为,能为亦不易久。
可是“山大王”部队却能久能大。
他们以强者的姿势、霸者的姿态勇行天下、横行江湖!
他们现在要席卷龚头南。
唐方一入五飞金也正是山大王大队进入龚头南领地十里之内,五飞金即已发现马上在金豉楼鸣鼓示警。
雷以迅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布阵,然后与唐堂正亲自领西门高手五十二人,迎战“山大王”。
雷以迅与唐堂正上阵,唐拿西则调兵遣将,在五飞金内部署,调度有方,这时候,雷变却勿勿来报:“有三名戍守金豉楼的守卫受制,来人身法太快,出手也快,他们都没看清楚是谁——看来可能已有敌潜入庄内。
“花老大和温老四都不是省油的灯!”
唐拿西一弹指甲,一向祥和的语音也尖锐了起来,“来了更好,瓮中捉鳖,逃不掉。”
雷暴光杀气腾腾的道:“这干不要命的免息子好大的狗胆,明明去了,却又杀将回来!要是等到明天,咱们布阵已成,总堂的高手也调将回来,那就来两个杀一双,多来多买卖便是了!”
唐不全却阴恻恻的道:“他们杀了回来,敢不成是为了救徐舞吧?如此说来,姓徐的一定知道了些重大机密,否则,以唐悲慈的为人自私自利,怎会贸然发动,不惜硬拚?让我先去拷问拷问,看问出个什么来着?要是风声不对,杀了他讨个本儿也好。”
唐拿西嘉许的道:“好,这事你们两个就先去办。我稍后就到。”
两人领命而去。
——唐拿西的武功和暗器手法还有在“五飞金”的辈份,都不算是最高的,可是他在三门联盟的“图穷计画”里,却是层峰里的人物,平时足智多谋,心狠手辣,想要在新势力中占一席位的权谋份子,都懂得要先巴结他,讨他的欢心,如此才较易飞黄腾达,备受重用。
——人要活下去,总是要千方百计。
谁教你是人?
何况还是活在弱肉强食,你虞我诈里的江湖人!
唐方记性好。
——徐舞给她的绘图,她只看过一遍十九都能记得,所以避过了许多关卡。
直至她掠到了“水月半塘”。
塘边有一个人,满脸病容,看去却似是满脸愁容;本是满面愁容,看久又似是满面病容,很安静的坐在那里(甚至也很温顺),像是在等人。
(他在等谁呢?)在他身边,放着九坛子的酒。
“鹰留阁”里,杯盆狼藉,由于原来在一起吃吃喝喝的那干人,似因骤然集合御敌而匆匆离去,只剩下了这一名愁愁病病的公子,和他身边的九大坛的酒。
——看他的样子,简直当那九坛子酒是他九个好朋友。
唐方一见到他,立即就停了下来。
——“燕子飞云纵”是绝顶轻功,真个说停就停,说止就止,一动一静,皆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可是她才陡止,那个在等人的公子已淡淡的说:“你来了。”
——他等的显然就是她。
唐方心里也有一声太息。
——她实在不愿与此人为敌。
因为温约红除了武功深不可测,毒功防不胜防之外,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温约红都待她很好,她诚不愿与此人为敌。
“我来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能不回来么?”
“你要救徐舞?”
“徐舞为了救我,所以才会陷在这里。”
“很好。依我看来,他不惜牺牲性命来救你,是为了重情;你不顾一切冒险犯难来救他,是为了重义。”
“是情是义,你们“五飞金”这样处心积虑来害我,我都不明白,当然也不甘心,不服气。”
“你想知道理由?”
“为了把我留在这里,日后可以挟制老奶奶?”
“唐堂正和唐拿西都很怕你们唐门的老祖宗,他们一面想反叛,一面又感到害怕,所以把你留着,他们会安心一些。当然也不是没其他的理由的。”
“——你们想学唐门秘技:“留白神箭”和“泼墨神斧”?”
“不是我,而是他们。他们要得到的也不止是这两门绝技——听说“燕子飞云纵”的最高技法,叫做“在水七方”,他们也有兴趣,就不晓得你会是不会?”
“你何不试试看?”
“有的是机会,——你不是已回来了吗?”
“其实你何不干脆点,在看病之时把我毒死算了?”
“一,我不会对你下毒的。事实上,他们开始是要让你失去功力,以便控制,然后又激你多习暗器,来证实自己在康复中,后又见你一直不肯练习唐门秘技,可能是因内力无法凝聚运功而灰心丧志之故,所以要我把“十三点”的毒力减剩“七点”,让你有办法练功,但病却始终好不了,以便万一之时可轻易解决;不过,我没听他们的话,我后来给你下的药,便是除了让你回复全部功力之外,还奉了大当家之命,让你全然恢复了健康,要不然,你现在也不可能来去自如。本来,我一早就在酒里下了药,来减轻你的病痛,可惜你一直不肯喝我的酒。
二,在你的几门绝技秘诀未泄漏之前,唐拿西、雷以迅、唐堂正没一位当家会让你死得轻易的。”
唐方冷笑:“这样说来,我得要感谢你格外施恩,手下留情了?”
“不敢当,”温约红一副是当之无愧当仁不让的模样,“我把你的病医好,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奇怪,眼看你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为何还是不练“留白”、“泼墨”和“在水”这些绝艺。”
“因为我觉得一直受人窥视着。”
唐方抿一抿嘴,靥上又浮现了那一对可爱的酒窝,“坦白说,自从前后二次沐浴时遭人闯入后,我总是觉得一直都有人伺伏着,我虽不虞有他,但因为不安,所以还是没有在这住了那么久但仍感陌生的地方来练唐门秘技。”
她笑笑又道:“我本来很爱沐浴的,最近,我实在有点怕了洗澡了。”
“那你是做对了。”
温约红笑道:“他们是看错了。”
“看错了?”
“其实你也不简单,”温约红说:“他们以为你只是个爱笑、爱哭、初出茅庐的不知天高地厚、天真得接近幼稚的女子。”
“其实他们也没错,我的确是,”唐方说,“但我还有另一面,他们没看仔细而已。”
温约红笑道:“像他们就只以为你是个意气用事的女子,却就不知道你也是个聪敏且讲义气的女子。——你有胆子马上就回来救徐舞,大家都想不到。”
唐方说:“既然如此,言归正传,——徐舞在那里?”
温约红笑了,他一直没有正眼望向唐方,现在他直接望向她了:“他们要我守在这里,便是要我不许人救徐舞,并把救徐舞的人拿下来——我还是“五飞金”的四当家呢,我怎能什么也不做,比这儿一块假山假石都不如?”
唐方抿嘴笑道:“这么说,你虽然很爱护我,可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和我交手了?”
温约红点头,然后发出一声微喟道:“除非你现在马上就走,我就当没见过你。”
唐方坚定的说:“我既来了,救不了徐舞我是不走的。”
温约红长叹道:“那只有先把我击败一途了。”
唐方抿抿唇说:“我本不想和你打——在这里,你一向对我都不错。”
温约红说:“我也不想和你交手。如果你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唐方嫣然道:“走,我一定走,但要救了徐舞才走。”
温约红长叹道:“我们不动手也行。除非你能把我灌醉了,那我醉模糊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拦不住了,谁也不能怪我了!”
“好计!”
唐方笑说:“可是我怕喝不过你。”
“我喝三缸你能喝一缸我就放你过去!”
尽避一个人能喝半大缸的酒已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温约红听说唐方陪他饮酒,他就从眼到脸都发了光,“你应该担心酒里有毒才是——我毕竟是岭南‘老字号’毒宗温家的人!”
“我只知道你是温约红。”唐方的皓齿咬咬下唇,道,“好,那我就舍命陪喝酒了!”
温约红笑了。
他很温和的问唐方:“你知道我是以什么成名?”
“你以前是有名的‘三绝公子’,以酒、毒、剑名成天下;”唐方答:“但近日来人皆称你为“三缸公子”,你的盛名全为酒量所掩盖。”
温约红又很温柔的问:“你一向不喜欢喝酒?”
唐方笑道:“你几时曾见我酒沾过唇?”
温约红的语气仍甚温暖,“就算我让你,你能跟我喝成平手,但你也醉得差不多了,如何去救徐舞?”
“我知道,也明白。你让我醉了,再把我逐出‘龚头南’,我也再没办法去救徐舞了;”
唐方望定温约红,一字一顿的说,“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都不喜欢人让我的。”
温约红长叹。
这回他再也不说话。
他的手臂一舒,已抓起一坛酒,一掌拍开封泥,登时酒香四溢,醺人欲醉。
他把酒递给唐方。
“这是有名的烈酒‘胭脂泪’,不呛喉,但酒性醇烈,你要当心。”
温约红一闻酒味,语气温馨得直似跟情人谈心。
“这儿有六坛子‘胭脂泪’,其他三缸,叫做‘干不得’,这种酒,又名‘追命’,要比‘胭脂泪’更浓,更强,更醇,更烈,更猛,更冲十信!”
然后他说:“你只要喝完半缸‘胭脂泪’还不倒,我用一缸‘干不得’陪你,你若能喝完一缸‘胭脂泪’,便算你嬴。”
唐方当然听过“干不得”这种酒——竟以名震天下“四大名捕”中酒力最胜的神捕追命为名,自然非同小可。
她点头。
接过了酒。
“我试试看。”她凝重的说。
“好,”温约红抓起一坛“干不得”,也拍开封泥,道:“请了。”
“干!”唐方说。
她一口气把酒干尽。
不是一杯酒。
不是一壶酒。
也不是半坛酒。
——而是整缸的酒,一口气干尽。
喝完烈酒的她,还把缸中最后几滴酒倒入嘴里,舐舐唇,笑了起来,笑靥如花,眼神发亮,整个人看去就像是一杯醇醇的烈酒。
她笑问温约红:“还有没有?”
温约红张大了口,忘了手中有酒。
“真是够劲!”
唐方用秀巧的纤手抹去了唇边的酒渍,“怎么了?手上有酒不喝,太暴殁天物了吧?”
温约红嘎声道:“你……”
“对了,你干的是‘追命’,对你不公平,不如这样吧,”她索性自己搴起一坛子“追命”,笑说,“我也跟你来喝‘干不得’,你喝一坛,我饮两坛,如何?”
然后他们各自对饮,均把手里一坛子“干不得”干完。
之后唐方的眼神更明亮了,笑靥更是艳绝。
“只剩下一坛‘追命’了,不如我喝了它,”唐方抢着道,“你喝‘胭脂泪’好了。”
说罢已把酒夺了过来,迳自一口干尽。
温约红喝完了第二缸“胭脂泪”,已开始吱吱咕咕的自己说话:“……我不知道你这么擅饮的!”
“我只告诉你我不喜欢喝酒,我没骗你说我不会喝酒。“唐方笑嘻嘻的用手摸一摸自己微微绯意的两颊。
喝到第三缸酒,温约红已双眼发直,频打酒呃。
唐方笑盈盈的,面如傅粉,溺溺媚媚,温约红醉眼看见她那风风流流的样子,原本六分醉成了八分,终于说:“……没想到……”
话未说完,唐方已喝完了第四缸酒了。
她还把坛倒转过来,向温约红表示是喝个滴酒不剩!
“……不行了,我已不胜酒力了。”温约红说。
他确是“三缸公子”,三缸烈酒喝完了,仍然不倒,不过也得醉上七八分了。
“酒量,你好,可是……”
唐方笑道:“可是你还没喝第四缸酒。”
“我不喝了,”温约红语无伦次的道,“我要跟你比剑!”
“怎么?”
唐方秀眉一扬,“不服输呀?”
温约红只说:“——小心!”
一说完他就出剑。
剑在何处?
他手上本无剑。
腰畔也没有剑。
背后更没剑。
——剑原来盘在第三缸底里。
软剑。
——一把在酒缸里喝醉了酒的剑。
剑一出,清而亮,丽而夺目,像一场天长地久等待着海枯石烂的惊艳!
我们吃醉胭脂的那一天………
唐方没有避。
她是来不及避?
还是因醉不避?
那惊艳的一剑,陡然在唐方咽喉前止住。
那一剑遇上唐方,却似惊了一艳。
惊剑一艳!
温约红讶然间:“你不避?”
他人似醉了,醉眼昏花,但手里握剑却是出奇的稳定。
“你没醉?”
唐方明若秋水的看着他,一眨也不眨,“你出剑既快仍定!”
“非也!”
温约红蓦然收剑,仰天而倒,抱着一块石头就睡去了,还说了一句:“我醉了!”
像抛下了这句话他就可以去云游仙去不理似的。
唐方明白他的意思。
她站了起来。
她还去救徐舞。
一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一颗头像变成了八个,噢,倒真的有点醉意了。
不管怎么醉,她都记得一件事:她要去救徐舞。
徐舞所绘的图形里,有一处叫做死屋,那是用来囚禁犯人的。
唐方猜想徐舞大概就是给关在那里。
但要进入“死屋”之前,先得要经过“活房”。
“活房”就是花点月住的地方。
这地方不能回避。
要回避只有触动机关。
唐方也决不回避。
她一向都是个不逃避的女子。
她只是在清风徐来之际,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
是真的有点醉意了。
“你喝了酒?”
有人说,语音懒慵慵的,“而且还很有点醉意。”
唐方一看,就见河塘对面,有一个又残又艳的人,手里托着一支烛,燃着一点烛光。
唐方心想:倒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自他闯浴之后,就一直没出现过了。
“怎么?奇怪吧?瞎子也点蜡烛?”
花点月倦慵慵的说,“这烛是为你而点的。我瞎了,今晚月黑风高,我不想占人便宜。”
听他的语气,彷佛残废是占了人很大的便宜似的。
唐方笑了:“还说不占人便宜,还闯入浴房来呢!”
她也醉了五分,加上她本来说话一向就了无惮忌,所以此际就更不避讳什么。
“那次的事……”
花点月的双眼像浸在深深深深的海底里,他的语音也像是隔着海传过来的:“很对不起。”
唐方偏着头,双手负在背后,十指交缠剪动着,怪有趣的绕着花点月走了一圈,又饶有兴味的问:“我原失去内力,是你下令要恢复的吧。”
花点月只道:“原来老四都告诉你了。”
唐方道:“看来,你在这儿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花点且苦笑道:“我只是个傀儡。温、唐、雷三家,各有成见密谋在他们门里谋反,要另成一派,我这个外姓人,只好给抓来当他们的幌子。否则,他们三家派出来的人谁也不便当老大。当然,由我来当老大,另一个好处是他们谁都不信任我,但我也什么都干不出来。”
唐方诧道:“那么温约红……”
花点月道:“他无野心、也无此志,只不过,人在江湖,由不得他!”
唐方冷然道:“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则、有良心,够定力、够胆色的人,是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
花点月静了半晌,然后才倦乏的道:“可惜我只是个残废:脚不能行、目不能视,如果我不甘于受人利用。那么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唐方截道:“这样活下去,岂不是跟死没有分别。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个残废的!现在你自认为是,我才看得出来:难得你一身好本领,骨头却恁地轻!”
花点月一震。
他既没有暴怒,也没有伤情。
他脸上只有一种掩抑不住的倦意。
又残又艳。
唐方也觉得自己的话是太重了些了,于是说,“花大当家,在这里,你是我最谈得来的朋友,我从不当你是残废的,坦白说,你不说我也看不出来,但你自己却把自己当成个废物,我觉得很可惜。”
“我还不能算是废物。”
花点月笑了:“至少,我还拦着你,使你救不得你的朋友。”
“你不是废物,因为你也可以不拦着我,让我去救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救你的朋友?”
“因为他救了我。”
“要是他不曾救过你呢?”
“只要是我真正的朋友,我都救!”
唐方大剌剌也大大方方的说,“如果你有一天遇难,我也会救你。”
花点月笑了,微笑掀动了他残而艳的风姿:“好,希望有一天,你能救得了我,能有幸为你所救。”
唐方笑了。
清风徐来。
有花香、有酒意、有一些情怀……
既恬,又倦。
乘着醉意,唐方已有点分不清是夜的寂静还是人的寂寞。
外面的杀伐怎么都止息了?
“你常常唱歌,唱的是什么?”
花点月恬恬倦倦的说,“我看不清楚,但耳朵却很好。”
唐方笑意可掬也醉意可掬的轻唱了一段:“郎住一乡妹一乡,山高水深路头长;有朝一日山水变,但愿两乡变一乡。”
她的歌声清得要比清风还清、凉风还凉。
唱完便笑着说:“真是一厢情愿的歌,是不是?”
花点月彷佛还没听够,侧着耳,还在细细品尝似的,良久才喟然道:“听说你跟萧秋水萧大侠是一对儿?”
夜那么的黑,只要在黑暗里行上一阵子,整个人就像给浸透了一般,可是唐方脸上还是喜孜孜的、白生生的。
“他呀。”唐方说到心都甜了,“等救了徐舞出来我就找他去。”
花点月也唱了一句:“……但愿两乡变一乡。”
花点月的歌声在略沙哑中里吞吐出款款的深情,唱完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唐方笑说,“你唱得很好听呀,好像……很多情、很有情、很多伤心的事情似的!”
“伤心?”
花点月撇撇嘴唇,“谁伤得了我的心?”
唐方向他做了个鬼睑:“呸,你……”这才想起他是看不见的。
花点月却似看见了似的,也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花点月才悠然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面的那一天?我遽然出手,看你还有没有留着武功,在你唇上点了点……”
“对了!”
唐方一句便道,“你占了我的便宜。”
“嗯,你唇上的胭脂还留在我梦里呢!”
花点月陶陶然的说,“还记得我们吃醉胭脂的那一夜……”
唐方本也笑着,笑眯眯也笑迷迷的,忽尔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妥、不好,所以也有点不安、不悦了起来,忙更正道:“是你吃醉胭脂,不是我们。”
花点月也神容一敛语气也遽冷了下来,“是我,不是你。现在,来救徐舞的是你,拦阻你救徐舞的是我。”
唐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真的要拦阻?”
花点月不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一个字。
“是!”
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周旋余地。
唐方打了一个冷颤。
不知是因为风太猛、还是太冷、或是酒意太浓?
在水七方
花点月的左手遽然一震,瞍的一声,右袖猛地射出一道金光。
唐方身形疾闪。
但她要闪的时候金光已利入她的头顶上。
她呆了一呆,仲手一摸,在发髻上撷下一支镖。
黄金打造的薄镖!
花点月冷峻地道:“第一镖,我要射着你的发……”
“瞍”地一声,使的双手一振,却自右足炸起一道金芒。
唐方全身掠起,“燕子飞云纵”尚未展开,右耳一凉,一道金镖擦颊而过,射落了她右耳垂悬着的一颗小小的珍珠。
花点月一字一顿的道:“第二镖。我要射落你的耳饰……”
唐方又惊又恐。
惊的是恐。
恐的也是惊。
这样的出手,这样的对手,正是可恐可惊!
花点月冷酷的说下去:“第,三,镖,我,要,你……”话未说完,唐方已反攻。
不能不攻!
不可束手待毙!
对手太厉害了,一定得要化守为攻,以攻代守!
她一出手,右手打出一把“泼墨神斧”,左手撤出两支“留白神箭”。
她明知不敌,也要一拚!
斧怒啸。
箭锐嘶。


然后唐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斧,就劈在花点月胸膛上!
那两箭,也钉在花点月左右胸骨里!
花点月闷哼一声,仰天而倒!
这刹那间,唐方什么都明白了:花点月不是避不了,而是根本没有避!
他毕竟是这儿的老大,若要活下去,而又要让唐方过去救人,必须要付出点代价!
所以他故意激怒唐方,逼她出手,然后他不闭不躲……
这种情形跟温约红是一样的:温约红在醉倒前挥了一剑,表明了“若是我要拦阻你你就绝对过不去”;只不过,花点月远流了血、受了伤!
伤得重不重?
会不会死?
这两点,连唐方自己也没把握。
恼怒、情急、惊恐加上醉意,她确是下了令她痛悔的重手!
她急急奔过去,要探看花点月的伤势,却听花点月一声低沉的闷喝:“别过来!”
唐方顿住。
“快走!”
花点月嘶声道:“这是最好的时机,救了人,马上离开!”
唐方只觉喉头一热,紧咬下唇,不让自己落泪:“你……”
当花点月看见唐方转身展动身影的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伤处的痛。
他知道,对她而言,这感情既是不可变易,也难以追回的,一如她展动的身姿。
自从他遇见唐方之后,这地方不仅成了他的软禁,也成了他命定里的失意空间。
他生命里有唐方,但一定会失去唐方,这点他更是明白不过……
郎住一乡妹一乡……
虽然相分两地,但那还是个幸福得够幸运的郎,不像他,他只是在这他甚哀伤他甚忧欢的这一晚里,是一头孤寂的狼。
他一早就明白这个:甚至看到结局,预见下场。
所以,那一次,他因雷以迅和唐拿西故意误传警报,让他去亲历唐方的斧箭,企图由他处得悉唐方的暗器手法,他自然是对他们说只及骤然接下,但摸不着对方出手路数,那一次,他确曾看见唐方美入骨髓里的裸体,他马上下了决定:他还是装瞎的好。
这一来,唐方可以无怨,他也可以无伤唐方……
那一次惊艳和乍丽之后,他总是想:他要付出代价的,不管是死、是伤……
有时候,失败也是一种人格,受伤也是。
他一向只给废了双腿,视力亦差,但并非失明。
花点月倒在地上,听到唐方远去的跫音,和他流血的声音。
除了自己倒卧之处,河塘的三面七方,彷佛都有唐方的倩影,和那欲浓似淡的胭脂余香。
当唐拿西正剔着指甲,跟他说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派来的?知道我们些什么?你们计画干些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秘密的?你再不说实话,这辈子就没有机会说任何话了。”
被折磨拷问得遍体鳞伤的徐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没有把唐拿西的话听进耳里。
他原本是给粗索捆在铁架上,浑身穴道已给封住,这“死屋”的门大开,也不怕他能逃得出去;而他的脸正是向着大门口的。
门外是池塘。
龚头南本来就是环河而筑的,更利用水道布成绝妙的阵势,不知就里的人要是硬闯,定必遭殃。
被殴打得乱七八糟、头崩额裂的徐舞,本已不打算活了,只是他连一口真气也运聚不得,更休说是自绝经脉了。
在这里“看好戏”的人是唐拿西,但动手的人不是他,而是雷变和张小鱼!“志在千里”雷变和“百发千中”张小鱼,因与“行云流水”徐舞在江湖上齐名,就是因为曾经“齐名”,所以他们也特别恨他。
徐舞自知落在他们手里,可谓全无希望可言了。
他忍受痛。
他忍受苦。
毕竟,他是为了救唐方。
为她,死也何怨,败亦无伤。
可是,唐方走了没有?
她可安然?
她可无恙?
他又想起那井中的梦,梦中的井。
几时,他这口枯渴的井,才有她倩影投下的一瞥?
天涯茫茫,生死有别,唐方唐方,我还能见着你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彷佛水畔塘边,都是唐方。
真是唐方。
那一张美睑,像流传千年的一首诗。
那不是唐方吗?
那真的是唐方!
天!
唐方怎么会来这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震动中,徐舞完全没听见唐拿西对他说什么。
炳!
女人唐方正悄没声息的逼近“死屋”。
唐拿西正背向着她。
忽然之间,唐方觉得背后又有那种给伺伏和窥视的感觉。
她不再前行。
她陡然站住。
唐拿西这时也看到徐舞那张口结舌、犹似梦中的神情。
“来的是你吧?”
他头未回就已经这样说,“你竟敢第一个回来,也算够胆!”
唐方冷然道:“我背后是名震江湖、卑鄙小人‘火鹤’和‘朱鹳’吧?”
背后的唐不全和雷暴光登时变了脸色。
唐方毕竟只是他们的后辈。
唐方这句话,非但不当他们是前辈,还简直把他们当作人渣看待!
按着唐方又道:“卅四叔,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唐拿西挑着指甲上的污垢:“唐方,你重回这儿,虽够胆气,也够义气,但一点也不聪明。不过,我实在不明白,花大当家和温老四怎么会让你溜进来的。”
“因为我打倒了他们。”
唐方觉得这样说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现在轮到你了。”
唐拿西笑了,笑得十分慈悲。
唐不全、雷暴光、雷变、张小鱼等都笑了起来。
“你只有一个人,就算有通天的本领,却能打倒我们全部吗?”
唐拿西笑问,语音尽是轻忽之意,“你知道我们这么多秘密,你想我们还会让你再逃出生天吗?”
唐方正待发话,但因寒风吹来,又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
忽听徐舞嘶声道:“唐姑娘,快走,别管我,你真要为我报仇,去找唐老太太才有办法……”
因说得太急,吞了一直便在喉间的一团凝结的血块,登时作不了声。
唐方眼见这原来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雄赳赳威凛凛的男子,如今为了救自己给折腾这样子,心中一热,啥都不管了,趁着醉意,一声清叱道:“住嘴!你救我我就救不得你?待老奶奶来时,你已碎成七千块了!”
遂向渐包围上来约五人冷笑道:“好,今天我唐方就一人来教训你们五个王八蛋!”
“嘿,”唐不全身形像一支怒飞的大鹳:“唐门居然有你这种目无尊长的人!”
“今儿不把你收拾得服服贴贴我就不姓雷!”
雷暴光双手各“捏”了一团火:“使暗器的居然有你这种不长进的后辈!”
“什么后辈、唐门!使暗器的面子都给你们辱熬了!”
唐方以七成英风三分俏煞叱道:“要清理门户、收拾鼠辈,正是我唐方的‘大方一堂”首要之务!”
唐拿西倒是一怔:“什么‘大方一堂’?”
唐方因酒气渐减,加上给寒风一吹,又打了一个冷颤,情知今晚既难逃这五大高手的毒手,但却还是热血填膺的不惜一拚,于是一切都豁了出去,大声道:“‘大方一堂’就是我唐方一人……
忽听一人接道:“加上我‘山大王’铁干”这人说着,如山地走了过来,为唐方披上了一件衣衫。“别着冷了。而今会打冷颤和讲义气的女人实在不多,你要好好保重。”
连唐方也呆住了。
她没想到山大王会忽然在这里出现。
她更没想到这个一脸伤痕和歪着鼻子的铁干会说出这样温柔的话和做出这般温柔的动作。
“还加上我‘佑将’小疑……”另外一个人也自黑暗中闪了出来。
“以及我‘佐将’老鱼……”老鱼背后还有一个人。
这回连唐拿西也忘了剔指甲了。
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直至他听到另一个人也发了话,他才如梦初醒,如临大敌。
“当然也得加上我,‘庄头北’的唐悲慈。”
说话的人也现身了,威严冷峻的一张多风霜的脸,颊边却有一双吊诡的酒窝!
正是唐悲慈!
这回连唐方也叫出声来:“十六叔,你也来了!”
语音无限欢欣。
她一向都知道这个“十六叔”固然疼她,对唐老太太也确然忠心不二,但一向公事公办,不徇私情,他会为自己闯入“龚头南”,公然与“五飞金”为敌,不免又惊又喜又奇又乐。唐悲慈只哼了一声。其实不仅唐方觉得诧异,连唐拿西也大感意外,唐悲慈一向内敛沉着,如今直入“龚头南”,只怕是有恃无恐,非有绝对把握决不敢冒险犯难。唐拿西不是怕唐悲慈,他是忌他,而更怕的是唐悲慈背后有个唐老太太!唐拿西强笑道:“十六哥,久违了,没想到你也会驾临敝庄,真是有失远迎,怠慢至极,还请恕罪则个。”
唐悲慈冷哼道:“少来暇惺惺。这两人,我要救走,你放是不放?”
唐拿西忽然反问:“唐堂正呢?”
老鱼却抢着答:“给我们‘山人王’约三十三名子弟引走了:他还以为我们都在大队里,给他打跑了呢!”
唐拿西心中一声咒骂,又问:“雷以迅呢?”
这回是小疑回答:“他那一队是给唐催催这小子引得团团转,一时三刻还转不回来哩。”
唐悲慈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唐拿西忍着怒火问:“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山大王用手向徐舞一指:“多亏这个头破血流的好家伙,一早便把贵庄的布阵破法送了出来。我就按着法门走,果然他***人没碰鬼也没遇上的就进来了!”
唐拿西恨恨地道:“就你们几个?”
“怎么?”
唐悲慈一扬袖,道,“你要看了实力才放人?”
他的袖子一扬,黑暗里有幢幢人影闪晃,唐拿西眼快,已瞥见“庄头北”里的唐门好手:唐果老、唐大宗、唐太忠都在里面……也就是说,唐悲慈带来的人,全都是唐门的尖峰高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看来唐悲慈的来意并不想即时厮斗,何况唐堂正和雷以迅又给引走了,花点月和温约红又不知溜到那儿去了!
唐拿西当下涎着笑脸,道:“我要是放了徐少侠和唐女侠,你们立刻就走?”
唐方即道:“你并没有扣住我,你也扣不住我!”
唐悲慈冷哼道:“今晚我并不想跟你立见生死,可是你得记住,你们‘五飞金’少惹是生非,志大气高,总有一天,蜀中唐门的人会好好的清理门户。”
“那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唐拿西面不改容的说,“到时谁清理谁还不知道呢!”
他示意唐不全放掉徐舞。
唐方立刻要过去相扶。
老鱼和小疑立即闪了出来,左右搀扶着徐舞。
唐方正乐得清闲,忽然秀眉一蹙,便把披着的褂子丢回给山大王。
山大王奇道:“怎么?你不冷吗?”
“谢了。”
唐方嫣然笑道,酒窝深深:笑颜款款,“你的衣服有一股异味,好久没洗了吧?”
山大王登时为之瞠目,只从鼻子呼噜呼噜着大气,咕噜咕噜的说:“哼,女人!嘿,女人!”
又摇了摇头,踩碎了什么似的啐了一句:“哈!女人!”
哗,唐方!
一行人离开龚头南的时候,唐方还笑嘻嘻的向大家说:“难得你们都加入了我创的‘大方一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哩。”
老鱼搔搔头皮,望向山大王:“这个嘛……”
小疑抓抓耳朵,看着山大王:“那个么……”
山大王没好笑的说:“哼嘿,女人!”
唐悲慈只绷着脸,说:“胡闹!”
徐舞的伤口都在痛,但心里却感动得死去活来,一听唐方问起,他就忙着响应:“我加入,誓死追随!”
唐方睇了他一眼。
笑了起来,笑得浪浪的,像一个以食花为粮的仙子,敢情她的醉意犹未全消:“你都是给我害的,不生气吗?”
“我怎么生气?”
徐舞一看就痴了六分,迷了三分,只剩下一分清醒,还给笨拙占去了一半,只会说:“你来救我,我怎会生气呢!”
“哦,”唐方英说,“如果我不来救你,你就会生气了哦?”
徐舞一时答不上来。
唐方忽又去惹唐悲慈,“十六叔,你亲自来救我,真令我意想不到。”
唐悲慈怒气冲冲的样子。
山大王却说:“他?别充好人了!他是给他儿子骗来的!”
“对了,”唐方说道:“唐催催呢?”
老鱼即把他那位“大王”的话头接了下去:“唐催催见大王回头去救你,他自知实力不足,去了也是枉送性命,于是来鸽传书,去叫他老爹来这里……”
小疑把话头接了下去,叙述得更周详一些:“你道这位一向不轻易出动的唐老先生为何会‘随传随到’!原来他的好儿子是冒了唐老太太下令要‘庄头北’的人全数出动来救你,所以他就匆匆赶来,发现真相之后,气得什么似的,几乎要毙了他的宝贝儿子,不过,跟雷以迅等人已对上了,只有照我们大王的策略,连把雷以迅、唐堂正等人引走。再潜入‘龚头南’救你了。”
山大王补充道:“他是米已成饭,不救也不行了。”
唐悲慈还是绷着脸,怒发冲冠的样子。
这时,山大王那三十五骑子弟,俱功德圆满。
自各方赶回来聚集,都在兴高采烈的叙说如何英勇拒敌、引走追兵的事迹。
唐悲慈不禁问:“催催呢?”
这时,也是赶来协助救援行动、引走“五飞金”之主力的古双莲答道:“他一不小心,给雷以迅逮住了,已押回龚头南去了。”
“什么?!”
唐悲慈睑上有几根青筋都跳动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能平伏下来。
但衣衫仍似波浪般的抖动不已:“也罢。”
他长叹道:“活该!”
在他身边的唐门好手唐果老不禁凑前问:“我们要不要……”
“不!”唐悲慈斩钉截铁的道,“不能因那逆子再冒上一次险!”
“那有此事!怎么可以?!”
唐方叫了起来,勒马,回首,马蹄的儿转了一圈,然后下决心的道:“唐催催是为我的事而遭擒,他老爹为顾全大局不救,我去救!”
说罢,一扬鞭,马作的卢快响,朝南而去。
马上的她,黑衣白颊,分明得像曙光。
“十六叔,你千万要放心,我会救出催催师哥的!”
她的声音自风里自夜里自黑暗里传回来,“十六叔,你也千万别起歹意,我看你目露凶光,可别生杀了徐少侠、山大王灭口之念,他们既为你取得‘五飞金’的机密,就是你的朋友,你别以为他们是会出卖朋友的人!你要是对付他们,我就一定在老奶奶面前说尽你的不是!”
唐悲慈楞于马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长髯无风自扬、有风更扬,也不知是正在感动,还是惭愧。
小疑看着唐方远去,不禁问山大王:“大王,我们……”
欲言又止。
老鱼跟小疑一向心灵相通,替他问了下去:“……能袖手不理吗?”
山大王叹了一声。
徐舞忽然觉得,这叹息之声非常熟悉。
他想起来了,那次“一风亭”擂台比武,唐方给毒倒了,让唐拿西等人接走之后,徐舞也听到过这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充满了深情、寂寞和无奈,那时侯唐方刚去,山大王就在他身边,他那时候并没有猜到是山大王,因为他完全无法想像:这样一个看来莽烈、豪壮、粗野且一脸疤痕、鼻无完骨的汉子,竟会发出如许无奈、寂寞和深情之叹息来。
他现在知道了,也明白了,正如同自己进入“五飞金”当“卧底”一样,山大王为何会那么紧张这件事、为何愿做一件事,还有他是为何而来。
徐舞想到这里,摸了摸怀里还珍藏着的那柄曾毒倒了唐方但已给他了毒的斧头,并把它抽了出来,迎着半空扬了一扬,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只喊道:“要跟唐方一齐救唐催催的,跟我来!”
一群人和数十骑又浩浩荡荡的逼近“五飞金”。
且听鼓声冬冬不已,众人抬目望去,只见唐方这回返攻,更是令“五飞金”的人出其不意,仓卒应战间给她抢登了金鼓楼,敌人便团团围住楼下,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这时庄内人声沸荡,灯火通明,只见黑衣白脸、秀发飘扬的她,在楼上望见大队赶来接应她,更是奋喜无尽,即抢过鼓,振起一双玉臂,大力的敲响金鼓,冬冬声中,激扬起她的英气、众人的士气。
只听古双莲遥遥的叫了一声:“哗!唐方!”
(唐方一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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