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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上)》 作者:张杰鑫

第10章 丢钦差失而复见 捉秦尤大闹台湾(4)

  我把你十三岁儿子方茂儿早杀啦,我再杀你妻女,再杀害男女下人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放火把宅院一烧,我远走高飞,咱二人落一个家产尽绝!“恶贼大呼小叫,西暗间屋中李氏娘子将话听了个真而且真。虽然是贤德的妇人,对于这种狠心贼,知道他说得出来就办得到,李氏娘子一着急,启帘栊而出,遂说道:我把你这狠心的强盗,我们大人不对,孩子怎么得罪于你?你哥哥三十余岁,就有这么一个男孩。你爽快把我也杀了吧。”恶贼一冷笑,说道:你还打算活呀?我这就是杀你来的。“贼人由背后伸手抽刀,大先生子荣一看,杀了爱子,又要杀娇妻,不由得一阵滚油烹心,站在叔嫂当中,说道:子华,你先别杀你嫂嫂,你先把哥哥给杀了吧。”恶贼一伸左手,将大先生发际掳住。大先生乃文明秀才,恶淫贼将大先生往怀里一带,刀横在大先生颈上。恶贼横刀思索:自己从三四岁的时候,没有爹娘,是我哥哥将我养大成人,疼爱我如掌上明珠。所以刀未曾往下落。恶贼略有一点人心,所以剐他的时候,就少剐他六刀。大先生一着急,一撞他,恶淫贼抬腿一脚,正踢在大先生的胸前,大先生仰面朝天。大先生连疼妻子,再加上踹了这一脚,也就昏死过去了。李氏娘子一看丈夫昏死过去,往前一扑恶贼,恶贼一闪身,娘子扑伏在地,随着给娘子背后一刀,红光崩现,八仙桌儿上壶盘茶碗俱都掉在地下。壶碗一摔,茶盘一响,将西暗间屋中睡觉的小姑娘惊醒,恶贼遂提刀进西暗间,西暗间屋中的小姑娘年五六岁,很聪明伶俐,见他叔叔提刀进来,小姑娘遂说道:叔父您拿着刀干什么?我害怕。“恶贼说道:我把你哥哥一刀杀死啦,我把你天伦一脚踢死啦,又把你娘一刀给劈啦,留你这小冤家何用?趁你萌芽出土,我给你连根带叶扫平。”此时小站娘叫叔叔叫得震心,淫贼不理,纵身形上了床。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可就躲在床的西南角上去啦。贼人把刀交与左手,将要伸手,就听噗的一声,鲜血淋漓。原来是他要抓姑娘小辫,忽由外面打进一只镖,正打在恶贼的胳臂上。此镖乃是穿皮镖,就听窗户外有人呐喊:好狠心的恶淫贼!杀嫂灭侄欺兄,又要杀死侄女,气死我也!三太黄爷我非要与你拚命不可!“又有人呐喊说道:呔,好恶狠的淫贼!小毛遂杨香五跟你拚命!”又有人呐喊:唔呀,龙眼王八羔子!臭豆腐,我跟你拚命!“又听有人说道:小子,我要胡骂你啦!”三太黄爷说道:别骂街。他一门良善,就他那么一个万恶之人。

  原来,方子华由后面来到前面,进至他哥嫂的屋中,他哥嫂让他饮茶,子华与他哥哥商议脱逃避难那个时候,黄三太、杨香五等可就在窗户根听着啦。及至他与他兄嫂翻脸,杀嫂踢兄,黄三太等可未曾知道。子华复又进至西暗间,要杀他的五六岁的侄女,就听姑娘说道:“我害怕。”子华说道:“已经踢死你天伦,杀死你娘亲。”就在这个时候,三太等可就听见啦,遂舐破了窗户,往里面观看,正见贼人上床要杀他侄女。三太等可就急啦,遂抖手一镖,正打在贼人的胳臂上,所以就听噗的一声,鲜血流出。恶贼当的一脚,将窗户踢开,纵身形,由窗户出来。黄三太气得钢牙乱错,跳起来,照定贼人就是一刀,恶贼闪身用刀一架。杨五爷由软肋梢扎去,贼人一闪身,躲过杨五爷这一刀。此时欧阳德脑后摘巾,脖子后给他一刀。贼人一低头,一闪身,金头虎迎面就是一杵,说道:“杵到啦,小子!”贼人独斗四位英雄,而且胳臂上有镖伤,恶贼说道:“小儿三太,你是单打独斗哇,还是群殴?”金头虎说道:“我三哥不能作主。我们跟好人可以单打独斗,跟你这万恶淫贼,我们有多少人都得拿你。”淫贼一人难敌四位,遂虚晃一刀,方子华巧打卧云势,又用地躺刀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金头虎傻小子一乐,说道:“又用滚地雷的儿子。黄三哥、杨香五你们闪开,待我一人拿他。”遂把一字镔铁杵插在背后,自己往贼身上一扑,贼人往旁边一滚,傻英雄贾明一扑,扑了一个空。贾爷一滚身,站起身躯,方子华滚到左边,贾爷一斜身,又往贼人身上一扑,恶淫贼又滚在贾爷后边。贾爷转身又一扑,恶淫贼又滚在右边。傻英雄喊叫,说道:“小子,我爬到你身上,你不会拿刀扎我吗?”恶淫贼方子华说道:“那焉能够呢?”傻英雄是罗圈腿,又哈吧着,贼人一刀扎在贾爷的臀股之上,复又一刀扎在腿腕之上。贼人又一刀崩在迎面骨上,贾爷觉着筋骨疼,贾爷要不是幼学的童子功,不死也得带点重伤。贾明大声喊叫:“破着我这一条裤,与你滚上没有散!”贾爷复又高声呐喊,道:“要报无报终无报,他将无私确有私。采花淫贼刀杀五命,拒捕殴差,欺兄杀嫂,用刀扎死亲侄子,他要摔死五六岁的小侄女,这样万恶淫贼打胜仗,我们弟兄打抱不平,反倒挨凑!”金头虎贾明喊道:“我要骂老天爷啦!”黄三太在旁边说道:“贾贤弟,你骂老天爷作什么?”正在此时,忽听东厢房上嘎嚓一响,响的声音是用脚踩碎阴阳瓦的声音。就听东厢房上有人咳嗽一声,喊叫说道:“三太、贾明、杨香五、欧阳德,无用的冤家!你们四人在本宅,为何让淫贼欺兄杀嫂,扎死亲生侄子?还要摔死五六岁的侄女,气死老夫胜英!”

  恶淫贼闻听,想道:“前次在茂林丛中,我用地躺刀要扎死小儿黄三太,有人报名姓,胜英来也,吓得我奔命脱逃,到后来听说是金头虎假冒胜英。今天在我自己家中,何故胜英又至?大概许又有人假冒,我可不怕了。”贼人虽然心中方才忖量,抬头观看,借着皓月当空,一看此人藏在东厢房之上,看得甚真。一看此人头戴翠蓝缎色鸭尾巾,背后背刀,胁下衬黄绒缎镖囊。胜三爷跳下房来,一伸手由背后亮出鱼鳞紫金刀,刀一离鞘,刀柄儿一磕真金吞口,呛啷啷一响,蓝汪汪的一片鱼鳞,紫微微一片蓝鱼。恶淫贼刀把一点地,站起身形,抹头就往二道院跑。金头虎贾明一乐,叫道:“小子!我胜三大爷可真来了。”众英雄追到二道院,采花贼直奔西厢房,上了台阶,来到门口,用手一推隔扇未开,用手一摸,隔扇锁着啦,恶淫贼往后一退步,当当两脚,将隔扇踢开,蹿在屋中去了。胜爷思索:他怎么往屋中跑呢?胜爷说道:“二太、香五、欧阳德,把窗户闭上。”为什么恶淫贼的书房由外面锁闭呢?皆因为恶淫贼五七天未曾回归,大先生叫伺候恶淫贼的书童老家人,把二爷屋中打扫干净,由外面锁好,他屋中古玩甚多,恐怕失遗,因此才把房门封锁。黄三太、杨香五、欧阳德闭住前后的窗户,金头虎贾明说道:“胜三大爷,咱爷俩上屋中堵他去。你看看我这身衣裳,就是他由打里面用瓷瓶茶罐茶壶茶碗砍我,我也不怕,只要顾住我的脸。”胜爷在金头虎贾明后面,一手打着火折,一手提着鱼鳞紫金刀,爷俩个进到屋中,用火折子一照,再一看贼人,踪影皆无。三间西厢房,三间一明两暗,往南暗间一照,也没有人,往西暗间一照也没有人。傻小子喊道:“这采花贼是闻太师的儿子,会五遁之术。”胜爷说道:“傻小子你胡说。朗朗乾坤,岂能有攻乎异端?”傻小子说道:“那么着贼往哪里去了呢?”胜三爷是久经大敌的老侠客,一看北暗间对着门口,悬挂一张大挑山,画的是水墨的渔楼耕读,上下套着一根绒绳,上边的浮土有痕迹。

  原来是前后窗户糊纱,恶淫贼半个多月没有回家,有许多的尘垢。胜爷赶奔近前,用手一拉绒绳,这张画就卷起来啦,一松绒绳,画就落下来啦。左右有青铜环子,把这张画一拉,拉到上边去,把这根绒绳一系扣,挂在青铜环子上,此画可就不往下落啦。胜爷用鱼鳞紫金刀把刀往墙上一点,乃是木板的声音。胜爷又把左边的青铜环子一拉,右边一拉,稍微一响,却原来是一个荷叶门开开啦。随手就用火折一照,原来是夹壁墙。北山墙墙内约有六尺宽,一边二尺宽的墙皮子,当中三尺宽的道。胜三爷看着真是纳闷,心中暗想:占山为盗可以安夹壁墙,此家诗书门第礼乐之家,岂能造夹壁墙呢?原来,皆因为恶淫贼方子华,由打十七岁见了美女少妇皆起淫心,年少不敢动手,回家后对哥哥说:“咱家深宅大院,要下了大雨,出水不灵通,就筑一道院作下水沟,出水可以灵通。”大先生说道:“咱家有的是瓦匠头,有的是银子,叫瓦匠头商议,随便修盖。”“能与瓦匠商议,打我这书房内北山墙修一道夹壁墙,直通到后面花园内,里面安设两道门,一道石门,一道铁门。由里往外可以开得开,由外往里可开不开。”胜爷打着火折在前,金头虎在后,此夹壁墙有石门一道,外面可将此门对不严,开石门出去往下去,可以出阶脚石下得去。顺着地道往北去,半里之遥,再要往北去,到上阶脚石,只可蹿出一个人去,恰如一个大水沟。此时胜爷蹿出去一看,金头虎贾明伏着腰也蹿出去。出去了石门,原来外边是本宅的大麦场。爷儿俩出去,再看恶淫贼踪迹皆无,胜爷说道:“别怨三太他等将贼没拿住,我也没拿住哇。”遂叫道:“明儿,咱们打房上回去吧!”爷儿俩个蹿房越脊,到了方宅的三道院。进了三道院,一听上房屋中男女哭声可惨了。胜爷说道:“贾明你把二道院的杨香五、欧阳德、黄三太叫进来。”贾明遂把他们三个人叫进来。胜爷说道:“三太,你问他们有主事人没有?就说我师傅神镖将胜英来啦,我师傅把你们二当家的赶跑啦,你们不用哭啦。”

  忽听帘栊一响,老家人鬓发皆苍,哭得像泪人似的,手打灯笼,由屋中出来。三太用手一指胜英,对老家人说道:“这是我师傅神镖将胜三爷。”老家人遂跪在胜爷面前说道:“胜老恩公,爷您如若不到,此时我全家男女上下人等,俱有性命之忧。”胜爷问道:“你家中伤了几条人命呢?”老义仆答道:“我家二主人,扎了我家大少爷井肩穴一刀,鲜血淋漓。我们用小藤床搭到上房西里间屋内,已然缓过气来,哭得略有点声音啦。我家主母被我家二主人背后剁了一刀,尺余长刀伤口,鲜血直流。我家大主人也被二主人一脚踢昏,他缓过气来啦,两个书童已然搀着在屋中遛哪。我家二主人,又要把大主人的五六岁小姑娘扎死,多亏这一镖,搭救了小姐性命。”胜爷闻听,心中稍安。老义仆正跟胜爷说话,大先生子荣打屋中出来,两个书童搀着。老义仆对大先生子荣说道:“主人公,这是胜老达官爷。”大先生往前一扑,跪在胜爷面前,说道:“胜老恩公如不到,我家男女下人长工月工,丫环婆子,他要全都杀死,他再放火烧了宅院,他才远走高飞。”胜爷说道:“咱们到上房去,我看看少爷的伤痕。”大先生子荣遂让胜爷进了上房屋中,在明间屋分宾主落座,胜爷说道:“大先生,我胜英如今已是残年之人,我可不能离间你手足之情。我可顾他不了哇,你破了产尚且还有性命之忧,五条人命,大清国律绝不能饶。大先生你明天自己写张呈子,命你家人送到县署公厅,县衙门得派官人验伤。”大先生说道:“胜老恩公,前次官人来的时候,我跟他们说,我跟我兄弟分居多年。”胜爷说道:“虽然是分居多年,兄弟在外边采花杀人,哥哥也得劝管教训哪。良言善劝不听,反倒杀嫂灭侄,要摔死侄女,长兄也当送逆呀。”胜爷又说道:“大先生您把少爷搭出来我看看。”大先生遂叫婆子妈妈老家人,把少爷搭出来,老家人与婆子妈妈遂由里间屋,把少爷搭出来。胜爷吩咐,丫环婆子,把上身衣服撤下去,刀口仍然是鲜血直流。

  胜三爷一看小孩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皆因血流的多啦,雪白的脸面,略有一点哭的声音。一看大先生子荣、婆子、妈妈眼泪汪汪,胜爷不由得见景伤心,英雄泪在眼圈之中打了两个转:慢说是亲叔啦,就是外路之人,不认识也不愿给他这么一刀。胜爷说道:“拿不住采花贼,我誓不为人也。”胜爷遂把背后小包裹解下来,在八仙桌上打开小包裹,取出绵纸包打开,拿出金疮药止痛散,给少爷上在刀伤之上,刀口的血迹当时就止住了。剩了一多半药,叫大先生把药拿去,给丫环婆子拿去与那贤德的妇人上药。胜爷说道:“明天大先生你可千万写呈子,我们要告辞走啦。”大先生子荣说道:“胜三爷,我那狠心的兄弟,要再回来怎么样呢?”胜爷说道:“我自有安置,决不让你一家担惊受怕。”叫道:“三太、香五、欧阳德、贾明你们进来,跟大先生见见。香五、三太、欧阳德你们大家好好护守宅院,你们三人护守方家宅院,贾明你跟我回镖局子。”贾明说道:“胜三大爷怎么单教我回镖局子?他们三人怎么在这儿呢?”胜爷说道:“人家宅院有这些烦恼事,你跟着搅合?不要多言,走。”金头虎撅着雷公嘴说道:“跟胜三大爷走不敢玩笑,一玩笑就得挨揍。”大先生陪着胜三爷、贾明出离上房,黄三太三位在二道院,方宅男女上下人等千恩万谢。此时门公开门,大先生把胜爷、贾明爷儿俩送出大门,胜爷说道:“大先生,我到镖局子里头,把我四弟李刚换回来,让他给您护守宅院。十年拿不住令弟,让他给护宅院十年。李刚到您宅院,叫黄三太他们三人急速回镖局子。”大先生子荣说道:“预备车辆送您去好不好?”胜爷说道:“不必,我们走着随便。”出离到方家村村西,胜三爷气恼之间,一伏腰,后面金头虎贾明喊道:“三大爷呀,您累死我啦!我跟不上。”胜爷一想,贾明他腿慢。胜爷就走慢点啦,金头虎还得紧跟着跑,累得热汗直流。天光一亮,胜爷进了镖局子,此时李刚李四爷方才起来漱口。李刚说道:“胜三哥您哪里去了?”胜爷说道:“我到您露脸的徒弟家去啦。你徒弟刀杀五命,采花淫贼殴差,在他家中他还杀嫂灭侄,一脚把亲哥哥踢昏,还要摔死五六岁的小侄女。愚兄要赶不到方宅,他还要把男女下人刀刀斩尽,杀死了还要火烧宅院。四弟没别的说,你可以给他护院去,一世拿不住采花贼,你给他护一世院,伤一个男女下人,你给他偿命。”李四爷遂收拾兵刃暗器,要由镖局子起身去到方宅,临行之时说道:“众位徒弟,可得留神啦。这是我教徒弟的那么一点好处。”

  李四爷走后,太阳平西,黄三太、杨香五、欧阳德回家,胜爷道:“三太,你四叔把你们换回来的吗?”三太说道:“不错。”你们告诉门房去,告诉他们上门,买卖不做啦。有我三寸气在,不能教安分守己的良民受不白之冤。“聋哑仙师诸葛道爷站起身形道:胜施主且慢,为一个淫贼不可误大事。那是买卖规矩,明天你们派人到溧水县,在城里关厢庄村镇店,埋伏着五十位六十位,前去捉拿淫贼。让三太告诉众位,淫贼的岁数长相武装打扮。”遂说道:三太,与众位学说学说。“三太遂说道:众位叔叔、大爷、仁兄、贤弟,采花贼今年十九岁,极其好认,细高的身材,长方脸,在鼻洼有十几颗黑痣,爱穿白衣服,使一口窍剪势的刀,米色鲨鱼皮鞘,银饰件,银吞口,米色灯笼穗。会打镖。”胜爷说道:众位,千万留神认准了,极其好认啦。“镖局子百十余位镖头,连苦主的朋友,遂派出五六十人出去,三位一班,五位一班,有独行一位的。胜爷说道:众位出去拿贼,多者五日,少者三日,千万不可日子多了。”众位前去拿贼,胜爷在镖局子听信。三天回来五班,胜爷说道:可曾见着采花贼啦?“众人说道:无影无形。”五天回来七班,胜爷问道:可曾有下落?“众人说道:无有踪迹。”胜爷唉声叹气说道:这样淫贼,都拿他不住,气死我也。“遂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诸葛道爷从中劝解,对胜爷道:胜施主,暑热的天气,你受了急怎么办哪?恨这放火的淫贼该当一百天破案,九十九天也拿不着他。”正在劝解胜爷之时,由镖局子外进来一人,正是胜爷的长门大弟子、清真教的回回胡景春。胜爷对胡景春问道:你出去这许久,可找着采花贼踪迹了没有?“胡景春答道:为是给老师来送信,我寻找到萧金台山口,里外俱是松柏树,天气炎热,弟子觉着又累又乏,一看大树上有四个大叉,我就爬到上面,靠着树打一盹睡。听树下有人说话,他们说的春典,说是:‘并肩子,入啦凑字,老瓢把子能收留我吗?’又有一人答话:‘老瓢把子是我老帅,这是半春典的说话,凭兄弟你这个岁数武学,焉能不收你呢?’黑话之中并肩子,就是哥们;入啦凑字是进山;老瓢把子是老寨主;老帅是师傅。他们两个人说的话,是半春半典。愚门人往树下一看,有一人三十来岁,紫微微的脸面。有一人就跟我师弟黄三太所言之人仿佛,十八九岁,细条条的身材,长方脸,二鼻洼上有十数颗黑痣,此人必是采花贼方子华。这二人站起身躯,进了门口,弟子在山口外转弯,不见两个人出山。有心进山去找,听见老师时常提念,闵家父子武艺超群,怕有危险,急速回镖局子来,回禀老师,采花淫贼方子华落在萧金台。”胜爷说道:率众亮家伙,杀奔萧金台,去要采花贼。“聋哑仙师说道:且慢,采花贼投奔萧金台,老寨主年长之人,他未必能收留他。你赶紧派人去卧底,打探打探,如果贼人留在萧金台,咱们再想主意。”胜爷说:淫贼若在萧金台,还是要他去,还是拿他去?“聋哑仙师说道:等到晚间吃晚饭的时候,摆座时咱们与在座的众位商议商议,问一问那一位肯辛苦一趟。”酒至三杯,胜爷问道:我的门生胡景春知道采花贼落在萧金台啦,等到吃完了晚饭,哪位肯去卧底?“百十余位镖头并无一人答言。胜爷又说道:我不是教你们拿贼呀,我是叫你们去卧底。你们如若探出贼人落在萧金台,回来给我送个信;如若采花贼没在萧金台,咱们大家再想别的主意。贼人真在萧金台,我就有主意拿他。”仍然还是没有人答话。胜爷又说道:这两天我拿不住采花贼,我有点受急,郁闷不舒,头昏眼发黑,我要安歇去啦,你们几位喝酒吧。

  胜爷遂到镖局子后院五间的北上房,进到屋中,躺在藤床之上,翻来覆去,心中想道:我想那个被杀的苦主之家,岂不哭天怨地吗?老英雄遂又站起身形,扎绑停妥,将兵刃暗器带好,这才打后窗户出去,蹿房越脊,出离十三省总镖局子,奔萧金台而去。走了有个二十余里地,偌大的年纪,就得歇歇缓缓气,皆因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好在此日是六月十五日,皓月当空,老英雄见面上有汗迹,遂紧走到了山口。胜爷思索:此处必有喽卒把守。此时在二更时分,胜爷遂由山坡而上,老英雄走的是陡壁山岩,树木交杂,眼目观看寨墙高耸,胜爷往上一纵身,胳膊肘一挎墙沿,由兜囊之中取出一块问路石,往里一边打,就听“叭哒”一声,知道里边没有埋伏,胜爷遂越墙而下。一看一处处一层层寨子无数,大房足有几百间。蹿房越脊,滚脊爬坡,寻找聚义厅,在聚义厅东敞厅上避着身形往下观看,灯光照如白昼。复又一看东西两廊下,飞贼约有一百五六十号,年青俊品人物有五六十个。为灯光之下认不出来采花贼在场没在场,因在他家中只看见后身,没看见前脸。此时,聚义厅上雁排翅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每人一把明亮亮朴刀。俱都雄赳赳,气昂昂。聚义厅里,老寨主独坐在金交椅上,头戴绦紫的鸭尾巾,上横一道蓝绒,长眉朗目,颔下花白胡须,精神百倍,腰板不塌,黑灰头大氅。在老寨主的桌前,对坐二人,东边此人站起身形,虎体彪躯,约有八尺高,头戴窟窿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线缝的百鸟朝凤,足下看不真切,两道浓眉,一双怪眼,秤砣鼻子,四方海口,四个大牙出于唇外,紫微微的脸面,一脸面的疙疸,凶若瘟神,猛似太岁。在一旁龙头凤尾的架子上戳着一条金鼎龙头搠,加重的分量,黄森森有八尺余长,分量加重又加重。这条搠虽不能扎山山崩,扎地地裂,但刀枪剑戟一碰上就飞。在西面坐着一位少年英雄,白生生的脸面,圆方脸,小白胖子,一对眯缝眼。胜爷一看,不问可知,此子必是在北京前门外戏园子,正面戏楼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自行投首到案打官司,晚上越狱,又盗狱搭救秦尤,就是此子。他父子三人皆是武艺超群。

  胜爷正在观看之间,俱是鸦雀无声,忽然老寨主站起身躯,说道:“今天晚上请众位寨主议事,皆因我徒弟赵仁,同了一位投山入伙的来。我问入伙的那个人:‘你是哪里人氏?’这朋友说道:他本是溧水县方家村的人氏。我又问他:‘你是哪门户的人?’这个朋友说道:他是上三门神刀将李刚的徒弟。我又问道:‘你为何弃镖行人绿林道呢?’‘镖行规矩太多,绿林道随随便便。’我又问这个朋友:‘你有命案没有?’这个朋友说道:他没有人命案。但有一件,有命案谁也不说有命案哪。近来我耳闻有人传说,前十数日夜内县城里出了刀杀五命的一案,我打算明天派定三位或五位,去到该县探问刀杀五命行凶之人姓什名谁。今天晚上我请大众在此,咱们大家共议,皆因为在三月间,八大名山头一座山,我盟侄林士佩收留了一个保镖徒弟,此人也是上三门的人,逃往莲花峪。胜英派人在莲花峪捉拿高双青,林士佩与胜老达官寒极生火,才引出了一段南北英雄会。胜老者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两造里彼此各伤了人命。到后来林士佩与胜老者战百十余个回合,被胜老者反背转圜刀,将林士佩头巾削去,林士佩一败涂地弃山而遁,逃至在莲花湖。镖行之人放火将莲花峪焚烧,整着了四天四夜,莲花峪化为灰飞。现如今此人,又是神刀将李刚的徒弟,恐怕又引出是非来,所以我才与大家合议。”

  话言未了,大少寨主站起身形,一声吼叫,说道:“天伦老寨主,你老人家既占山为王,哪路的朋友都可以收留,为何惧怕胜英呢?你老人家为何长胜英的威风,灭自己的锐气?前次南北英雄会,老儿胜英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二寨主与三寨主全是孩儿的盟兄弟。胜英的徒弟黄三太,刀劈了十二连桥赵北口的谢洪亮,他也是孩儿联盟的兄弟。林寨主带领着众喽卒弃山而遁,多一半归了莲花湖了,少一半归我们萧金台这儿。胜英镖行之中,又引火烧莲花峪,烧了四日四夜。他不该把山寨烧得片瓦无存,孩儿闻听此事,我就亮了金鼎龙头搠,要奔那十三省总镖局,将老儿胜英连保镖的镖头,杀他个干干净净,我全都把他们砸成了肉泥,我再放火烧他十三省总镖局子。那时节天伦阻拦,不让孩儿去,现在咱们要收这个朋友,为何怕老儿胜英呢?老胜英要是不来,是他的造化;若是来到咱这萧金台,孩儿亮家伙,给我死去的拜兄报仇。您要打算要死胜英,孩儿用钢刀把他砸成肉泥;老寨主你老人家要活胜英,我把他一把抓住,夹在胁下,活着把他携来,拿到聚义厅,将老儿胜英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再拿老胜英把他用布裹起来,再蘸上油,将他点天灯,以消孩儿心头之恨。”遂又泼口大骂,骂得耳不忍闻。胜三爷在东敞厅上闻听大怒。正在气恼之间,要打算纵下东敞厅,单刀会英雄,忽然间听见二少寨主说道:“哥哥您且住口。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根本为源。您在咱们这儿聚义厅内泼口大骂,胜老者跟咱父子何仇之有?”大少寨主说道:“胜老儿与咱们仇深似海。前者在莲花湖,将咱们大师兄,打得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将咱们二师兄打得口吐鲜血;又把我拜兄弟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二少寨主说道:“长兄,莲花湖那是怨咱们两个师兄。南北英雄会破莲花峪,怨咱林大哥。林大哥请胜老达官去赴南北英雄会,胜老达官如若不去,南七省一脚之地不许人家来了。比如说有人请您赴会,您去不去?”

  大山贼大少寨主说道:“有请我赴会的,就是刀山油锅,我是不含糊。”二少寨主德俊说道:“您不含糊,胜老达官更不含糊。南北英雄会,众人打了对头,人不跟人比赛输赢,下圈三阵打鹿;镖行三阵打了鹿不算,又叫镖行之人三阵打豹;镖行又两阵将豹打死,又不算;人又跟人赌输赢。胜老者跟大寨主动手,让之再再,二寨主逼人甚急,胜老者难以为情,遂刀劈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是略见微伤,这是胜老者屈己从人之处。兜底战林大哥,胜老者已然用刀削在林大哥头上,遂高抬贵手没伤林大哥性命,削去头巾,那是警告林大哥。林大哥假意认罪服输,将八十余位镖头引至逍遥亭,三更天点地雷,欲将八十余位镖头一网打尽,岂不意狠心毒吗?地雷被镖行人识破,镖行人大怒,胜英亲自追林大哥,追到了莲花湖的地界,被胜爷追上,胜爷必跟林大哥有一场恶战,你想追上就能饶了么?方要动手,韩秀兄长打接应来了。韩秀与胜爷说了几句好话,胜老者哈哈一笑,放林大哥归莲花湖,这总是胜老者海涵之处。哥哥您口出不逊,是何道理?您想这是什么时候?三月间胜老者打二郎山亲自探山,咱们这儿离着镖局子几十里地,真若是胜老者来了,您在这儿泼口大骂,胜老者若晓得你暗地里骂人,若到明天,人家胜老者名正言顺,拿帖要来拜访,您得出去。”大少寨主说道:“那是自然啦。”二少寨主又说道:“请问兄长一言,林大哥能为怎样?”大少寨主说道:“林大哥是南七省绿林道压倒一切,可称首屈一指。”二少寨主说道:“尚且败于胜老者手下,我哥哥要明天与人家比试呢?人家胜老者人老刀可不老,您要杀了人家,人家不言语啦;您要败在人家手下,人家胜老者要说,昨天你不是在聚义厅说,要活胜英是要死胜英吗?人家胜老者要说你就是这样能为呀,您岂不羞愧吗?不用别的,您自己就得拿刀抹了脖子啦。再者说,那守山口的那些喽卒,看守山口,人家胜老者不许不走山口吗?人家就由山坡而来啦,咱们一百余位,这不是也闲着吗?顶好你们那一位腿快的,在聚义厅房上四围把守巡查。如有看见有一个白胡须老头,你们可别跟他动手较量,你们可不是人家的对手。现在不是正在二更多时吗?赶到了三更多的时候,你们再换一班。若到了四更天,人家可就走啦。若是看见有胡白须老头,你们就打呼哨,你们千万可别跟他动手。”

  话言未了,西廊下闪出一家贼寇,说道:“大寨主、二寨主,不用您为我的事搅嘴,我现在上聚义厅上防范。”复又说道:“我方子华在聚义厅上巡查到了三更天,无论请那位再换我。”此时胜英在东敞厅观看,心中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反不费工夫,你还要防范老夫我吗?”一看恶淫贼身穿一身吉祥白的短靠,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裹,往后一倒步一拧身上了西敞厅,只见一道白线,绿林道群雄赞道:“好快的身子。”那位说:“他是神刀将李四爷的徒弟么。”胜爷看见恶淫贼由西敞厅往北去,胜爷奔南配厅前绕到西敞厅,就随着贼人追下去了。越过四五道寨子,到了西北角,贼人抹头往东,此处是后寨,到东北角,抹头往南那可就是左寨,又到东南角抹头往西就是前寨,由西南角抹头往北就到了右寨了。绕了四面,胜爷心中说道:“小冤家好快的身法,怪不得叫灯前无影呢。”此时已然三更天过啦,胜爷恐怕再换别位呀,心中想道:“适方才老寨主没说一句不好的话,二少寨主很通达情理。大少寨主出口不逊,我何必跟浑小子一般见识呢?不如我将恶淫贼方子华引出去倒好,用调虎离山计,把他调出来拿他。”想到这里,往南一看,有个山子石的影壁,贼人在北边,胜爷由东边绕到影壁前头去,此后胜爷在影壁的南边,淫贼方子华在北边,大约贼人离着影壁有一丈多远。此时胜爷遂纵身形上了影壁,飘洒银髯,就势用两只手将银髯由当中一分。恶贼一看,往前扑,将身形趴伏在地,心中想:“白胡老头他真来啦。大概老儿他没看见了我,我不如先给他一镖。”贼人又一想,老儿胜英人称神镖将,我怕打不着。他又一思索:会者不防,防者不会,绝艺必死在绝艺下。贼人方子华想到这里,遂对着胜爷哽嗓咽喉抖手一镖,就见胜爷翻筋斗栽下影壁以南去了。原来胜爷看见贼人在地下,趴伏着有了工夫啦,恐怕他出了别的毛病,胜爷这个工夫猛见贼人冲着自己咽喉抖手一镖,胜爷见飕的一声镖临且近,急忙向旁一闪身将镖抄住了。

  恶淫贼一看,心中暗道:“大概这个镖没打在老儿的咽喉,大概是打在井宿穴了。若是没打着,怎么我没听见镖落地声音呢?”恶淫贼遂由影壁转过去,仔细观看,心中说道:“胜英老儿老奸巨猾,如若此镖打在他上身之处,他脚底一定不稳。”贼人转过影壁一看,此时就见胜英晃晃悠悠往南跑去。恶淫贼一见,心中想道:“我这一镖,一定是打在老儿的身上了,就是老儿你往前跑,你跑不了一里之遥,药镖毒气一发,你必栽倒,那时我再拿你还算迟吗?”遂又一想,我见着了老儿胜英他中了我一镖,我也不用打呼哨啦,我在后边跟随着,等他身上镖一发药性,我自己一人拿住他,岂不是一件美事?方子华在后跟随胜英,就见胜英蹿房越脊,身体乱晃,就在这个时候,胜爷回头一看,就见后面贼人紧紧跟随。自己一想,不能由山口出去,皆因山口有喽卒把守,遂打定主意,由寨子墙越出去,顺山坡而下。此时又一看,贼人也随出寨子墙。胜爷因何身体乱晃呢?皆因贼人的镖是毒药镖,遂假意装着身体乱晃,遂越出寨子墙。贼人后面紧紧的追赶,贼人看见胜爷走陡壁山崖,仿佛脚底下不稳。此时贼人见胜爷由山坡下去,下山坡又走出去了半里来地,贼人心中纳闷,想道:“老儿中了这一毒药镖,怎么还不躺下呢?啊,大概是老儿是个练家子,血气足的缘故。”胜爷跑着,借月色扭项一看,见两旁有废石两块,其大如坟墓,胜爷遂用贼人的那支镖往石头上一撇,就见当啷一声响亮,后面贼人可就错想啦。他想的是什么呢?贼人想的是老儿大概把他的刀拿不住,掉在地下啦。又一看胜英扑伏在地,头朝东脚朝西躺下啦,贼人急忙追至近前。贼人一伸手由背后亮出刀来,泼口大骂,骂道:“老儿胜英,你也有今日呀!二太爷好乐,刀杀五命,那与你何干呢?你们镖行的人拿我是好比压沙求油,你家二太爷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今天二太爷拿着你老儿,这白发苍苍的人头,够奔萧金台聚义厅,方显你家二太爷我的能为。”

  胜爷窃看贼人手提钢刀,胜爷两只手掌扶着地,两只脚尖也点着地。贼人拿着刀思想:老儿既中了毒药镖扑伏在地,我取他的人头何必忙呢?列位,原来胜爷扑伏在地,他老人家本是假装着的,此时一见恶淫贼一下腰,手起刀临且近,胜爷遂赶紧绷脚尖,手掌一使劲使了一个挺身势。贼人方一落刀,不觉吃了一惊,再看胜英踪迹皆无。恶淫贼复又往东西南三面仔细观看,实在连胜英的影子也没有。此时贼人猛听得他自己的身背后有人,一声哈哈大笑,遂又听说道:“小冤家方子华,你再想进萧金台,你得认母投生。”恶淫贼遂大悟,心中也就明白了,原来上了老儿的当了。遂急忙亮刀,冲着胜爷肚腹,用力就是一刀。胜爷手中原没拿着刀,此时再拿刀也来不及啦,遂急用脚尖一踢贼人的手腕,说道:“撒手!”贼人的刀可就被胜爷这一脚给踢飞拉,胜爷的刀可就拿出来了。贼人一见心中害怕,抹头就往南跑。胜爷心中说道:“你越跑越离山口远,那是求之不得啦,那不是更拿清静的吗?”胜爷手拿鱼鳞紫金刀后面追赶,追出半里之遥。原来恶淫贼没有胜爷腿快,看看就要追上,贼人可就急了,遂反臂又打出了第二只镖,此镖直奔胜爷面门打来。皆因胜爷在后面追赶的时候,自己早就留神啦,这个时候忽见寒光一道,直奔面门打来,遂用鱼鳞紫金刀的刀柄儿一磕,就听当啷一声,就将镖磕出去了。胜爷说道:“恶淫贼,你敢在圣人门口卖百家姓吗?连你师傅李刚他都是跟我学的。”贼人连害怕带累,简直累得是热汗直流,正在急难之间,忽然月被云朦阴了天啦,贼人此时一看东南有黑鸦鸦一片松林,贼人一想,胜英他比我腿快,我再也跑不出他手去,非跑在树林之间,借着黑暗可以逃走。此时贼人赶紧向树林中跑去。胜爷说道:“小冤家你既进了树林啦,我为行侠作义之人,我就不能追你啦。但有一件,你太狠毒啦,你刀杀五命,拒捕殴差,欺兄杀嫂,扎了侄子又要摔你小侄女,你进了树林,老夫我也非拿你不可。贼人看看离树林约有一两丈远啦,忽然间就听树林之中呛啷啷锣声响亮,倒叫胜爷吃了一惊,皆因连胜爷也没听过这样的锣声音,大概锣要碎啦。就见由树林中纵出十数余人,全都手持明亮刀枪,头一位拿着一口大朴刀,高声呐喊道:此树是我栽,此道是我开,有人要经此处过,急忙留下买路财!牙绷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绵羊孤雁,快留下买路金银!”贼人一咬牙,心中说道:这就是越渴越食盐,越热越出汗,越穷越为难。怎么那么巧,单遇上了劫道的呢?这十数余人,我也不惧,我所怕者,就是后面胜英追赶前来。不如我说几句黑话,逃命要紧。“遂说道:老合并肩子,我也是合字,线上的朋友。”这两句黑话,就是他说,哥儿们,我也是绿林道。“亲不亲,野鹿獐兔,咱们也是一家人。旋儿风紧我要扯乎。”这两句黑话是说,我也是干这个的,后头还有人追着我呢。这使刀的人不能对答,皆因使朴刀的人他不会说黑话,遂回头向后观看,由打后边闪出一人,此人是哈吧罗圈腿,遂大声嚷道:小子,你也是贼呀。贼吃贼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遂叫道:黄三哥、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老美、高恒、欧阳德、邱成、张凯,哥儿们亮家伙,咱们拿!”十位英雄将恶淫贼团团围住。胜爷一听,原来是黄三太他们来啦,遂捻银髯抱着刀在旁边一站,心中想道:黄三太是鲠直之人,这套行话大概是杨香五、贾明教给他的。胜爷又一想,十个人把贼人已经围住啦,要论贼人他的门户呢,他乃是李刚的徒弟,他还是外人吗?十个人既将他围上,贼人他又没有刀,我还能过去吗?我在旁边站会吧,看着他们怎么样吧。

  这十几位英雄因何至此呢?皆因为胜三爷在镖局子酒席之间,问哪一位可肯上萧金台前去卧底,探一探贼人方子华落在那里没有,并没有一人答话。胜爷又说道:“拿不住采花贼,我心中着急,有点郁闷不舒,头晕眼花。我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自从打胜爷安歇后,可是胜爷一举一动,也瞒不过聋哑仙师诸葛道爷,诸葛道爷说道:“三太,香五,你师傅没睡觉去。他不是方才在酒席之前问两次,何人肯去探山去,并无一人答言,此时他一定自己要探山去。如其不信,香五,你看看你师傅是安歇睡觉去了吗?”杨香五遂到镖局子后院,来到北上房在门前呼唤师傅,叫之不答,呼之不应,心中想道:“大概我师傅真去探山去啦。”遂由窗户进去,一看果然胜爷走啦,连刀镖囊也都带走啦。杨香五这才急速开门出来,直奔前面客厅,向诸葛道爷说道:“二师伯,果然不出您预料,我师傅真出去啦。”诸葛道爷连忙说道:“无量佛,善哉,善哉。”心中说道:“胜爷你好比杉木杆子,宁折不弯。为别人的事情,你何必这样的尽心?但有一件,你与老寨主二位见了面,总得先礼后兵,如若单打独斗也得战半夜的工夫。”遂向香五众人说道:“你们若有腿快的,赶紧追随下去,要是胜爷他在山里打起来,急速回来给我送信,我再带人去打接应。”杨香五说道:“咱们这一次去个十几位,可就是不带着金头虎去,他走得太慢。”金头虎说道:“小子,你不带我去不行,我有造化。”三爷说道:“别捣乱,咱们快走。”大众遂到了前边柜房,金头虎贾明一看,在柜房墙壁上挂着铜锣,傻小子遂登着椅子摘下响铜锣,揣在怀中。杨香五、贾明说道:“你干什么?”“没有零钱花啦,卖个吊儿八百的。”“小子,你是保镖的,有偷伙计的东西的吗?”傻小子说道:咱要追到萧金台,我胜三大爷要跟人动了手,你我在那儿乱嚷,作贼的就怕官兵,我在高处打锣,我就喊:马步队前来抄山喽!

  我再搅合他们。俗语有句话:搅合的他们,让他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黄三太接着说道:你别在这一个劲的捣乱啦,咱们快走吧。”十余位英雄这才出离了镖局子。来到树林之中,杨香五说道:贾爷血心义胆,为我师傅胜爷的事,今天他才要施展绝艺啦。脚上得快着点,把夜行术施展出来,能日行千里。“老美侯爷又说道:我耳闻贾爷脚底下很快。”邱成说道:你们众位要是找着栽筋斗。众位你们不知吗?贾爷不是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师叔的徒弟吗,贾爷脚底下要放着一半,咱们也跟不上哪。贾爷您先慢跟着点。“欧阳德说道:唔呀,你们说的全不对,要赶我胜三伯,谁在头里?吾师弟贾明不能让这个。咱们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咱十数余人谁要是走到头里,谁就算是露脸的英雄;谁要是走落在后边,谁就是混账王八羔子。”十位英雄一伏腰,这位抬举贾明,那位奉承贾明,贾明这个美就不用提啦。贾爷最喜欢有人奉承。他奔着命的,哈吧着罗圈腿,跟大众一齐紧跑,累得傻英雄热汗直流,都喘不上气来啦。大家走至在离萧金台约有里余,他就见前面有黑压压一片松林,忽然月被云朦,天也黑啦。贾爷进了树林就坐在地下啦,遂说道:我可走不了啦,谁要再抬举我,我就跟你们滚上啦。“黄三太说道:大家别取笑啦,天气这样黑,咱们都歇歇吧。”大众正在树林之中歇息,忽然间山西北角有人呐喊,喊道:恶淫贼!你由树林而走,应该行侠作义之人不追你。恶淫贼你万恶滔天,你欺兄杀嫂,用刀扎死亲侄,刀杀五命,拒捕殴差,你跑到哪儿我也得追你,也得拿住你!“就这个时候,黄三太十数余人往外一看,在头前跑的正是采花淫贼方子华,后面胜爷压鱼鳞紫金刀紧紧跟随。众英雄一看贼人奔树林而来,金头虎贾爷发坏,说道:黄三太,咱们装劫道的劫他。黄三哥你听我的锣一响,你就往外纵。”三太说道:那么我说什么呢?贾明说道:你这个都不会?

  人家乡下人都会。你就说:此树是我栽,此道是我开,有人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牙绷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绵羊孤雁,留下买路金银。“正在说着话的时候,恶淫贼可就离树林不远啦。傻小子这才把响铜锣取出来,说道:哟,忘了没拿锣锤来。等着我看看锣上带着锤没有。”傻英雄一看没有锣锤,遂一下腰从地下摸上来一块石头子,叫着劲一砸这个锣,当啷一声响亮,松林外连胜爷都吓了一跳。锣响过去,众位英雄亮兵刃往外一纵,黄三太可把傻小子教给他的那几句俗话一说,恶淫贼一答黑话,黄三太没答上来,遂回头看贾明,贾明哈吧着罗圈腿由打黄三太背后绕过来,说道:贼吃贼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黄三哥,众位上!“胜爷这才知道是黄三太他们来了,遂在旁边一站,心中说道:黄三太他是正直之人,哪学来那么一套话?大概是金头虎贾明与杨香五出的主意。”又一想,他们十数个人把贼人围住,还拿不住他吗?所以才在旁边一站,抱刀观看。黄三太等恨贼人入骨髓,把刀擎着,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练子枪嘎啷啷直响。恶淫贼是蹿高纵矮,闪展腾挪,皆因手中没有兵刃的缘故。胜爷在旁边说道:尔等弟兄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拿着活的,你们换着班的,把他扛到县署,交三班总头,县太爷审讯好有活口供。“金头虎喊道:胜三大爷,咱们拿活的呀?”胜爷说道:拿活的。“十位英雄可就费了大事啦,皆因不能往贼人致命处打,如果要是拿死的,喝杯茶的时候,就把他结果性命了,这个活的就不好拿啦。岂不闻后汉三国长坂坡,徐庶在曹营一策不划,唯有长坂坡八十余万人马困住赵子龙,徐庶在曹孟德一旁说道:丞相要打算图王霸业,收下勇将赵子龙,天下可定。”曹孟德合掌大笑,说道:先生真乃高策也。曹孟德号令一下,命大小三军,要活赵云,不要死子龙,违令者杀。要不是徐庶几句话,八个赵云也杀不出去,皆因他怀揣着阿斗啦。《三侠剑》这段书,胜爷要不是说命众人拿活的,他们大家将恶淫贼方子华,岂不碎尸万段吗?

  正此时,忽听西北角人喊马嘶,地动山摇的一般,胜爷连忙回头观看,原来是萧金台的贼人追出山口来了。皆因为巡山喽卒,在山坡树林丛中查山,就看见银髯一位老者,将那新投山入伙的方子华引出山寨去了。喽卒报告老寨主,老寨主闻听,心中暗道:“想必是胜英来了。”这才派寨中喽卒三百余人退出山外。再者胜英回头一看,就见灯笼火把,亮子油松,众人下山而来,再借着亮光一照,就仿佛千余人之众,哪知是三百余人。老英雄急忙叫道:“三太,萧金台的贼人追下山来啦,老夫我迎着他们独挡群贼。你拿住采花贼方子华,千万可别伤了他的性命,扛到县署之中,交给三班总头,自然有班头交票交差,你们不可见县令,急速回镖局子。”金头虎往西边一看,喊叫:“我的姥姥,来了多少人哪?他们要一到了,我可就要归位了。”胜爷说道:“老夫我迎将上去,无论多少人,老夫我定能独挡,你们千万可别叫方子华逃走了。”贾明说道:“胜三大爷您挡着那一群贼人去吧,你只管放心,贼人方子华若跑了,有我贾明替他打这场刀杀五命、拒捕殴差、欺兄杀嫂灭侄的官司啦。”胜爷往西又转身,扭项向三太等说道:“三太,你等小弟兄们留神他左手打镖。”金头虎贾明说道:“三大爷您快迎上去吧,他要是跑了,什么官司我都替贼人打啦。”不提胜爷迎战众贼,单表恶淫贼战得热汗直流,二睛乱转,贼人心中想道:“不怕十人拿,就怕一个看。老儿胜英在旁边一站,我这条性命大概十成有九成保不住,老胜英一走,我有八成脱逃得了。”遂闪转腾娜,右手取出一支药镖来,方子华原本是六支镖,适方才打了胜英二支皆未能中,他这才又把第三支镖抽出来啦。十位英雄包围着淫贼,就好像走马灯的样势,贼人左手抽出镖来,一抖手,恰巧直奔杨五爷的面门。杨五爷一见,急忙往后一退,往旁边一闪身,贼人跟着往外一纵,纵出圈外去,又用了个燕子两抄水势,抱头鼠窜,不敢回萧金台,往东北逃命去了。金头虎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蹦起冲着杨香五头上就是一杵。黄三太拿刀一拦说道:“贾爷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要疯啊?”傻英雄说道:“你方才没听见吗?我跟胜三爷说,贼人若是跑了,多少官司全都得我打去。这些命案的官司我打啦,蛤蟆的儿子不就把我刮啦吧?我打算把杨香五打死,我一抹脖子,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用活着。”三太说道:“贾爷,咱们先追采花贼去,如若追不上,你再跟杨五爷拚命。”十位英雄这才急忙追赶恶淫贼而来。追出了约有三二里之遥,一看在前面又有一片树林子,众英雄穿林而过,再找恶淫贼,踪影皆无。金头虎一看说道:“杨香五,咱们是抹脖子,还是上吊?一条线拴两个蝗虫,跑不了你,飞不了我。”黄三爷说道:“贾贤弟你先别着急呀,往东北去有个大镇店,名日华家镇店,该镇中有一位北路的老镖头,官称华四爸,咱们到那儿找老前辈,求他老人家帮着咱们捉拿采花贼,如若拿不着,你再跟五爷算账还不行吗?”

  不出三太所料,恶淫贼真逃往华家镇去了。恶贼奔命逃在华家镇南镇店口外树林丛中,已然东方发亮,自己一看一身夜行衣靠,背后有刀鞘没有刀,自己心中想道:“我在萧金台,把大氅搭在聚义厅横杆上了,老胜英用调虎离山计,把我引出山来。此时天光一亮,我这一身短靠夜行衣,县衙门马快班头,在各庄村镇店,俱有官人捉拿于我。最可恨这些个穷保镖的,拿我拿得比官人还厉害。”遂自叹道:“我不该在溧水县城里关厢刀杀五命。我三岁上没有父母,我哥哥抚养我长大成人,我嫂嫂待我恩高义重,当时性情一急,我把我十三岁的侄儿一刀扎死,大概孩子是活不了啦,又劈我嫂嫂一刀,眼看着红光皆冒。都是我一时淫心顿起,所以闹出刀杀五命之祸。这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兄嫂屡次给我定亲,我决意不要,到如今作出这样祸来。我家中无穷的富贵,现如今我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从今后我改过自新,再见美色,万不可起淫心。”自己低头一看,一身金镶白短靠,进了村庄镇店,各有马快班头,如何走的开呢?又一看胸前系着一个蝴蝶扣的小包裹,解开小包裹,一看有一件丝罗两截褂。此两截褂是在溧水县北门外采花刀杀一少妇,该少妇的丈夫在北京缎行作买卖,三月回家,六月回归北京铺中去了。临行之时,对妇人说道:“两截褂我有几件,我带两件走,其余的那两件,你把洗一洗,搭在杆上晾着,千万别让日光晒着。”恰巧晚上闹采花贼,妇人不从,一刀杀死,贼人正在惶恐之间,看见杆上搭着一件两截褂,贼人把两截褂拿下来,赶紧打点一个小包裹,就在胸前系了个蝴蝶扣。这几天贼人行止不定,在那儿就和衣而卧,所以总没想起来,今天把包裹解下来,一看那件两截褂有点褶,自己急忙穿在身上。皆因原先那个穿两截褂之人,身量矮小,可贼人细高身材,把两截褂穿在身上,自己一看,方过磕膝盖。两截褂这件衣裳,原来是文明衣服,衣不能大短,贼人低头一看,下边仍然露着兜裆裤。燕云快靴,头上米色壮帽,穿着两截褂不合样,自己就觉着不像人样。遂伸手把背后刀鞘摘下来,又一摸兜囊之中有匕首刀、火折子、火扇子、五钩如意飞抓,遂用包两截褂的包裹,把这些兵刃连刀鞘包在一块儿,把小包裹手中一提。此时已然天光大亮,这才够奔华家镇南镇口而来。

  进了南镇口,走到十字街的北街。在北街座西有两间门脸,一家门面上悬着黑地金字匾一块,上面写着“聚兴成老铁铺”,学买卖的在门外扫地,同事的伙计在掌柜内,用鸡毛掸子掸栏柜。原来那个年月开铁铺的,都代卖刀枪,在这铺子里面架子搭着两架刀枪,花枪也有,枪杆与枪尖子单另放着的,架子上又摆着护手钩、铁尺。恶淫贼心中一想,我就买一把寻常的刀吧,如果黄三太他们追来,我可以拿刀护身。贼人遂进了铁铺,对铺子里伙计说道:“掌柜的,您拿刀我看看。”伙计刚要从架子上拿刀,此时忽然柜房里边青布单帘一起,走来一老者,赤红的脸面,两绺黑髯当中齐着,是清真回回大爸,正拿细汤布手巾擦脸呢,转身把手巾扔在桌儿上,老者从架子上拿下五六口刀。老者隔着栏柜一看恶贼方子华,白生生长方脸儿,二鼻洼有十几颗黑痣,面带杀气;又见在栏柜上放着一个小包裹,包裹细长,老者心中想道:“大概他包裹里有刀吧。”老者扶着栏柜一看,贼人身穿两截褂,下半身露着兜裆裤,燕云快靴,上面金镶白缎色壮帽。老者心想:这个人是怎么打扮哪?遂向方子华问道:“您买刀哇?”贼人方子华说道:“我买刀。”老者把刀搁在栏柜上,淫贼向老者问道:“这口刀卖多少钱?”老者说道:“三两银子一口刀,言无二价。”贼人方子华一看绿鲨鱼皮鞘,黄铜饰件,黄铜吞口。贼人把刀抽出了鞘,一看是寻常的铁片刀,说道:“老掌柜的,我这里有刀鞘,我配一配看看。”贼人方子华遂在栏柜上把小包裹打开。老者一看包裹里边有撬门拨户的匕首刀、火折子、火扇子、五钩如意飞抓,这些物件全不要紧,老者一看有薰香盒子。老者本是个大行家,老者一看就明白了,心中想到这里,他大概也许是个飞贼,也许是盗财主之家,让护院的赶跑啦,跑到我这儿买刀来啦。贼人遂说道:“老掌柜的,您看我这刀鞘怎么样?”老者一看,此鞘是米色鲨鱼皮鞘,白银饰件,白银的吞口,这刀鞘儿就值十两二十两银子。

  恶淫贼说道:“掌柜的,我打算拿您的刀配我的这个刀鞘儿。”遂亮出一把寻常的刀来,往刀鞘里一插,原来不合,下不去。又亮出一把窄点式样的往下一插,就觉很旷的,皆因刀鞘宽,刀是窄的。恶淫贼说道:“您这些刀不对我的鞘儿。”老掌柜的早看出他不是好人,是拿他取笑,说道:“那个刀价是两数来银子一把,跟您要三两,言无二价。”又说道:“有三种刀,我卖两种,有一种我不敢卖。”恶淫贼又问道:“您卖哪两种刀?”老者说道:“卖六扇门里、六扇门外、当官差的爷们,还卖一路保镖护院使的刀。有一种明火路劫窃取偷盗的使用的刀,我们不敢卖。”原来老掌柜的拿他取笑,保镖的、当官差的刀,难道说就不许贼人带吗?方子华接着说道:“掌柜的,我不怕价钱贵,这刀的钢口太不好。”老掌柜的说道:“有宝刀您买不买呀?”方子华问道:“宝刀在何处?”老掌柜的说道:“我有个朋友,保了一世镖,这人年已到八十,手眼已迟,家中非常贫苦,在我这儿寄卖这口宝刀。”淫贼一听,心中非常的欢悦,心说道:“如若我得了这口宝刀,我可不怕黄三太。他们要追我来,我怎么也宰个三个五个的。”想罢,恶贼说道:“掌柜的,您拿来我看看。”老掌柜的说道:“这把刀在里头院呢,我给你取刀去。”工夫不大,老掌柜的将刀取来。老者双手托刀,放在栏柜上说道:“你看看吧。”贼人一看此刀,乃是绿鲨鱼皮鞘,古铜饰件,古铜吞口,蓝丝线挽手,双垂灯笼穗,比朴刀尺寸小点。淫贼双手拿刀一掂,遂说道:“这把刀份量太重,有点笨。”老者微笑而不言,心中说道:“毛贼你手根本没有劲啊。”恶淫贼遂把刀托起来,左手压刀鞘,右手压刀把,用力两三次抽不出这口刀来,恶淫贼说道:“老掌柜的,您这把刀大概锈住了吧?”老者说道:您外行啊?俗语说:匣中宝刀休用磨,劝君休求二娇娥。园中有井口要小,后户紧闭不通河。僧道尼姑休来往,堂前没走卖花婆。

  诸公且记六件事,积善人家福寿多。“老者把刀托在手中,左手托刀,右手一压崩簧,”嘎吧“一响,栏柜上打了一道电闪。淫贼问道:怎么金贵呢?”老者说道:削钢剁铁,吹毛可过。有试验。“叫道:李掌柜你把母子拿来。”同事的李掌柜把刀母子递给老掌柜的,刀母子是三尺来长、半尺来宽黑糊糊。老掌柜的接过来,拿在手中,站在栏柜里边,左手拿刀,把刀母子放在栏柜上,老掌柜的遂用宝刀将刀母子一刮,就见刀母子的铁,刮下来约有一指之厚。连刮下几次,刀母子可原有半尺来宽,这一刮就只有寸余来宽了。老者又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把自己头发揪下一根,放在刀刃上,跟着口中一吹风,那根头发断了,这就是吹毛可过。淫贼一看说道:好刀,好刀。老掌柜的,您卖多少银子?“老掌柜的一看,淫贼身穿两截褂,又窄又瘦,小包裹打开又没有钱,就是有银子也就是十两八两的,老者说道:此刀寄卖的,要高足银五十三两,少分文不卖。”正在此时,听后头院木头底砖地响,唧噔咯噔脚步走路的声音。恶淫贼一听,必有妇人在后院,看得两眼发直,往里边观看,就看青布单帘一起,一阵兰麝薰人,异味清香。恶贼一看,原来是一位大姑娘,梳着一个歪抓髻子,满头的珠翠,藕荷色的彩衣,藕荷色的百褶裙,裙下微露窄窄金莲,真是如花似玉,百媚千娇。在柜的里边燕语莺声,叫道:老爷子,那把刀卖了没有?若是没卖,拿回去吧。“老掌柜一看恶淫贼两眼发直,老者将宝刀还入鞘内,叫道:姑娘,拿刀去吧。”姑娘一接刀,藕荷色绸衫向下一展,露出玉腕,比白莲藕还透玲,赤金镯串鲜明,恶贼有心将栏柜挤倒了,恐怕打铁的用大锤打他。姑娘手托宝刀,杏眼一转,一看淫贼,方子华此时真魂出窍,心中思索:我十八九岁正在少年,也许姑娘看我中意。姑娘转身掀起青单帘,进了二道屋,由二道屋直奔住宅。贼人站在柜前两眼发直,好似木雕泥塑。老掌柜大不欢悦:我们姑娘早进了内宅啦,这贼为何还二目发直?遂说道:嘿,你是成心找碴?“恶淫贼说道:我是买刀。”遂将褂子底襟一提,摸出三块银子,两大块,一小块,两大块有六两多,小块一两多,又将小块带在囊中,恶淫贼叫道:老掌柜,我买一口薄铁片的刀,交现钱。那口宝刀我先交三两定银,明天我再交五十两纹银,我再取宝刀。“老掌柜说道:我的买卖是现钱交易,概不收定银。既卖五十三两,您交五十二两九钱九分都不行。”淫贼说道:我并不是不诚心买,我先交定钱,明天一定完全交齐取刀。现在我身上的刀鞘,也放在您这儿作抵押怎样?“掌柜的说道:不行。”恶淫贼道:得啦,你老人家成全一点吧。语毕,转身形向外就走。

  恶淫贼出离了铁铺,回头观看,铁铺门上挂着两块匾,是聚兴成老铁铺。看了看门口的情形,心中说道:“铁铺老儿,二太爷明天拿五十两银子取刀来?今夜晚间入你铁铺,一来盗刀,二来与姑娘追欢取乐。”恶淫贼今夜晚间前来取刀,犹如自投罗网一般,淫贼此时净寻思姑娘貌美,可就忘了三太他们在后头追下来了。贼人转身形来到十字街东口,座北有一个茶饭铺,淫贼此时又渴又饿,贼人来到茶饭铺,上了小楼。刚出太阳的时候,来在楼上一看,真是高堂满座。恶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跑堂的给沏了一壶茶,淫贼叫道:“伙计,我先喝着茶,你给我配四个菜。我是佛教人,你们这儿没有贴着对联,你们这是回回买卖吧?”跑堂答道:“不错,我们是清真教的买卖。您这就要菜吗?”跑堂一看恶贼很漂亮,遂说道:“给您配几个得吃的菜,爆三样、汤爆肚、溜腰花、炒里脊,再来一个东瓜片,好不好,您哪?”恶贼连连点头称善。工夫不大,恶贼喝了一壶茶,跑堂的将酒菜俱都摆上,方子华有酒想起无酒事,端起酒杯,可就想起姑娘来了。喝着酒,想姑娘拿刀的时候,藕荷衫向外一露,玉腕伸出多长来,雪白粉嫩,谁看见过九天仙女,恰好似月殿嫦娥。恶淫贼在酒楼上酒方入肚,就如同喝醉了一般,愈想姑娘愈得意,喝着酒,用手学铁铺姑娘从老头手里接刀的式样,又学姑娘转身形奔内里走的架式。恶淫贼这一学姑娘转身,胳膊肘正碰在跑堂的胸脯子上。跑堂方才在他身旁站着,看他指手画脚的,跑堂的心中暗道:“这小子别有毛病吧?怎么刚一喝酒就挤鼻弄眼的?”及至恶贼的胳膊捣了跑堂的一下子,跑堂的可就说了话啦:“客官您有什么毛病吗?怎么神不守舍?”恶贼抬头一看,自己也笑啦,遂叫道:“堂倌,你不去照顾座,你为什么在我身旁站立?柜上这些位吃茶饭的,你单站在我的跟前干什么?”伙计笑道:“我们是两个人伺候座,各管各部分。我这里今天清静,他那里很忙,所以我在这儿伺候您哪。”

  恶贼一看跑堂说话很和气,问道:“伙计,我跟你打听一个买卖,你晓得吗?”跑堂的说道:“您打听的谁家买卖呢?华家镇上的买卖,回回不少,差不多回回买卖我都能知道。”恶贼说道:“有一个聚兴成铁铺你可知道吗?”跑堂的说道:“那怎么会不知道呢?聚兴成铁铺,跟我们这儿联号。”恶贼笑道:“他那铁铺里有一个大姑娘,你知道吗?”跑堂的闻听,暗道:这小子原来是惦念着大姑娘哪。我看这小子不是好人,我骂上这小子几句,无故的为什么打听人家姑娘?跑堂的寻思至此,遂答道:“您问的是那个大姑娘呀,我跟您将那大姑娘的来历细说上一说。”恶贼方子华闻听,又向跑堂的身旁凑了凑道:“愿闻愿闻。”跑堂的说道:“您不是问那个穿藕荷色衣服的大姑娘吗?”恶贼说道:“不错呀。”跑堂的说道:“您今天看见几次啦?”恶贼说道:“就看见一次。”跑堂的说道:“您要看三次,您这酒就喝不下去啦。您要再看见第二次,就该换鹦歌绿的衣裳了。每日准是三换,晚间换上青衣服青绸子小鞋,俏皮到了极点啦。不但俏皮,姑娘还有点毛病。”恶贼一听更乐啦,急忙问道:“姑娘有什么毛病?”跑堂的答道:“姑娘这种毛病怪极啦,看见斯文秀士,无论长得多好,他都正眼不瞻;若是看见轻薄浪子,那算跟姑娘有缘分啦,姑娘一使眼神,您就跟着姑娘走吧。”恶贼问道:“姑娘上哪里去呢?”跑堂的说道:“镇店北口有片苇塘子,跟着姑娘到苇塘子里,不用你自己费事,姑娘就给将底衣脱下来。”恶贼说道:“姑娘还有这个毛病吗?”跑堂的说道:“可有一宗,姑娘给人脱底衣,可是打后边脱,脱下来之后,姑娘有一把秫秸棍,全得给他打肛门塞进去。”恶贼说道:“伙计你怎么骂人哪?”跑堂的说道:“我骂的都不是人,都是禽兽。谁家没有姐妹?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你这么大个子怎么长的?打听人家大姑娘干什么?到我们这儿吃饭来,就是财神爷,我们不能慢待了。我明明告诉你,铁铺跟我们这联号,你偏提起姑娘来,说便宜话。怎么长的?那么大个子。”恶贼有心要跟跑堂的动武,又一思想,自己命案在身,心中又惦念着姑娘,没有法子,遂说道:“我不过打听打听,你何必这样强横呢?”跑堂的说道:“您是财神爷,您吃饭吧。我们犯不上跟您强横,我们招待的好,你老人家多照顾我们几次;我们招待不好,你老人家少上我们这儿来。”跑堂的说罢,一甩袖子出离了屋中。工夫不大,恶贼用毕酒饭,将跑堂唤至面前,问道:“共该多少饭钱?”跑堂的说道:“一吊六百八。”列位,在那个时代,恶贼吃的饭不过该五六百钱,跑堂的一算账,多算了恶贼三分之二。恶贼并不嫌多,由兜囊中将剩下的那块银子掏出来说道:“这块银子也就是一两六七。”跑堂说道:“好吧,给您合钱去。”恶贼说道:“不用找钱啦,剩下是你的酒钱。”堂倌心中暗道:哪找这样的贱骨头去?多算了两倍不嫌多,还给这么些个酒钱。跑堂的接钱在手,说了一声“好吧”,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恶贼方子华此时心中只惦记姑娘,走出茶饭铺,直奔北镇店口走去,走出北镇店口不远,果然有片苇塘子。时当盛暑,天气炎热,淫贼一进苇塘子,好似蒸笼一般,采花心盛,哪里顾的炎热?将两截大褂向苇塘子里一铺,躺在里面睡去。天到午时刚过,恶贼翻身起来,自己喊道:“晚了!晚了!天都亮啦!”细一看天,才午时方过。自言自语说道:“秦始皇修长城,一天七十二顿饭,天都黑不了。”擦了擦周身的汗,复又睡去。天将黑了,工夫不大,淫贼又醒了,翻身爬起,将铁片刀带好,火折、问路石、镖囊收拾已毕,两截大褂拿着嫌累赘,扔在苇塘子之内,这才出离苇塘,进了北镇店口。到了铁铺门脸一看,拧身形上房,由门脸过了二道腰房,到了中院看观,高搭天棚,大四合瓦房,五间北上房,五间南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各屋俱无灯火。恶贼心中说道:“铁铺人睡的很早,正合吾意。”恶贼正思索,忽听天棚下四五只大犬狂吠,恶贼一看,皱眉暗道:你这个买卖养活狗干甚么?绿林道还怕大狗吗?恶贼由兜囊中掏出几个纸包,打开纸包,拿出来一块药饼。您道那药饼是什么物件呢?本是牛筋、羊筋和上几宗药制的,这宗东西犬若吃下去立时麻木,不能鸣吠,总得过一个时辰方能鸣吠。恶贼将药包打开四五个,散开了扔下去,犬将药饼吃下去,就不乱吠了。淫贼心中思想:姑娘必在上房屋中。恶贼遂悄悄的来到上房西里间窗户外,屋里没灯,异常黑暗。倾耳细听,就听里面有人说话,乃是妇人的声音,只听叫道:“老当家的,早养儿子早得福,早娶儿妇多生气。大少掌柜、二少掌柜和两房媳妇,净讲究衣服穿着打扮、屋中的陈设。咱设立这两个小买卖,种几顷地,倘若年景不好,买卖萧条,若没了咱老夫妻,他们怎么过日子?”就听老头子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用爷娘置马牛?命里造就。睡觉吧,叫儿子儿妇听见不愿意,干什么!”恶贼听毕,转身形又奔东厢房,窗户外站立了片时,就听屋中燕语莺声说道:大掌柜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着,就好似火绒子碰上火镰似的。

  你看老当家都偏向小的,二奶奶,二兄弟制衣服,买陈设,老当家看着欢喜,什么话都不说。“只听女子说话,男子并未答话,恶贼一想:这是大少掌柜小两口说话,我进去干什么?姑娘必在西厢房。”淫贼遂转身形够奔西厢房窗户外而来,站在窗户外一听,就听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二爷你成了睡狮啦?你一点精神也振不起来。经手三分肥,大哥经营钱财,哥哥有钱向嫂嫂屋中拿,你全不过问,长此咱们就不用过了。你与老太太说说,咱们跟大娘们分家吧。“就听屋中男子大声喊道:你这不贤德的娘们,离间我兄弟手足之情。再往下说,我打你这个贱人!”贼人在外面一听,心中暗道:多厉害,我可不进去,进去挨打去?我还是找我那心上的人儿去。大概姑娘必在南配房吧?“南配房五间,一明两暗,一明一暗相连,淫贼在窗外一听,就听屋里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没有门牙啦。就听里面说道:大姐姐你今年多大岁数啦?”又一个老婆答道:我今年还小哪,七十八岁啦。妹妹你多大岁数啦?“这个老婆答道:六十九岁啦。穷命啊,独自一人,无倚无靠,伺候人的命,也不死。”淫贼在外面一听,心中说道:我真倒了霉啦,遇着两个老妪,全都够百来岁啦。姑娘必在后院了。“恶贼急得擦拳磨掌,忽听琴音响亮,恶贼暗道:抚琴者必姑娘也。”淫贼遂由上房门奔西去,向北拐,来到一个月亮门,乃是第四道院。花园一所,北上房三间,当中石子甬路,六尺余宽,两旁栽种奇花异草,琴音由北上房呜呜铮铮。恶贼一伏腰,来到竹帘外,上房屋中灯烛明亮,向屋中观看,姑娘坐在高凳上,茶几子摆着一张瑶琴,姑娘穿着一身小衣服,头上歪抓着,正辫子已经散开了,黑真真的青丝挽着一个发纂,翡翠别簪,元宝耳赤金坠圈,大翡翠艾叶,清水脸不施脂粉,一身双桃红的小衣服,敞着裤角,窄窄金莲,贼人一看,俊美异于白昼。抚琴为昭君娘娘寒宫自叹,恶贼自思道:今日他抚这曲儿,莫非思春?只见姑娘未语樱口动,大概口中含着香砂槟榔呢。列位,康熙年间还没有青果呢。姑娘抚琴正在高兴,欲笑非笑,似语未语。

  恶贼看得入神之际,忽听月亮门南痰嗽,“啊哼”一声,踢哩蹋啦,向恶贼这边走来。淫贼一看,正是铁铺老掌柜的,身穿绵绸大褂,伏着腰,提着灯笼,白纸黑字,上写着“聚兴成老铁铺”,来到竹帘外止住脚步,叫道:“姑娘,你要好乐,可以白天。你一抚琴,你的大嫂二嫂都愿听你的琴?他们白天俱都异常忙碌,夜间一听你的琴,白天做活就该打盹啦。况且连柜上的人也都听琴睡不着觉。”姑娘闻听,屋中琴音当时止住。淫贼一看,心说不好,老东西若看见我,必然打我。淫贼遂纵身蹿上房,趴伏在瓦垄之内,就听姑娘说道:“老爷子,你老人家没睡觉呢?老头答道:我睡什么觉?净听你抚琴啦。”姑娘说道:得啦,不抚琴啦,抚会儿琴还这么麻烦。“老头遂转身形奔前院,进了月亮门,老头自言自语说道:姑娘家不知道好歹,黑更半夜抚的那家子琴?扰得大家睡不着觉,白天好耽误事。”恶淫贼见老者走后,遂由房上纵下,老者并未看见。淫贼再向帘内观看,姑娘将琴已经收在盒内。淫贼自语道:我红鸾星照命,一夜之间刀杀五命,没有这样貌美的佳人。今夜得会佳人,这样富户没有丫环婆子,我更得其方便。“又一看姑娘转身往外而行,木底鞋声音直响,竹帘一响,由上房出来,将竹帘卷起,用玉别子别好,转身向南,脚踩江石子甬路走俏步。贼人隐在墙根下扭项南看,姑娘仰面看天,自言自语道:今日天气清和,看五斗望三曹,紫微星明亮,主于国家之祥瑞。观七星常旋北斗,看不见三尺剑,威镇南阳。”仰面朝天,向空中观看。这贼人一听,心中说道:姑娘还会天文呢?通达诗文。“又见姑娘用玉腕向空中指道:一道天河冲斗牛,东北西南水长流。牛郎织女犯何罪,阻隔条河两岸头。一年一个七夕会,夫妻见面泪交流。神仙都有思凡意……”第八句,姑娘打了一个唉声,说道:可惜我也生世秋。恶贼一听,心中说道:姑娘心内思春呢。你不用自叹孤枕,今晚就有颠鸾倒凤之乐。

  姑娘念完诗句,进上房去了,到了屋中将双隔扇关闭。恶贼打破隔扇纸向里观看,姑娘左手端银灯,右手掀绣花帘,进东暗间去了。恶贼又向东去,到东暗间窗户外,舐破东暗间窗纸,向屋中观看:顶柜、竖柜、描金柜珠翠围绕,靠南窗户一张床,在床西面,山墙靠着一张茶桌,墨玉的面,楠木框,姑娘银灯放在茶桌上。床上幔帐是玫瑰紫绸子的,四面有五色衣绵网子,帐子上面相衬飞沿,四个竹杆头上挂着方放蕊的鲜花,冰麝之香,再加上刚放蕊鲜花之味,真是香气袭人。床上铺着细藤席,用鬃扫帚一扫床,又拿粉红掸子将床一掸,把椅枕靠枕绣花鸳鸯枕放好,由被架上抽出闪缎薄棉被一条,抬腿上床,盘腿坐在床上,伸出玉腕,解开腿带,两根晶蓝带,两根雪青带。恶贼注目观看姑娘沙木底鞋,脚裹得十分紧。恶淫贼一想,这个佳人若脱了衣服,就好似白羊一般,我有多大艳福啊!贼人看得正在出神之际,幔帐忽然一落下来了,幔帐放下之后,只隔着看见一个人影儿。恶淫贼心说:“我若看见他脱衣服,身上的肌肤,我就是死了都不冤啦。”就听里面哧啦啦啦响,贼人思索,大概是缠足呢。又一看姑娘分开了幔帐,露出两只玉腕,一点头,噗,将灯吹灭了,屋中黑漆漆连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就听屋中床上咯吱咯吱直响,淫贼心中说道:“姑娘钻了被窝啦。”又听“咯哒”一声,床下一响,淫贼暗说道:这是姑娘将鞋放在床下了。恶贼心中暗想,天气不早啦,遂取出薰香盒子,将螺丝盖打开,用火折燃着薰药,又将螺丝捻好。刚要打薰药,恶贼自己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几乎坏了事,我怎么没闻上解药?”遂拿出一块解药闻在鼻内,一拉仙鹤尾巴,一股青烟吹向屋中。恶贼心中暗道:怎么听不见嚏喷?啊,姑娘本是童女,血气足,又是个练家子。工夫不大,就听屋中打一个嚏喷,声音非常之粗。恶贼心中转念道:姑娘抚了半天琴,没有喝茶,喉中干渴,故此声音粗。

  我管声音粗细呢,长得美就好。恶贼遂用手推窗户,一看窗户两旁有插关,恶贼将插关拔下,按下扇,托上扇,一下腰钻到屋中。恶贼进到屋中一看,床很大,幔帐小,床还空着一块地方,有心用火折将银灯燃着,又怕老头来了见屋中有亮,将事看破。又一想眼看姑娘脱衣睡觉,又何必点灯呢?但是姑娘昏迷不醒有什么乐趣呢?回头一看,桌子上放着一个瓷茶壶,用手一摇壶内还有凉茶,恶贼心中喜悦:真是天遂人愿,我上得床去,将衣服一脱,口中含着凉茶,待我将他搂在怀中之后,用凉茶将他喷醒,姑娘也就不能说什么了。恶贼遂含了一口水,放下茶壶,在床沿上将衣服脱下。恶贼也是被色所迷,聪明伶俐一时蒙住,你倒用火折照一照哇,你再钻进去。他脱完了衣服,撩开帐子,放心大胆就钻入帐子之内,掀开了闪缎被子,向姑娘身旁就躺,伸手一摸姑娘,胳膊根子非常之粗,恶贼心中道:姑娘是一个练家子,当然不像平常女子一般,恶贼故不怀疑,放心大胆就躺了一个稳当。又一想,男女交媾不能草率,必须要将姑娘身子放平了。再一摸姑娘的胳膊不但粗,还一胳膊的疙疸。啊啊,老掌柜一定爱惜姑娘,传授姑娘武功,这疙疸是练出来的。此时姑娘可就摸着贼的手腕了,贼人暗道:薰迷过去了,怎么还摸我的手腕呢?啊啊是啦,方才作着诗,是想男子,此时必是心中明白。恶贼正在自己愚弄自己,就见姑娘将恶贼两只手腕都拿过去了,恶贼没有姑娘力量大,顺着姑娘的手,就将自己的胳膊背在背后了。姑娘一只手捋住恶贼两只手,姑娘一个张飞大骗马,骑在贼的腰上,姑娘练就打虎的皮拳,一只手捋住两个腕子,一只手扬起向下就打,打得叭叭山响,就好似擂牛一般。恶贼咬住牙挨打,不敢声张,若是喊出来,恐怕打铁的哥们都来拿铁锤打他。姑娘打人也不言语,由定更多天打到三更已过,打了有好几百拳。净打的是背后肉厚的地方。贼人一翻脸,一拳正打在脸面上,鲜血直流。

  姑娘打人打得没有劲啦,姑娘这才高声喊道:“你跑这儿找便宜来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姑娘他哥哥!”恶贼美大发啦,把好色贪淫之心,打得赴于外国去了。姑娘的哥哥高声高叫道:“黄三哥、李二哥、侯大哥、贾明兄弟、高恒兄弟,抓住淫贼啦!”外面十几位英雄哈哈大笑。大英雄骂道:“凭你这臭贼也敢上姑娘床上来。”伸手一摸贼的十字绊英雄带,用十字绊捆住胳膊,英雄带捆住了腿,就听“叭哒”一声,将恶贼抛于床下。又道:“众位哥们进来吧,抓住了臭贼啦。”金头虎贾明喊道:“华老大,你不开门,我们怎么进屋呀?”大少爷华智龙皆因在妹妹屋中,穿着一条裤子,全身的衣服小包裹包着放在床底下了。一下腰拿出包裹,打开了包裹来到外间屋,在外间屋中有藤床一张,大爷华智龙打脚布子,穿袜子,上身白绸子小褂,青缎色短靠,挽发际,勒英雄带,登上青缎子靴子,披好了大氅。金头虎在外面喊叫:“华老大!你与采花贼小白脸,两个人在屋中干么呢?”黄三太说道:“贾贤弟你别胡说乱嚷,这是姑娘的屋子。”贾明说道:“姑娘早奔前院去啦,没在屋中。”黄爷说道:“那也不可胡说。”华大爷衣帽整齐,才将房门开放。黄三太十数位英雄进到上房,点着了字号的灯笼,杨五爷问道:“华大哥,贼人呢?”华爷说道:“在东暗间屋中呢。”杨香五又用火折点着姑娘的银灯,拿灯来到东里间一照,采花贼踪影皆无。金头虎喊道:“华老大,你要了我们的命啦!”三太忙问道:“怎么样?”香五答道:“恶贼踪影皆无。”老掌柜的来到东里间屋一看,叫道:“众位不要着急,恶贼走不了。人无衣服不能行,鸟无翎毛不能飞,恶贼的衣服家伙全在床头上呢,大概恶贼走出不远,大家可以分头去追。东南上去几人,西南上去几人,东西上去几人,华家镇正北老夫与写账先生去追,本柜先生也会武学。正北方还是要路,皆因为出去华家镇三里多地,有一道桥,此桥乃是必由之路,贼人若打此经过,必然被获遭擒。”且说华智龙一见淫贼由东里间踹开后窗户跑的,大少掌柜脑筋绷起多高,说道:“这个淫贼真是活该多活几天,我打了他好几百拳,还将他捆上抛在地下,我换衣服的工夫,他竟会跑啦。”老掌柜的说道:“该报不报,时刻未到。他无论怎样的有本事,他裸体不能行路,你们大家只管追,绝跑不了他。”说着话,大众出离了华宅,分头去追赶采花贼。傻小子说道:“不穿衣服跑的更快,身上轻而灵便。”杨香五说道:“贾明你别挨骂啦。”傻小子说道:“贼因为没穿衣服,跑出去三里五里,看见大户人家,进去就采花,不更省得脱衣服吗?采完了花,偷一身衣服穿上就走啦,哪里追去呀?”

  且不言众人分头去追采花贼,先表黄三太大众是怎么来到华家镇的呢?原来,在树林之内,杨香五一躲镖走了采花贼,金头虎贾明与杨五爷拚命,非叫杨五爷打这场官司不可。黄三太遂上前劝道:“贾贤弟不要如此,杨香五他还愿意放走贼吗?咱们在这儿口搅无有意味,咱们捉拿淫贼要紧,早拿着一天是咱们大家的造化,省得大家受累。离此不远东北方有一个大镇店,名叫华家镇,咱们追到那里,若是追不上淫贼,那里还有恩师的朋友,可以相求帮忙。”于是大家奔华家镇而来。众人来到华家镇上,遂直奔华宅而来,来到聚兴成铁铺,黄三太叫小伙计给回禀了老掌柜的,此时老掌柜在心中不悦,遂问道:“干什么的?还来了十几位。”小伙计答道:“此人二十来岁,俊品人物,他说是十三省总镖局的,姓黄叫三太,他师傅姓胜名英字子川的便是。”老头一听,遂笑说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老恩兄之徒儿到了。快去,就说老夫有请。”说着话,由四道院走出来,迎请黄三太等。老掌柜来到外面一看,原来是三太、香五、茂龙、李煜等,其余老美、高恒众人,老掌柜没见过,并不认识,遂由黄三太介绍,叫道:“贾明,这是华四爷华四叔。”贾明一听,当时就行了一个礼,叫道:“华四叔父,可了不的啦!”华清泉一听,闹了一怔,还以为是镖局子出了什么事呢,遂问道:“三太贤侄,有何大事?”贾明未等三太说话,遂说道:“皆因为我们大家捉拿采花贼,我跟我三大爷夸下口啦,如若采花贼跑了,刀杀五命欺兄灭嫂的案子,我替采花贼打去。杨香五放走了采花贼,我必得替打这场官司。”说着话,将华四爸的大腿搂住啦:“四叔,您快救我的命吧!”大家一看这个神气,贾明似疯如癫,招的大家俱都乐啦。华四爸说道:“贾明贤侄,不要为难,老夫帮忙捉拿采花贼,咱们大家柜房里面谈话。”华四爸将众人让到柜房里面,小伙计沏了一大壶茶,大家喝着茶,黄三太遂叫道:“侯爷、高恒贤弟,我给你们二位引见引见,这是华四叔。”又指着侯爷对华爷说道:“这是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侯家集的人;这是高恒,他乃是高竹坡之子。”华四爷与大众一一见过礼,黄三太又将采花贼的事,本本源源对华四爷谈了一遍。华四爷说道:“贤侄你们大家来巧啦,据你所说采花贼的穿着打扮,老夫已经认识此人,大概今夜晚间必到老夫这里来,拿贼的事情包管办得到。”

  原来,华清泉白天见采花贼鬼鬼祟祟的走了,遂来到后宅埋怨女儿说:“你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家,前边卖刀你何必出去?那贼看你看得眼睛都直啦。我看恶贼包裹之中有薰香盒子,必不是好贼,一定是采花淫贼。近来外边传说溧水县有刀杀五命的采花贼,大概还许是此人。咱跟你胜三大爷学一回打抱不平,他夜间不来便罢,他夜间若是来,咱将他拿住送到溧水县,他若不自投罗网就算完事。但是有一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不是你到外面勾引他,他绝不能来。”姑娘说道:“天伦您还埋怨我?您无故的拿宝刀勾引他,不用说是贼人,就是练家子,那有不借宝刀的?贼人今夜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我用刀剁他,扒了猴囝子的皮。”老英雄说道:“你是未出闺阁的女儿,你焉能跟贼人动手?咱们今夜晚间是放下香饵钓金鳌。你夜晚在四道院,一更来天的时候你抚琴,将他引到屋中,你进到帐子里面,叫你哥哥由帐子后面夹壁墙进去,将你替出去。前院之人知道淫贼进院的时候,叫他们都在屋中说话,恶贼必在窗外窃听,他一听不是姑娘,他必奔琴音而来,那时节稳稳当当将他拿住。”老英雄遂打发阖家人等早早安歇,将四条大犬由窝内放出,为的是贼人进院犬吠好知道。老英雄安派完毕,方要休养精神,正赶上三太他们来到,故此将三太他们俱都迎到内宅,将白天贼人买刀的情形跟三太一学说,三太等众人一听,俱各欢喜非常。于是从新安置,大媳妇与丫环在东厢房装夫妇,二媳妇是两口子在西厢房假装打架,婆子在南配房明间装老妪,黄三太等在南房暗间。老英雄又取出一个白玉瓶,瓶中装的是药丸,老头说道:“此药乃是当初在镖局子配的,总没有用着,配了一料,我与你诸葛道爷、胜三大爷平均分的。此药无论多少年若不走味气,俱能应用。贼人今夜晚间必用薰香。”遂叫道:“智龙,你进姑娘房的时候,含上一粒,贼人的薰香就不中用了。”大家商议安排已定,遂各归房内,单等拿贼。列位,究竟华清泉与胜爷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华爷当初给胜爷在镖局保镖,走的是北路。华爷为人刚愎自用,惟独对于胜爷言听计从,兄弟处在一堆,很合脾气,遂向北磕头结为金兰之好。但是华爷的性情刚愎好杀,在北路走镖的时候,遇见马鞑子就杀,杀人无数,胜爷一看华清泉与马鞑子结下深仇,恐怕以后华爷丧在鞑人之手,遂将华爷的职务给取消啦。彼时镖行非常富裕,给了华爷不少的银子,连华爷自己存的钱,也就够过的了。胜爷遂对华清泉说道:“保镖为生,是一个最危险的事,我弟与鞑子结下不解之仇,将来恐怕出了什么危险。哥哥的意思,打算叫兄弟你回家,置买田园,开上一个买卖,乐其晚年,家庭幸福享受享受。”华爷一看胜老者言出于衷,并不推辞,遂将银两收下,收拾行囊,来到华家镇落户。先是华大少爷、华二少爷俱都练金钟罩,不娶媳妇,老头子一看,他们二人若俱都练金钟罩,我华门岂不绝嗣吗?练金钟罩都是童子功,不能破身。于是遂叫大少爷娶妻,叫二少爷练金钟罩,无奈哥俩全不听,老头子没有法子啦,遂给两儿子都娶了媳妇了。二位少爷都有妻子,遂将金钟罩的功夫都扔啦,故此大少爷智龙胳膊上练得还有大疙疸呢。淫贼被色所迷,摸着胳膊上的大疙疸还不醒悟,这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说那淫贼是怎么走的呢?皆因为大少爷捆贼人的时候,用的是十字绊英雄带,那十字绊英雄带乃是丝线的,大少爷捆完了在外屋换衣服的时候,贼人遂将扣退下来啦,皆因为丝线扣缓。大少爷打贼人的时候,打的是肉厚之处,虽然打得不轻,但并未打他的致命处,故此贼人将绳扣松开,由后窗户逃走,当时华大少爷若不是穿衣服耽误工夫,贼人可就跑不了啦。贼人这一跑,华老英雄吩咐众人,四出拿贼。那贼人走的时候,裸体跣足,脚上并且还有带手,跣足呱哒呱哒直响,贼人赤条条,犹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蹿房越脊,奔西北而逃。走出不远,将足掌之皮俱都磨破。跑到南镇店口,将脸上的血迹用手擦了一擦,来到树林丛中。自己伸手一摸,背后伤甚重,贼人思索,周身上下无条线,少时天光一亮,这叫什么样子?再说马快班头镖行之人,捉拿甚紧,想我是何等的身家,落得这样景况,只闹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悔不该又到铁铺去找便宜。黄三太他们必追逐于我,赤条条我向哪里去奔?在树林中歇息歇息,又跑出一里之遥,贼人自觉脚掌疼痛,自己又一思索,两夜一天,在饭铺喝了几杯空心酒,尚且未吃饱饭,腹内无食,身上无衣。在我家中三伏天,白绸子褂裤,尚且还穿大氅,此时落得大光溜,寒风刺骨。斗殴打伤,当时气攻着不觉疼痛,此时气也不攻着啦,身上可就疼起来啦。又扎挣着跑半里多地,贼人直打寒战,抬头一看,有一片树林子,遂进了树林子。进了树林子风更大,刮的是东风,贼人遂找了一棵大树,蹲在西面避风。贼人正在为难之际,真是愁烦人巧遇愁烦人,此时有一人,坐在一块卧牛青石下,唉声叹气:“唉,露多大脸现多大眼,五天的期限,叫我哪里去找?踏破铁鞋无觅处。现在将我家中老少收在狱中。唉,天啊。”此人正在叹气,就听树林子东边有人叫道:“好冷的天哪!”此人站起身躯,一看树林西边,有一人赤条条,此人说道:“朋友,你好赌钱也留条裤子。”淫贼说道:“我不是耍钱的,我是保镖的。皆因为我脾气不好,我们保镖的是四个人,他们夜间要将我害了,将我四马倒攒蹄捆住,他们一看天光尚早,将我拿被子盖好,也是我命不该绝,他们都睡着啦,我将绳扣退开,我一时情急,没顾拿衣服。”此人一听说道:“好厉害保镖的。朋友你贵姓啊?”贼人说道:“我姓方。”此人一听,打了一个冷战,说道:“你不是溧水县的方二少爷方子华吗?”贼人说道:“不错,我就是方子华。”此人说道:“我与令兄是莫逆之交,你这样上下无条线怎么走啊?”贼人说道:“既然是朋友,您得救我。您有富余衣服,您送给我一身,必当重报。”此人说道:“巧啦,我那边有一小包袱,里面有的是衣服。您跟我到那边,穿衣服去吧。”贼人此时踉跄而行,随着此人来到卧牛青石旁,就见此人说道:“你还打算走哇?溧水关厢刀杀五命、灭兄杀嫂、扎伤侄子,县太爷派我捉拿,因为拿不着贼人,将我合家大小俱都下在囹圄。头一次打了我一千板子,二次打了我一千六百板子,此次五天期限看看要满,我正在为难发愁呢。你哪里跑?我就是三班都头黄士荣,你请打这场官司吧。”淫贼闻听转身就跑,三班都头随后提刀就追,贼人光溜赤足跑得更慢,走出几十步去,被三班都头黄士荣赶上,照定右肩头,用刀背尽力一砸,将贼人砸倒,班头用磕膝盖一顶贼人的后腰,伸手抄起贼人的右脚,贼人的脚面一挺,将贼人右脚大筋挑断,又将左脚大筋挑断,将贼人的两个膀子也给卸了,遂说道:“冤家你跑吧。”转身走到卧牛石旁,由小包袱里面取出绳子,将贼人五花大绑捆好了。

  正在此时,就听面前有人喊道:“咱看看在这个树林子没有,这小子准得在树林里。”班头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来了十余人,内中有一个梳冲天杵小辫的,班头心中暗想:不问可知,这群人一定是贼的余党。见众人来至切近,班头遂站定身躯,刀向怀中一抱。此时金头虎看见贼人在地下爬着呢,遂说道:“淫贼睡着啦?”黄三太说道:“你别胡说啦,还有这样睡觉的?”傻小子说道:“黄三哥,你看这小子,一定是贼的同伙,抱着刀直不含糊。”说着话,三班都头来到黄三太跟前,躬身施礼说道:“您贵姓啊?为什么来到此处?有何贵干?”黄三太遂答道:“愚下姓黄名三太,十三省总镖局胜三爷是我恩师。不知道您贵姓高名?”三班都头闻听此言,将刀当啷啷抛于尘埃,向前施礼说道:“愚下不知,多有得罪。愚下乃溧水县三班里一分当差的,今天走在树林,一时心中为难,正在树林内卧牛青石上歇息,巧遇采花贼方子华。多蒙众位的帮助,幸将淫贼拿获。”黄三太说道:“我们追贼已经一天一夜啦。由打萧金台我之恩师,将贼人引下山来,在树林中动手,我之恩师有命令不许伤损贼人,贼人打了一镖,复又逃至华家镇,多蒙华老员外帮忙,夜间设计拿贼,华大少爷打了贼人三百余拳,将贼人捆绑好啦,不料想贼人又趁隙脱逃,在此树林阁下巧遇,不然阁下一个人也是拿不着此贼。”三班都头闻听,心中这才明白贼人后背的伤痕。三班都头黄士荣对三太说了不少的场面话。三太说道:“淫贼若是被我们拿住,我之恩师有言,也将淫贼送到三班里去,然后交县太爷升堂,我们镖行的人并不见官,为的是除害救民。既然被阁下拿获,这就更好啦,省得我们拿住还得我们往贵县送。”三班都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交了差以后,我必到十三省总镖局登门拜谢胜老达官。现在我这是美差,一交差诸事全完,保住了七品县令,救了我合家大小,都是众达官爷的力量。”语毕,竟将贼人扛起就要走。三太说道:“贵上差且慢,淫贼现在上下无条线,您扛起来就走,溧水县离此数十里,您扛得到吗?再说溧水县刀杀五命的案子阖县皆知,一听说破案啦,谁不争先来看,看热闹的少男少妇都短不了,淫贼赤身露体,那是什么样子?再者于造化上也有关系呀。您要有富余衣服,您给他穿上一身,您若没有衣服,我将我里边的衣服脱下一身来,给淫贼穿上。”班头黄土荣闻听也乐啦,说道:“我是拿着淫贼欢喜得糊涂了,多亏您提醒了我,要不然这是甚么样子?我那边小包袱里有衣服。”语毕,走到卧牛石的西边,将小包裹取了来,打开包裹拿出一身月白色的单衣服。班头出来办案,乃是有期限的,不到期满不能回去,所以带着便衣。将衣服给淫贼缠在身上,将刀拾起来,小包裹挎在身上,将恶贼复又扛起,来到华家镇找了地方,雇了车将恶贼拉到溧水县下在狱中,暂且不提。

  且说黄三太等大家回到华家镇,见了华四爸,又与华老太太都见了面,大家用过了酒饭,告辞华四爸,众人回归镖局子。走着道,傻小子乐,由鼻子里直冒泡。杨香五生气。为什么香五生气呢?要是拿不住淫贼,傻小子就宰杨香五。大家顺着大道正向前走,离镖局子约有三二里地,杨香五向前一看,前边有二人,离着众人约有十几丈远,这俩人穿着打扮特别,一个身高六尺多,一个身高约有五尺。身高六尺的这人,青绢帕绷头,绢帕上青毡帽青缎子沿边,青棉袍,纽子没扣着,里面青小棉袄,十字绊英雄带,青布棉袍,白袜子也是棉的,棉鞋。身高五尺这位,灰棉袍,灰毡帽,灰小棉袄,棉鞋棉袜子。这二人挨肩向前行走,每人背后背着包裹,看光景包裹一个轻,一个重,不像良民走路。这二人走得甚快,鹿伏鹤行,杨香五这么一看,就知道这俩人必不好斗。冬天要穿单的,夏天要穿棉,这路人很奇特,我斗不了这俩人,我叫傻小子挨顿打吧。杨香五叫道:“贾爷。”贾明答道:“真爷吗。”杨香五说道:“我不跟你玩笑,拿住采花贼你欢喜不欢喜?”贾明说道:“我欢喜。”杨爷又说道:“你猜我呢?”贾爷说:“我管不着你呀。”杨爷说道:“你也就是欺辱我姓杨的。”贾明说道:“谁都是一样。”杨爷说道:“谁都一样吗?你敢斗斗前面走道的那两个人吗?”傻小子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汉奸。”杨香五说道:“你也就是慢慢的叫汉奸,你敢大声的叫汉奸吗?”贾爷说:“不但大声喊叫,我还得追他俩,若不追他俩人喊汉奸,我就是匹夫。”黄三太说道:“杨五弟,你别叫贾贤弟惹祸。”杨香五说道:“黄三哥,你别管,叫他挨顿打,我好出出怨气。”杨香五与三太说着话,傻小子紧向前跑,距离前边那二人约有七八步远,大声喊道:“汉奸!”前边那二人仍然向前行走,并不答理,不知道后边是谁与谁玩笑呢。傻小子说道:嘿,我说穿棉袍戴毡帽的,这么热的天,穿单衣服还流汗呢,你们穿棉的,不成了汉奸吗?

  别走啦,再走要撒鹰啦,我要放枪啦。“二人一回头,那穿青的说道:你管得着吗?”贾明说道:为什么大热天你穿棉袍?“那人答道:我们愿意。”金头虎说道:我专管十三省汉奸。“那人问道:你姓什么?”金头虎答道:好老爷姓贾叫贾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你是干什么的?“那人答道:二太爷姓谢,名叫谢洪山。我奉我嫂夫人之命,千里寻兄,去找哥哥。”贾明说道:你不用找啦,你哥哥归位啦。“谢洪山问道:我的哥哥什么病?”贾明说道:皆因为南北英雄会,林士佩聘请绿林道,我胜三大爷赴南北英雄会,林士佩要与我胜三大爷动手,你的哥哥不含糊,要跟我胜三大爷比试,我胜三大爷焉能与他动手?遂命我黄三哥与他较量,我三哥佯输假败,给你哥哥一镖,后又跟着一刀,将脑袋劈开了,你哥哥就归了位啦。你要不报仇还罢了,你要报仇,你就找他罢。“说着即指黄三太。谢洪山说道:此人就是黄三太吗?”三太此时说不了不算,遂答道:问你家黄三太爷却要怎么?“谢洪山遂回头叫道:鹿儿!还不捉拿三太小儿,与你家大主人公报仇雪恨!”那穿灰的闻听,透亮出钉钉亮银狼牙棒。列位,狼牙棒这宗兵刃最厉害不过,专能克三节鞭、九节鞭、白蜡杆子、单刀花枪。鹿儿亮出兵刃叫道:三太小儿!你们爷们有多大本事,为何将我家大主人公害了?黄三太向来不让人,甩了大氅,亮出单刀,说道:谢洪山既然是你的大主人,你一定与他同党,也不是好东西,你也是前来送死。语毕,亮刀就照定鹿儿剁去,鹿儿不慌不忙,刀离切近,一歪身躯,用狼牙棒一捋黄三太的刀背,又一棒照定三太手腕打去,三太欲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竟将单刀松手,当啷啷一声响,单刀出去多远。杨香五大众一看,只吓得魂飞千里,就知道这小孩有点能为。黄三太的刀撒手,并不逃走,黄三太心有老主意:我们爷们有高招,可以用镖打他。黄三太遂伸手由囊中取镖。

  列位,聪明反被聪明误,黄三太与敌人对面,敌人能够容他取镖吗?谢鹿一看三爷取镖,大怒,说道:“你又拿镖哪?你将我大主人用镖打死,你又拿镖打我吗?”遂叫道:“小儿三太着棒吧!”说着话狼牙棒就过来了。黄三太刚登镖,还没取出来呢,狼牙棒双锋贯耳,照着三太两太阳穴就过来了。三太此时躲狼牙棒,可就低头不及,双棒将三爷的壮帽夹住,狼牙棒向怀中一带,壮帽落于尘埃,发髻篷松,竟将三太的眼给遮住了,三太的镖也顾不得向外登了,只好闭目等死。谢鹿可得手啦,狼牙棒杆照定三太就砸。为什么三太不跑呢?皆因为同着众人,要是一跑,将来叫大家议论,所以宁死不跑。狼牙棒尚未落下,小毛遂杨香五可就纵过来了,杨五爷喊了一声:“毛贼不要发威,杨五爷过来了!”照定谢鹿咽喉就是一刀。杨香五说着话,一连气就是几刀,谢鹿此时可就顾不得用棒去砸三太了,只可与香五动手。杨香五竟这样救了三太好几次。黄三太一看,杨五爷与贼人动了手,自己得了性命,遂长叹一口气,将发挽了挽,戴上壮帽,拾起单刀插于背后,站在大众跟前给杨香五助威。杨五爷与谢鹿二人见了十几个照面,杨香五拿刀一扎人家华盖穴,谢鹿的棒将杨五爷刀捋住,杨香五撒手扔刀,甘拜下风。列位,人有贤愚好歹,木有花梨紫檀,黄三太宁死不跑,杨香五跑得可快,撒开腿向回就跑。那贾明一看可就乐啦,遂说道:“小子,杨香五贪生怕死,畏刀避剑。”杨香五瞪了贾明好几眼,心中暗恨贾明。谢鹿并未追赶香五,大声喊道:“那位不怕死?请过来比赛输赢!”好货就怕样子比,张茂龙一看师兄弟败回来两位啦,要是不过去还等待何时?这才向前报了名姓,一抖练子锤就打。谢鹿接架相还,二人见了五六个照面,谢鹿将张茂龙练子锤捋住,向怀中一带,张茂龙身不由己,闹了一个爬虎,站起身躯,甘拜下风。邱成一看,甩大氅亮刀,报了名姓动手,三个照面败回。鱼眼高恒见邱成败回,亮出兵刃,未及五个照面也败回来了。

  众人与谢鹿动手,俱都甘拜下风,只有金头虎贾明、红旗李煜、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三人尚未动手。侯华璧一看,众人俱都不是贼人的敌手,遂抖九节练子枪,与谢鹿动手。侯爷与谢鹿见了二十余个照面,侯爷的练子枪也被狼牙棒捋住,侯爷一看,心中暗道:“不好!”撒了练子枪,甘拜下风。十位败了八位,尚有李煜与贾明二人未曾动手,贾明乐啦,说道:“小子,是我遇着,没有好斗的,又要包了儿。”杨香五大怒,叫道:“欧阳贤弟,拾刀来剁他!大家是甘拜下风,他倒笑啦。”欧阳德与杨香五拾刀,谢洪山并不理会,心中说道:“你们就是拾起刀来,也是自伤和气。”杨香五瞪着眼,欧阳德生着气,直奔贾明而来,欧阳德大骂不绝声:“宰你个王八羔子!臭豆腐!”杨香五叫道:“贾明,今天我跟你誓不两立!”金头虎说道:“杨香五别动手,臭豆腐别剁人,有能为跟人家打去。打不过人家,找我干什么?软的欺负硬的怕呀?”杨香五说道:“祸是你惹的,人家走好好的道,你管人家叫汉奸。惹完了祸,我们都被人家战败啦,你不去打仗去,你为什么还乐呢?”贾明说道:“谁不打仗?”杨香五说道:“你不打仗。”傻小子说道:“我是大将督后阵,你们全不是人家敌手,看我的。”杨香五叫道:“欧阳贤弟,看他敢打仗去,就不必剁他。”金头虎贾明遂将大氅脱下,亮出一字镔铁杵,直奔谢鹿而去。谢鹿正在洋洋得意。您道,贾明怎么敢过去呢?众人都以为金头虎真傻,其实他并不傻,他是装傻。他知道若是不出去动手,杨香五、欧阳德一定剁他,就是有横练剁不死,衣服也得坏了,金头虎不得已过去。贾明来到谢鹿眼前,装没看见,竟向谢鹿身旁走去,离着切近,谢鹿高声叫道:“站住!”金头虎说道:“别喊,把我吓着呢!”谢鹿一看傻小子,几乎笑了,一看傻小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三尺多高,二尺来宽,一尺多厚,红眼边,烂眼圈,一脸的大麻子,一身青缎子衣服。

  谢鹿问道:“你干什么来啦?”贾明说道:“跟你打仗。”谢鹿说道:“你不用伤和气,你这个样的有什么能为?”金头虎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谢鹿说道:“报出你的名姓,我手下不死无名之鬼。”金头虎说道:“方才不是报了姓名了?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莲花峪赴过南北英雄会,打死梅花鹿,力劈土豹子,你怕不怕?”说着话,照着谢鹿咽喉就是一杵。谢鹿心中暗道:“这小子说好话就动手。”遂用狼牙棒接架相还。傻小子三十六招,一杵紧似一杵,二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别看金头虎长得不好看,能为还是真不含糊。可有一宗,招数少,就是敌人有托天的能为,贾明的三十六杵不用完了,也赢不了贾明。千佛山真武顶老和尚传授金头虎八年功夫,就是这三十六杵,三十六手罗汉拳,千招会不如一招熟,他每日三十六拳,三十六杵,总得练八回,若是知道他的好赢他,不知道的一看就得吓一跳。知道他根底的,他用招时别打他,净躲他,单等他三十六杵完事再打他,他就一招也没有啦,向来他是马后松,三十六杵完事,老太太熬粥混搅合。金头虎走行门,遛过步,一招一招如同得着理一般,那一招那一式,都是地方,谢鹿还真吓了一跳。谢鹿心中说道:“这么一个丑鬼,这样好能耐,大概这小子得有八百回合的能为。”列位,就是三十六招,多一招不会。谢鹿可不知道,谢鹿猫蹿狗闪,兔滚鹰翻,闪躲腾挪,金头虎三十六杵不会儿完事,一点拿手也没有了,遂喊道:“我急啦!”照定谢鹿面门就是一杵,谢鹿用狼牙棒一架,金头虎撤杵就跑,叫道:“回头再见!”谢鹿将棒交于左手,向囊中伸手,掏出一个纱布口袋,这纱布口袋长四寸有余,粗似鸭卵一般,金头虎正向回跑,抖手就是一纱布口袋。黄三太看得真切,大众并不害怕,知道贾明刀枪不入,什么暗器都不惧的,焉知道纱布口袋厉害,正打在贾明脊背上,就听“噗哧”一声,纱布口袋顺着金头虎后背落于尘埃,此时贾明躺在尘埃,周身麻木外带着疼痛,母狗眼直流泪。列位,这个纱布口袋乃是谢家独门的暗器,名叫子午断魂沙,口袋里面有药,打在人的身上,药力可以走骨肉,若是冬天棉衣厚,就得向手上或脸上打。金头虎这一躺在地下打滚,谢鹿举起双棒照定贾明头上就砸,李煜一看不好,抖练子枪接架相迎。杨香五、欧阳德将贾明搀起来,红旗李煜说道:“谢洪山,你要不报仇,哈哈一笑;你要一定报仇,我红旗李煜也不是好惹的,就凭我这对练子枪、三只金镖。”谢洪山说道:“谢鹿别听闲话,拿他。”李煜说道:“你主仆这是要自找其祸,你也没打听打听,我师傅神镖将胜英三只金镖压倒绿林,甩头一子横行天下,鱼鳞紫金刀谁人不知?你看看十三省总镖局就在眼前,十三省总镖头名扬天下,谢鹿你来看,胜爷来啦。”谢鹿一回头,李煜抖手一镖,正中谢鹿哽嗓咽喉,谢鹿翻身栽倒。

  谢洪山一看,哇呀怪叫,说道:“这都是你师傅传授你们的?”谢洪山闪棉袍亮出凤凰双轮,这宗兵刃是短兵刃,杆有鸭卵粗,专捋敌人的兵刃,轮头是一圆圈。李煜双练子枪向上一递,谢洪山用轮杆一绷,李煜就觉着虎口发麻,往后倒退。欧阳德与杨香五搀着贾明溜达,贾明说道:“决跑吧,三十六招,走为上策。”黄三太说道:“多现世。”贾明说道:“现世就是咱们知道,别人还知道得了吗?”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与红旗李煜二人,两双练子枪,车轮战,与谢洪山动手,这边欧阳德、杨香五架着金头虎就跑,眼看追上,杨香五说道:“贾明咬着牙紧走,要追上。”金头虎用力紧跑,跑出有半里来地,侯爷叫道:“李贤弟,扯乎。”扯乎就是跑。谢洪山说道:“谢二爷必当刃刃诛绝。”看看又要赶上,侯、李二人又迎上去抵挡,如此三次,已然跑到十三省总镖局。杨香五叫道:“趟子手,长箭手,削刀手,若有穿青棉袍的来到镖局子,别叫他进来。”杨五爷、欧阳德等众人遂进了镖局子,杨香五来到里面,胜爷一看杨香五蓬头垢面,遂问道:“你们十个人都回来了?”贾明喘着说道:“三大爷不好啦,我们在路上遇着两个穿棉袍的在前面鹿伏鹤行,杨香五骂人家。”胜爷道:“杨香五虽讨人嫌,他也不至于无故骂人,许是你骂人家吧?”金头虎说道:“可不是我吗。”胜爷问道:“你问他姓什么没有?”金头虎说道:“他姓谢名洪山,还跟我转文,他说千里寻兄,我说你不用寻啦,他早归位啦。”胜爷说道:“刀劈谢洪亮可提不得。”金头虎说道:“我告诉他啦。”胜爷说道:“人家答应吗?”贾明说道:哪答应啊?动手都叫人家打败了,全输给人家,最后红旗李煜说诈语,就说三大爷您来啦,谢鹿一回头,李煜一镖正中谢鹿哽嗓咽喉。谢鹿先打了我一纱布口袋,正打在后脊骨上,就觉着周身痒痒难受。谢洪山就急啦,亮出双轮就追我们,李煜跟侯华璧俩人挡着谢洪山,我们才跑回来了。

  外边已经埋伏下,削刀手、趟子手、弓箭手,不叫他追进来。“胜爷说道:他要知老夫之名,他也就走了。”金头虎说道:不会走,现在准在外头骂街呢。“爷儿几个正说着话,趟子手进来报告:现在门外有谢洪山,自称谢二太爷在门口大骂,他说叫将黄三太等献出,在镖局子门口碎尸万段,要是迟延,他杀进镖局子,鸡犬不留。”胜爷说道:好一个坐地分赃的贼首!久惯杀人放火,敢在十三省镖局子泼口大骂。“胜爷又一思索,现有两条命案,我给他几句好话,堂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遂说道:撤去长箭手。”胜爷来到门口,叫道:原来是十二连桥赵北口谢二当家的,谢二寨主。“这话乃是两说着,二当家的是抬举他,二寨主原本表明他是一个贼。谢洪山将双轮向两下一分,说道:你就是老胜英?你可听你手下余党告诉于你?你把红旗李煜、黄三太捆出来,二太爷将他碎尸万段。一不许你求情,二不许你哀告,不许你啼哭,二太爷将他二人碎尸万段。如有半字迟延,将你保镖的轮轮斩尽,刃刃诛绝,火焚十三省总镖局。”胜爷叫道:谢二寨主!人死不能再生。要将我徒弟李煜、三太乱刃分尸,令兄贵驾也活不了哇。二寨主,你若有恻隐之心,叫我徒弟李煜、三太跪在二寨主面前,我再烦请十位八位朋友,将贵驾与令兄尸骨送回原籍。我虽然是穷买卖,花多花少全是我的,我再拿出七百两八百两与令嫂守节之用。如二寨主以为面上不好看,无有光彩,我再约出朋友作为了事的,押灵送回十二连桥赵北口。“谢洪山说道:千余两银子买两条人命?二太爷家里银子上斗量,何希罕你的七八百银两?你要想了结,有三件事,你能办到就算成。”胜爷问道:哪三件?“谢洪山道:头一件,叫我哥哥与谢鹿复生;第二件,将红旗李煜、黄三太剁成肉泥;第三件,你要不依二太爷要求,刀刀斩尽。”胜爷说道:谢洪山,你杀过人没有?谢洪山说道:二太爷时常杀人,二太爷若是抢人财物,他若哀求,二太爷就杀。

  胜爷说道:“你杀人偿命吗?”谢洪山说道:“二太爷向来杀人不偿命。”胜爷说道:“你杀的都是行路君子,奉公守法的良民,尚且不能偿命,我们杀贼非偿命不可?依我良言相劝,怕是你也要跟你哥哥学,动手时收招不住,尔有性命之忧,你三思之。”胜爷遂甩大氅,飘银髯,背后抽出鱼鳞紫金刀,就要刀劈谢洪山。背后闪出一人,口中叫道:“胜三哥!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弟服其劳。胜三哥,小小毛贼,何足道哉!”胜爷一看,乃是神刀将李刚。胜爷叫道:“四弟过来。”神刀将李刚走至在胜爷跟前,胜爷说道:“四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李四爷答应一声,直奔谢洪山而来。谢洪山遂说道:“你乃是胜老儿的替死鬼,通上名来。”李四爷微然一笑:“毛贼,我少居逢虎山学艺,与我胜三哥共处,你不认识神刀将李四爷?”谢洪山说道:“先杀李刚,后杀胜英。”凤凰轮挟肩带背奔李四爷砸去,老英雄反手揠刀,用刀背蔽住凤凰轮,就听当啷一声响,将李四爷的刀绷起二尺余高,两条轮杆一绷,足有三百斤的力量。李四爷暗说道:“无怪我黄三太贤侄大众败于毛贼之手,若论力量,连我也不是此人敌手。”列位,李四爷的刀法纯熟,要不然还真不是贼人的敌手。二人各使平生的学业,胜爷与聋哑仙师、诸葛道爷观阵,年青的都在三老者背后。胜爷对诸葛道爷说道:“若非李四爷,还真胜不了贼人。”道爷说道:“李四爷体胖,战长了也不是人家的敌手。”战到五六十个回合,李四爷且战且退,谢洪山使了个野马分鬃式,向前跟步。向前跟步者得利,向后倒退者不便,李四爷向后退着,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仰,反手甩刀,将刀扔在左大腿旁半尺有余,刃向外,直挺倒在平地。谢洪山一看李四爷倒下,真是得理不让人,双轮照面门剁去。李四爷躺在平地,谢洪山奔李四爷砸去,必得下腰,两腿向两旁分。李四爷为什么叫神刀将李刚呢?原来是地躺刀有绝艺。李四爷见贼人奔自己而来,遂左手一按地,两足跟着一蹬地,使了一个鲤鱼打挺,人未起刀先起来啦,蹿在贼人裆内,撩裆一刀,就听哧的一声,贼人翻身栽倒,大腿劈下一条来。老英雄翻身纵出圈子外,说道:“坐地分赃的毛贼,何足道哉!”胜爷说道:“四弟你这是何苦来呢?一句话未曾说,你就将他用刀劈了,倘此贼若有后人,岂能与姓黄的善罢甘休?你是给你侄子了事,还是给你侄子结仇?”人死不结仇,胜爷叫道:“三太!叫老趟子手,将谢洪山成殓起来,将谢鹿也搭回来成殓,在西院墙外将材停妥。谢家若有报仇的,咱们再接着。”

  且不言胜爷埋怨神刀将李四爷,单表淫贼方子华被班头黄士荣拿住,知县坐了大堂,淫贼自知难逃法网,将刀杀五命、采花灭侄、欺兄杀嫂之事一一招承。按说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知县应当奏闻当今,接着当今万岁回批,再依国法治罪,现在因为王羲王大人,乃是奉旨钦差,代天巡守,先斩后奏,这宗案子正管。知县遂将方子华的罪状,呈文送到江宁县,案院衙门接到公事,将恶贼方子华提到天宁县,钦差大人过了一堂,遂将方子华定成剐罪。大清国的法律,非当今皇上不能定此重大之罪,钦差王大人代天巡守,先斩后奏,所以才能定恶贼方子华的罪孽。方子华的罪孽定出之后,黎民百姓们可就都知道了,皆因为钦差过堂,僧道俗、三教九流、黎民百姓可以任意观看。黎民百姓这一喧嚷,可就将信传到镖局子去了。神刀将李四爷劈完了谢洪山,胜爷对大众说道:“从此闲事不管,安心作生意。我已经将就木之人了,为管闲事,给小弟兄们结下不少的冤仇,这是何苦来呢?像谢洪山这宗事情,本是由三太身上所起,将来谢家若有后人,岂不找三太报仇?别看是李四爷劈的谢洪山,李四爷与我都这大年岁,他们就是找老弟兄们报仇,也未必能报得了呀。从此再也不管闲事了。”大家正在闲谈之际,就听外面传说,江宁县明日剐万恶滔天的淫贼方子华。胜爷遂对诸葛道爷说道:“萧金台的贼人追下山来,我迎去之时,他们又返回去了,我遂回了镖局子。为此贼几乎与萧金台的贼人闹出是非来。凡事要有始有终,江宁县剐淫贼方子华,恐恶贼尚有余党抢劫法场,咱们去十位八位的暗中保护法场。”诸葛道爷答道:“三弟,这倒不必,淫贼这宗案子,决没有劫法场的。愿意看热闹,倒可以同黄三太他们去看热闹。”胜爷闻听点头称是。第二天师徒数人直奔江宁府法场而来,在路上就听黎民百姓传说,胜三爷的公德太大啦,采花贼方子华若不是镖局子出来捉拿,咱这一方大姑娘小媳妇连门都不敢出了,看见就得采花。

  胜老镖头真是给百姓们造福,除恶安良。道路之上三三两两,莫不谈道胜爷师徒之德。胜爷与三太等来到法场,见人山人海,将法场围的水泄不通,皆因为这宗案子,百八十里地的人都来看热闹。胜爷师徒数人来到法场,工夫不大,就见西北角上一阵大乱,胜爷以为是劫法场的,按鱼鳞紫金刀,直奔西北方而来,三太等小弟兄在后跟随。来至切近一看,原来是方大爷子荣,带着茂儿前来祭奠方子华来了,监斩官不叫进法场,子荣大先生大哭。胜爷一见子荣大先生,遂上前相劝。子荣一看,原来胜爷到了,遂叫道:“胜老达官,我父子前来祭奠,监斩官不叫进法场。求胜老达官的情面,给求一求监斩官,容我父子与子华活见一面,这个事情非你老人家不可。”胜爷闻听,打了一个唉声,遂来到二位监斩官面前说道:“求二位县太爷赏给愚下胜英一个面子,容大先生父子进法场见方子华一面。”二位监斩官,一位江宁县知县,一位是溧水县知县,一见胜爷求情,二位知县心中暗想:此案原是镖行给办的,就是钦差大人在此,也得给胜老达官一个面子。二位知县思索至此,遂说道:“这宗案子实在不能容他进法场,倘若出了差错,谁人担待得起?”胜爷说道:“二位大人念方门乃是诗书门第,大员外方子荣修桥补路行善之人,二位大人行一方便,愿二位大人辈辈居官,子孙荣盛,求二位大人格外施恩。”胜爷语毕,控背躬身与二位县太爷施礼,二位知县赶紧还礼,说道:“若是别人定然是不成的,你乃是此案原办,就命他父子前来祭奠吧。”大先生与茂儿遂进了法场。一见淫贼此时已经昏迷不醒,大先生一看,当时也昏迷过去。遂将大先生叫醒,淫贼被茂儿呼唤也苏醒过来,只见淫贼涕泪双流说道:“茂儿,你尚在人世?叔父不仁,禽兽不如,一言难尽了。但愿吾侄孝顺双亲,光大门楣,不仁的叔父死有余辜。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幸吾侄性命尚在,叔父虽死亦瞑目了。”此时大先生已经苏醒过来,哭泣叫道:“贤弟,愚兄不能教弟,致有此祸。事已如此,为兄实在顾不了兄弟了。”语毕,泪如雨下。少爷在旁斟了一杯酒,双手递到方子华嘴边,叫道:“叔父饮侄儿这一盅酒吧,侄儿再不能孝敬叔父了。”说话之时,眼泪流到酒盅之中。恶淫贼方子华将酒一饮而尽,说道:“为叔死后,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也?”大先生与茂儿哭得真是死去活来,难舍难离。胜爷此时站在旁边,也洒痛泪,观看热闹之人莫不落泪。忽听追魂大炮响了一声,恶贼当时复又昏去,大先生与茂儿仍是哭泣。二位监斩官叫道:“胜老达官!时刻将到,请他父子速出法场吧!”护决兵遂将大先生与茂儿架出了法场。大先生昏迷过去,跟来的婆子将大先生呼唤苏醒,此时追魂大炮响三声,刽子手将恶淫贼剐完,方家父子痛哭一场,然后收尸而还,这就是淫贼方子华的收缘结果。

  胜爷与三太师徒回了镖局子,一到镖局子,工夫不大,趟子手进来报告,说道:“外面现在有一个黑大汉,言说是找三大爷,问他找姓什么的三大爷,他说忘了姓什么啦。”胜爷闻听微笑道:“三太,你到外面看看是什么人,不要造次。”黄三太答应一声,赶紧来到镖局子外面一看,是一个黑大汉,身高八尺有余,面如锅底一般,三太问道:“你找哪一位?”那人说道:“小子,找三大爷。小子你姓什么?”黄三太答道:“在下姓黄,名叫三太。你贵姓啊?”那人闻听三太之名,遂大声说道:“原来是黄三太!”一伸手将三太抓起,离地有三尺多高。三太说道:“这是怎么的?”那人又说道:“原来是三哥。我姓孟,我叫孟金龙,小子你认识不认识?”三太说道:“你先将我放下,有什么再说,我受不了哇。”孟金龙哈哈一笑,说道:“放下你可别跑了,领着我见三大爷。”将三太放在地下,三太说道:“你是哪里人氏?”金龙说道:“咱是台湾村的人。”三太说道:“有一个台湾省,没有台湾村。你找的是胜三大爷吧?”金龙说道:“不错,是找咱胜三大爷。”三太说道:“你怎么叫我黄三哥?”傻小子金龙说道:“大闹台湾省,我听我爸爸说的,有一个黄三哥。那时咱没见着,若是咱们见了面,我将台湾的兵都摔死就完啦。”三太一看孟金龙比贾明还糟,遂叫道:“金龙!你跟着我到里面认三大爷去吧。”傻小子在后跟着,三太在前,来到里面,孟金龙一看,有一个老头在当中坐着呢,遂叫道:“胜三大爷!我保镖来啦。”胜爷问道:“你贵姓啊?”傻小子说道:“我姓孟,名叫金龙,人称混海金鳌。”胜爷又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孟金龙答道:“我是台湾村的人啊。”胜爷道:“哪里有台湾村?你父是谁?”孟金龙说道:“我之天伦九头狮子孟铠,我之师傅震三山夏侯商元。”胜爷一听,原来是盟弟之子,师兄之高徒,遂笑道:“你干什么来了?”孟金龙说道:“我保镖来了。”胜爷一听,不由得就笑啦,哪有这样保镖的?还不将客人吓死?胜爷说:“你就在此住着吧。”傻小子与胜爷共桌而食,共榻而眠,住了六七天。

  这一晚间未曾上门的时候,定更来天,镖局门外又来了一条大汉,担着几条鹿腿、野鸡,进了镖局门,要拜见胜三爷。趟子手禀告。胜爷叫道:“三太,你去到外面看看去。”三太到了外面,将那人迎到大厅,那人将野鹿腿、野鸡俱都放下,胜爷也来到大厅,问道:“壮士何如人也?”那大汉说道:“我是您徒弟,我姓于名蓝,您在三月间莲花湖山后收我为徒,还给我几十两银子。您走后我母子就病了,多亏您给我钱,我母子得以生活。”胜爷问道:“你来此何干?”于蓝说道:“皆因为现在有一个萧银龙探莲花湖,现在被人拿获下了水牢,我告诉我母亲此事,我母亲说道:有恩不报非君子,萧银龙是你恩师的盟侄,现在有难,你总得给你师傅送一个信去,我出山的时候,假扮卖野味下山,为是叫他们不疑惑我。”胜爷问道:“此事你何由知晓?”于蓝说道:“我打柴禾累啦,在山坡上躺下歇着,喽卒以为我睡着了,他们谈道此事,被我听见的。”胜爷又问道:“萧银龙下在水牢几天了?”于蓝说道:“昨日晚间下的水牢。”三太在旁叫道:“恩师!我银龙兄弟落难,咱们必须设法拯救。我弟兄探台湾被困之时,多亏我萧三叔父子救我等性命。我三叔为我们之事,不以合家性命为重,能够豁出全家的性命,救我们十数人的性命,现在萧三叔只此一子,我们无论如何必须救萧银龙。”胜爷说道:“萧三侠救你们都是老夫的情面,此时银龙有难,老夫决不能袖手旁观。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高恒、贾明、混江龙于蓝、邱成、欧阳德、傻小子孟金龙,咱们前去搭救萧银龙!”这段节目,乃是二打莲花湖,剑客解重围,热闹非常,若要知如何搭救萧银龙,请看第三回便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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