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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上)》 作者:张杰鑫

第6章 立松棚英雄大聚会 设镖局统辖十三省(4)

  那二位差官又说道:“胜老达官,不必惊慌。此案虽然重大,当今万岁知道盗宝之人与胜老达官为仇作对,即将此案派老达官您为原办啦。”胜爷问道:“当今圣上失去何物呢?求二位差官大人指示明白。”那二位差官答道:“圣上的多宝阁内失去九龙杯,九龙盏;皇宫内院正宫国母失去珍珠汗衫一件。此案发现之时,当今万岁遂下了一道谕旨,命钦差大人王羲办理此事。”那位钦差大人乃是先斩后奏,代天巡守,声震儒林,满腹经纶,熟读五车,有生而知之之才。人都是学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的道理呢?诸公,说起这王羲的历史,内中还有一段迷信。那王羲生前本是一位教读的老先生,为人忠厚朴实,正直无私。由四十余岁时,教读为业,年至八十余岁,他老先生所教的学生中了举人、秀才、进士的很是不少。那一日老先生在书斋伏几而眠,天在午正的时候,却得了一梦,梦见已故去学生数人,在他跟前站立。他就问道:“你们有什么事,都在我面前站立?为何不语呢?”那学生中有一人答道:“老师,咱们门外来了一位道者,一位僧人。他二人在门前站立,我们与他说话,他二人低头不语。”他老先生一闻此言,遂说道:“待我出去看看。”说毕,遂同着那几位故去的学生来在门外一看,果然是一位僧人与一位道人在门前站立。老先生遂问道:“当家人,你二位有什么事?请到书斋吃一杯茶吧。”那僧道并不言语,抹头就走。老先生见那二人来得有些蹊跷,遂尾随而行,只见僧道二人走至江边,投江自尽了。老先生一见僧道投江,遂叫道:“徒弟们你们大家怎么见死不救呢?赶紧救人!”那学生们并不行动,在老先生身后说道:“先生你也下去吧。”说罢,用力一推,就将老先生推入江中去了。老先生落在江中,随波逐浪而去,只见那二位一僧一道,如身驾祥云一般,在前引路,老先生在后面跟随。正在水中随那僧道飘飘遥遥而行之际,忽听得波浪滔天,一声响亮,抬头不见那僧道向何方而去,心中突然一阵阵惊慌,伸出手来一看自己的手,却似小儿之手一般,自己遂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的小了呢?”方一说话,就有一位妇人在他头顶击了一掌,说道:“别说话。”自己这才知道身已故去,乃是认母投胎,生在王氏门中。自从被那妇人打了一掌,自己可就不敢说话了,年至七岁的时候尚不能言,家人认为他是个哑子,无论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言语。以后他的姨母来到他的家中,遂将他唤至跟前,问道:“你怎么不会说话呀?”他才说了一声:“我怕你打我。”他的姨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在他生下来的时候,他曾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小呢?”那时他的姨母在姐姐跟前,一听初生小儿说话,恐怕不祥,就打了他一掌。所以他姨母听他说怕打之话,这才明白他的来历,遂说道:“你说话,我不打你了。”他从此这才说话。送入学堂读书,老师给他起的名字叫王羲。皆因他聪明睿智,上书房的时候,老师给他念一遍,他就背诵无遗,这就是他生而知之的来历。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给他出了一个对儿,出对的时候,正在天降大雨,院外有钟楼一座,先生信口说道:“雨打金钟声声响。”那王羲不加思索答道:“雪射铙钹点点清。”可见王羲的聪明过人了。

  闲言抛开,且说胜爷听那二位差官之话,蒙当今恩典奉命拿赃,心中这才稍微止住惊慌,遂对二位差官说道:“既然如此,您将我徒弟带去几名作为押账,在下胜英拿住盗宝之人,将人赃交与钦差王大人,然后再将我徒弟赎回。”那二位差官说道:“钦差王大人奉旨之后,曾在江苏调查你的为人品格,地面上多说你为人正大光明,救困扶危,开设镖局子商贾人民颇有益处。钦差大人遂将你的为人奏明圣上,并且保举你为原办案之人。若不是钦差王大人这样清洁廉明,胜老达官,您这场官司吃得起吗?什么也不用,您就此赶紧拿贼,百日内如能将人赃俱获,百事皆无。我们二人还得赶紧回去销差。”语毕,与胜爷道请字,搬鞍认镫,一抖嚼环,走下去了。胜爷看着二位差官走后,站立在道旁犹木偶一般,呆默默发怔,许多工夫,才缓过一口气来,遂叫黄三太:“你将那诗文与大家大声诵读一遍,让大家听听,是何人偷去圣上宝物与老夫作对?”三太听毕,遂将诗文与大众朗诵一遍。黄三太念毕,大众俱都面面相觑,一语全无,弼昆长老发怔,聋哑仙师微微冷笑。胜爷遂问道:“大家可曾听得此诗?上三门,下五门,中七门,外六门,散二十四门,可曾有这路人没有?”大众俱都无语,惟有聋哑仙师笑而不语。胜爷问道:“道兄为何发笑呢?道兄云海四游,募化八方,莫非知道此人?”道爷答道:“此诗乃是冠顶诗。第一句‘飞檐走壁逞刚强’,读一字‘飞’。第二句‘天下第一某无双’,读一‘天’字;第三句‘鼠踏山峰如平地’,读一‘鼠’字;第四句,‘盗宝之人在两江’,读一‘盗’字。合而读之,乃是‘飞天鼠盗’。你们大众想想‘飞天鼠’是何如人呢?”胜爷一听,心中甚为欢喜,对道兄说:“既有了人名,就不难办理了。但不知果是何人?如何是好呢?还请大家思想思想,‘飞天鼠’是何如人也?”杨香五听毕,对着胜爷说道:“老师,弟子知道此人。”胜爷说道:“你既知道此人,你快快讲来。”

  杨香五说道:“弟子今年春正月间与朋友在江苏酒楼上吃酒谈心,曾有一位朋友对我问道:‘现在出了小哥三个,号为三鼠,你可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我那朋友说道:这三鼠结为异姓兄弟,无所不为,狼狈为奸。头一位姓秦名尤,外号飞天鼠;第二位姓柳双名玉春,人称入地鼠;第三位盗粮鼠姓崔名通,三人结为八拜之交。弟子我想这飞天鼠,必是秦尤无疑。并听说飞天鼠秦尤与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也是八拜之交。那秦尤盗去国宝,必投莲花湖韩秀那里隐藏。”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香五言之有理。那诗上末句写的是‘盗宝之人在两江’。”胜爷闻听,气愤交加,对着邱三爷冷笑,叫道:“三弟,你听见没有?想当初明清八义,被你一席话说得我与秦八弟动了手,秦八爷被我镖打而死,太仓州明清八义由此遂星散了。现在秦八爷的后人秦尤,子报父仇,将当今圣上的国宝盗去,题诗与为兄我为仇作对。高双青又是你的义子,你将平生的本领,全都传授与他,他却与老夫拚命争持,二郎山、莲花峪杀人流血,现在又出了这样逆事。三弟呀三弟,你看这样的滔天大祸,皆由你一人所起。秦尤孺子,他要子报父仇,可以直接找我。他不直接找我,盗去国宝,这小冤家岂不是倒行逆施吗?慢说是害不了我,就是将我害了,当今万岁岂能饶得了小冤家呢?这幸是遇着廉明的王大人,如其不然,老夫年近七旬,难免身入囹圄,受那铁窗风雨之苦。你们大家俱都在场,千万记住老夫之语,老夫乃年迈之人,行将就木了,决不给大家坏道儿走的,千万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但得容人且容人,自然默默中托福无量。”聋哑仙师在一旁说道:事已至此,三弟你也不要埋怨邱三弟了。邱三弟为人,对于兄长毫无错处。也是他不识人之故,才出这等下贱子弟。高双青已死,秦八爷之事,乃是已往之事,既往不咎,三弟你要再说这些话,岂不是叫邱三弟难过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没听那差官说吗?限百日之内拿住盗宝之人吗?空发牢骚无益于事。既然知道盗宝之人的来历,还是速为打算进行捉拿贼人之策。“邱三爷连连唉声叹气,叫道:三哥不必为难,事虽因小弟而起,小弟赴汤蹈火,绝不辞其劳苦。小弟与兄长情同骨肉,无论如何,小弟无有败坏上三门门风之事,小弟居心无愧而已。”胜爷对邱三爷说道:为兄并非埋怨我弟,为兄不过教导他们小弟兄作事不许刚愎,不要无事生非,善保其身。“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旁说道:还是道兄说的有理,胜三哥还是进行捉拿盗宝的贼人。”胜爷说道:如此既知秦尤落在莲花湖之内,咱们大家就此奔莲花湖而去,捉拿盗宝之人。“大众闻听,俱各脱长大衣裳,亮出兵刃,就要杀奔莲花湖去。诸葛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胜三弟且慢。想那莲花湖寨主韩秀虽然为寇,乃是读书明理之人,秦尤虽与他八拜结交,那国宝非同别物,秦尤如果投去,那韩秀未必收留。如果我们到在那里,那韩秀并未收留秦尤,或者秦尤未投那里,无故的我们又得罪绿林道一群朋友吗?倘或到了那里再僵起火来,出了什么是非,岂不又是一场血战?那时候还不知再出多少条人命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那是香五在酒楼上听的闲话,万一不实,就算不出别的事,也是徒劳往返。”胜爷闻听,说道:多亏道兄之言提醒了小弟,如其不然,又弄出一场是非。依道兄之见,应当如何办理呢?“诸葛道爷说道:依小兄愚见,我们大家就此仍回飞龙镇去,在飞龙镇休息一天两天,我们再回归镖局。您仍然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等前去窃探莲花湖。如秦尤果然在那里隐藏,三弟你下名帖拜望韩秀寨主,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厉害,那韩秀乃读书明理之人,决不会护庇大逆之贼。他如能将秦尤献出,交还国宝,一场风波化为乌有,转祸为福,岂不美哉?”金头虎贾明在旁喊叫鼓掌道:三大伯,还是我先进去打小贼,将大贼引出来,三大伯您就跟他要宝贝要人,他要是不给,咱再跟他们热闹杀一场。“胜爷瞪了傻小子一眼,说道:贾明不要乱道。遇事你不知好歹,在莲花峪,你打伤喽卒,引起南北英雄会,我还不曾责罚你呢。此次探莲花湖,不要你去。若将你带去,必然又得惹祸。凡事你不听嘱咐,可恶之极。”金头虎一听胜爷不叫自己去,遂央求道:三大伯,这回您叫我去,您说话我记着,我绝不打人。“胜爷说道:你不许口是心非。”金头虎连连点头。胜爷又对诸葛道爷说道:既然如此,道兄与大家就此回飞龙镇。我们爷儿几个仍是探二郎山的原人,一齐去探莲花湖。诸葛道爷与弼昆长老、丁桂芳、邱三爷、李四爷等,与胜爷各道请字。胜爷又与大众控背躬身,说了一些客气言语,诸葛道爷与大家回飞龙镇去了。胜爷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李煜等十数人直奔莲花湖而去。

  且说众人分头走去,胜爷与三太等十余人由旱路奔莲花湖。走出二十余里之遥,爷儿几个喝茶打尖,休息一夜。第二日太阳平西时候,爷几个来到莲花湖东岸。东岸出入就是一道桥,外桥口倒栽春阳金线柳,柳荫下有几条板凳,俱是细黑漆的,数十个老喽卒在那里把守。如有人上桥,老喽卒必问找谁,无论找哪位寨主,必须报与总辖寨主韩秀。韩秀再问过了,来的人是否品行端正?如是有不正行为者,立即打发走了,就不叫进寨。里边桥口有三十六名长箭手、削刀手把守。胜老者叫三太等蔽于松林之内,胜爷在桥口外绕了两个弯。列位,莲花湖的规矩,不上桥没人管。在桥口外作买作卖随随便便,那喽卒们公买公卖,有时要是因为买东西口角,作小卖买的倒敢喊嚷,喽卒却不敢大声言语。胜爷在桥口外绕了几个弯,遂来到松林里面,与黄三太、杨香五等顺着河坡又往南走下去了。胜爷站在河沿岸上,三太等十余人站在胜爷背后,观看莲花湖的水面,波浪滔滔,水围莲花湖,山连水,水连天,山水天恰似相连。山上悬旗吊斗,山下绿水潺潺,真乃山青水秀。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黑森森,翠叠叠,怪壁悬岩,好一座山寨。胜爷留神观看,桥上过往之人俱都是本山之人,外人要是进去,也非得从桥口经过不可。要是一由桥口经过,必得受喽卒们盘诘。胜爷站在桥外,呆呆发怔,不知所措。皆因为欲要进山,非由此桥经过不可,若是不从此桥经过,就得由水路过去。那桥下之水,乃是漩涡,鹅毛沉底,胜爷半路学的水性,要不是鹅毛沉底的漩涡,胜爷还可以凫十里八里的,惟独这漩涡之水,慢说是没凫过,就是看见过的人都很少的。胜爷一看水流漩环,不得已又往南走出有半里之遥。胜三爷遂叫道:“三太,你家住浙江绍兴府结义村望江岗上,生在水地,想必能凫水吧?”黄三太见问,控背躬身答道:“老师,弟子自幼虽生在水地,对于水性却是没练过。弟子幼时洗澡,都在家中澡房内,有时与同学偷着去洗澡去,弟子不过在大江边上会凫狗刨而已。此水乃是漩涡环转,鹅毛沉底,弟子实不能凫此水。”胜爷又问香五道:“你的水性如何?”香五向前笑答道:“老师,我还不如我三哥呢,我连狗刨儿都不会。”胜爷又叫道:“欧阳德,你是江南人,你的水性能成罢?”欧阳德答道:“我更不成,我是坛子凫,下去就满。”胜爷一听众人俱都不能凫水,胜爷一抬头,看见傻小子还在旁边呢,遂叫道:“贾明,你的水性如何?”金头虎贾明见问,遂叫道:“胜三大伯,艺不压身。小侄住在贾柳村黑驴寨,我们村南就是大江。自幼最好凫水洗澡,有时候洗至黑天时不家去,我母亲雇几只船用网去拉我去。不是跟三大伯您吹,二十里不见底的水,无论多深,小侄都能凫得过去,要说瞎话是匹夫。”胜爷说道:“贾明,你何必起誓呢?会水就会水,谁教你起誓呢?”胜爷遂指着那漩涡之水说道:“贾明,你凫一回这片水,看能凫不能凫?”傻小子闻听,遂来到江边,蹲在江沿上面向水里一看,贾明可就跑上来啦。来到胜爷跟前,叫道:“胜三大伯,别的水我都能凫,这个水我可不能凫。这水的水流是倒着流,直转圆圈,这水我可凫不了。这不是中国水,这是外国水,这是坏水。”胜爷闻听,遂打了一个唉声,心中暗想:我既来探莲花湖,无论如何,我总得到里面看看去呀。我若来到莲花湖,我不到里面去看看,我回去怎么见大家呢?再说就是能见镖行的朋友,那圣上的三宝与秦尤落在何处,我若是不知道,我是怎么交代呢?就凭我胜英,进不去莲花湖?胜爷心中一面思索,慢慢的在江边行走。胜爷走至江边,找了一块石头站稳,胜爷将鸭尾巾往上一托,由头顶上揪下一根头发,胜爷用两指捏着那根头发,方向水中一投,就看那根头发打着漩儿,沉下去了。胜爷一看此水如此厉害,头发扔下去立刻沉底,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胜爷退回岸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正在此时,就见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由南而来。那童子通身上下就穿着一个裤衩儿,光着背膀,光着脚,柳树枝儿系着裤子。那童子走至离着胜爷不远,只见他将腰间柳枝儿向上一提,就将裤衩儿脱下来啦,向身后那棵柳树上一挂。胜爷此时以为那小孩子必是要下江洗澡,心中暗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不知道严防,叫小孩子上这里来洗澡。要是下去,必定死在水里,连个影儿都看不见。”胜爷正在思索,只见那小童已经来到水边啦。胜爷方说:“小孩别……”那“洗澡”二字尚未出口,那小孩将身向水面一伏,双手劈水,踪影不见了。胜爷见那小孩落下水去,遂叫道:“黄三太、杨香五,你们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家教不严。此子下去,立刻不见了。”三太、香五在旁不住的叹息。傻小子在旁说道:“胜三大伯,我们几个人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经验,您比我们圣明多啦。您看要是失足落水,或者淹死里头,那水面上必见水泡,因为他到在水内必得喝水,水上面必得冒泡。您看人家那小孩跳下水去的时候,用手一劈水,一条线似的沉入水去,水上面只见一个圈儿,随着漩涡而散。他怎么是不知道此水厉害洗澡呢?”胜爷一听金头虎说得有理,不觉笑道:“真是的,我这大年纪,还不如傻小子呢。”贾明与胜爷正在说着话的工夫,那小童此时可就由水里钻出来了。那小童钻出来,仍由原路奔回岸上,只见那小童腰间围绕着五尾金色鲤鱼,全是一斤来重,那鲤鱼是一般大,金眼睛努着,犹如用手挑的一样。那小童到了岸,将鲤鱼由腰间解下,来到柳树前将五尾鲤鱼挂在树枝之上,复又翻身来到江边,用手撩水洗掉身上的鱼鳞。将身上的鱼鳞洗净,遂登在江边石头上,两手抱住两肩,凉风吹着,那种意思为是用风吹干了身上水,好穿上裤子。胜爷看了多时,只见那小童浑身肉皮黑紫色,两个黄眼珠儿向外努着。胜爷一看此童如此水量,不觉心中暗暗羡美,心中说道:我何不问问此子家住哪里?

  姓什名谁?“胜爷的意思,乃爱才之心,谁知胜爷上前一问,正是老友高氏后人。且说胜爷想罢,遂上前紧行几步,躬身抱拳问道:阁下贵姓大名?”那小童正在石头上蹲着,见胜爷过来,如此的恭恭敬敬,问他家乡姓氏,那童子将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遂佯作不睬地答道:我住在莲花湖东南浑河套内高家村,我姓高名恒。“语毕,也不看胜爷,也不问胜爷,仍在石头上蹲着。胜爷一听那小童说是高家村的人氏,姓高名恒,胜爷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位朋友,想当初曾在一锅吃饭,保镖为业,多年不见的老友,正是高家村的人氏。胜爷心中暗祷道:倘若此子果是高竹坡之后人,这岂不是天助我一膀之力?”胜爷想至此处,遂问道:壮士,我打探您一位朋友,此人也是浑河套高家村的人氏,不知道您晓得吗?“那小童未等胜爷说完,遂答道:高家村四十余户,俱都姓高,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位?”胜爷说道:我这位朋友,至今已经多年未见啦。想当初曾与我在一处作过事,后来他回归故里了,遂不通音信。提起此人,赫赫有名,此人姓高名竹坡,人称双刀将者是也。但不知壮士知晓吗?“高恒一听,把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答道:那怎会不知道呢?那本是我的家严。”胜爷闻听,心中一喜,遂说道: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贤侄有这样的绝技,诚不愧高氏之子。“胜爷心中十分喜悦,遂叫道:原来正是贤侄。”小童闻听,将黄眼珠儿一瞪,叫道:且慢,您这大的年岁,胡子都白啦,叫我是贤侄,可算不了什么。但是我家严没有给我和您介绍过,您贵姓高名呢?“胜爷见问,不觉面红过耳,笑说道:老夫唐突了,壮士莫怪。愚下原籍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的人氏,顺治三年移居直隶莫州,现下在南京千佛山真武顶下设立松棚英雄会,开办十三省总镖局,愚下姓胜名英字子川,号为神镖将是也。”小童听毕,在江沿上站起身躯,说道:胜老伯父,小侄语言不周,求您不要见怪。

  我之天伦每每对我提念你老人家,想不到在此江沿跟老伯遇见啦。“语毕,裸体对胜爷行礼。胜爷赶紧用手相扶,叫道:贤侄少礼,蒙贤侄不弃,老夫幸甚幸甚。”胜爷遂回头指着三太、香五等说道:贤侄我给你见见几个朋友。“高恒闻听说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等我穿上裤子,再给我引见朋友吧。”胜爷此时可就笑了。高恒伸手将裤子由树枝上摘下穿好,这才过来与众小弟兄们相见。胜爷指着黄三太道:这是你黄三哥。“又指着高恒道:这本是浑河套高家村高竹坡之子,你的高恒贤弟。”黄三太与高恒彼此见过了礼,遂又指杨香五道:这是明清八义杨六爷杨义臣之子,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你们弟兄要多亲多近。“胜爷与高恒陆续见毕,遂到了傻小子这儿啦。胜爷说道:这是贾柳村黑驴寨明清八义贾七爷之子贾明。”又指高恒说道: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高恒叫道:兄长,小弟有礼。”贾明说道:得啦,不用磕头啦,小子。“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们乃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世交。”高恒心中不悦,翻了傻小子一眼,遂对胜爷说道:众弟兄与老伯来到莲花湖有什么事情呢?“胜爷举目一看,四下并无外人,遂对高恒说道:贤侄你知晓我与你天伦八拜结交吗?”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对我言讲,每提念你老人家,必称您为老恩兄,跟你老人家乃是生死之交,换命的弟兄。“胜爷说道:贤侄你既知我与你天伦是至友,老夫之事,就不能与你隐瞒了。现有大胆飞贼,在北京皇城宫内院盗去皇家三宝:九龙杯、九龙盏、珍珠汗衫。并在多宝阁题诗,留于皇帝御前,诬告老夫。圣上旨下派钦差王羲办理此案,钦差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派老夫帮办拿贼,找回三宝,拿住盗宝之贼,将功赎罪。老夫耳闻盗宝之人落在莲花湖,未见的确,我同你哥哥三太等,要暗探莲花湖卧底。奈此水鹅毛沉底,我等不能深入其寨。正在进退两难之间,巧遇贤侄在此摸鱼。你知我跟你天伦是至好之交,你能受点累,将我们背过漩涡水去?”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与旁人言说,发财致富,成名露脸,都从老大伯您身上所起。小侄男由九岁起在此摸鱼,莲花湖的水,我都摸遍啦。由河坡往西三十余丈远,俱是稻田地,至山坡附近深不过一尺有余。要用小侄男帮你老人家探莲花湖,我万死不辞,小侄不嫌烦。

  此时天已到掌灯之时,老少英雄遂都换上水衣水靠,高恒先背胜爷,胜爷面带断愧。小孩背人的时候,仍然将裤子脱去。胜爷在河坡下一伏腰爬在小孩背后,小孩顺身下水,两只手一托胜爷磕膝盖,胜爷两手一拢小孩二肩头,一道水线,只见高恒两条腿一并,两条腿三攀两蹬,破浪踏漩涡,眼看着出去十数丈远。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杨香五,你看这小子两条腿一并,身子一晃,像大鱼尾巴不像?高恒准是鱼精的儿子,粘鱼姥姥是高恒的舅妈。高恒这小子就怕纪小堂。”三太说道:“贾贤弟,你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弟兄啊。”傻小子说道:“我跟他不是弟兄,他是水怪鱼精的儿子。”说话之间,高恒早把胜爷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来往,胜爷自己可就能趟那水啦。高恒放下胜爷,又凫水回来,上了东岸,又将三太背起,三十余丈远,工夫不大已经凫到。又返身来背杨香五,一位一位都背到稻田地水内,最后才背金头虎贾明。金头虎往高恒背后一趴,高恒说道:“你怎么这么重啊?”金头虎说道:“千金小姐吗,怎么会不重呢?”高恒一回头,看傻小于肚大腰粗,鼻涕哈啦子滴了高恒一脖子。高恒遂破风踏浪,三十余丈到稻田地,背出有十余丈去,高恒在水内一打漩,金头虎说道:“你这是怎么啦?”高恒说道:“胜老伯父给介绍,我称谓你贾大哥,你说:‘小子,不用磕头啦。’连礼都不还;你说我是水怪的儿子有七次。你喝水不喝水呀?”贾明说道:“高恒,咱是父往子交。你爸爸跟我爸爸有交情,咱是自己弟兄。”高恒说道:“我没听说过。你喝点水吧。”贾明说:“得啦,我不会说话,我是浑人。”高恒说道:“你浑为什么不骂你自己呢?”高恒又说道:“傻小子你洗澡不洗呀?”金头虎说道:“我搂住你的脖子。”高恒说道:“你搂住我脖子,我缩下去。”金头虎说道:“你要缩下去,我就干啦。你要什么面子?你就说吧。”高恒说道:“你脆脆的叫三声高大叔,我就将你背到稻田地去。”

  贾明说道:“别呀,高贤弟,那黄三太、杨香五都和我玩笑,我一叫你高大叔,以后他们均该笑我啦。”高恒说道:“不叫,我就叫你洗澡、喝水。”金头虎说道:“我慢慢叫吧。”高恒说道:“不成,非得大声音不可,总得叫胜老伯和大众都听见。”金头虎喊叫:“胜三大伯,小孩要在水内耍我!”胜爷心中思索:我叫他贤侄,他还挑眼呢,你骂他他焉能饶你呢?遂叫道:“高贤侄,把他恕过了吧!水火无情。”金头虎又喊道:“黄三哥给讲讲情吧!高恒要耍我呢。”三太说道:“高贤弟,将他背过来吧,看在我们爷们面上。”金头虎在高恒背后说道:“得啦,兄弟,老的少的面子,还不背过去吗?”高恒遂用双手一分水,将金头虎背至稻田地。高恒一晃身,贾明就站在尺深的水内,遂又说道:“高恒小子,你是我的高大叔哇?我是你的爷爷。小子,咱俩滚滚吧。”高恒用手一指东岸道:“你还得回去呢,你出得去吗?”金头虎当时这就忙给高恒作揖道:“兄弟我错啦,我忘了还得回去啦。”胜爷说道:“高贤侄,会凫此水,就是你一人吗?”高恒答道:“胜老伯父,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人。第一位,台湾省国王张奇善。那台湾省有黑水潭,有白水潭,有漩涡之水。张奇善有金背劈水电光宝刀,他会凫漩涡之水。第二位就是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万丈翻波浪韩秀。第三位就是小侄男我了。除去我们三人之外,再不知有谁会凫此水。江洋大盗善于游泳者,腰间拴上绳子,人入水中,都上不来,必得要用绳子提上来。胜老伯父,由此往西三里之遥,俱都是稻田地,直达山根,并无险阻。小侄男我将您送进去如何?”胜爷说道:“这倒不必。皆因贤侄你出来工夫很大啦,恐怕你的天伦挂念。我们爷儿几个只可慢慢进去,但是今晚四更天,贤侄你可千万来接我们,秦尤与国宝无论在此山中否,我们四更天一定要出莲花湖。你到那时候千万可前来,将我们接出去。你如果要是不来接我们,我们就如同失了手足一般。贤侄这台戏,全仗着你唱呢,千万你可别不来呀,到了时候别叫我们大家失望。”高恒答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不愿意叫我跟着进山,我也明白,您恐怕我出什么差错。”胜爷闻听,捋髯笑道:“好一个聪明智慧的贤侄,真不愧竹坡的后人。如此你就回家吧,以免你的父母挂念,到时候必来接我们。”胜爷又说道:“贤侄千万别忘了。”高恒说道:“胜老伯父,说一句不幸之话,到了那时候,我家中就是出了塌天之祸,火烧着房子,我也不能误您的事,我也得来接你老人家来。因是我父与您是换命的朋友,您用得着小侄男,小侄男就是死了,都不怕的。咱爷们还是在这地方见面,不见不散。”高恒说毕,对着大家施礼:“小侄男就此回家去了。”胜爷说道:“你见了你的天伦,就提神镖将胜英问候。你天伦要问你我来此的原因,你告诉你天伦一遍,到四更时分,你天伦好放你出来接我们。并告诉你天伦,千万别上莲花湖来。皆因为你们祖籍于此,食毛践土,倘事一露,恐其与韩寨主结下仇恨,诸多不便。千万千万。”高恒连连点头,复与胜爷抱拳,翻身跳下水去。金头虎喊叫:“高恒准是水怪的儿子,粘鱼姥姥的外孙子,就是怕纪小堂。”三太说道:“你叫他听见,你又得矮下一辈去。”金头虎说道:“那可没准,平了莲花湖,打桥上过去,又用不了鱼怪的儿子啦。”三十余丈远之河,高恒一个猛子,已经到了东岸啦,对着胜爷大家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五尾金色鲤鱼,连蹦带跑的回家去了,暂且不提。

  列位,金头虎说高恒是鱼精的儿子,还真叫傻小子给猜着啦。那么高恒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为何这么大水性呢?有人急待要问,那高恒的水性乃是生而知之,并不是练来的水性吗?且听下文慢慢表来。那高竹坡曩者曾与胜爷在真武顶山上开设镖局,高竹坡为人精明强干,武技超群。胜爷向来爱才,见了艺业精强、品行端正的人,必要亲近,分财多与,在所不惜。高竹坡的为人更是廉爽自爱,东伙在一处情投意洽,遂结了金兰之好。那镖行人的规矩,都是三年一回家,胜爷因为高竹坡年轻,并且膝下后嗣犹虚,却叫他一年一回家。不但一年一回家,而且分金多与,胜爷对老兄弟更有钱财上一份厚道,是以高竹坡与胜爷相聚数载之久,居然成为富室了。且说这一年高竹坡又到了回家之期,那年镖行的生意还是特别兴隆。算了大账,胜爷又另外赠了些个盘费。高竹坡回到家中,到了大奶奶何氏房中,夫妻二人谈起外方的闲话儿来啦。何氏大奶奶问道:“你们镖行的生意,今年怎样呢?”高竹坡答道:“今年的生意盛于往年,胜三哥对待咱们十分厚道,轻财仗义,算大账应得之外,又多给了咱们二百两银子。今年非常之好。”何氏大奶奶又问道:“这镖行中的买卖用本钱不用呢?”高竹坡答道:“这宗买卖用什么本钱呢?骨头肉就是本钱。给人家商人保上金银货物,平平安安到了所在地就算没有事。要是遇上不幸的事,抄家伙就是肉博血战,胜者存,败者亡,有什么本钱呢?”何氏大奶奶又问道:“你自保镖以来,遇上什么事儿没有?”高竹坡说道:“怎么今天我方一进门,你就这样牢骚?镖行就忌讳这个,你怎么偏要问起这个来呢?你叫我喘息喘息,吃几杯茶好不好呢?”大奶奶说道:“并不是我牢骚,干这宗买卖要是遇上事,出了人命,不就损阴德吗?我问问,你也平安,人家也平安,并没有什么伤害人家,不是全都好吗?”高竹坡遂说道:“提别了吧,镖行中事平安。”大奶奶看着丈夫嫌自己讨厌,遂说道:你不爱听这个,现在有一件事,恐怕更不爱听呢。

  倘若你不爱听,我也不能隐瞒,皆因为你脾气不好,等你自己看出来,出了什么事,那时说就晚啦。“高竹坡闻听,将双睛一瞪说道:你怎这么麻烦?吞吞吐吐,就好似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事情一般。咱们家中只有你我与贤妹赛花三口儿,贤妹与你向来性情相投,也没有什么说的。再者其余就是丫环仆妇,我不在家,你是作主人的,叫他们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什么难办的吗?你别半吞半吐的,真是叫我发糊涂。有什么你就直接着说吧。”大奶奶闻听说道:说了你可不许暴躁,你可总得要慎重,这宗事情,我都莫明其妙。“高竹坡听到这里,急得抓耳挠腮,遂叫道:大奶奶你快快说吧,天塌了有地接着,我决不着急的。快说吧,快说吧,别叫人糊涂啦。我方一进门累得腰腿还疼呢,别叫我得慢症啦。”何氏大奶奶这才对丈夫说道:现在贤妹赛花可有了半年的身孕啦。我要是不告诉你,一会儿贤妹过来,你必然看得出来,等到你看出来,你不是反倒得了慢症了?“高竹坡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怔,说道:贤妻,岂有此理,咱们家中向来不许闲杂人等串门入房,三姑六婆,巫医星相,向来我们不招致的。家中我不在家,只有你与贤妹相依,老家人偌大年岁,自咱父母在日,就在咱家做工,老诚朴实,我是尽知。父母去世时曾嘱咐你我,好好照看贤妹,贤妹知三从晓四德,自幼性情高洁,虽然婆子丫环,向无嬉戏情事,焉能有此怪事?你是作嫂嫂的,须看在父母面上,不要这样胡言乱道。我高竹坡也没作下伤天害理之事,岂有此理?”何氏大奶奶说道:贤妹虽然有了身孕,在这三四个月之中,我也曾留心访查。因为你不在家,我是作嫂嫂的,要是出了丧廉耻之事,我这作嫂嫂的也难辞其咎,并且也对不住你在外霜风劳苦,慢说是对不住你,就是死去的公婆,我也对不起呀。皆因为这宗事情奇怪极啦,贤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再四留心观察,贤妹毫无不规矩之事,就是我也纳闷。

  先前我认为是病,现在一日比一日肚子见大,脸上毫无病容,所以知道必是身孕,不然我也不敢贸然告诉于你。一会见贤妹赛花过来,你一看便知道啦,已经显出来啦。可有一宗,贤妹乃是刚烈的女子,你可不许着急,就是我这作嫂嫂的还没敢问他呢。“高竹坡闻听,唉声叹气。夫妇正说着话,赛花姑娘同着丫环,可就由后院过来看哥哥来了。赛花方一进门,高竹坡留神一看,何尝不是呢?腹形如釜,乳已涨大。姑娘来到房中,对着哥哥道了一个万福,在一旁可就坐下了。高竹坡方待要问,一看丫环仆妇在侧,家丑怎能同着外人谈论?高竹坡遂将丫环仆妇打发出去,遂向赛花姑娘说道:贤妹今年多大了?”赛花说道:哥哥怎么连小妹岁数都不知道了?小妹今年十九岁了。“高竹坡又道:我不在家中,家中之事,全都是你嫂嫂与贤妹分心,咱们家可曾有外人来往吗?”赛花姑娘见问,不由得面红过耳,遂答道:哥哥,小妹我明白了。哥哥不在家中,慢说是外人不能来到咱家,就是亲朋向来也没有进内院的,哥哥必然看见小妹的形迹啦。“姑娘话未说完,眼泪儿可就掉下来啦,叫道:哥哥,此事一言难尽了。”高竹坡说道:有什么事,妹妹只管说来,为兄绝不为难贤妹。父母去世,只有你我这一点骨血,媳妇是外姓人,墙上泥皮揭一层又一层,你嫂嫂有什么事你也只管说来。赛花答道:兄长错会意了,我嫂嫂待小妹向来如同骨肉一般看待,知疼知爱,问暖问寒,一点错处也没有。提起此事,今日实在不能瞒着兄嫂了。先前小妹曾用布条将肚腹扎束着,后来一日大似一日,小妹也就不用布条扎束了。这也是小妹红颜薄命,造下前世之孽,今生受此不白不明之报。小妹本打算自尽一死,惟恐死而不明,遗臭名于泉下,所以忍辱以观水落石出。又恐嫂嫂害怕,故不肯早日告诉嫂嫂,专待哥哥归来。提起这宗秽事,真是令人难过,人生一世,遭此不幸,世上只小妹一人而已。

  说着话,呜咽之声,令人酸鼻。高竹坡一看如此光景,不但不嗔怪,反倒百般安慰道:“贤妹不必伤心,自有哥哥作主。”姑娘说道:“起居饮食,当然用丫环婆子伺候,惟独闺中秽物,难道还用人家伺候吗?小妹自十七岁那年始见天癸,每逢洗那秽物,都是小妹自己去做。咱们后花园中那个多年的老井,那井水非常清洁,小妹每洗秽布,自己辄用轳辘打水。有一天小妹又去洗涤秽物,将水打上来之后,就觉得头目昏沉,眼前一阵发黑,栽倒尘埃,霎时不省人事。迷离中觉得有一个五六尺长、一抱粗的一个黑物,近了小妹之身。少许工夫,就听得耳际风声响亮,那物已经不见了。小妹的精神可就恢复原状了,小妹无精打采,回到房中。及至夜晚三更多天,又听得一阵狂风,门窗户壁不动,那物到在屋里,即与小妹同榻而眠。”高竹坡听至此,双眉倒竖,虎目圆睁,说道:“怪物乱神之事,向来我所不信,岂有此理,贤妹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明白。”高竹坡语至此,未等姑娘开言,何氏大奶奶在一旁说道:“夫君不要着急,贤妹人格品行,我所素知,决无妄语蒙混夫君。方才我曾说过,不叫你着急。你看看,未等贤妹将话说完,你便什么不信异类,攻乎异端的来啦。贤妹乃是刚烈女子,你不可用言语挤兑;你若用言语挤兑贤妹,贤妹倘若有了差错,那时节你对得起谁呀?”高竹坡答道:“你先别派我的不是,我没有和妹妹暴躁,不过我是与那妖怪生气。像这宗事情,我只听说过,并未经过,怎么单单就临到我的头上来了?”何大奶奶说道:“那可没有法子。你虽然听说过,没看见过,大概既听说过,就不是虚的了,必然是有的了。”高竹坡又对赛花姑娘问道:“贤妹,此物是夜夜来至贤妹房里,还是隔日不定呢?”姑娘答道:“此物无夜不至,三更之后,就听由后花园一阵怪风,小妹身旁就有此物了。”高竹坡点了点头道:“贤妹不要伤心,愚兄自有法儿治他,请贤妹休息休息去吧。”姑娘遂站起身躯,这才与兄嫂告辞,回归自己绣房去了。姑娘走后,高竹坡遂对何氏说道:“攻乎异端,信乎异类,这些事情每逢我一听说,我就生气。人为万物之灵,妖怪岂能惑人?这不是祸从天上降吗?此事将来要是传说出去,叫我怎样见人哪?真是祖上无德,出这宗叫人一生罕见的怪事。方才我看贤妹说话那宗形色,诚于中,形于外,毫没有一点亏心的样儿,想必是真的了。”何氏说道:“贤妹自幼不会说诳语的,决没有胡诌之事。贤妹既然是说那妖怪天天三更之后必到房中,你为何不暗中窥探窥探,自然就明白了啊。”高竹坡说道:“那是自然,方才我问贤妹的时候,我就为的是夜间窥探。我倒要开开眼呢。”夫妻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儿。

  等到夜间天还不到一更的时候,高竹坡便背插双刀来到姑娘房坡之上。趴伏多时,天色将近三更,忽然间就听得由后花园内一阵怪风,卷沙飞石,直奔姑娘寝房而来,并未看见有什么东西进了姑娘屋内。高竹坡定一定神儿,由房上蹿至院中,蹑足潜踪,走至姑娘窗外,先向屋中窃听,并无动静。然后用舌尖将窗纸慢慢湿破铜钱大的一个窟窿,向屋中窥视。高竹坡不看则可,这一看不要紧,只吓得英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头发根根竖起,脊背中冒了一阵凉风,往后倒退了数步。高竹坡心中虽然是害怕,因为有武术在身,还助着一点胆儿,若是平常人,这一看就许给吓坏了。高竹坡乃是武艺绝伦之人,并且向来为人中正无私,所以害怕之中,还有一种正气。就应了那句俗语啦,邪不侵正。高竹坡不觉又将胆儿壮起来啦。英雄一怒,钢牙咬错,心中暗道:“光天化日之下,何能容此妖物惑人?”思索至此,遂套挽手,压双刀,就要踢窗户进屋结果妖物。方至窗前,自己又一思索:人怎能与妖怪动手呢?那妖怪来时狂风大作,倘然我到屋中,那妖怪就是不与我怎么样,他要是逃走时一阵风,就可将我刮糊涂了。再者,胜三哥常常谈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任意而为。英雄思索至此,转身形垂头丧气,仍然回归前院去了。来到了大奶奶房中,唉声叹气,坐在椅子之上,低头不语。何氏自从丈夫去后,就在屋中胡思乱想,又怕丈夫与妖怪打起来,被妖怪伤了;又怕姑娘说的是诳语,没有那么一回事,何氏也担着处分。何氏正在屋中心跳不安之际,天已经到了三更时分啦。三更过去,工夫不大,心中说道:“妖怪一定是来啦,不然大爷也就回来啦。”思索至此,恰巧高竹坡来到屋中。何氏一看丈夫如此模样,遂上前问道:“你看见妖怪没有呢?”高竹坡说道:“看见啦。你也去看看吧,此物足有五六尺长,一抱粗,浑身上下是黑色。”高大奶奶答道:我听着还害怕呢,我可不敢看去。你还不安歇吗?

  既然如此,想个法儿除却他,你何必着急生气呢?着急生气无济于事啊!“高竹坡听何氏劝得有理,这才撤下双刀,脱去长大衣服,夫妻二人这才安眠,一夜晚景过去。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得身来,遂商议捉拿妖怪之法。高竹坡正与何氏说话。之际,那赛花姑娘可也就来到啦,见了哥哥道了万福,一旁落座。高竹坡遂问道:贤妹,那妖怪来时,你还害怕吗?”姑娘答道:先前将小妹吓得死去活来,日子长啦,可就不害怕啦。现在已经半年的工夫啦,更不害怕了。“高竹坡说道:贤妹,你可以用手摸他吗?”姑娘答道:摸他他也不动,可以任意摸他。“高竹坡听了,遂点了点头,叫道:贤妹且请后院休息去吧,少时有事叫丫环婆子去请贤妹。妹妹不要着急生气,哥哥自有良法捉他。”姑娘走去之后,高竹坡遂与何氏说道:我想咱们住在浑河套子之内,也许是鱼精怪物。咱们买几斤好丝线缠作一团,等到那妖怪来时,叫贤妹暗暗系在他的身上,看看此物归于何处,然后设法便了。“何氏闻听,甚以为是,遂遣人买二三斤丝线,就用丝线缠成圆球,然后将赛花姑娘叫至前院来,兄嫂二人嘱咐姑娘,说道:待那妖怪来到之时,便将丝线头儿拴在妖怪身上,任他自去,不要言语。”姑娘听罢,答应一声,这才回归绣房。等那妖怪三更之后来时,姑娘就将那丝线缠在妖怪身上。那妖怪走后,及至天明高竹坡起得身来,来到姑娘房中观看,只见那丝线绳儿顺着内屋门缝,由外屋门缝出去,直接来到后花园井内。“高竹坡一看,心中明白,这必是鱼精水怪无疑。将那丝线暗暗剪断,告诉姑娘不许声张。高竹坡回到房中,遂对何氏将那丝线入井的话说了一遍。夫妇二人商议,多雇大车购买石灰,就说修理花园墙壁,待石灰拉齐,将那老井一填,不论是什么妖怪,也就将它堵死在井内了。夫妻二人商议已毕,遂雇了许多大车,将花园墙壁打开一条道路,将那石灰卸在老井旁边。二三十辆车拉石灰,一日的工夫,已经堆积如山。将石灰拉毕,高竹坡遂对众人说道:众位乡亲,我拉石灰并不修理墙壁房屋。皆因为有人给我看看阴阳宅,此井主子单传,辈辈都是独子,命我将井堵塞,将来可以人旺财旺。大家别走,给我帮个忙儿,就此将石灰填在并内。”高竹坡早将铁锨木铲预备好了。大家闻听,齐声说道:那有什么呢,一会儿就可以填死这井啦。说毕,抄起家伙,人多好做活,果然不会一儿将井填死。那鱼精在水内被石灰这一烧,可就出不来啦,皆因他道行浅,只能污人而已。自从将井填死之后,姑娘房中可就不见那妖物了。

  且说姑娘肚腹从此日见其大。又过了半年时光,这日清晨,此时姑娘觉得肚腹一阵疼痛,此时丫环婆子们早将一切应用的东西预备好啦,平平安安,可就降生下来了。只听得呱呱的声音,姑娘仔细一看,还是一个男孩,身体胖大,啼哭之声异于平常小儿。那丫环婆子们一看姑娘生了一个男孩,俱都欢喜异常,全都来到高大爷房中,与大爷大奶奶道喜。高竹坡一听婆子们给道喜,不觉面红过耳,说道:“你们去吧,道什么喜。”且说姑娘自己心中暗想:作姑娘的生子,尚有何颜苟活人世?虽然不是败坏门风,作下苟且之事,但是叫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传说出去,叫哥哥怎样在众人跟前站立?哥哥乃是要脸面之人,为我这件事,哥哥倘然要有好歹,那时节我何以为人?况且我既有此举,必然老死闺中。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你到前院将大爷请来,大爷如要不来,你就说姑娘有要事相商,求大爷无论如何见妹子一面。”婆子遂来到前院,将姑娘之话报告了大爷一遍。高竹坡听毕,叹息一声道:“我是个男子,焉能到产房中去呢?”何氏在旁说道:“妹妹为人秉性清高,既然叫你前去,必有话说。你如果要是不去,怎么对得起妹妹?倘然妹妹因你不去,出了甚么差错,咱们怎对得起泉下父母?再说此事乃是家门不幸,祸从天上起,并不是妹妹自己不要脸,做了下贱之事。你不能进产房,你不会在窗外与妹妹说话吗?我本应当去看看去,皆因为我那次生产造了那种罪孽,我一听街房邻居有生养小孩的,就要呕吐两三天,所以不能前去。妹妹知道我的毛病,妹妹也不能心中不满意我。”原来,何氏过门后曾生养过一次,乃是横生,稳婆给用割刺的手术生下来的,所以何氏每闻有生小孩的便呕吐数日,故此何氏不能去到妹妹房中看视。高大爷一听何氏相劝,遂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法子,这都是祖上无德呀,才叫我高竹坡遇上这宗怪事呢。将来传说出去,怎么叫我见人哪?”何氏说道:“你别到妹妹跟前说这些闲话,你就是用好言安慰妹妹,妹妹还不定生死呢。”

  高竹坡垂头丧气来到了后院,站在姑娘窗户之外。婆子来到姑娘房中叫道:“姑娘,大爷来啦,现在窗户外头站着呢。”姑娘遂问道:“哥哥来了吗?”高竹坡在窗外答道:“来啦,妹妹你有什么话说吧。”姑娘说道:“您近前些。”高竹坡答道:“我就在窗前呢。”姑娘遂叫道:“婆子,你将窗户撕破一点,隔着窗户叫大爷看看这个孽障,说话也好听得真切。”婆子遂将窗纸撕一个窟窿。高竹坡隔着窗户向屋中一看,只见此子胖硕异常,啼声洪亮,就是两个眼睛向外努着。高竹坡到了此时,心中倒生了怜爱之意了,叫道:“妹妹好好保养身体吧,为兄我看见了。用不着什么言语,并有丫环婆子伺候,还屈着妹妹吗?你嫂嫂实不能进产房,妹妹不要怪。妹妹生产此子,乃是天命,也不要悲伤。”高竹坡说毕,转身就要走去。姑娘说道:“兄长别走,小妹与哥哥尚有要言付托。”高竹坡一听,心中非常诧异,叫道:“妹妹怎么说出付托之言?莫非妹妹要寻短见?妹妹若有此举,哥哥我决不能独生。父母去世,只有兄妹相依,别无亲近,妹妹若怜惜为兄孤独,千万不要作出意外之事。”姑娘答道:“兄长不可多想,妹妹决无短见之事。妹妹有一片伤心之话,此时必须对哥哥说了,请哥哥稍在窗外站立一会儿。”高竹坡答道:“妹妹有话请讲吧。”赛花姑娘这才对高竹坡说道:“小妹自从怀孕以来,一年有余,每次自行短见,以洗此耻。复思死则更无以自明,适足以增羞,故忍辱以延喘息,观其究竟,看看果生何物。今幸生产一子,但是血胞未干,抚养须人,妹妹乃闺中待字之人,岂能腆颜乳哺?复思哥哥半世飘泊,膝前子女犹虚,嫂嫂娠损成疾,恐将来不能生养。此子乃无父之子,妹妹拟寄养在兄嫂膝下。我与哥哥乃是一母同胞,妹妹所生,何异嫂嫂自养?如能长大成人,亦可以接续高氏香烟。不幸遭此孽果,妹妹实无意于人世,从古来红颜多薄命,正小妹之谓也。但愿妹妹死后,每到十月一日及清明扫墓,候此子长大成人时,兄长领他到小妹坟前烧上几张纸钱,祭奠祭奠小妹,指小妹之孤坟,告诉他此汝姑母之墓,勿忘祭扫,小妹在泉下即瞑目矣。小妹与兄骨肉之情,兄能不忘小妹之托,小妹虽死,亦感兄长大恩大德矣。小妹死后,求兄长牺牲一块三五亩之地,与小妹立一孤女坟。”语至此,姑娘已泣不成声,高大爷在窗外也是呜咽而泣,丫环婆子莫不落泪。高大爷方要解劝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听噗哧一声,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夺剪刀,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鲜血淋漓,姑娘已经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见妹妹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声:“我那贤德的妹子,疼死为兄了!”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问道:“贤妹怎么样了?”高竹坡说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贤妹自尽了。”何氏闻听,放声大哭,丫环婆子解劝多时,方才止住泪痕。大爷说道:“既然如此,也是贤妹命里造就。”遂将丫环、婆子、苍头等,均都唤至面前,嘱咐不许对外人言讲,并打发从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问,就说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将棺材买来,把姑娘成殓已毕,遂埋在一块地头上,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赛花之墓”。葬埋已毕,按下不提。且说高竹坡将姑娘遗言对何氏说了一遍。何氏说道:“那是应当这么办的。我倒有一个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并且免去亲友物议。我假装坐娠,请亲朋做三日弥月,你看如何呢?”高大爷闻听,甚为赞成。遂做三日弥月,亲朋并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晓。那高氏对待奴仆向来宽厚,奴仆们亦都严秘不语。高大爷在做三日的时候,给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恒。起名之意,恒与横同音,皆因姑娘横死故也。高大爷遂与胜三爷写了一封书信,书中的意思,言说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将镖行之事辞却。胜爷答复高爷,言说贤弟如有需款之时,愚兄必然照办等语。高爷与胜爷交情可见一斑了。

  且说高大爷雇一乳母乳哺高恒。高恒长到五岁时,尚不能言语。高大爷与何氏半生无子,视高恒如己出,爱高恒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恒至七岁上,始能言语。高大爷一时不能离开,出去就在后头跟随,皆因为住在浑河套子里,离水太近,恐怕有什么危险,何氏也嘱咐高大爷好好看守孩儿,如出了差错,就得拚命,简直高大爷就成了老妈子啦。但是那高恒就应了傻小子那句话啦——鱼精的儿子,生来的好戏弄水儿。高大爷一眼看不见,他就跑啦,到了外面与邻家孩子们跳在浑河水里就洗澡。水性是天生来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没有他的水性大,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出来。日子长啦,高大爷也就没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几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时候,扎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来,先露出两只眼睛来。他那眼睛向外努着,犹如鱼眼一般,那群小孩们遂喊道:“鱼眼睛冒上来啦。”故此他的外号叫“鱼眼高恒”。日子长啦,那群小孩们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鱼眼睛,你敢上莲花湖洗澡去吗?你要到莲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高恒说道:“我敢洗,你们同我去吧。”那群小孩就将他领到莲花湖漩涡水去。高恒到了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见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吓跑啦,内中大孩子就告诉小孩子可别言语,别告诉人家的家里,要是告诉人家的家里,可得同你们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恒又到浑河套里去洗澡去啦。日子长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爷有交情的,就告诉高大爷:“您这少爷可要多留神,听说他去莲花湖漩涡水里去洗澡去。”高大爷闻听,就吓了一个倒栽葱,心说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儿,竟敢上莲花湖洗澡去。高大爷闻听,可就留上神啦,高恒一出去,他就在后头暗暗跟随。这一日高恒又从家里偷着跑出来,高大爷在后头可就跟上啦。高大爷就看他直奔莲花湖跑去,到在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内去啦。高大爷一看他跳下去,约有一袋烟的工夫,还未上来,高大爷可就着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为他横死,只留下这一点骨血,自己又无子嗣,将来就仗他接续高氏香烟,想不到他还死在水内。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几点伤心之泪,又是悲伤妹子,又是疼儿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泪儿。正在此时,高恒可就由水内翻上来啦,提着一尾一尺多长的金色鲤鱼。高恒一看,高大爷在那里直擦眼泪,可就问道:“爹爹,您哭什么?”高大爷一抬头,一看儿子上来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里怎么上来的?”高恒说道:“我到这水里,如在浑河里一样,那水里的鱼见了我都不敢动,老实极啦。”高大爷心里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种,鱼见他都不敢动,再比这水厉害,也不要紧。高大爷遂叫道:“恒儿,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来,要金眼睛的,可快上来,咱们爷俩好回家。”高恒说道:“水底下的鱼多极啦,马上就拿上来。”高大爷说道:“好好,你拿来我看看。”高恒复又下水,一袋烟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来一尾鲤鱼,足有四五斤重,把一个高大爷乐得简直不知东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爷命厨夫将鱼熬熟,喝着酒,看着高恒,遂告诉高恒什么鱼好,什么鱼贵重。从此高恒遂日日摸鱼,也许卖个三吊五吊的,爷俩儿零花。高大爷暇时,自己栽花植树为乐,真是渔樵耕读,享其晚年之乐。这就是高恒水性之大一段历史,要不然怎么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水性呢?

  且说胜爷等到了稻田地内,爷儿几个找了一个僻静所在,隐住了身躯。待至天色已晚,胜爷遂问道:“探莲花湖你们小弟兄谁愿意进去?”胜三爷言还未已,一人答道:“恩师,弟子愿往。”胜三爷抬头观看,不是别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险,几乎断送了性命的黄三太。胜爷捋髯含笑,说道:“三太,你对绿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晓,而且你的武术亦不够探莲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几乎断送了性命,你不称其职。”黄三太说道:“弟子看风驶船,看着有危险,弟子多加小心。”胜爷一声不语,以目视三太,三太低头不语。胜爷又问道:“还有谁敢探莲花湖中央大寨?”张茂龙站起身形道:“弟子愿往。”胜爷摇头说道:“不中,不中。”杨香五站起身形说道:“弟子去探莲花湖,可能称其职吗?”胜爷说道:“你也是不称其职。”众位英雄俱都陆续告过了奋勇,惟有金头虎贾明始终坐在地下不言语。他一看众人俱都要去,胜爷都说他们不成,就剩我一个人啦,不用说啦,我要是站起来一说去,准成!傻小子还真会猜,胜爷真是等着他呢。哪知道傻小子这回想起前账来啦。在莲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点穴镢给毁了金钟罩,这回要是进去,再碰上点穴镢,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头虎想到这里,低下头去装傻,始终不言语。黄三太心中早就明白胜爷的意思,一看金头虎在那儿装傻,黄三太与金头虎可就说啦:“贾明贤弟,我们都要探莲花湖,我老师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说去探莲花湖。你怎么这回胆子小啦?连话都不敢说啦?”贾明说道:“你们本事都大,胜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说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三太说道:“你问问哪。不然叫我恩师看着你够多没有胆量啊?再说你要不问问我之恩师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会蹲着装傻,那么你算干什么来的呀?”金头虎说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莲花湖呢?我这就问:胜三大伯,叫我去探莲花湖吗?

  胜三爷一听,捋银髯点了一点头,说道:“你倒可以。”贾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胜三大伯,您跟我过不去吗?他们都比我先说的,要去探莲花湖,您都不叫去。怎么我末了说,您倒叫去了呢?”胜爷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莲花湖非你不可。皆因为你与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点关系,你到山内遇事,会有许多的照应。”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有甚么关系?你老人家告诉我,我好知道哇。”胜爷说道:“山内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脚,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晓,那时老寨主看见,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应。”金头虎说道:“看见我也不认识啦。倒是有这么一个舅舅,我母亲常常叨念他,言说这十余年来没有通信啦。还是我小时候,他往我们家中去过,那时候他还抱着我玩耍呢。”金头虎说至此,黄三太在旁边笑着撇嘴。金头虎说道:“你笑什么?我小时候长得漂亮极啦,好看极啦。十三四岁出天花,才得了个烂红眼,罗圈腿,浑身上下大麻子。你以为我小时候就这样?”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说闲话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里面,可不许惹祸,不许爱人家东西。有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无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千万要小心,不要造次。”金头虎说道:“您就叫我一个人去吗?您得给我一个作伴的行不行啊?”胜三爷说道:“这些人任你挑选吧,你愿意叫谁去,就叫谁同你去。”杨香五在旁边一听,可就哑心啦,心说每回有事,金头虎总扯着我,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着他,无论干什么去,也是栽筋斗。杨香五遂蹲在黄三太背后,暗中躲着去啦。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一看杨香五暗暗藏起来啦,叫道:“杨香五,藏着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决不能叫你活着。”遂叫道:“三大伯,叫杨香五跟我去吧。”胜爷闻听,叫道:“香五哪里去啦?跟贾明探莲花湖,你去不去呀?”杨香五哪敢说不去!站起身躯道:“弟子愿往。”金头虎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探莲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胜爷怒道:“未曾上阵,先说不利之言。快去!”金头虎又说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到莲花湖,及至出太阳时,我们要是不回来,你老人家就打发人给我们家送信去,叫我们家里给请和尚念经超度超度。”胜爷闻听,遂说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说了。”金头虎说道:“杨香五跟着我走哇。错非是你,我谁也不拉着去。咱们俩人生则同室,死则同穴,这都是人缘呀。”杨香五说道:“谁要愿意跟你去,骂他不是人。咱们俩人去可是去,莲花湖能人甚多,到里面时,千万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这二人才施展夜行术,踩陡壁,跃山崖,直奔正东而去。来到后寨子墙,举目观看,高耸耸,黑压压,四顾无人,杨香五打开两页火折,一看大墙高有丈余,墙根俱都是石头砌成,上面是磨砖对缝,青水砖。杨香五遂说道:“傻兄弟,你上去吧。”贾明说道:“我有时候傻,有时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们家里木头鸡会打鸣,木头马会拉车,木头驴会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飞弩即落陷坑。飞弩打在眼上,金钟罩就干啦;落在陷坑里,就叫人家拿着啦。我要作伴的是干什么的?你在头前走,我在后头跟着。”杨香五一拧腰,施展童子功,跳上墙去,左胳膊挎住墙头,右手取出问路石,问了问没有消息埋伏。金头虎看杨香五纵上墙去,随后跟着也纵上墙去。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下去吧。”金头虎说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里出不来?你先下去,没有毛病,我才下去呢。”杨香五说道:“我跟着你啦,我算认了命啦。”杨香五这才纵身到内墙,金头虎跟着跳下来啦。金头虎说道:“你就在前头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来路跑。”杨香五叫道:“贤弟,不要玩笑,你要处处留神。”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拧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厦千间,黑暗暗房宇交错,接连不断。杨香五心中暗想,看这座莲花湖的势派,不亚如大镇店一般,黑压压哪里去找中央大寨呀?杨香五这才与金头虎低声说道:“你看房宇相连,哪里是中央大寨呢?”金头虎说道:“你还是不成,咱们跟老和尚学的心眼儿多。大凡阔人物住的房子必阔,咱们奔阔地方去,哪儿房子高大,咱们就奔哪儿去。”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奔正北而去,蹿房越脊,滚脊爬坡,来到了一座高房。只见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间,天棚下挂着一对红纱灯,天棚下四角方的放着头号大瓷缸一个,缸里栽着醉仙桃一株,一尺余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气袭人。东西厢房前设摆古瓷花盆,红油漆架子,栽种奇花异草,香风扑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声潺潺。金头虎道:“咱俩人上影壁墙吧,你看上房有灯柱。二英雄一摸影壁墙,冰凉。那影壁墙乃是天然长成,由影壁墙中往外流水,泉眼通达莲花湖,满墙绿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墙上,看那东西厢房,那纱灯蜡花,全部结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着东西厢房黑暗无光,惟有北上房灯光闪灼,条案上设摆明晃晃的东西,不知何物。又看东墙壁上挂着一口宝刀,紫鲨鱼皮鞘,黄橙橙赤金饰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挂着一口宝剑,米色鲨鱼皮鞘,银饰件雪花剑离匣半尺,明晃晃透胆寒。傻英雄说道:那刀是赤金饰件吗?”杨香五说道:你看光色夺目,是赤金的。“贾明一听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财迷啦。又问道:宝剑是银饰件吗?”杨香五说道:是银的。你问这个干吗?“金头虎说道:你偷那口宝剑,我偷那口刀,怎样?”杨香五说道:睹物思人。你看看这刀剑的主人,岂是软弱之辈?并且我之恩师临来时嘱咐你我不要爱人家的东西,你又犯了财迷啦?说着话,杨香五往东面一看,还有一人在那里坐着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师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着一碗香茶。那人头上戴古铜色鸭尾巾,蓝如意飘带,赤红脸面,半尺长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观看之际,只见此人已经站起身形,杨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贾贤弟,你看屋中还有人呢。”金头虎一看,说道:“莲花湖的贼,还戴我胜三大伯那样的帽子呢。”只听那老者说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诚心不答理你们。”金头虎在影壁上说道:“杨香五,他叫咱俩呢。”杨香五说道:“你别骂人啦,咱俩是姑娘吗?你照照镜子,别不知羞耻啦。”又听那老头说道:“你们姐俩这四五天一点功夫也不练啦?看情形似乎你两人的工夫已经够程度啦?文武乃是圣人之学也,学然后知不足。久练久熟,不练不熟。老夫在莲花湖压倒一切,还不敢安逸偷闲呢,我天天还练工夫呢。”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这老头多美呀,我下去抽他个大嘴巴子。”又听那老者说道:“举人秀才老先生,三年不写字,再拿起笔来,手腕哆嗦;把势匠老师傅,三五年不练工夫,拿起家伙来,手脚不随合。慢说你们俩姑娘,老夫天天还练呢。不用说老夫我,就是南北十三省总镖头,我那胜三哥,天天还要演习演习武工呢。你们俩武学就算练到家了吗?”金头虎在山石影壁上低声说道:“杨香五,我得下去抽这个老贼,他找咱们便宜呢,我是莲花湖老贼他爷爷。”杨香五说道:“这是为什么呢?”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不识数吧?这老贼说我胜三大伯是他哥哥。胜三大伯,你的师傅我的大伯。他是占咱们大辈。”杨香五说道:“人家那大年纪,这也不算什么。”金头虎说道:“你不怕吃亏吗?”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得东暗间内燕语莺声道:“老爷子,前几天我姐姐跟我练武,累了一身汗,叫风吹着啦,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昨天已然出了汗啦,因此三四天没练功夫。我姐姐现在已经好啦,我们姐俩认罚,你老人家将我兄弟叫过来,叫丫环婆子老家人打开兵器房,我们姐俩先递拳脚,然后再递十八样短兵刃;短兵刃递完了,再过十八样大兵刃。我们姐俩三四天没练,算归一天都练啦。”那老者笑道:“以后加以多练就好啦。”老者语毕,放下茶杯,掀竹帘由屋内来到院中,遂说道:“龙儿,虎儿,这早就睡了吗?”金头虎说道:“这是叫我哪。”杨香五说道:“人家叫你干什么?”金头虎说道:那不是叫虎儿吗?只听西房厢内答道:我们没睡呢。只见房门一开,走出二人。杨香五一看,就是一怔:两个人俱都在十三四岁,身穿海棠色裤褂,各梳着小抓髻,脸面上点着三个红点儿,散着裤角儿,白绫袜子,福字履,缎镶的鞋,两个婴童,一般高的身材,一样的五官貌相,一样的衣服,杨香五尚且看不出这两个小孩哪个大哪个小。

  原来这两个童子是双生一对,哥哥比兄弟大一个时辰。由小孩的时候,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长相,后来长大在莲花湖桥口外,时常的顽皮。莲花湖桥口做小生意的甚多,不许莲花湖寨主喽卒扰闹。这两个小孩出去一个,买些鲜货:“回头我就给你送钱来。”卖烧饼果子的也拿两套:“回头一齐送钱来。”这个进了莲花湖,那个小孩出来。卖鲜货的说道:“你给我鲜货钱哪?”卖烧饼果子的说道:“少爷给我两套烧饼果子钱哪?”小孩说道:“我没拿你的烧饼果子呀?”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吃一套,拿着一套走的,没给钱哪。”小孩笑说道:“你认准了是我吗?”卖烧饼果子的说道:“认准啦,那是错不了哇。”小孩说道:“你等等,我再叫一个来,你看看倒是谁?”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用看哪?我认准了是你呀。”这小孩将那个小孩叫了出来,对着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看看是谁吧?”两个小孩齐说道:“卖鲜货的,卖烧饼果子的,谁拿鲜货,吃了烧饼果子啦?”卖鲜货的说道:“卖烧饼掌柜的,你看看这两个小孩,哪个是拿东西的?”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知道啦,两个一样。”那两个小孩一乐,鲜货果子钱给完了,嘻笑而去。因此二位少寨主,面貌分不清谁是谁了。杨香五一看,真是奇特。

  两童子由西厢房出来,走至北上房廊檐下,说道:“老寨主有何吩咐?”墨髯老者说道:“你们弟兄两个到后头院,把老婆子、丫环、老家人呼唤出来。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四昼夜未练武学,今夜晚间认了罚啦,先比试拳脚,后过三十六路家伙。”二童子笑道:“我两位姐姐可累着啦。”老者说道:“不受累,不精心练。”两个童子由上房往西,又往北拐,出离了月亮门。工夫不见甚大,两名老家人,两个婆子妈妈,两名丫环,两名童子,由月亮门出来。金头虎、杨香五二人趴在山石壁上看得明白,金头虎低声说道:“他们都一对一对的。两个老头六七十岁,两个婆子五十余岁,两个丫环十五六岁,这两个小孩十三四岁,四对。连咱俩人是五对,他们都论对。”眼看八个人,把东厢房门开开,已然点上灯烛,搭出兵器架子,两头绒绳拴套,两条杆子,如红轿杠相似。四个人搭着十八样家伙,搭在西厢房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前边。又进东厢房将十八样大兵刃空架子,搭在东厢古瓷花盆前,皆因为大兵刃搭不动。又进东厢房,六件大兵刃一捆,共捆三捆,也都搭将出来,解开绒绳。十八样大兵刃,都架在架子之上,俱都是大刀阔斧、大杆子、画杆戈戟。婆子丫环进了上房,又点了三支蜡烛,将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往一块合并,三支蜡烛放在一处。遂将太师椅子搬出来放于廊檐下,老者进了上房。杨香五、金头虎在影壁墙看得真真切切。那老者到了屋中,甩大氅,勒十字绊,撤英雄带,然后又将大氅披上,复又出来坐在太师椅子之上。两个老家人与两个童子在老者面前站立,两个婆子、两个丫环在老者身背后站立,这叫四门斗。十八样短家伙列于两边,十八样大兵刃摆于东首,老英雄在北太师椅上一坐,众人并不知影壁墙上伏着二人。

  那老苍头遂说道:“二位姑娘,场子设摆好啦。”只听竹帘叭哒一响,由上房屋中纵出一女子。丫环婆子往两旁一闪,不用说讨厌鬼金头虎、杨香五也是爱看。这三支蜡灯,还是异常明亮,二英雄观看,这姑娘红绢帕绷头,双桃红汗巾系腰,双桃红短裙,与磕膝盖打齐,双桃红底衣,双桃红缎子小鞋,软皮底,窄窄金莲,脂粉敷面,犹如天然的一般,不亚如月殿嫦娥、广寒宫的仙子,国色天姿。又听竹帘叭哒一响,白素素一道白线,在老者背后左边一站。杨香五与贾明一看,此女子银灰绸子绢帕绷头,银灰汗巾系腰,银灰短裙与磕膝盖打齐,银灰底衣,银灰缎子小鞋,金莲窄小,青水脸不涂脂粉,乃淡装素扮。二女子在老者背后左右一站,老英雄一回头,说道:“场子亮好啦,姐俩比赛输赢吧。”二位姑娘当场比赛。二位姑娘动手多时,未见胜负。忽然大姑娘照定二姑娘当头一拳,二姑娘反玉腕,将大姑娘腕子捋住,往怀中一带,一脚踢在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往后一退,翻筋斗栽倒,说道:“丫头,你真踢我?”爬起来转身往西跑到兵刃架子旁,撤出花枪。二姑娘一看说道:“这就急啦?”二姑娘遂使了一招燕子抄水,一个箭步,到兵刃架子旁提起一口单刀。大姑娘花枪一点眉心,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二姑娘单刀闪、砍、劈、剁,上下翻飞。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他们两个人急啦,拚命哪,刀是真剁,枪是真扎。”杨香五说道:“傻小子,这是套子活,单刀破花枪。”未见胜负,又见大姑娘往外一纵道:“婆子、妈妈接枪。”说毕,抖手横着将枪一掷,婆子、妈妈接枪往怀中一抱。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看那小子会掷,这小子会接。”大姑娘又在兵刃架子上撤下双锏,二姑娘叫丫环接刀,将刀往丫环面上一掷,丫环一捋刀把,往怀中一抱。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看他们都会几手花活儿。”只见二姑娘一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抽出亮银单鞭,姐妹二人,单鞭破双锏,泼风八打,未见输赢。

  大姑娘又将双锏扔去,婆子、妈妈双手接过;二姑娘将单鞭向外一扔,小丫环在旁一伸手捋住。十八样兵刃,二位姑娘俱都递毕,未见胜负。杨香五在影壁墙上看着二位姑娘动手之际,真是神出鬼没,巧妙灵活,形似鼠,胆如虎。杨香五暗暗称赞,这二位女子受过高人的传授,名人的指教,十八样兵刃件件精通。此时大姑娘粉面通红,说道:“二丫头,今天非与你见输赢不可。”遂转身形,往东大兵刃架子前,伸玉腕,将大蜡杆子一抖提起,那大蜡杆子有一丈余长,分量加重,将大蜡杆子三颤。杨香五心中思索:这样身体窈窕的姑娘,焉能用得了这样家伙呢?又见二姑娘手提画杆描银戟,大姑娘一看二姑娘提起画杆描银戟,即皱眉道:“谁也没你难惹,那戟乃百兵之帅。”贾明此时遂叫道:“杨香五,这是狐狸缘吧?这都是妖精。杨香五你也没有媳妇,我也没媳妇,你要穿桃红的,他大两岁,我要穿银灰的,小两岁,咱们二人闹个媳妇。”杨香五说道:“你怎么这样轻薄下贱哪!咱们门户中专忌淫字,万恶淫为首。”贾明说道:“我说着玩哪,谁要那个玩艺儿?搽胭脂抹粉,那么点小脚儿。他们都是妖精,看热闹吧。咱俩下去帮一帮场子吧?”杨香五说道:“你要命不要命哇?”大姑娘的大杆子犹如蛟龙出水,滑、拿、绷、扒、压,将大杆子颤活啦;二姑娘的画杆戟玉蟒翻身,劈、砸、盖、挑、扎,两条家伙缠绕在一处。金头虎说道:“大杆子要砸脑袋去啦,干啦,干啦。要死,要死。闪开啦,闪开啦。”二姑娘画杆戟又直刺大姑娘哽嗓咽喉。傻小子又说道:“得啦,穿桃红的活不了啦。你看又躲开啦。别看这两女子,这样有能为,我下去一踩小脚,他们就得趴下。”杨香五说道:“你也得踩的着哇。你别大声说话,要叫人家听见,我们是甘受其苦。”杨香五语至此,遂由山石影壁飘身下来,绕到东房,由东房又来到北上房前坡。那北上房前出廊檐后有厦,遂打瓦檐上往下一滚,绷在椽子头下,头朝东,一只手扶着瓦檐,一只手捋着橡子头,两洒鞋尖绷住西边椽子,使了个珍珠倒挂式。

  金头虎还自言自语说道:“杨香五,这大杆子横腰,那位姑娘腰要折。”贾明说着话,抬头留神一看,杨香五在北房椽子头上绷着呢。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小子多巧哇,我要那么一绷,叭哒就许掉下来。不管他呀,我还是看热闹呀。”就看那二姑娘在东南用画杆戟一点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在西北用大杆子往下一砸,一丈有余的大杆子刚往下砸的时候,二姑娘的画杆戟早就抽回去了。二姑娘那条戟往大姑娘胸前点去的时候,本是虚的,大姑娘的大杆子手一砸的时候,二姑娘早将身形向北一纵,画杆戟直奔大姑娘粉颈点去。画杆戟看看点到大姑娘粉颈之上,大姑娘将大杆子向肘后一撤,托天式向上一抬,将二姑娘画杆戟托出二尺余高。贾明此时看得如醉如痴,看到妙处,竟忘了身在何处,不由得叫了一声:“好!”这一声好喊叫出去,二位姑娘忽听有生人喊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忙将家伙放于尘埃,二人纵在老者背后,臊得粉面通红。此本是后寨,向来清静,没有外人进来,除去苍头与小童、丫环、婆子之外,更无闲人。贾明这一喊好,老者心中诧异,遂大哼了一声:“什么人这样大胆,在此放肆无礼!”贾明在影壁墙上就答了话啦:“是我呀,问什么?”老者抬头一看,急忙甩大氅,方要奔影壁墙捉拿傻小子,金头虎一拍手指着杨香五说道:“老头别奔我来,你看房檐上那个离着你有多近哪,你为何舍近求远哪?”老者向房檐上抬头一看,说道:“就是他吗?”用手一指,只见杨香五随手而落,栽倒尘埃。过去二位姑娘比武打恼了,都是老者给排解。老者排解的法子,常常用袖箭打那三个蜡灯的蜡花。不将蜡灯打灭,专将蜡花打去,那蜡灯明亮异常,大家一乐。或者老者抄起大兵刃,耍两趟绝艺,也许大刀,也许大枪。要不然两个姑娘,姊姊不让妹妹,妹妹不让姊姊,打得是难解难分。这老者必得了一回事,才算完。所以方才对杨香五一抢手,指着说道:“就是他吗?”老者的袖箭暗中打出去啦。

  打灯花都能够成,若是打人还打不上吗?所以杨香五随着老者手一扬,就落下来啦。杨香五身穿夜行衣靠,绸子靠身,系着硬腰带子,老者这一袖箭打巧啦,正打在杨香五软肋梢上,五层绸子都打透啦。杨香五一觉疼痛,打了一个寒战,由椽子头上掉下来啦。掉在尘埃,一挺腰,就地十八滚,方要起来,二姑娘过去说道:“躺下吧。”窄窄金莲,正踢在杨香五腰上。杨香五方要起来,又闹了一个爬虎儿。两个老苍头,两个丫环过来,将杨香五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捆上。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瘦小枯干,咬牙切齿。此时贾明见香五被获遭擒,遂奔东南蹿房越脊,拚着命跑下去了。一童子上前要追,那老寨主说道:“你们二人不必追他,他奔东南方跑去,他那是给你哥哥送礼去啦。就凭这样人,才不压众,貌不惊人,也敢窃探莲花湖吗?”此时那小童与老苍头都齐声说道:“跪下!”杨香五心中暗想:胜三爷的门人,为什么跪一个山大王山贼之辈?倘若要是给山贼下了跪,就算是山贼将我放了,岂不辱没了我老师的威名?此时,姑娘、婆子们已经都进到上房屋中去了,杨五爷的袖箭,在由房檐掉在地上的时候,自己就拔下去啦。且说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立而不跪,说话强横,一打量他浑身上下,只见他头戴马尾透风巾,鱼鳞倒洒千层浪,青缎色绑身短靠,寸排白骨头纽子对襟,一掌宽的青缎子英雄带,青绉绸腰围子,青缎色滚裤,青缎子裹腿,青缎子护膝,软绒的青袜子,青缎的搬尖鱼鳞大洒鞋,倒纳着千层底,身不满四尺,瘦小枯干,短眉毛,似有如无,三角眼,黄眼珠,高颧骨,大下颈,身体枯干如柴,两腮无肉。老者一看其貌不扬,心中不悦。一看腰围子凸凸壅壅,倒剪着二背站立在众人之下,毫无惧怯的情形。老寨主叫道:“龙儿,虎儿,搜搜他的腰,看看有什么东西没有?”二童子过来一搜,由杨香五腰中搜出火折、火扇子、问路石,又搜出薰香盒子一架。两个小童不懂得什么是薰香盒子,遂递给老寨主说道:“老寨主,您看这是什么物件?”老寨主接在手中,将螺丝盖拧开,一开里面有薰药味,不由得飘髯大怒道:“啊?”老寨主啊了一声,心中暗道:“这贼必非好人,不然身带薰香盒子?带此物的贼人,多是下五门采花之辈。现在我这有如花似玉的两个大姑娘,不用说啦,这小子一定是前来采花来啦。”老英雄思索至此,不由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万恶淫为首,遂叫道:“将这混帐东西架到南边,绑在柱子上。”两个老喽卒遂将绳子找来,将杨香五架到明柱旁,用绳子先将杨香五两腿捆在明柱之上,又将两条胳膊,也绑在明柱之上。老喽卒绑完了杨香五,老寨主又吩咐道:“龙儿,虎儿,去取牛耳尖刀,养鱼的木盆,木盆内盛满了净水。将醋盆亦都拿来,大脏水桶也预备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钩子一个,将这厮开膛破腹摘心,老夫要饮酒取乐。”两个小童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杨香五这样处死,惟有两名老喽卒心中明白。当时七手八脚预备齐整,又要雨衣一件。两个老喽卒心中说道:“这样一个瘦小枯干的孩子,长得连尺寸都不够,还要找便宜呢?”杨香五心中恼怒:连话都不问,他已然说开膛破腹。我要说出我师傅胜三爷在后山,傻小子贾明卖了我啦,我不能卖了我师傅与我师兄弟。也就是一死方休呀,我死后倘有魂魄,阎罗殿前告傻小子两状。杨香五思索至此,遂闭目等死。又听两个老喽卒说道:“咱们老寨主都有二十年不吃这个菜啦。咱们这位大师父,也没做过这个菜。”

  原来,这开膛总得冷水浇头,由肚脐上,牛耳尖刀一扎,递进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就落下来啦。拿小钩子将心钩住,那心中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细,把血管剪断,在凉水盆里一洗,将鲜血拔出,放到醋盆之内。醋盆中有盐碱花椒,用醋一泡,然后拿到厨房去,再做成菜。且说那老喽卒对着另一个老喽卒说道:“将心摘下来,咱们二人还得上厨房去一个人。皆因为这位大师傅没做过这个菜,叫大师傅给切成薄片,再用凉水拔白了,然后再用炒菜的小锅,将小磨香油熬开。花椒、大料、葱、姜、蒜全都预备好了。葱要半寸多长,独头蒜切成薄片儿,把人心片先往锅内一倒,盖上锅盖,要不然活人心片往外跳。用点白酱油团粉,倒点汤一溜,此物外脆里嫩,比羊肉、牛肉、鹿肉都嫩,这才叫醋溜人心片。要做人心汤,锅里水先熬开了,将人心片向里一倒,见一个开儿,倒在海盆之内,里边放点酸菜末、韭菜末,加点香菜末,再放上胡椒面儿。这两样菜乃是大补之物,比人参肉桂汤强之百倍。”杨香五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不住思索:贾明你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可不能提出别人来。老喽卒语毕,手拿木瓢,盛凉水要浇头。那个老喽卒道:“把头巾绢帕给他摘去,你别忙啊。”这个喽卒遂放下水瓢,将杨香五头巾绢帕摘下,往旁边一扔,十字绊英雄带解开,青缎色短靠寸排骨头纽对襟。哪有工夫解纽扣?由领窝那里一伸手,连靠身的细白绸子小褂子,用手一扯,撕为两开,将衣服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这个老喽卒,遂又盛了一瓢凉水,往杨香五头上一浇,又盛第二瓢从头上又往下一浇。冷水浇头,不亚如怀抱冰,杨香五心中突突乱跳,眼往西南一看,心中叫道:“老恩师,黄三哥,我要与众位永别了。”再浇第三瓢水,杨香五心中可就糊涂了。两个老喽卒将脏水桶提在香五胸前,一个老喽卒提着雨衣,放在脏水桶中一尺有余。雨衣放在脏水桶中做什么呢?皆因为开膛的时候,牛耳尖刀往肚脐眼中一扎的时候,那血必然往外一喷,那雨衣为着是挡着血,不叫喷在人身上。且说这老喽卒用瓢盛凉水给杨香五浇头,浇到第三次上,杨香五已经晕过去啦。只见那老喽卒用手指一点杨香五的肚脐眼儿,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顺刀,刀背朝上,方要递刀之际,就听“嗳呀”一声怪叫,噗咚一声响,由房檐上落下一物。老喽卒赶紧撤刀抽身,将身形一闪,要不然此物落在老喽卒身上,必得将这老喽卒砸死无疑,幸亏老喽卒躲闪得快,未将老喽卒砸死。此时老喽卒可就顾不得开膛啦,就听声喊叫:“小子,盖这么高的房子,将爷爷屁股都给墩坏啦。”老寨主一听,有人喊叫的声音,遂过来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傻英雄答道:“不含糊,不错,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吧。”

  贾明因何去而复返呢?因捆杨香五的时候,傻英雄纵下山石影壁,往东纵上房去,往东南蹿房越脊,奔命逃走。越过三层房去,一看东南西北中俱都是寨子,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别就是四十寨吧?我不去啦。俩姑娘比武,因为我叫好,把杨香五叫人家给拿住啦,我回去看看杨香五去吧。”傻英雄思索至此,仍由旧路绕到北上房后坡,跃身上房,来到前坡,往下观看,什么也看不见。金头虎遂趴伏在瓦檐上,探头往下一看,正在给杨香五凉水浇头。傻小子心说:“这是给杨香武洗澡呢。”又看老喽卒右手提牛耳尖刀,左手二指一点杨香五心口窝,撤二指,右手递刀。金头虎说道:“要干,这要是把杨香五宰了,我到后山见了我胜三大伯我说什么呢?”金头虎往下一探身,大肚一沉,脑袋朝下,离地三四尺,往上一叠腰,屁股落地,“啊呀”一声,喊叫道:“这么高的房,把屁股墩坏啦!小子们。”老寨主一听声音,这才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金头虎遂答道:“不含糊,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哪?”老英雄甩大氅,纵身形对着金头虎当头一掌。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我把老贼的腕子一捋,捋住就把他抛出去啦。”拍手一捋老英雄腕子,那知老英雄头一掌乃是虚招。老寨主下边一腿,直奔金头虎踢去,靴尖一点金头虎的肚腹,金头虎借着灯光,看得明白,遂说道:“老贼小子,还弄花招呢?我拿肚子一拱,把老贼拱个屁股墩。”金头虎思索至此,不但不躲,拿大肚子向前一拱。金头虎觉得腹中疼痛,往后一退,金头虎倒闹了一个屁股墩儿,咕咚一声,坐在尘埃。金头虎纳闷道:“老贼小子,你是大力神哪?”老英雄过来一捋他头巾,金头虎头巾绢帕俱都没有,老寨主抓住金头虎冲天杵小辫。金头虎一晃脑袋,没有晃动,老寨主往怀中一带,金头虎闹了一个狗吃屎,趴伏在地。老寨主抬腿一踢他的后脊背,金头虎喊道:“老贼别踢啦,我上吐下泻,大肚子要破啦!”老寨主遂说道:“拿绳子来捆他。”两个老喽卒与两个小童拿过绳子来捆贾明,金头虎喊道:“你们不用手忙脚乱,大家动手,给你们捆吧。”金头虎自己将胳膊向后背,老喽卒用绳子将金头虎缚住二臂。老喽卒又要捆腿,老寨主说道:“不用捆他的腿啦,就此把他捆那边柱子上吧。”两个老喽卒将他扶起来,往西一推。金头虎说道:“你们不用推,不含糊,我自己走过去吧。”金头虎自己走至西边明柱,两名老喽卒先将金头虎二手绑在明柱之上,又将双腿也捆在明柱之上,又要将他头发打开。老喽卒一看,金头虎头发甚短,金头虎的冲天杵约四寸余长头发,不能向明柱上拴。老喽卒叫道:“老寨主,他的头发半尺来长,拴不了明柱上。”老寨主说道:“不用拴他头发啦。一个人心有了炒菜啦,没有作汤的,这回两个人心,可就够用的啦。”金头虎头发未拴在明柱上,脑袋还能够随便晃摇,仰着头看杨香五道:“小子你睡着啦?你怎么不言语啦?”又叫道:“老贼你看我有多胖?我的心大。你看那小子瘦小枯干,他哪有心哪?”老寨主闻听,怒目而视说道:“先开他的膛。”金头虎说道:“你开吧,绷了你的刀。你有那么快的刀吗?”老寨主闻听,心中诧异,怎么还绷了刀哇?遂站起身躯走到金头虎面前观看。老寨主借着灯光观看金头虎:雷公嘴,狗蝇眼,一脸面黑麻子,正顶门上黄不黄白不白一个圈。老寨主心中方忖:此人必有金钟罩。凡金钟罩都是童子功,横练不能贪淫,我这大年纪,别误伤了好人。老寨主皆因为从瘦小枯干那人腰中搜出了薰香盒子,所以认为他们是采花之贼,因此才要将他开膛破肚。采花之人哪能有金钟罩横练之功?这个矮胖子决非采花之人,别误杀了好人,采花之人决不能与不采花的好人走一堆去。

  老寨主思索至此,遂对着金头虎大声叫道:“老寨主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傻英雄说道:“小子吓我一跳。你不认得我呀?我们家里都认识我。”老寨主说道:“你们家里若不认识你,你活着有什么意味?你姓什名谁?家住哪里?”傻英雄遂说道:“老贼你要问我的姓名?你站稳些,别吓坏了你。咱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外号金头虎。我有一个兄弟,叫贾亮,你怕不怕?小子。”金头虎说话字句不正,老英雄一听他说得糊涂不清,因问道:“你是贾柳村黑驴寨的人氏吗?”金头虎说道:“小子,你要唱戏吗?我是贾柳村黑驴寨人氏呀。”老寨主又问:“贾柳村黑驴寨,我有一门子至亲,你可认识吗?”金头虎说道:“贾柳村姓贾的多,外姓的少,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老寨主说道:“我的亲戚那是赫赫有名。因南七省有我兄长胜英,不显我的亲戚;我那胜三哥不在南七省,我的亲戚在南七省就数一数二了。我那亲戚是少居逢虎山,明清八义排行在七,姓贾人称钻云太保,双名斌久。你认识吗?”金头虎不说人话了,好诙谐,答道:“那要不认识,还活个什么意味呢?”老寨主问道:“你说话我听不明白,你也姓贾吗?那是你近门当户,还是远门当家?”金头虎笑道:“那是我们家中的手艺人。”老英雄闻听,一飘黑髯,心中说道:“姐丈啊,姐丈啊,你专能作消息埋伏。走轮转弦,自行人,自行车,自行马。十数年你我弟兄未见,大概你是家中贫寒,给人家作了消息埋伏啦。此梳冲天小辫的说道,你是他家之手艺人。”老英雄思索至此,遂问道:“给你家里作的都是什么埋伏消息?”金头虎笑道:“莲花湖的老贼,那是咱们俩人的爸爸。”老英雄唾他一口:“呸,你是那个明儿吗?”金头虎说道:“我兄弟叫亮儿啦。”老英雄闻听,说道:“比你小,比亮儿大,你有个妹妹名叫贾秀英吗?”金头虎说道:“不错呀。”老寨主说道:“你母亲于氏太太呢?”傻英雄说道:“不含糊呀,我姥姥家也姓于呀。”老英雄回思旧景,十二年姐弟未曾来往,不觉暗暗伤情。

  诸位要问因何亲娘舅外甥对面不相识呢?皆因十二年前压寨夫人病故,只留下二女,大姑娘金凤六岁,二姑娘银凤四岁。老寨主四十余岁,中年丧妻,疼爱两个姑娘,不肯续弦,在莲花湖办完丧事,带着两个姑娘、婆子乳母和两名老喽卒,两个姑娘坐着轿车,于爷骑着座骑,探视赶奔贾柳村。两个姑娘到了姑妈家,自有贾宅丫环、婆子、于氏太太,迎请姑娘与乳母到了内宅。贾七爷与于丰恒姐丈郎舅在前院书房,喝茶吃酒谈心。贾七爷叫道:“贤弟,你中年丧妻,大不幸也。大概你们占山为王,必有损伤阴德之事。贤弟,莲花湖为首人多心不齐,你不如弃了莲花湖,归贾柳村。你愿意咱们弟兄在一块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为两院,外甥是甥儿,娘舅是舅父,再说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劳,久后必有扛幡架灵之人。如贤弟你不愿意,西边有宽阔之地一段,兄弟那无穷的富贵,盖上十间二十间房,可以乐守田园。为绿林道无有前程。”于爷说道:“姐丈,我是初创莲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园为业。水旱地有几百顷,不劫不抢,不窃取偷盗,一年的出产,二年用之不尽,岂容易一旦割舍?”贾七爷身量矮小,心中有点辣,又是姐夫内弟,喝着酒偶然闲谈,贾七爷不觉带气道:“贤弟,你要在莲花湖为山大王,这个地方你来大不方便哪。我家中来往者,俱是侠客剑客,当时的豪杰,保镖护院的师傅,没有山大王来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贼。”于爷闻听,面上有点不好看,说道:“姐丈,我非来在贾宅求贷,我带着两个姑娘是探亲而来。姑娘看望姑妈来的,我是看望姐姐来的。您府上门限高,不在您这里住,也不是不成啊。”姐夫郎舅偶然说僵啦,于爷跟喽卒叫家人:“套车,咱们回莲花湖。”于氏太太一看丈夫和亲兄弟俩人僵上火儿啦,可就为了难啦,说丈夫不好吧,又怕对不起丈夫;说兄弟不好吧,又怕对不起兄弟。他们俩人当时都在火儿正大的时候,这样藕断丝连的至亲,真是没有法子说话。于氏太太心中暗想,还是叫兄弟暂回莲花湖吧。所以后来,于爷总没有上贾柳村去。因为莲花湖距离贾柳村二百余里的旱路,姑娘也已经长大成人啦,出远门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紧的亲戚,愈走动来往愈亲近;亲姐妹,亲兄弟,虽然是至亲,您不走动来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没有来往。此事胜爷并不知道,于、贾两家乃是骨肉至亲,胜爷若知此事,于丰恒乃是胜爷的盟弟,贾斌久乃是明清八义的七爷,也是胜爷的盟弟,胜爷也就给两下了结啦。但是胜爷不知道他们两家的事,因此两下弄成骑虎难下啦,谁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谁。于丰恒在莲花湖年老,思想亲戚骨肉,就有这一门至亲,思想起来,暗中落泪。在十二年前的时候,与贾柳村黑驴寨时常的来往,大外甥贾明,小黑胖子,长得很俊,那知道贾明十四岁上出天花,生了一脸面的大麻子。练金钟罩练横啦,练成了矮胖子,怎么不像人样。他这么打扮,梳着冲天杵小辫。小时候极好看的孩子,怎么长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该甥舅相见,金头虎夜探莲花湖被获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头虎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皆因为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不会是采花奸淫,故此老英雄问他为何来到莲花湖。若不是有金钟罩,老英雄也就不问啦,必然以为是采花贼,也就给宰啦。老寨主这一问,金头虎说出姓名,老寨主一听,吓了一跳,几乎将亲外甥开膛。老英雄一伤心,落了几点英雄之泪。皆因为甥儿舅父的关系,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儿啊!”金头虎说道:“好说,孙子,你找我的便宜?”老英雄说道:“孺子不要胡说,我乃是你的亲娘舅于丰恒。”老英雄赶奔近前,亲解其缚。金头虎说道:“爷是舅舅哇?我早就看着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给舅舅磕个头吧。”金头虎说毕,跪在尘埃,给老寨主磕了一个头。

  老英雄眼含痛泪,说道:“你那母亲,我那姐姐可曾安好?你天伦,我的姐丈身体可曾健壮?”金头虎答道:“都好哇,问爷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老寨主说道:“我也得认识你呀。方才我是不认识你之故,所以要宰你。为什么你说应当宰你呢?”金头虎说道:“他们唱大鼓书的常唱。”老英雄问道:“唱些什么?”金头虎说道:“东庄不敢上西庄去,怕姥姥锅里煮外甥。”老英雄说道:“冤家胡说。”老英雄遂叫:“化龙、化虎过来,见过你表兄。”又说道:“贾明,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这两个小孩,乃是双生之子,一个叫于化龙,一个叫于化虎。”老者语至此,遂指着两个小童道:“你们三人乃是表兄弟。”二位少寨主过来请安,拜见了表兄。金头虎说道:“小子,不用磕头啦。”二位少寨主说道:“这叫什么话?”金头虎说道:“我是浑小子,兄弟,我不会说话。”于爷这才手指东边明柱问道:“明儿,这是何人?”金头虎说道:“你不认识这个瘦小子吗?他叫杨香五。他可坏极啦,你将他宰了吧。”于爷说道:“你们两个人不是一同来的吗?”金头虎说:“不错呀。”于爷说道:“既是一同来的,岂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金头虎说道:“他是明清八义、我六大爷的儿子,还是我胜三大伯的徒弟。”于爷说道:“贾明你不说人话,此人乃我杨六哥之子,又是胜三哥的徒弟,我敬还敬不到呢,我焉能杀他呢?”于爷遂叫两个喽卒快去解开绑绳,搀扶着在院中走遛。两个老喽卒遂将杨香五由明柱上解下来。杨香五干枯的身子,虽然冷水浇头,也只是昏迷一时,解下来自然还能动作。金头虎遂对杨香五说道:“要没我,你就叫人家给宰啦。”杨香五说道:“你不用答理我,没有你,我还叫人家拿不着呢。”老寨主于丰恒过去说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又说道:“你们二人深夜来此莲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别人,我不能向屋里让。”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将你杨五哥陪到西厢房,给你杨五哥找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把撕的衣服缝好了。”二童子把杨香五领到西厢房,等杨香五换好衣服,老寨主这才将杨香五与金头虎让到上房屋内。老寨主说道:“明儿,方才比武那两个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们出来,我给你们表兄表妹引见引见。”金头虎说道:“舅舅,你别招呼那个玩艺出来,也别给我们引见,我向来不见娘们。”老寨主闻听,贾明说话天真烂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乐啦,遂说道:“明儿不要胡说,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金头虎说道:“姑娘长大了,还不是媳妇吗?您别给我引见,我见人害羞。”杨香五见老寨主说那二位姑娘乃是贾明的表妹,杨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墙上的话来。皆因为在影壁墙上贾明说玩笑话,他说穿桃红的给杨香五作媳妇,穿灰色的金头虎自己要作媳妇。到了此时,方知道是至亲表兄妹,杨香五此时一想金头虎在影壁墙上的话,向着金头虎可就笑了。金头虎一看杨香五在那里笑,心中明白,遂对杨香五说道:“你要乐,我打你。杨香五小子,你满心里找我便宜。”老寨主于丰恒不知道金头虎、杨香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遂问贾明道:“什么事,明儿?”金头虎闻听,那说得出口来呢,遂答道:“舅舅,您别问我们俩人的事。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他那里乐是找我的便宜,您别问啦。”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要再乐,我跟你滚滚。”杨香五一看金头虎真要火啦,赶忙说道:“我不乐啦,你别又滚滚,有本事别跟我,咱们干什么来的说说吧。”老寨主遂又问道:“明儿,你们俩人究竟这黑夜之间来在莲花湖有什么事呢?”金头虎遂说道:“我们是探莲花湖来的。我胜三大伯叫人家给告啦。那个原告叫什么小老鼠,那小老鼠将皇上的什么玩艺给偷来啦,将那玩艺拿到莲花湖来啦。有一个大官叫我三大伯给拿那个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艺给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着玩艺儿,拿不着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

  老寨主闻听金头虎说话,糊里糊涂,也不问金头虎什么小老鼠,是怎么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问他说道:“探莲花湖是你们二位来的吗?还有别人呢?现在我胜三哥在哪里呢?”金头虎答道:“就是我们俩人,谁敢来呀?我们来好些个人呢。”杨香五见金头虎都要说出来,杨香五乃是精明强干之人,遂暗中向金头虎摆手,不叫金头虎说出后山那些人来。金头虎一看杨香五摆手,遂说道:“杨香五你不用摆手,这是我舅舅,告诉我舅舅怕什么的?”遂又接着说道:“我们来了十余位呢,我三大伯也来啦。黄三太、张茂龙、李煜、臭头腐都来啦,现在后山呢。我三大伯叫我们俩人先进来探探,有小老鼠那个贼没有,要是有小老鼠那个贼,我三大伯他们再进来拿贼。”老寨主见金头虎说话不明白,遂问杨香五道:“你们大家是怎么进来的莲花湖呢?”杨香五未及答言,金头虎接口说道:“您要问我们怎么进来的莲花湖?说起来太巧啦,莲花湖的漩涡水,我们爷几个谁也不敢凫。我三大伯正在为难进不来的时候,可巧来了个摸鱼的儿子。我三大伯一问他,他说姓高,还是我三大伯的侄子辈呢,我三大伯叫他将我们一个一个的背过来的。都说好啦,三更天后,他还来把我们背出去呢。”老寨主闻听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老寨主遂又向杨香五说道:“杨贤侄,我与胜三哥都是至友,与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儿所说的话,我听之甚不明白,你将内中情形从实对我言讲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对你恩师有个交代。”杨香五闻听,遂又向前施礼答道:“于老寨主既与我之恩师八拜之交,又与我天伦是至友,岂敢隐瞒老寨主?皆因为现有飞天鼠秦尤盗去当今万岁爷的国宝、正宫国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宝阁题诗,将我之恩师告下。钦差大人清洁廉明,暗中访察,知道我之恩师侠肝义胆,贼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师,钦差大人奏闻当今圣上,即命我之恩师为原办案之人,我之恩师现在奉了圣旨捉拿盗宝的贼人。”老寨主问道:“怎样告下你的老师呢?”杨香五说道:“那贼人由多宝阁将宝盗去,在多宝阁内留下诗句:‘飞檐走壁逞刚强,天下第一某无双。鼠踏山峰如平地,盗宝之人在两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圣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总镖头便知分晓。’乃是四句冠头诗:飞天鼠盗。我之恩师听说飞天鼠是秦尤的绰号,那秦尤却是替父报仇,秦尤与韩寨主有金兰之好,大概此贼必然落在莲花湖内,所以我的恩师带领我们兄弟前来夜探莲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获了。”

  老寨主闻听说道:“胜三哥来晚啦,飞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现在走了三天啦,胜三哥要早来三日,可就将他堵在莲花湖了。那秦尤于春正月间,曾由莲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归莲花湖。他对韩秀说道,他有无价之宝,欲送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作为压寨之宝。并叫韩寨主约请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宾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须当着众寨主面前献出此宝。韩秀闻听,遂问他此宝由何得来?并问他这些日期上哪里去了?他对韩秀说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并在北京作下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韩秀因为朋友之面难却,他非要当着莲花湖众寨主献宝不可。第三日韩秀遂邀齐五十二寨寨主,齐聚在聚义厅上。秦尤当着众寨主,由身上取出黄包裹一个,打开黄包裹,内有硬木小匣一只,将硬木匣抽开,取出一杯一盏,又由包裹内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当众说道:‘此杯乃是九龙杯,此盏乃是九龙盏,此汗衫乃是正宫国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当今万岁多宝阁内盗出杯盏,又到深宫院内盗出国母珍珠汗衫。愚兄只身飘流,要此物无有用处,愚兄愿将此物奉送与贤弟。贤弟乃是莲花湖总辖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宝作为压寨之物,愚兄一点微忱,盼望韩贤弟当着众寨主收下此宝。’韩秀闻听,当时面沉似水,对秦尤说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胆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当今万岁丢了心爱之物,必然十三省一体严拿。此物关系重大,将来事犯,慢说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场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小弟不敢收留国宝。’当着众寨主之面,韩秀这一席话说出,秦尤脸面之上甚为难堪。韩秀语毕,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断去桌角,说道:‘我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国宝我带着走,从此算韩寨主你没有姓秦的我这个朋友。’飞天鼠秦尤语毕,遂出离莲花湖,今日已经走了三日啦。当时秦尤走后,正值莲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际,韩秀将林士佩兄妹接到莲花湖内,韩秀遂将此事与林士佩说。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托胜英无疑。倘若胜英来到,传谕四十寨寨主,将埋伏预备停妥,如有捉住胜英者赏银千两。’老夫此话,俱都是实言,毫无虚语。你们兄弟赶紧回到后山,告诉胜三哥赶紧走,秦尤不在此处了。倘若被韩秀知道,必然追赶。莲花湖势大人多,喽卒万余,寨主四百余位,众寡不敌,那时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为老寨主,茶来张口,饭来伸手,我若是帮助韩秀,失去了我与胜三哥缔盟之义;我要是帮助胜三哥,岂不叫本山的寨主笑骂我不仁不义?你们告诉胜三哥赶紧出山,就说我也不看望胜三哥啦,你们给胜三哥带两句话去,就说我奉送的。你们大众出了莲花湖之时,如同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若是身在莲花湖内,好似鲤鱼落在千层网,彩凤投入铜铁笼。你们哥俩快出后寨见胜三哥,替我请安问候吧,我实不能拜见,叫胜三哥多多原谅我之苦衷。”贾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顿饭吗?”老寨主道:“韩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韩秀探去,岂不是反不美了?咱爷们不在吃顿饭。”贾明道:“不给饭吃,您给弄几十两银子也是好的。”杨香五道:“于叔父您别理他啦,他向来不说人话。”于爷说道:“我看你们还由此处出莲花湖后寨,千万谨慎小心。杨贤侄,愚叔不多嘱咐了。”二英雄这才拜辞于丰恒老寨主,由原路而归。

  杨香五在前,蹿房越屋,滚脊爬坡,出离后寨墙,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对面来了一个黑影,杨香五叫道:“贾明,前面来了一个人。”金头虎说道:“不用问啦,必定是莲花湖的贼,我拿石子砍他。”杨香五低声道:“别砍别砍。咱们人都在后山呢,也许是咱们人。”那对面之人,遂问道:“来者是杨五弟、贾贤弟吗?”杨香五一听,对面是三太的口声,遂问道:“对面可是黄三哥?”三太答道:“是我。恩师放心不下,派我前来探探。”金头虎说道:“喝,黄三哥,里面热闹极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给抓住啦。”三太说道:“刻下四更将近,老师放心不下,皆因为你们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弟兄三位说着话,即奔后山松林内,来到胜爷面前。胜爷一看杨香五、贾明甚为不悦,遂问道:“你二人为何这时才回来?叫我放心不下。”金头虎一看胜爷,着急说道:“胜三大伯,杨香五惹了祸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胜爷说道:“香五乃是细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这傻孩子说瞎话吧?必是你叫好了吧?”金头虎说道:“大杆子破画杆描银戟,我看到妙处,心里一叫好,嘴里喊出来啦,叫人家拿住啦,将我二人要开膛摘心饮酒。那老头一问姓名,一问我叫什么东西,三大伯还是您高明,原来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听说我是贾明,赶紧就将我们放啦,杨香五是我舅舅的盟侄。把我让至上房内,说小老鼠把皇上玩艺给那个贼头,那个贼头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断了一角,割袍就走啦。”胜爷说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傻小子要是砸锅的时候,他说话办事,明白极啦。杨香五接言道:“我于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许多的不便,叫我们代表给你请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莲花湖,韩秀问那秦尤上哪里去了,秦尤说道:‘我方由北京回来。’那秦尤对韩秀说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种无价之宝,明天聚集众位寨主,愚兄当众献宝。’次日中央大寨齐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齐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总辖寨主问道:‘宝在何处?’秦尤打开黄包袱取出三种物件,两件雅似小茶杯,玲珑透体,光华夺目,世间罕有。秦尤说道:‘这是康熙万岁的九龙杯,这一宗是康熙万岁的九龙盏。’又取出了一件宝珠的汗衫,说:‘这是康熙万岁正宫国母的珍珠宝衫。这三宗宝物万金难得,我将此三宝,奉送贤弟镇压莲花湖。’韩秀一看,满面通红,遂说道:‘身为绿林已经犯了法啦,再作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那还了得?康熙圣主乃是一代明君,岂能容此?必然旨意下来,十三省一体严拿。我要收下此三宝,乃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我要与你打一场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长速将此宝拿去,并且不可久往莲花湖。’秦尤恼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将桌角断去,言说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叫道:‘韩贤弟,哥哥这就走。’我于叔父说前三日秦尤出了莲花湖,携宝而遁,不知所往。我于叔父说道:‘秦尤已走,您跟莲花湖没有什么交涉。秦尤走后,林士佩即到了莲花湖,残败的喽卒也都归在莲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对韩秀说道:’此案必然胜英办理无疑。林士佩悬赏千两,如果拿着胜英者,领赏千两,各寨预备埋伏,俱都预备好啦,专等你老人家呢。于叔父说道:多多拜上胜三哥,赶紧出寨,实不能面见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众寡不敌,反为不美。我于叔父又说,要帮着咱爷们动手,他乃是莲花湖头一位老寨主;要帮着莲花湖打,他乃与你八拜之交,又与贾明甥舅之情,这岂不是为难吗?我于叔父拜劝你老人家,说咱爷们身在莲花湖,好比鲤鱼在网内,飞鸟投入笼中。若是出离莲花湖,我于叔父送给咱爷们两句话: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胜爷闻听笑道:“三太,你等来看,老夫结交天下宾朋,到处有用。莲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爷几个快走。”

  爷儿十数位将站起身形,忽然后山岭一阵风沙,江水荡漾。金头虎喊道:“天气晴和,满天明亮,忽然刮起怪风,这是闹鬼吧?我可怕神怕鬼。”胜爷说道:“哪有此事?这是后山大虫,龙虎斗,虎豹兴风。”话言未了,出岭上撞出一只猛虎,张牙舞爪,盆大之口,两只眼睛似两盏明灯,由山岭上跑将下来。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快上树吧!要不然拿你们当点心吃了哇!”杨香五道:“你在莲花峪打豹,怎么打来着?”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里,老和尚给我九环剑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头虎。”胜爷一看,他们小弟兄俱有惊恐之色,遂说道:“此物乃山中群兽之王,人皆畏惧,你们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学了一会子镖,咱爷们迎门三不过,三只金镖专降猛虎。”说着话老英雄转身迎将上去,虎由上向下飞跑,胜爷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对面,相隔至三五丈远,胜爷转面向东,转身掏出两只金镖。胜爷向外掏镖的时候,那虎已距离老英雄两丈余远,前腿一绷,后腿一蹬,两只眼睛犹如电光闪闪。尾巴一搅,卷起沙石,风声震动山林。小弟兄们见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担惊受怕,个个毛骨竦然,不寒而栗。老英雄掏出两只金镖,那只猛虎真是饿虎扑食的架势,前爪一仰,后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扑来,眼看着老英雄斜身一仰双腕,只见那只猛虎扑于尘埃,复又向上蹿起,连蹿数次,尾巴卷地,搅得山石乱飞。老英雄赶紧套挽手压鱼鳞紫金刀,那猛虎头朝东,尾朝西,老英雄鱼鳞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颈剁去,钢锋递进,连皮带肉一尺余深,抽刀撤身,顺势一纵,纵出一丈余远,抬腿三擦鱼鳞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们小弟兄看见了?咱爷们三只金镖迎门三不过,专降猛虎,你们弟兄俱都亲眼得见,切要谨记。”胜三爷与小弟兄说话,自然是非常得意,语至高兴之处,老英雄对着小弟兄们哈哈一笑,鱼鳞紫金刀插于背后。老英雄这一笑不要紧,在后山中笑出了一场是非。只见由树林丛中出来一条大汉,凶若瘟神,猛似太岁,手使一条三股烈焰叉,一声呐喊,叫道:“白胡子老头,你打死了虎,你还敢洋洋自夸?”胜爷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面啦,也不能躲避啦,这必是莲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问道:“足下是莲花湖那一寨寨主?”此人答道:“俺非是莲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后打猎砍柴,后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别人不许进山。”胜爷心中暗道:恶人必有恶人魔。胜爷又一转想:韩秀乃四十寨总辖,岂能畏一樵夫?胜爷遂问道:“壮士意欲何为呢?”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着老虎好几天啦,砸他好几叉没砸动他,你为甚么给打死?”胜爷说道:“壮士既然打猎,我替壮士将虎打死,壮士就将虎拿去。岂不美哉?”那大汉答道:“不成,你将虎给我打坏啦。你用镖打,把虎眼给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钱,你给把虎弄瞎啦,你得赔我活的。你又将虎脖子给刺断啦,那虎皮也碎啦,这个虎就没有值钱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赔不可。”胜爷一听,这是个浑人,岂有此理?胜爷遂说道:“壮士将就一点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语说得好,人死还不能复生呢,既是打死啦,那里去找活的呢?也是我胜英一时粗心,恐怕此虎伤人,所以误将壮士的虎给打死,壮士多多原谅吧。”胜爷语至此,只见那大汉哇呀一声怪叫,将三股烈焰叉抖得哗啦啦乱响,遂问道:“你姓什么?你再说一回,我仔细听听。”胜爷乃是一时的粗心,将自己真名实姓说出,再要隐瞒,也来不及啦,胜爷遂答道:“壮士,在下姓胜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总镖头是也。”

  那大汉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人人都说你是高人,原来你并不高,耳闻不如眼见哪。”此时金头虎贾明在旁说道:“高人是认着是身量高哇?身量高当什么?身量高接骆驼屎去呀!我跟你滚滚吧。”未等胜爷说话,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老师自能安置他。”过去一把将金头虎拉住。又听那大汉说道:“现在我在山里头听人家说,莲花湖来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叫捉拿胜英,谁要把胜英拿住,给林寨主送去,一千两银子现给不赊。这也是我走时气,他们谁也碰不上,单单给我送来啦。你也不用叫我费事,你就跟着我走,我将你交于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两银子,我将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几所房子,开上几个当铺,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着挨饿啦。你比老虎值钱多,你赔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胜爷闻听,微微冷笑。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为,我不叫你赔虎还不算,我还将你送出去。”胜爷心中暗想,这样浑人,决不能用言语将他说得不动手,非得动手,将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们闻听那大汉说话,俱各愤愤不平,面带怒气。列位,这大汉是谁呢?为何莲花湖后山单许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喽卒们出入还得有腰牌呢。原来这大汉是一个孝子,韩秀乃是恤老怜贫之人,他进山打柴,原是韩秀特许的。并不是韩秀畏惧于他,皆因为他有七十余岁的老母。他终朝每日在浑河套里摸鱼为生,但是他的膂力过人,他的饭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这一担子柴禾总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顿饭要是吃饱了,总得七八斤面。摸鱼吃不饱,便要饭吃,每日他要来饭,将那好的与他老娘用砂锅烩软和了,再给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总得饿着。有一天有几位老头在莲花湖外闲游,看见他在那里用砂锅给他老娘烩饭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将那饭倒在盆内,一大堆干饽饽,他狼吞虎咽,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问他说:“你怎么吃那些个呢?”他站起来说道:“俺这还吃不了半饱呢,天天挨饿。”那老者说道:“你为什么挨饿?你怎么不会干点活去呢?”那大汉说道:“干活因俺饭量大,没人要俺呢。”那老者说道:“你不会上莲花湖打柴禾去吗?你吃的多力气必大呀。”大汉说道:“俺没有家伙,怎么打柴呀?”老者说道:“我给你凑点钱,你买斧子,买担子,上莲花湖后山拾柴禾去,挑出来卖了,你们娘儿俩就不用挨饿啦。”列位,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圣人教人千言万语,不离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会为非作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为非作歹,身受刑法,为父母者心何以安?岂不是非孝吗?败坏先人的名誉,辱没己身,都叫人家笑骂父母,岂不是非孝吗?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入下流,贻祖宗以骂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会狡猾,不会欺诈,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来,从来成伟人,齐家治国之人,死后落下好名誉的,他事亲必孝,所以为国才尽忠呢。凡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有大节义之人,莫不孝其父母。这大汉一点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怜,所以才给他银子怜恤他,给他银子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饿,要不然年轻力壮,要饭都没有人给他。

  闲话少说,书归正文。且说众老者,你三钱,我五钱,给他凑集了三四两银子。他将银子接过,揣在腰中,连道谢都不懂得,还是他的老娘,对着众人千恩万谢。众人知道他是痴人,敬重他孝亲,谁还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银子买了一把铁板斧,又买了一个大筐、柴担子,剩下的银子交给了他的老娘,他就挑着担儿,去上莲花湖打柴去啦。那莲花湖的规矩,外人谁也进不去,那大汉向前一走,守桥口的喽卒就把他拦住啦,问他上里头找谁?他说不找人,拾柴禾去。喽卒对他说道:“不准拾柴禾。”他说:“不准拾柴禾不行,人家给我银子叫我拾柴禾。”喽卒往外一推他,他用力一推喽卒,就将那喽卒推了一个大筋斗,一连气将喽卒们推倒了好几十个。喽卒们没法,遂对他说道:“你等一等,一会儿叫你进去。”原来莲花湖的规矩,喽卒们不许打人,有事必须报告寨主之后,听寨主的吩咐。那喽卒们一看,他是一个憨子,喽卒遂到里面报告韩秀寨主去啦。韩秀遂打发老喽卒:“到桥口看看什么人,敢在莲花湖桥口打喽卒。不许和他喧哗,回来报我知道。”老喽卒来到桥口一看,原来是一个憨子,遂问他进莲花湖后山干什么?他答道:“进山打柴禾养活老娘,摸鱼要饭吃不饱。”老喽卒见他说话诚实,平常日也常常看见他在桥口外侍奉他的老娘,知道他是个孝子,遂回到里边,在韩秀面前给他美言几句。韩秀为人仗义轻财,恤老怜贫,听说他是个孝子,遂动了怜爱之心,遂叫老喽卒到桥口外告诉把守桥口的喽卒,准他进后山打柴,但不许再带别人进山。憨子从此遂进后山打柴,每日打一担柴,卖个一吊五六百钱;下雨天道路泥泞,卖个半吊八百的,好天就吃饱了,下雨天就吃半饱。日子长了,把他老娘背到山神庙内居住,又打了一根三股烈焰钢叉,打完柴禾打猎。以后有阴天下雨时候,由山内往外挑柴禾,却巧叫韩秀碰上啦,韩秀问他:“你一担柴禾卖多少钱?”他答道:“卖个一吊五六百文钱,下雨卖七八百文钱。”韩秀说道:“以后下雨的天,你就将柴禾挑在我的大厨房里去吧,怪费力气的,不用往外头挑啦。”那大汉果然下雨之天就将柴禾挑大厨房去,韩秀仍然给他一吊五六,也不少给他钱。这就是大汉进莲花湖的历史,后文书黄三太遇难于大江之中,大汉曾数次救护。

  且说这日那大汉追虎遇见胜爷将虎打死,非叫胜三爷赔虎不可。比及胜三爷道出姓名,大汉一听,又动了财迷之念,以胜爷为奇货,非要发财不可。胜爷一看,他原来是一个不识数的憨子,不以力服,不能了事,胜爷说道:“您就动手吧。”大汉并不客气,抖起三股烈焰钢叉,照准胜爷当胸就刺。胜爷见叉到来,一斜身躯,大汉的叉可就刺空了,胜爷乘势让过大汉的叉盘,右手一捋叉杵,说道:“你躺下吧。”大汉用力甚猛,将叉刺空,可就收不住脚啦,况且又是在山坡上,被胜爷这一持叉杆,向下一带,大汉可真听说,将叉可就交给胜爷啦,往前走了四五步,闹了一个狗吃屎。大汉摔在尘埃,一翻身站起来说道:“这回不算,不是你的本事,是我自己用力太大啦。凭力气你摔不倒我。”说着话,双风贯耳,两个拳头照定胜爷两太阳穴打去,胜爷用了个野马分鬃,将大汉双手腕一捋,往前一拉,说声:“躺下吧!”大汉来了一个外甥打灯笼——照旧。大汉趴伏在地,复又爬起来说道:“这回我没留神。”胜爷说道:“你再来新的。”大汉站起身形,一伸腿对着胜爷踢去,胜爷一闪身形,伸手将大汉的脚后跟拿住,往上一提。大汉这回可趴不下啦,因为胜爷没往前带他,是向上提的,这回大汉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胜爷叫道:“朋友,你站起来,摔一百个筋斗要是有重样的,我就不姓胜啦。”大汉这回躺在尘埃说道:“我不起来啦,起来还得躺下。我打不过你,我认你一个老师吧?”胜爷一听,可就笑啦,暗道:天下什么人都有,像这一类的人,真是天真烂漫。大汉又说道:“他们都说你是高人,我以为你身量高呢,原来你的能为真高。我认你为老师成不成?”胜爷闻听,伸手相搀。大汉起来,遂将身上泥土挥去,说道:“你收了我这个徒弟啦。”胜爷说道:“收徒弟那有这么草草的?我就收了徒弟啦。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大汉说道:“我家没有别人,就有一个老娘啊,七十多岁啦。”胜爷说道:“你要认了我这师傅,就得跟着我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有七十多岁的老娘,岂能离开你呢?”大汉说道:“你别跟我转文,转文我不懂,你是收不收吧?”胜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大汉说道:“我叫于兰。水里我的能为大极啦,扬子江逆流,我能凫十里地。我就是水里能为大,人称我为混江龙。旱地不行。”胜爷遂说道:“我收你一个记名的徒弟吧。等你老娘百年后,黄金入柜,你到十三省总镖局找我去。现在你老娘离不开你。”于兰闻听说道:“什么叫百年后黄金入柜呀?”胜爷说道:“就是人死后入土。”于兰说道:“啊?就是死了?那么也好。”胜爷又向于兰道:“你在此山打柴,每日够你的用度吗?”于兰答道:“够哇。好天的时候,我卖来的钱,买十五斤面,我连吃饭再拿饽饽进山打柴,剩下的钱,我老娘收起来,留着阴天的时候不能进山打柴,买面作饽饽。可是阴天下雨八九斤面,我娘吃饱了,剩下我吃。”胜爷说道:“现在你的老娘在哪里居住呢?”

  于兰答道:“我的老娘现在山神庙内居住。”胜爷一看于兰这个粗人,颇能孝亲,并且说话诚实,心中暗道:“这才是我的徒弟呢。”胜爷遂叫道:“于壮士,我收你为记名的徒弟。老夫乃年迈之人,今天上床脱了鞋一双,明天不知穿不穿。我给你引见几个师兄,以后老夫若是不在,你兄弟们好有个互相照应。”胜爷遂指着黄三太等说道:“于兰,这是你师兄黄三太,乃是浙江绍兴府的人氏。这是张茂龙、李煜、杨香五等,彼此都见过礼吧。”胜爷引见已毕,遂问道:“黄三太,你们都谁带着散碎银两呢?与你师弟凑一点,也可以帮助阴天下雨之时,不能进山打柴之用。你们留下三两二两的零花,剩下给你师弟。”黄三太、张茂龙、李煜等十余位,这个三两,那个二两,凑了二三十两。金头虎在旁说道:“我是瓷公鸡,拔不下毛来,一文也没有。生意人的习气,我不吊空杵。”胜爷见大家凑了二三十两,胜爷伸手一摸兜囊,掏出约有二十余两,共凑五十余两。胜爷遂用蓝绸手巾一包,递给了于兰,说道:“你将此物拿回去,交给你的老娘,以后再有大雨的时候,可以多买面了,不用挨饿啦。”于兰接银在手,遂将银子向兜囊一装,一伸手又将那钢叉拾起,说道:“我走啦。”胜爷说道:“这还有一只虎呢,你不要吗?”于兰说道:“你不要吗?”胜爷说道:“我不要,你弄了去吧。”于兰说道:“您不要我要。虎眼坏啦,就是虎眼值钱。虎皮我卖钱,虎肉我吃,比狼肉鹿肉都好吃。”话毕,将虎尾向手腕上一缠,往后脊背一背,又将连皮未断的虎头,用手一揪,扛起来就要走。胜爷说道:“且慢。”胜爷赶奔近前,由虎目中将两只金镖起下,擦了血迹还入囊中。于兰说了一句:“你真是好人。”大英雄背虎而去,连一个谢字都没有。金头虎说道:“你们真是傻人,还说他是憨子。你们这几十两银子花的多冤哪,要给我零花,我还感你们的情呢。”爷几个在此闲谈,暂且不表。且说于兰当年六月染病,多亏胜爷给的银子,医药治病。然后于兰报恩,在二打莲花湖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于兰走后,胜爷与众贤徒遂来到东山坡松林深处,众人换上水衣水靠,收拾好了零碎,复由原路回归稻田地内。来到漩涡水处,天将五更了,并不见高恒的踪影。胜爷仰天叹息:“高恒年轻误事,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到来?”金头虎直骂街:“水怪的儿子,把咱们给冤苦啦。他要是不来,咱们出不去。”正在此时,只听锣声震天,鼓响如雷,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众英雄回头观看,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八只采莲大船,船桅上有号灯,白纱大灯笼红字,桅顶上有青龙旗一面,上书斗大“韩”字,乃是韩秀偕同水八寨的寨主喽卒。众喽卒寨主,各执水战兵刃弩箭、七股鱼叉、青钢刺勾镰枪,乘船破浪而来。金头虎大声喊叫:“你们看西北角上大星落地,我就归位啦!我要驾返天台,龙归沧海,我可要归位了!”欧阳德说道:“坑了我啦,害了我啦,水怪的儿子要了我的命啦。”张茂龙说道:“要相距十丈二十丈远,乱箭齐发,我就成了大刺猬啦。会水的扎猛子,大鱼叉扎蛤蟆。”十数位少年英雄俱有惊恐之状。胜爷说道:“你们小弟兄们全都盘蹲在稻田地内,不要惊喊,老夫迎上船去。”三太叫道:“老恩师,你老人家水内怎避弩箭、七股鱼叉?”胜爷说道:“老夫到船前报上姓名,那韩秀未必放箭。”胜爷虽口出此言,心中哪里知道韩秀他放箭不放箭呢?胜爷心中思想,不过一死而已。正在大船将近危险之际,胜爷就要近前答话,会战群雄,不叫小弟兄上前,胜爷真称得起侠肝义胆。久后徒弟们谈道,谁不钦佩胜英?不像今世的英雄,我这有三把刀,八把手叉子,真到动手的时候,他跑啦。要在往常时,杀七个宰八个,等到自己遇上点事,主意也都拿不过来,给鞋底子磕头啦。且说胜老英雄一飘银髯,面向西南要迎韩秀的战船。正在此时,稻田东忽然水底一响,鹅毛沉底的水中现出一人,口中叫道:“胜老伯父,不必迎战,小侄男高恒久待多时。”胜爷叫道:“贤侄你来迟了,我要迎上前去独斗群雄。你快救你哥哥等黄三太去吧。”高恒说道:“我将您与众兄长背到东岸去,韩秀的船尚到不了呢。胜老伯父您看,他的大船由西南奔东北来,他还得绕道呢,直接不能来到。此处向西南方有一里余地,都是稻田,半尺之深的水,他的船进不来,他的船得由西南方绕到北面,方能至此。”胜爷说道:“贤侄地理很熟悉,甚是甚是。如此先背你黄三哥。”高恒说道:“长幼有序,我还是先背老伯父。如有差错,小侄男负咎。”高恒语毕,遂将胜爷背起,胜爷一看,不是方才摸鱼的样儿啦,通身水靠,背后背定劈水刀。把胜爷背到东岸,破风滔浪返身回来,再背三太等弟兄,在水中犹如快马相似,将众弟兄俱都背过去,只剩下金头虎一人。金头虎道:“韩秀的战船到啦,贤弟快将我背过去啦。”高恒一见贾明说话低声下气,也就不好意思再吓唬他,未了这才把贾明背到东江岸。贾明道:“高恒你多背我一回吧。”高恒说话:“已经到了旱路,我还背你干什么?”金头虎说道:“你不知道,到贾柳村,我弟男子侄常背着我。水里我干不过你,高恒小子,咱们俩滚滚哪?”胜爷闻听,一飘银髯怒道:“无知的贾明,你兄弟受了这大的累,将咱们大家背过,你怎么还与你兄弟开玩笑哇?”贾明说道:“他跟我玩笑,我不理他,我让他好些句啦。”胜爷说道:“后退,撤水靠,赶紧换衣服去。”大众俱各撤水靠,换上短打衣服。

  此时韩秀战船到了正西,紧靠稻田地,直隔二三十丈远,对面彼此观看。列位,韩秀因何追至呢?皆因胜爷打虎收徒弟,耽误工夫太大啦。早有踩盘子喽卒报告了韩秀,韩秀放心不下,不知镖行果然来了多少人,所以韩秀亲自带队来追。英雄站在船头,向东岸上一看,此时天光方亮,还看不甚真,约有十数余人,其中有一位白发苍苍老者。韩秀吩咐水八寨的八位寨主,鸣金收队。水八寨八位寨主,大寨主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将张林及众寨主愤怒,大家说道:“总辖寨主爷,东江坡只十余人,为何鸣金收队,不去捉拿?”韩秀笑道:“你等乃一勇之夫,实无学问。胜英手下高人甚多,鹅毛沉底之水,尚有高人可以来往。你们八位寨主,谁能凫过此水?船若绕十余里靠岸,胜英已然远去。我能凫此水,我追将过去,我也未必赢得了胜英。不如权且作一小面子,放他们一走,暗中还存一分感情。”八位寨主闻听,俱各佩服,遂说道:“总辖寨主高明,我等不及多多矣。”

  且说东岸上黄三太等问道:“老师,怎么韩秀鸣金收队呢?不向东岸坡追赶呢?”胜爷答道:“总辖寨主韩秀乃是文韬武略之人,比你们小弟兄高之十倍。列位不能凫过此水,韩秀自己能凫此水,他未必是老夫敌手,因此鸣金收队耳。我们二人,这是一个暗暗的过节。”胜爷叫道:“高贤侄,进莲花湖劳贤侄接送,受此大累,那秦尤前三天已经逃出莲花湖,拐走三宝,不知下落。我有心拜望你父,奈因我的官司甚重,秦尤不知何往,你见你天伦,替老夫多多拜上,就提胜英有事在身,不能前去会晤。”胜爷又问道:“你父在家近来作何事业?”高恒答道:“我父现在每日上山打柴为业,小侄捕鱼,我父子渔樵生涯,粗衣淡饭耳。”胜爷心中暗想,高竹坡可称得起高人也,武艺超群,来无踪,去无影,而能甘守清闲,不问世事。若我虽有微名,终日在刀山鼎镬之中过此生活,不及我高贤弟多矣。胜爷思索至此,不住地叹息道:“贤侄,替愚伯代问候你父,求你父子原谅愚伯可也。”高恒答道:“我昨夜回家,对我天伦将您的事情细说了一遍。我父欲要前来,帮助伯父探莲花湖,然后我父又一想,与莲花湖水面上的朋友有八位相识,倘若叫人家看出来,与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我父未能前来。我临来的时候,我父对我说道,您探完莲花湖,就此到我们家里住上几日,老弟兄十余年未见面,要盘桓几日呢。”胜爷说道:“老夫公事在身,心绪如麻,实不能耽搁日期。多多拜上你父,后会有期。”高恒又道:“我父说您以后要有用我们父子之时,您赏赐一信,我父子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胜爷说道:“以后若有用高明之处,老夫必然请贤侄出山相助。”语毕,高恒与胜爷彼此施礼告辞。

  胜三爷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率领众人返回镖局。走出莲花湖三四十里,师徒众人来到镇店打尖吃茶,次日返回十三省总镖局。来到距离镖局三十余里,神刀将李刚李四爷,率领镖局三十余位镖头迎接胜爷,胜爷与李四爷一同回归镖局,皆因为李四爷等放心不下,前来迎接胜爷。众英雄回到十三省总镖局,聋哑仙师问胜爷踩探莲花湖之事如何,胜爷说道:“贾明、香五夜探莲花湖,巧遇盟弟于丰恒,贾明甥舅相认,于爷将秦尤之事俱都说明。秦尤果然将三宝怀归莲花湖,欲送与韩秀,那韩秀未收。韩秀并说:‘秦仁兄,你惹下塌天大祸,我不跟你打这官司。你将三宝带走,我莲花湖实不敢收留。’秦尤恼羞成怒,当时亮出匕首断桌一角,割袍断义,划地绝交。秦尤遂遁出莲花湖,并将三宝拐去,至今不知投往何处。好一个韩秀,可谓知己知彼之类,真大英雄也。”又将莲花湖后山打虎,收下一个寄名徒弟之事,与聋哑山师细说一遍。

  胜爷又派胡景春,将范老者送到丁家店,并将搭救难女之事,与范老者略述一遍,并修书一封,求丁绅董将范老者送归家内,以尽终始,好叫他小夫妻破镜重圆,散而复聚。

  胜爷休息半日,第二日与大众再议访拿秦尤之策。大家吃完早膳后,忽闻镖局外一阵大乱,只见门房探子跑进三四个人来,口中说道:“胜老达官爷,外面来了两个武职官,一位守备李廷仁,一位院衙王千总。府县衙门的官人,他们要拜见胜老达官,言说有要事面呈。”胜爷说道:“大概是皇上丢宝的案子追得甚急,要锁拿我胜某进京吧?”胜爷又说道:“这也是胜某情屈命不屈。”将话说罢,胜爷站起身形,率领众英雄迎出镖局。来到大门外,一看守备千总与县府之人,俱都颜色更变,面带惊慌之色,其中又出一桩惊人的差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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