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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觞歌》 作者:海千帆

第24章

  玄门术士中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五官见闻皆是虚,惟有读心方为实。什么意思呢?这是说玄门法术中有“九虚一实”之说,术士们施出的法术有很大一部分是障眼法,如果你仅凭眼见耳闻来判断,那你就要死得很难看了,因为这些障眼法都是假的幻象,待你觉得对方是个以假撞骗的骗子而放松警惕时,又会突然冒出一个真法术来把你疼扁一顿,因而,要与术士对决,用眼用耳倒在其次,关键是要读准施术者的真实想法,掌握先机才行。

  越是强力的法术,越要耗更多的法力,所以大多数法力低弱,实力不强的术士在没有很大把握时,多半会使用障眼法来敷衍,因为障眼法是不用耗费多少法力的,到后来这种哄骗手段成了许多术士谋求利益的一种职业方向,就因为这个缘故,以至于以后人们常将“江湖术士”与骗子划上等号,就是因为有许多术士用各种障眼法招摇撞骗以求谋生的结果,白白糟蹋了术士这个崇高的名号,使术士降为下九流职业中的一种,太凄惨了。

  在术士间流传的障眼法可谓是五花八门、百花齐放、奇招迭出,向牛丕与杏月儿都是出身玄门,而且都是其中高手,用起障眼法来就更得心应手了。

  向牛丕反手从挂在肩上的搭袋中抽出他的另一法宝“画轴”,对艾净低语道,“对不起,艾姑娘,我要借你的形象一用。”

  “怎么用?”艾净大是疑惑,但她知道向牛丕的噱头不少,这个时刻紧密配合他的动作是最重要的。

  向牛丕用“马良笔”在“画轴”上龙行蛇走般飞速地画了起来,伫立在战场另一边的太白居士张公琮一直保持着不主动出击的矜持状态,此时见他们刚出两招,又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便有不耐,身形一动,竟向他们面前飘飞过来,杏月儿见状,手中一张银色符咒向他甩手打出,口中吟哦道,“咄,银梭蔽日。”

  只见银色符咒倏然化作数十道一尺直径,边刃锋利的银色光环,或走直线、或绕盘旋,兜头向张公琮罩去,张公琮虽然武功盖世,见到这种气势也是心中暗懔,不由地停下前飞的身形,口中暴喝一声,身上的衣袍霍然鼓涨而起,体内真气澎湃而出,顿时把袭近身来的银环震开,但这些银环并未按他料想的那样跌落尘埃,而是绕着他盘旋,只见漫天的银环环绕在他身边头顶,景状颇为壮观。

  向牛丕以最短的时间里在“画轴”上画出四具栩栩如生的美女图像,他向着张公琮方向展开画轴,口中长吟道,“流芳逸色,如幻如灭。”——画轴上的四美女霍然脱图飞出,凌空冉冉向张公琮飘去,黑色的线条变幻成白色的雪衣……明眸皓齿……纤足如玉……竟然与赤足美人艾净同一模样。四美女翩然飞临张公琮头顶,突然同声娇喝一声,俯冲向下,八只玉掌手指呈兰花状,各朝张公琮上身和面门要穴上点去,竟是九华绝学“千叶拈花指”。太白居士张公琮浓眉微挑,沉声喊道,“雕虫小技,能奈我何。”

  他凝立不动,对周身围罩而来的八只玉掌恍若未闻,似乎料定这些只是幻影,无法对他构成任何伤害,他所要提防的还是那些漫天盘旋的银环,倏然,一缕锐响突破四美女的娇喝传入他的耳际,靠着听风辨物之能,他马上听出这缕微弱的声响来头不小,他心静如古潭,遽然抬右手,伸指在右肋旁一弹,“叮”地一声,一只偷袭而来的金色鱼钩被他弹开,他斜眼看去,只见一道白影微晃,已躲到四美女后面去了。

  出手偷袭的自然是我们的艾大美人,她一袭不中,马上闪到四美女后,依靠这四具与她同一模样的幻影,与太白居士张公琮展开了周旋,以此同时,向牛丕和杏月儿也各施绝技加入了战团,一时间,围在四下里的群雄眼里只见得五团雪白的身影飘飞纵跃,喝叱起伏,间中还夹杂着银星点点的银环在盘飞旋舞,另外还有两名玄门高手或展幻影身形,或踏九宫奇步,绕着太白居士滴溜溜乱转,寻隙伤人,战况至此方才进入白热化,风生云涌,雷吼电掣,整个战团以太白居士为中心一步步缓缓向百年槐树方向移过去。

  向牛丕和杏月儿如此煞费苦心营造出这些似真似假的幻影,干扰太白居士的视听倒在其次,因为他们知道张公琮的江湖经验丰富,根本就不会上他们的当,其实这两人的真实目的远不在此,是否能伤敌此刻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张公琮头上发际里所插的那根发簪。

  对于处于战团中心的张公琮来说,眼前这三人的围攻与他以前所经历的所有打斗有所不同,可以用“琢磨不透”来形容,对手三人里白衣女子的武功是最高的,但他并不担心,因为此女的身法虽然神奥,内力却有欠缺,武功路数虽然繁杂,却显得有点多而不专;大盗向牛丕名扬四海,可是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武功并不深厚,惟其所杖恃的九华山武功,也并不精纯,而且从不与自己做正面接触,靠着一路玄奥无比的“幻影迷踪步”左冲右突,稍沾即逃,十分油滑,这让他感到非常诧异,好歹此人也是当今第一盗,怎会如斯不济?向牛丕的表现让这位白道第一高手疑窦丛生,但三人里最令他隐忧的还是那红衣女子,她的“九宫莲花步”玄奥无方,更可怕的是,时不时从她手里飞出的火球和冰锥,这些小法术虽然伤不着他的性命,却也令他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十分的难缠。

  倏然间,张公琮瞅准一个机会,趁向牛丕疏神之际甩掌猛拍到他的右肩处,向牛丕惨叫一声,跌翻出去,重重地撞在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树干上,再跌落在地,摔得七荤八素,金星乱转,握在手里的那张“画轴”也被震得脱手掉出,横摊在树干边上,打狗要趁落水时,张公琮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身形怒然腾空跃起,如苍隼般直射向向牛丕身前,翻掌如风,直劈他的胸膛,杏月儿和艾净见状同声娇喝,直迫张公琮身后向百年老槐树树下追来。

  张公琮拍掌打向向牛丕胸膛,眼见得自己手掌即将贴上他的身体,倏见眼前身影由一幻作二,再由二幻作四,这一掌竟是从眼前人身上直穿而过,拍在人影后面的树干上,顿时把树上的树叶震得如雨般飘落,“妈的,妖术!”太白居士怒喝一声收掌,再想出手时,眼前的向牛丕已经嘻笑着躲到树干后面去了,在白道武林群雄的睽睽众目下失手,张公琮丢不起这个脸,他怒向胆边生,飞身便想向树后追去,猛瞥见身后银光闪耀,十数把银梭直向他脑后奔来,他略微矮身下蹲,银梭贴着他的头皮掠过,紧接着白衣美女艾净从银梭后面凌空闪出,右手玉指如钻,发出尖锐的啸声直直地向他脑门上击来,竟是少林佛门奇功——大力金刚指。

  太白居士大喝一声:“妖女敢尔!”化掌为拳,直迎她的金刚指击去,这一拳化繁为简,化腐朽为神奇,是无字门的一招奇技“一字拳”,拳风里带着旋劲,热力十足,与艾净那罡气霸道的大力金刚指怦然击在一起,“啵”地一声轻响,两力相交,艾净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斜飘而飞,而太白居士张公琮也被巨大的真气撞击震得向后退了半步,左脚正好踏在向牛丕遗落在地的那幅“画轴”上……张公琮猛觉左脚脚底软绵绵的如若无物,脚下如有一股可怕的吸力在把自己向地下拉扯,他心下大惊,不及细想,右脚用力蹬实地,身形怒拔而起,向身后的百年老槐树树枝上纵跃上去……正当他的身体掠过第一根树杈时,蓦然,隐约间……他觉得头顶上似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头发擦过,起先的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是碰上树枝了,直待感觉到头际的发丝在披散开来,他才猛醒——不好,我的发簪!

  张公琮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跳离树枝向地面落去——是只黑猫,口中尚叼着他的发簪,他急怒地大喝一声,硬生生地侧过身体,脚蹬树干,如离弦之箭般怒射向前面的黑猫,哪知眼前一片银光闪耀,白衣翩跹,银环和四大美女向他飞涌而来,眼前幻影迷重,令他视线无法集中在黑猫身上,待他冲破这些幻影落地时,杏月儿已经手抱着黑猫站在树下对他嫣然而笑了,一旁站着向牛丕,手里横拈着那根乌木发簪对他抱拳道,“张大侠,承让承让。”

  张公琮和一众白道群雄张口结舌,半晌没有发出一个屁响,从第一回合的较量到黑猫夺下乌木发簪,说来话长,其实仅用了三柱香的功夫。

  “妈的,不算不算,”川东赌王舒光光摇着手高声嚷道,“靠一只畜生搞偷鸡,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重新比过。”白道群雄有几人随声附和,但更多的人却保持沉默。

  杏月儿摸着黑猫脑袋对舒光光嗤笑道,“你的人品和你的赌品一样差劲,当初张大侠讲好是我们几个与他较量,诸位当时都听清的,什么算‘我们几个’呢?当然也包括和我们在一起的黑猫,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连你们自己都承认,你们之所以能找到我们,就是靠着这只与我们形影不离的黑猫。”白道群雄面面相觑,无话反驳。

  舒光光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赌品差,他跳着脚骂道,“格老子,敢说你家大爷赌品差,有本事你别逃,我们今天再赌一局,谁输了谁学王八绕着中都城爬一圈儿。”

  杏月儿斜睨向张公琮,揶揄道,“张大侠,今天我算见识着了,这就是你们白道武林的作风么?玩车轮战?要是这样还不如一哄而上来得痛快,只不过今日一役,若传回中原武林,只怕你们面上无光了。”

  张公琮披散着头发,阴沉着脸看着她怀里的黑猫,他沉默半晌后,一字一字艰涩地从口中吐出:“舒大侠不过是要与你们赌,可不是要与你们打架,这事我管不着。”

  “对,对,”舒光光摇头晃脑地说道,“赌博和打架是两码子事情,诸位同道快围住他们,休让他们给逃了,今日我要与这个邪门的妖女再赌上三百回合,不让她输得卖裤子当衣裳,老子绝不罢休。”

  杏月儿鄙夷地向舒光光吐了吐舌头做鬼脸道,“我卖裤子当衣裳?半个月前也不知谁在岳阳楼上输得脱裤子露屁股来着,真替你害臊。”

  艾净和向牛丕苦笑着对视了一眼,没想到白道武林居然耍赖如斯,看来今天是个不了之局了。正当杏月儿与赌王舒光光争吵不止之际,站在老槐树下的张公琮忽然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沉声喝道,“静一静,你们听。”

  众人停止争吵,侧耳倾听,片刻后,功力精纯的全真教尹志平皱眉道,“好像是训练有素的骑兵,人数不多,大概十余骑,从南边的街道方向策骑过来了。”

  张公琮眼中精光暴射,冷对向牛丕说道,“你们果然与金狗官兵有联系。”他口中说着,心下计议着该否出手擒下他们。

  向牛丕也不恼火,淡淡地回嘴道,“中都城满街都是金狗官兵,随便路过两个你就把他们与我扯上关系,那你自己呢?你在中都城里不是也有个亲戚么?而且还是个做官的,那你算什么?照你的逻辑,你也岂不与金狗有勾结么?”

  张公琮闻言蹙了蹙眉头,他冷然笑道,“你以为寥寥几句话就能撩拨我与白道群雄的关系么?”

  “用不着挑拨,”向牛丕理直气壮道,“昔年山东诸城张择端的后代就居住在中都城里,而且他的孙辈里还有一人当朝为官,这是铁的事实,你自己可以去查证。”

  这次张公琮真的目瞪口呆,呆怔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了,张择端是他家族上一辈老人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人物,自从北宋王朝被攻陷后就一直下落不明,没想到八十年后在敌国首都里居然听到他的消息,这如何令他不惊?

  这时从南边街道驰出一队金国精骑,骑士胯下的骏马都是极为矫健的蒙古良驹,马上骑士个个器宇轩昂,身手敏捷,向牛丕猛拉着杏月儿和艾净闪到树干后的阴影中,这些金国精骑似乎早已得到有武林人在中都街头聚众闹事的消息,知道这些武林人物危险,所以连声招呼也不打,即搭弓弯箭群雄们发箭射击,这些骑士人数众多,黑压压的箭雨立时把群雄压得抬不起头来。

  白道群雄猝不及防,被箭雨射得手忙脚乱,有几个武功较弱的甚至被箭给射伤,但这些人毕竟是当今大宋武林的精英,武艺精深,在片刻的惊惶后他们用各自兵器拨开射来的箭,慢慢稳住了阵脚,当金国精骑们的第一波射击开始减弱时他们开始反击,展开身形,挥舞着兵器向围在外圈的金国精骑冲击过去,顿时与精骑打作一团。正当众人杀得正酣时,突听川东赌王舒光光杀猪般尖叫道,“呀,姓向的狗贼逃掉了。”

  群雄闻言向刚才向牛丕、艾净和杏月儿等三人所立的位置看去,果然空空如也。原来这三人趁着群雄被攻击的当口,籍乱钻出群雄的包围圈,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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