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小说 > 《三侠剑(下)》在线阅读 > 正文 第7章 胜子川二下南七省 赵昆福逃亡双龙山(1)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三侠剑(下)》 作者:张杰鑫

第7章 胜子川二下南七省 赵昆福逃亡双龙山(1)

  话说贼人进了树林子,大喊一声,抛刀于地。众人要进树林捉拿贼人,萧银龙恐贼人有诈,不叫众人进树林。候了工夫甚大,不见贼人踪迹,银龙说道:“我先进去看看究竟,众位哥哥兄弟,你们把住了东南北,千万别动,我进去看看,他若是打树林子里出来奔西面,西面乃是宅院,自然跑不了他。”萧银龙左手打火折,右手擎判官笔,左瞻右顾,杏子眼乱转,走进树林一看,张德寿在树林中被获遭擒。银龙叫道:“众位兄弟哥哥们快进来吧!恶贼被人拿住了。”刘云、屠士远、欧阳德跑进树林一看,贼人在那里捆着。众人问道:“谁将你拿住的?”贼人哼了两声,不能言语。欧阳德一看,贼人嘴里有东西,欧阳德将贼人口中之物掏出来,问道:“是何人将你拿住?”恶贼不语。欧阳德道:“你要不告诉我,朋友,我教你皮肉受苦。”张德寿心中暗道:“我既被擒,还为什么叫我皮肉受其苦呢?”恶贼遂对欧阳德说道:“你还问我谁擒的,你们倒是有多少人哪?我方一进树林子,黑夜之间,连一个人影儿我都没看见,底下一伸腿,将我绊了一个筋斗,一脚将我踏着,用匕首刀将我衣服刺下一块,又摸出我的飞抓,捆完了我,将我的嘴堵上了”。银龙道:“第一拨四位,是夏侯老伯父的东面,必是夏侯老伯父所为。”夏侯商元此时在树林子东面土岭后埋伏呢,闻听萧银龙一喊,晃悠着大脑袋来了,遂说道:“不是我拿的。”萧银龙说道:“既不是你老人家拿的,这是谁办的事呢?”夏侯商元老剑客道:“这是谁拿的?明明是买我一招。既是帮忙拿贼,就是我们这头的,何必不言语呢?”老剑客喊了半天,仍然没有答声的。萧银龙说道:“老伯父也就不用追究啦,久而自明。咱先将淫贼扛回宅内,有什么事再说吧。”欧阳德说道:“我扛着王八羔子,他咬我,我就拧他嘴巴子。”欧阳德一下腰,将张德寿扛在肩头,众小弟兄们回归胜宅,剑客仍然把守土岭,准备捉贼。

  不言恶贼张德寿被获遭擒,单言恶道七星真人,乘着胜宅办喜事烦乱之际,进了胜宅,洒了十余处硫磺焰硝,老道先点的厨茶房,众人奔西院厨茶房来救火,忽然间众人喊道:“东院喜棚着了!”老道心中暗想:“我方才点着西跨院,为什么东跨院又着起来了?”老道心中疑惑。老道的意思是先点着西边,众人必奔西边救火,众人到了西边,东边必然没有人了,他再奔东边放火。他这里方才将西边点着了,要奔东边去放火,东边无故的火起来啦。老道心中暗道:“这必是人多,有吸水烟的,不小心之故,引起火来啦。”于是老道不往东跨院放火去了,他遂奔了南边而来。老道来到花园之内,西角墙上隐住身形,就见胜宅乱成一团,乡亲门也来救火。老道忽然见东跨院火光已灭,灯烛皆熄,只是西跨院厨茶房的火着起来,连烧了群房。恶道心中方忖:“我们师徒商量已妥,我放火,德寿奸淫老胜英的女眷,完事后花园聚齐。这孩子色上太亲,必是胜宅女眷太多,这孩子只顾取乐追欢啦!胜宅人声鼎沸,侠剑客太多,我不等小冤家了。”思索至此,由花园大墙跳到院外,出了花园子。古城村村南有一片树林子,来到树林子切近,一听树林子内哗啦乱响,贼人胆虚,细一听是大叶杨树被风吹的乱响。恶道一看,有一棵大杨树,粗有三尺,树底下有一条黑影,好似一个人在树底下蠕动,那贼人倒是胆虚,愈看愈像人,还是愈蠕动。正在看的出神之际,忽然那道黑影站起来啦,喊叫:“小子!你将我三大爷房子都点着啦,镖打新人,你往哪里走!”恶道口念无量佛。金头虎大声说道:“你是杂毛哇!”亮一字杵跳起来搂头便打,老道撤双剑接架相还。原来,七星真人在平安镇丢了的剑,在莫州镇上又配上了。恶道正与贾明动着手,杨树林中,“刷啦”一声响,纵出一人,掌中明亮亮匕首尖刀,大声骂道:“万恶的淫贼!哪里逃走?现有小毛遂杨香五在此!”近前亮刀就扎,二人双战恶道。

  工夫不见甚大,又听杨树林中哗啦一声,二英雄纵出树林,一位是红旗李煜,一位是凤凰张七张茂龙,亮家伙够上步位,抖手就扎。四位围住恶道动手,恶道心中暗想:“这四个小孩子我倒不惧,院内众人若是都来了,我就难以逃走。”老道想至此处,金头虎贾明喊道:“老道眼往四外直看,他是要走!谁要叫他走了,谁是他孙子。”四个人围住了恶道来回的打旋,恶道动着手,便将双剑交于右手,伸左手取飞剑,愿意劈哪位就劈哪位,正赶上贾明哈吧着罗圈腿,剑到处噗的一声,金头虎躺在就地,大声喊道:“我活不了啦!这一剑劈下一半去。”张茂龙、李煜、杨香五一见贾明喊不能活啦,舍了老道,直奔贾明而来,问道:“怎么样啦?兄弟。”金头虎说道:“下去半节儿,不能活啦。”张茂龙说道:“哪儿下去半节儿?”金头虎道:“小辫下去半节儿。”他们四个人这一舍了老道,老道奔从树林中逃走,张茂龙道:“你这不是诚心放老道吗?”贾明道:“树林子中有人,咱们拿不着还不让人家拿吗?你们没听说过吗?道人飞剑百发百中,倘若他照我眼上来一剑,我岂不成了瞎子啦?你们没听老前辈谈古论今说过吗?齐国二位公子争天下,齐侯无道,二位公子逃亡在外,管夷吾保大公子够奔回国,鲍叔牙保二公子小白奔莒。齐侯被弑,二位公子回国,先到者为君,后到者为臣。管夷吾知二公子小白的车在先,夷吾随后追逐,追上小白的车辆,管夷吾叫道:‘公子别来无恙?后面有汝兄到来,你不能前进。’小白说:‘国家大事,不与别人相干。’管夷吾掌中搭箭,一箭射中小白,就看小白口吐鲜血躺于车上。夷吾笑曰:‘一箭定齐国。’回去迎公子纠。鲍叔牙遂问道:‘主公如何?’小白站起来说道:‘并无损伤。’鲍叔牙问:‘为什么主公这样呢?’小白说道:‘你岂不闻神箭管夷吾?倘若他再发一箭,为之奈何?’恶道再来一剑,岂有我的命在?”小弟兄们在此谈话,暂且不表。

  单言恶道逃进树林,就听一人大声喊道:“恶道你往哪里走!黄三太在此等候多时。”举刀便剁,恶道双剑接架相还。恶道是道歪人邪,剑法精奇,黄三太虽然学业长进,仍非老道之敌。恶道双剑上下翻飞,黄三太向后一退,后边正是一棵大杨树,黄三太后背倚杨树之上,恶道野马分鬃,双剑左右盘旋,三爷想往两旁走,有恶道的剑逼着,所以只有向后退之能。三太这一靠在杨树之上,恶道心中思索:“莲花湖战船上,老儿胜英一刀一个,连伤我两个心爱之徒,今天我将三太小儿钉在杨树之上,扎死三太小儿,也算给我爱徒报仇雪恨。”老道心中思索着,双剑野马分鬃,将三太逼至靠树之时,右手剑用力照定三太肚腹扎去,耳轮中就听哧的一声,扎入树中半尺余深。你道三太面朝南背靠树,恶道野马分鬃是假的,临到挤至树上的时候,恶道左手的宝剑用力向三太腹部刺去,恶道先是双手宝剑,野马分鬃势,三太不能向东西躲闪,恶道左手的宝剑奔三太腹部刺去,西面可就没有宝剑逼着了,黄三太急忙向西一闪身形,恶道左手宝剑扎空,扎入树干内半尺余深。恶道在急力拔剑之时,三太举刀奔老道头上砍去,老道右手的宝剑向上一搪,就听当的一声响。黄三太是棋胜不顾家,这一刀砍去,以为老道必然受伤,焉想到老道的厉害?在左手的剑搪三太刀的时候,右手的剑已经由树干上抽下来了,出其不意,左手的宝剑犹如电光一般,向三太咽喉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三太欲待躲闪,势比登天还难!见宝剑来至咽喉,三太将二目一闭,心中暗道:“我命休矣。”正在此时,就听噗的一声,三太睁眼一看,原来是恶道栽倒尘埃。见有一人,将恶道四马倒攒蹄捆好,站起身来,向东南去了,三太问道:“这是何人?救了在下,并将老道捉住,给黎民百姓除了大害。请留下姓名。”那人并不言语,直奔东南而去,再看踪影皆无,三太不住惊讶。恶道说道:“三太小儿,你们有多少人在此树林内暗算贫道?”三太说道:“恶道,这是你恶贯满盈,合该遭报,神人暗来保护姓黄的。”此时就听外面金头虎喊道:“三哥呀!别叫恶道跑了,千万留神飞剑,恶道进了树林子啦。”黄三太闻听答道:“贾贤弟快来吧,恶道已经被获遭擒,四马倒攒蹄在这里捆着呢。”金头虎闻听此言,急忙来至恶道切近,后面的香五、茂龙、李煜三人,他们跟踪而至。众人一见恶道绑捆在尘埃,杨香五叫道:“黄三哥!你怎么将恶道捉获?”三太是向来不会说诳语的人,遂将树林中老道被获的情形,对他四人说了一遍。金头虎贾明说道:“那条影儿就是我,我将他拿住的。”杨香五问道:“贾贤弟,你怎么将他拿住的?”贾明说道:“恶道与三哥动手,我在后头给了恶道一脚,将恶道踢倒,摸出绳子将他捆上啦。”老道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也会拿住贫道?你再活这么大岁数,也不是贫道的对手。”金头虎叭叭打了老道两个嘴巴子,将老道的衣服撕下一块来,给老道把嘴堵住。杨香五精细,打开火折子,在老道周身上下一照,当时又将火折吹灭,说道:“贾贤弟真高明,救了黄三哥,捉住老道,在老少宾朋之中,贾贤弟这个脸算露足啦。”贾明闻听,笑道:“不敢说是露脸,总算给百姓们除害啦。”杨香五说道:“不错,还是贾贤弟。你拿住的老道,可得你自己扛着。”贾明说道:“那是自然,还能让别位扛着吗?”语毕,拎起老道,扛在肩头上,直奔胜宅而来。

  来到花园子切近,杨香五由大墙纵进去开开花园子大门,贾明扛着老道进了花园子,穿过后宅,直奔前院大厅。此时张德寿在那里也是四马倒攒蹄捆绑着,爷儿俩这一见面,谁也别说谁,金头虎将恶道就在地下一放,说道:“恶道师徒真亲热,谁也离不开谁,爷儿俩作个伴吧。”胜爷与侠剑客此时俱都回到大厅,胜爷问道:“明儿,怎么拿住恶道?”贾明滔滔不断,就将以往之话,对胜三爷说了一遍。杨香五说道:“贾明你是用腿踢的恶道,我也不用问你别的,你使什么暗器?”贾明说道:“我使飞抓。”杨香五笑道:“飞抓也成了暗器啦?你去看看老道脖子后头是什么东西?”贾明向前将老道用脚一踢,低头一看,原来脖项后头中了一枝锦背花装弩。贾明向来是脸皮厚,叫道:“胜三大爷!不是我拿住的。杨香五小子真损,在树林子里还不告诉我,来到大厅上,当着这众位,他损我。咱俩要去滚滚,小子,那算你比我武学高明。咱俩就此滚滚吧。”大伙一阵哄堂大笑。杨香五说道:“贾贤弟,你跟我干什么?”此时剑客要剁恶道师徒,一干英雄莫不亮家伙,静等老剑客一下手时,众英雄必将恶道剁成肉泥。胜爷过去一把拉住老剑客,叫道:“老哥哥且慢,容小弟有话上陈。”剑客说道:“今天将恶道师徒拿住,若不急速结果了他们性命,倘若放走,必然传种留根,贼子娶贼妇,流毒无穷。今天你若不教老夫剁了恶道师徒,我这条老命就不要了!”胜三爷叫道:“老哥哥!你老人家且息怒,小弟尚有下情。老哥哥请想,小弟是乡村庄农之家,前者萧银龙杀恶贼秦义龙之时,众乡亲就有议论此事的;今者火虽救灭,众乡亲好几百号,都在院内,倘若再杀了恶道师徒,教众乡亲看着实在不好看。再者说小弟在乡村之内,向来以厚道待人,要是这么一办,将小弟父子之名声一旦破坏。还是暂且勿用动手,容将众位亲友们谢完了走后,然后咱们大家再同议消灭这两个恶贼之计。小弟我焉能放了呢?除恶即是安良,这宗贼人,不知杀害了多少烈女节妇,忠臣孝子,我不但不放他,我还不能往官面送他;要是一往官面送他,他就乐啦,送到官面,他越狱不是犹如走平地一般吗?”道爷诸葛山真说道:“老剑客请释怒,胜施主之言是也。先叫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将外面追贼之人,没有回来的,俱都请回来,然后叫胜奎磕头谢众位救火的乡亲。”

  西跨院燃烧了二十七间房子,东跨院之火,并不是老道所放,乃是有人在暗中,有意识的放火,为的是东跨院好有人,要不然众人都奔西院救火,恶道便向东院来放火了。故此东院之火,只烧了几块天棚的席子,燃的并不是洒了焰硝硫磺之处。恶道师徒何人所获,大家均莫知其人,至其不露名姓,大家亦莫明其妙。三太等将外面的人俱请回,胜奎与众乡亲俱都道了谢,众乡亲走后,厨茶房也俱都安歇,大厅上只剩本宅的家人及德行之人。萧银龙与贾七爷出的主意,不在宅内杀恶道师徒,恐其污了宅院,将恶道师徒活埋了。调遣长工月工,在花园东面的树林子西边土岭下打了一个深抗,六尺宽七尺长,愈深愈好,刨不出来水就往下刨,以见了水为止。长工月工由后花园门出去四个人,前去打坑,人多好作活,不一会儿的工夫,将坑打好。小弟兄去了六个人,长工扛着张德寿,金头虎说道:“我扛着老道。”出了后花园,杨香五将后花园门倒带上,众人穿过树林子,来到土坑前,长工将张德寿抛在坑东面,金头虎将老道抛在坑西边,士在南培着。金头虎问道:“杂毛老道,你与你徒弟是抵足而眠?还是俱都头朝北呢?”银龙道:“得啦,五哥,恶贼到了这个时候,就不便奚落他啦。”长工月工抄起铁锨,方铲下一铁锨土去,就听树林子里面一声喊叫:“你们镖行要造反?竟敢活埋人!”众人一看,由杨树上头朝下落下一人,蝎子倒爬下来的,离他三尺,一翻身起来,来到众人面前。此人由腰间撤出一物,白素素的,三尺来长,茶碗口粗细,来到众人面前,将此物一抖,黄三太头昏,杨香五足跟打晃,左边倒下,三太右边倒下。香五、张茂龙一抄链子锤,李煜一抖链子枪,上前就打。此人一抖那物,二人俱都栽倒。萧银龙取宝马平安散闻解药,金头虎撕衣裳襟堵鼻子,此人一抖那物,金头虎耳朵一鸣,翻身栽倒,萧银龙双笔一点,此人一抖那物,萧银龙就觉口内发甜,眼睛一黑,翻身栽倒。长工月工将要逃跑,此人赶奔进前,对着四个长工月工,一抖那物,四个长工也俱都栽倒。

  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单说胜三爷等在喜棚里面等候埋人的回来,去了工夫很大,仍不见到来。忽听房上东南角有人喊叫:“胜三哥快去救黄三太等十人!去晚了,十人命休矣!”胜三爷一听,揠鱼鳞紫金刀,孟二侠揠七星刀,萧三侠揠金背折铁宝刀,三位老者揠刀,穿内宅而过,蒋伯芳合着棍而追,方过了内宅,蒋五爷就跑到三位老者前面。到后花园一看,门关着呢,蒋五爷两脚将门踹落,出后花园够奔杨树林。此时抖沙布口袋之人,将老道先举在坑外,后又举张德寿,然后此人纵上来,解老道的绳子,老道自己掏出口中之物。此人又给张德寿解绳,老道叫道:“师……”刚说出一个师字来,此人摆手说道:“念缓。”老道说道:“你老人家救了我们师徒,咱给胜英留几条命案吧。”老道拾黄三太之刀,方要动手,蒋五爷合棍赶到。老道一看,念了一声无量佛,抹头便跑;张德寿尿屎满裤,随后也跑。此人见蒋五爷已到面前,将白纱布口袋一抖,蒋五爷翻身栽倒,后面三侠这才赶到。胜爷揠刀赶奔那人,就听树林中有人喊道:“胜三哥不行吧,还是使冰钻吧!”一句话提醒老三侠,胜爷刀交左手,右手登镖;孟二侠左手揠七星刀,右手登莲子;萧三侠左手揠金背折铁刀,右手登紫金镖。抖白布口袋之人,抹头向西南,鹤行鹿伏而逃。三位老侠客说道:“追!”正在此时,由北面树林中出来两个人说道:“别追,先看看咱们的人吧。”老三侠一看,十一位叫之不答,呼之不应,比死人多口气。聋哑仙师道:“你们老三位在此处看护,我们去宅院叫人。”工夫不见甚大,来了十余人,也一位扛一个,将挖坑家伙兵刃全都拾起,来到胜宅大厅前,往地下一放,道爷说道:“快取凉水。”将凉水取来,给众人喷,仍然缓不过来;又取出宝马平安散给众人吹,仍然不行,还醒不了。耗至天光大亮,十一位仍是昏迷不醒。正在此时,老义仆胜忠与婆子妈妈来到喜棚下,叫道:“老当家的!新人死而复生者两次,丫环婆子用刀割去腐肉敷上药,不知如何呢。”胜爷顿足说道:“我的儿妇死了,我再给胜奎娶一房。十一位怎么办?蒋五弟自幼蒙恩师教养,到如今可称盖世的英雄;萧银龙千顷地一根苗;黄三太家有寡居之娘,北路镖头黄昆无子,那黄昆乃是三太之叔,三太一门两不绝;张茂龙自幼失怙恃,我正要与他娶妻生子;杨香五并无三兄二弟;四位长工月工每年受大累,赚我二三十吊钱。倘有好歹,我怎去见人一家老少?世上没有为难的事,胜英就是为难的人,胜英生不如死。”胜爷正在焦灼之际,聋哑仙师道:“胜施主,你不用挂念他们十一位,这不是俗家办的事,你不是得罪和尚,就是得罪老道啦。我听见我们同道之人谈过,此物名为香砂摇魂袋,如熏躺下人,非本门之药不可解,要找不着他本门的解药,一时三刻药劲就解啦,人是复旧如初,这十一位决无危险。”大伙正在说话之时,就见银龙、贾明俱都手脚动转,工夫不大,二人俱都坐起来了,三太等众人也都坐起来了,最后蒋五爷也缓醒过来,胜爷心中稍安。银龙叫道:“五叔!你怎么的?”蒋五爷说:“我后到的。他一抖纱布口袋,我闻有一股子香气,便不知所以了。”萧银龙说道:“你看准那人没有?”蒋五爷说道:“我也未留神。”银龙说道,“我见那人不是秃子就是和尚,鬓角铮亮漆青。”道爷说道:“胜施主,你看怎样?可有一宗,这类人决不空着手走,你家中若有奇珍异宝多要留神。”胜爷遂叫胜奎与者家人胜忠,赶忙查点贵重物品。二人查看一遍,并无所失。胜爷说道:“再告诉亲朋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查点查点。”诸葛山真与弼昆和尚到东跨院查点东西,工夫不见甚大,僧道二位回到大厅前。

  诸葛山真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众人一看,心中纳闷,只见老道混身立抖,颜色更变,叫道:“胜施主,吾命休矣!贫道我失去三宗要紧的东西。头一宗我佩带五十三年的宝刀没有啦,使宝刀宝剑之人,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又将费尽二十余年心血所制造的杆棒也失去了。百草转阳丹丢了两包零二十粒,那倒不要紧,是贫道行方便的。”语至此,道爷蓝布道服乱抖,颜色更变。胜三爷一捋银髯,对大伙一阵大笑:“唔,哈哈哈!”大伙一看,俱都一怔,胜爷说道:“房子烧了我再盖,儿媳妇死了我再娶,我不能叫好朋友为难。百草转阳丹,道兄尚能再配,我二下南七省办三件事:一者寻找宝刀,二者寻找杆棒,再者我拿住恶道七星真人,或扎他一刀,或踢他一脚,或结果他的性命。这三件事如办不到时,我将我这把老骨抛在南七省,誓死不还古城村!”语毕,遂叫道:“胜奎!备马打点行李。”胜奎叫道:“老爷子!你毒药箭伤还没大痊愈,如何能远行?”胜爷叫道:“小娃娃!箭伤何足为论?小冤家你给众宾朋行礼一谢,你们众位有家眷,哪位也别同我前去;没有家眷的,咱们也别同走,众位可以与我在杭州齐会,因为恶道出家杭州,食毛践土之地,他决不肯离。拿住恶道,找着兵刃,咱们众位在镖局集齐,我再给三太他们整理一年半载买卖。胜奎娃娃,行囊之中多打点散碎银两。”有宾朋要拦阻胜三爷之人,道爷摆手说道:“不必不必。”要拦住不叫胜爷走,胜爷就该得性急啦。老家人胜忠问道:“老爷子,给你备哪匹马?”胜爷叫道:“胜忠,备黄骠马。”胜忠说道:“黄骠马口老一点啦。”胜爷说道:“有膘是好马。黄骠马我自幼乘骑,吾年老矣,马亦老矣,安忍弃之?且马虽老,膘尚在,尚可代步。”列位,胜爷之为人,最长远不过,待人接物,忠厚持久,所以交下的朋友,莫有不与胜爷肝胆相交的。列位,列国时管子伐孤竹迷路,老马引路,困乃得免。胜忠将马预备安稳,胜忠打点了行囊,胜爷与大伙作了一个罗圈揖,叫道:“众位宾朋们!你们要去杭州的,等我走出二五七日,你们再随后而行,咱们是杭州齐集。”胜忠叫道:“老当家的!你就走啦?”胜爷说道:“我就此起身。”黄三太众小弟兄及一干老侠剑客,俱都送于门外,胜爷又对大伙作了一揖,叫道:“胜忠,我此去一年半载也不定,三年二年也不定,也许将老骨扔在外面,老哥哥家务事你多要当心。”又叫道:“胜奎、孟福!你哥俩要专心学习文武,家规不许与我擅改。你二人在你二婶娘跟前要多尽孝道,老主管可以与你二主母商议,他要二少爷,便叫二少爷给他扛幡架灵;他要大少爷,便叫大少爷与他扛幡架灵。家务事俱率由旧章。”胜奎、胜忠俱都唯唯受命。胜爷语至此,叫道:“老主管,带马来!”胜爷接过丝缰,上骥坐了,一抖丝缰,那匹马犹如电闪星飞,一气跑出三里多地,那马四蹄板乱翻,尘土四飞,众人再看,胜爷踪影不见。胜奎、孟福、萧银龙、杨香五、黄三太与老家人等,俱都眼泪汪汪。

  胜爷跑出去三里多地,回首不见众人,这才徐徐而行。胜爷在马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过了些庄村镇店,庵观寺院,自觉着心中爽快。忽然间觉着背后嘎哧一响,毒药箭的伤痂已落。胜爷自己不由的一笑,心中暗道:“在家中虽然有男女下人伺候,倒不如行路舒服,胜英真是福薄之人也。”沿路上踩探七星真人师徒的下落,踪迹皆无。至七月初旬来到杭州,老英雄思索:“投亲不如访友,访友莫如下店。早晚回店,多给伙计们几个零钱。”胜爷心中思索着,向前行走,看见有一家客店是落地重修,门面整齐,胜爷拉着马在店门口绕弯。由店中出来一位老者,年有花甲,青布大褂,白袜青鞋,上下直打量胜爷,说道:“你不是胜老达官吗?”胜爷见问,说道:“老者何由识我?”那老者答道:“你不认识小人了?小人姓邹,排行在四。前二十年你住这店时常常周济我,我在此当伙计常受你的恩惠。现在这个小卖买归我主办了。”胜爷道:“原来是四掌柜的。四掌柜你阔啦,真是多年的道熬成河,四掌柜的也当了掌柜的啦。”说着话,邹四给胜爷接过马去,让到北跨院东厢房,给胜爷打水沏茶。胜爷喝着茶,思想多时,暗说道:“怎么恶道踪影皆无呢?”胜爷用完了酒饭,皆因为在家里享了三年清福,不似当年那样耐劳,就觉身体乏倦,未曾喝茶,便沉沉睡去了。睡到三更多天,就觉口干舌燥,有心叫伙计沏茶,又恐怕伙计不愿意,心中暗说:“等明早再喝吧。”胜爷翻来覆去,等到天光一亮,胜爷先整理好了衣服,叫伙计们打了净面水,胜爷问道:“有开水没有?”伙计说道:“有,你老人家稍候一时。”工夫不大,伙计将水打来,胜爷洗完了脸,然后喝了一杯白开水,腰中带上点散碎银两,出店闲游。打钱塘门外绕到东门外,时已日上三竿,胜爷一见,繁华胜于当年。胜爷由夜里口就干渴,喝了点白滚水,此时仍是大渴,胜爷向南北一看,意欲寻找茶铺。找够多时,见坐南有一家挑茶牌,上书“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胜爷这一进茶馆,大祸临头。胜爷进了屋中一看,高朋满座。胜爷有心要转身退出来,见有两个中轻之人,叫跑堂过去,给了茶钱,临走自言自语的说道:“那大年纪还上茶馆喝茶来,涎痰吐沫一地。走了,咱们回去吧。”胜爷一看,空了两个座位,胜爷遂叫跑堂过来道:“你与我沏一壶好茶叶,我必多给你酒钱。”跑堂笑嘻嘻的说道:“老达官爷,你在我们这儿喝一回茶,下回你还想上我们这儿来喝呢。”胜爷渴急啦,喝完了一碗,又倒一大碗。刚端起来要喝,就见喝茶的起来三十多位,齐声说道:“掌柜的才起来呀。”胜爷回头一看,见此人有点面熟,似乎在那儿见过,脸上一脸白圈癣,大圈儿套小圈。胜爷自解说道:“我山南海北哪儿都去过,熟人很多,一时想不起来了。”思索至此,仍然喝茶。众喝茶的一跟这位掌柜的客气,这位掌柜的对众茶座道:“众位不要如此,来到我这儿照应我,就是财神爷。我本来不会作买卖,自开市以来,蒙大家光顾,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买卖还是真不坏。但是我这间屋虽然是一间半大,还是窄小,众位茶座来到这儿喝茶,放零碎东西帽子等,都没个地方。今天我想了半天法子,东面板墙上,我打算作一个窟窿,挂上一块板,用铁丝一吊,众位看着好不好呢?”有一位喝茶的说道:“好好,占天不占地,茶座放个帽子零碎,堪称便利。”

  你道此人是谁?正是莫州庙上胜爷恩放的秦义龙大徒弟金面鬼吴升。自从三关庙内逃走,在北方做了两水买卖,逃到杭州,住在客店之中,腰间带三四百银子,住了有一个多月,店中的伙计跟他非常亲近,这一日他将伙计叫至面前,对伙计说道:“我打算作一个小本的生意,你能给我帮忙吗?我这个作买卖,并不在乎赔赚,只要够了挑费,咱们就能干得长远。”这位伙计一听,非常的愿意,俩人一商量,伙计说道:“现在钱塘关东门外,还就缺一样买卖,这宗买卖,还是一本万利,我还不外行。”吴升问道:“什么买卖呢?”伙计说道:“东门外现缺一个茶馆。”吴升一听,深以为然,遂将所存的银子拿出来,便交给店里伙计,并不说长道短。完全叫伙计自己看着去办理。这个伙计这么一高兴,将买卖立起来,还是非常的热闹。这日胜三爷进茶馆喝茶,正是吴升的茶馆。吴升这一进来,众人一让他,胜爷抬头一看他,面貌很熟,他又一看胜爷,二人这么一对眼神,吴升这小子不由的就是一怔,心中暗道:“这不是老胜英吗?他怎么来到这里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小子想起来古城村师弟被害,大卸八块之事;并且听见人传说,他老师飞镖秦义龙上古城村行老胜英的人情,行刺未果,被胜英乱刃分尸,将尸骨存在破庙之中,自己正要打探事之虚实,希图报复之策,今日老胜英偏偏来到我的茶馆喝茶,放着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小子想到这里,计上心头,遂对众人说道:“我打算在板墙上挂一个板儿,为的众人放零碎好方便。语毕,遂到后头烧茶锅屋子,去了不大的工夫,抱了三尺来长、一尺来宽的板子五六块,放在靠胜爷坐着的桌子东面,转身出去。工夫不大,一手提着铁丝,一手提着一条三尺多长、四分来粗、用火烧红了的铁通条。列位,吴升并不是用铁通条穿板墙挂木板,他是打算挨到胜爷跟前,照定胜爷致命处,用烧红了的铁通条扎胜爷,将胜爷扎死了,与他师弟师傅报仇雪恨。”

  吴升提着通条一进屋子,对大伙说道:“众位多包涵,我要用这个铁通条向板墙上穿窟窿,然后再用铁丝吊起这几块木头板儿。可有一宗,红通条一穿木头,必然冒点烟,众位主顾们多受点委屈吧。”认识他的那几位茶座都说:“不要紧,那还有多大的烟吗?”吴升说着话,直奔第三张桌后而来。胜爷的座位靠板墙,后背离板墙一尺来远。吴升要用铁通条穿胜爷后背,胜爷的身后没有地方,这小于遂由胜爷偏面,手提着红彤彤的大铁通条,心中暗道:“老胜英,老胜英,你害了我的师弟,又听说害了我的师傅,今日也是你恶贯满盈,我给你金凤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说时迟,那时快,紧行几步,奔胜爷右肋而来,就听噗的一声,“哎呀!”翻身栽倒。内中有一人大声喊道:“掌柜的,你是疯啦!为什么你飞开了铁通条啦?可烫死我了。咱俩今天总得找个地方说理去,你看我这个喝茶的不够人味吧?大热的天,这一通条正正落在我的后背。”此人这么一喊不甚要紧,满室喝茶之人,哄堂大笑。吴升并不分辩,向那被烫之人眯缝着二目,只是发笑,被烫的那人又是喊,又是“哎呀”。旁边有一位喝茶的看着有点不公,站起身形说道:“掌柜的,你这个人是买卖人吗?为什么你烫了茶座一通条,将人家都要烫死啦,人家与你说理,你连言语都不言语,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你烫死就不偿命吗?今天我倒要问问,你是干什么的?”吴升并不急躁,右手乱抖说道:“是我烫那位吗?你问这位,他为什么无故的兜了我一脚,将通条兜出去了。无故的我用通条烫茶座?一文钱是照顾我的,既是照顾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财神爷。这不是大家都看见啦,这位老人家,你是怎么无故的兜了我的通条?人家哪儿不依呢。你倒是说话呀。”老头闻听,将眼一瞪说道:“你这个人真不通情理,你看看我这大年纪,连进茶馆,我都是勉强扎挣着进来的。我在店里病了好几个月的热病,如今又转了虐疾,整整发了一百二十四场。这才将将的好啦,我连道都走不动。我会用脚兜你的通条吗?你叫大家评评。”吴升闻听老头这一套,心中说道:“这老小子真可恶,明明他踢了我手腕子一脚,将通条踢飞,到此时他不认帐啦。”吴升道:“我怎么不说别人呢?明明是你站在第四张桌子角儿踢的我。”众人一看这位老者,年纪甚高,矬身量,黄胡须,一脸油泥,穿着一件蓝布破大夹袍,挂板的破鞋,麻绳系着。众人这么一看老头的情形,真不像抬的起腿来之样,大家这才给了事。有一个喝茶的说:“哪位后背挨烫啦,年轻的人,烫一下子倒不要紧,是误伤,并非故意,若将这位老者连累上,你们要一打官司,这位老者一着急,出不去屋就死啦,这场人命官司谁打?”这人这么一说,大伙齐声说道:“有理有理。”此时胜爷也站起身躯,将那受伤的人安慰了一回,胜爷又掏七八文钱,要了笔,给开了一个药方子,共六味药,有那好事的喝茶的,接过钱来,到药铺买了药。胜爷又拿了一文钱,叫人买一文钱的黄酱,将药末调好敷在患处,立刻止疼。

  大家将事给了完啦,胜爷遂回头说道:“这位老朋友贵姓?请这边喝茶吧。”那位老者并不客气,走到胜爷的桌上,说道:“喝你碗吧,闻着你茶真喷香。我买一文钱的土末,沏了一壶,非常之苦,连一点茶叶味儿都没有。”胜爷叫过跑堂,再给添一个茶碗,倒了一碗递与老者,老者说道:“你真是贵人吃贵物,这个茶叶真清香适口。”胜爷问道:“老朋友仙乡何处,尊姓大名?”那位老者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要提起我的名来,真是无人不知,现在落了魄啦,就不能说啦。我就是三不归:一不归,堂前父母不能尽孝;二不归,乡里乡亲不能奉陪;提起三不归,病在招商店,煎汤熬药靠谁?六七月里穿夹大袍,十冬腊月把蓑衣披,我这分难苦诉谁?”胜爷一听,遂说:“老人家,我领教你贵姓高名?”老者闻听,打了一个唉声:“休要提起,我是大有名誉之人,我压倒群雄,但是现时穷啦,就不是英雄,就算成了狗熊啦。”胜爷说道:“我问老朋友,究竟是哪里人氏?贵姓高名?请详以告我。”这位老者又说道:“唉,我是阔人啊,就是不知死的鬼。”胜爷说道:“老朋友,这是什么话呀?”老头说道:“我是不知死的鬼,你都不懂?我三只金镖压倒绿林。我骚扰你两碗茶,我走啦。”胜爷说道:“别走,老朋友,我有话。”一句话未说完,老者站起身来,出了茶馆。胜爷是光棍一点就透,方才觉着右肋一热,铁通条就飞啦,老者如今说道,三只金镖压绿林,不知道死的鬼,岂不是讥讽自己吗?胜爷见老者出去,胜爷由兜囊中掏出二三百钱来,放在桌上说道:“伙计,这是我们二位的茶钱。”语毕,胜爷走出茶馆,见老者踢啦蹋啦,向东而去,人烟稠密,胜爷不能在后紧追他,遂在后喝道:“老朋友,我有话问你!”那老者连头都不回,胜爷在后头紧紧的跟随。路南有个胡同,老者进了胡同,出了南胡同,直奔旷野而去,相隔不远,前面有一片树林子,那老者进了树林,胜爷心中暗道:“进了树林你还走的了吗?”胜爷遂也进了树林,东西南北举目观看,那老头儿踪影皆无。正在着急之际,胜爷就听南面上有人说话:“苍天哪,苍天哪,真是生有处,死有地,想不到我这大年岁,死在这棵歪脖树上。”胜爷闻声走去,一看又出了岔事一宗,那老者吊在歪脖树上,那老者上吊的那个树枝子,也有小拇指粗细,这根绳子乃是一条老年间打算盘疙疸的红三珠线,譬如现在的小孩头发绳相似。胜爷将大衣服脱下,放下小包裹,心中暗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胜爷乃是久经大敌的侠客,胜爷上前一伸手托着老者的臀部,一手松开套儿,慢慢的将老者救下树来。若没有武学的工夫,一位救一位,还是真不容易。胜爷将这位老者救下来之后,将他放在尘埃,脊背靠着一棵树,用手盘他两条小腿。那两条小腿,直挺挺,胜爷又不敢用力,恐怕伤了筋骨,慢慢的盘过膝来。胜爷用手拍着老者的肩头,遂叫道:“老朋友醒来!为何这大年纪行此拙志?”上吊之人肚子里一声响,吐出一口浊痰,复又“哎呀”一声,翻了翻眼皮说道:“是你救的我?”胜爷说道:“老朋友为何寻死?正是在下救的你。”

  老者说道:“你与我有仇恨?无故的上树林子里头,找寻我来。”胜爷说道:“老朋友,不是那样说法,见死焉有不救之理?”这位老者闻听,并不言语,伸手就给胜爷一个嘴巴子,胜爷焉能叫他打的着?身形向后一退说道:“朋友,你有什么急难大事?你对我说明,倘能为力,必当分忧。”老头说道:“我好容易吊的断了气,那宗难受就不用提啦,人要没有为难之事,谁也不想上吊。你知道我因为什么难事吗?你准能救我救到底吗?”胜爷说道:“只要能为力之事,必然照办。”老者打了一个唉声说道:“明知说了也是白费,你执意非问不可,就对你实说了吧。在下飘流在外,困在招商店中,亏欠下许多的店帐饭钱,我腰间只有五文钱,置了这么一条红线,剩下一文,到茶铺子里要喝点茶,一文钱的土末子,恶苦不好喝。正在那个时候,茶铺掌的烧红了一条铁通条,也不是要烫东西,也不是要烫南北,我也不是怎么一碰他,他将通条抛出去了,正抛在人家喝茶的身上,人家不饶掌柜的,掌柜的不饶我。”胜爷说道:“不用说啦,在茶铺子里,咱二位不是还在一桌喝茶吗,事也是我给了的。究竟你上吊所为何事吧?”老者说道:“我方才没跟你说吗?只剩五文钱都花啦,眼看着天气渐寒,店饭账不能清还,衣物还没有一点着落呢,举目无亲,我有心沿门乞讨,怎奈我出身学子,又拉不下脸儿来。老达官你请想,只好是一死,就算熬出来啦。”胜爷说道:“我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来为此。老朋友,我交你一个朋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地若能勤俭,干点小本经营,必能生活。你虽然花甲之人,精力尚且健壮,我给你十两银子,你花上二两银子先换了衣服,然后还清店饭账,自己再想法子,作一个小本的买卖,岂不好吗?”老者闻听说道:“你给我多少两银子?”胜爷说道:“十两白银足色。”老者说道:“且慢,大树林子里你救了我,四外连一个人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你给我十两银子,我知道你安着什么心呢?”胜爷闻听大笑道:“君子济人之急,你我俱都七十来岁的人,你怎么与我开了玩笑啦?”老者说道:“你也不用给我十两银子,在店里我也跟你谈过,我在招商店病了三个月的热病,热病好啦,又转了一场虐疾,整整发了一百二十场,今天我由店里出来,三天没有吃饭呢,你先请我一顿饭吃,有什么话,我先落一个饱死鬼,然后再说。”胜爷说道:“那有何难?咱们就此去吃饭去。”老者说道:“吃饭我可不能下穷饭馆,我是阔少出身。”胜爷说道:“咱们找最阔最干净的饭庄,吃饭任你要菜,你愿意吃什么,咱就吃什么。”那老者说道:“好啦。”用手向树上一指说道:“你把我那根上吊的绳儿给我先解下来。”胜爷一时被那老头蒙混,那老者四尺来高,那条绳子挂在树上七八尺高,究竟他那根绳子是怎么挂上的呢?怎么吊上的?胜爷是救人心盛,满没有思索那个事。解下来红绳儿递给老者,老者一撩破大夹袄,就填了里边啦。胜爷也没有留神看他,老头便将绳子掖在腰间,站起身形。胜爷下腰提起大氅,披在身上,提着小包裹,那老者在先,胜爷在后,他二人出了大树林子,仍然够奔原道而归。

  那老者刚上完了吊,都闭了气啦,被胜爷救过来,走道儿还是那么快,工夫不大,进了东门,走了有一箭多远,坐北有座大饭馆子,门脸是油漆彩画,蓝匾金字,上书“五贤楼”。此酒楼在杭州属第一,乃五位阔少开的,内有雅座,内容真分三六九等,老者在前,胜爷在后,进了饭馆子。方要上楼,跑堂的说道:“嘿!寻钱在外面等候,别上楼。”老者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寻钱的?啊?我脑袋上写寻钱的两个字吗?你这饭馆子是卖衣缕,还是卖银子?穿绸缎的不要钱吗?你怎么这样狗眼看人低?我吃饭给银子。什么东西?穿的不受看,腰里有的是银子。”胜爷说道:“掌柜的闪开吧,闪开吧,咱们上楼吃咱们的饭。”胜爷跟随那老者上了楼一看,真是一座阔酒楼,屋中名人字画,山水人物,椅子面上都绷着细藤子席,陈设非常讲究。老者在迎面上找了一张桌子,与胜爷分宾主落座。跑堂一看,直皱眉,没等胜爷言语,那老者喊道:“有带腿的来一个!”跑堂的过来说:“你要喝茶有茶牌子,你随便点。”老者说道:“不喝,我吃饭。都有什么吃的?你报一回,我听听。”跑堂地说道:“不用报,山珍海味云中雁,燕窝翅子鸡鸭鱼,无一不备。”老者说道:“好大的买卖。我们老哥儿俩吃便饭,来几个粗菜吧。”跑堂的心中说道:“看你这个样儿,也是要几个粗菜吧。”遂说道:“你都要什么吧?”老者说道:“来一个爆龙心,炒凤胆,炖熊肝,烩豹胎,小碗的红烩鹿尾。鹿尾拿上来我得看看,是死鹿尾活鹿尾。要是活鹿尾用筷子一拨拉,他就得乱颤。再来一个花馏熊掌。”跑堂的说道:“这几样全没有。”老者说道:“你方才说无一不备。”跑堂的说道:“我跟你说的是四条腿的牛羊肉无一不全。”老者说道:“好好,给我煨一个整个骆驼。”跑堂的说道:“不行,半个都不行,小点的行。”老者说道:“小点的就行?咱们就来一个小点的,给我焖一个猴儿崽子吧。”跑堂的说:“没有。”老者说道:“年轻轻地说话要留身分,穿绸缎的吃饭给钱,穿破烂的也是给钱,不许狗眼看人低。给我们哥俩来一桌上等的酒席,可是宴菜的,还要带飞碟儿。”跑堂的说道:“上等的宴席带飞碟的,每桌纹银十二两。”老者说道:“十二两银子一桌的来一桌。告诉灶上用新鲜的材料,做好了吃着得味儿,多给几两银子酒钱。”胜爷一听,不由的心中有点纳闷:“十二两银子一桌宴菜,大饭量的人,几个人也吃不了,他要了一桌。做好了,还多给几两银子酒钱。三天没吃饭啦,拿我解了恨啦。”胜爷又一想:“分明是他要将我寒碜在饭馆子里,吃完了我要没有钱,好栽筋斗。”又听那老者说道:“你们柜上有女贞陈绍没有?总得够十来年的我才能喝。可得当面打封,我得看看,不是地道东西我不能喝。”胜爷要了一壶干酒,随喝随添,跑堂的下去,不多时提上一坛子陈绍酒来,停着那老者当面打封条。打开封条,老者用匙子一打,直起花儿,老者说道:“不错,真是多年的陈绍兴酒。”比及一上来菜,胜爷大不耐烦,老者用筷子由碗里挟出菜来,吃着味儿合适,他就咬咬吃啦;吃着味儿不合适,他仍然将菜放在原碗当中。酒至半酣,菜过五味,胜爷问道:“老朋友贵姓大名,仙乡何处,可否见告?”老者徉为抢吃抢喝,假作不闻。胜爷一看他并不是真为抢吃的,就是吃着合适的菜,含完了菜还放在碗里。老头吃着吃着,“嘿嘿嘿!”自己笑啦。胜爷说道:“老朋友冷笑何为?”

  老者说道:“饱暖生淫欲,饥寒起盗心。我这时候吃的差不离啦,大师傅做的这些菜,味也不十分坏,倒很有两个适口的,这时再叫几位姑娘前来佐酒,余愿足矣。”胜爷这一听,心中不悦,站起身来说道:“你六十多岁的人啦,我是七十多岁的人,怎么你还这样的不老诚呢?我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乡住处?问了你有八次啦,你装糊涂,不是不说,就是所答非所问。此时酒足饭饱,还得来几个姑娘,你才适意。叫人家看看,岂不成了老不知好歹吗?你看我胜某怎么样?”胜爷心中的意思是大概你必知道姓胜的,你看姓胜的为人怎样?有叫人家看不起的地方没有?这位老者一听说姓胜的怎样,他说:“我看你就不错,白胡子老头儿,肥胖肥胖的。这个饭馆子有雅座,咱们俩挪雅座里去吧。”胜爷闻听一怒,跑堂的在旁边一笑,胜爷的面上也红啦,一伸手照定那老者就是一个嘴巴子,这位老者在座位上就势使一个云里翻身,胜爷连他的大夹袄都没打上,又来一个燕子平身式,纵出窗户,楼外是平台,又一拧身子,燕子钻云式,纵上楼房。列位,那位老者坐着来个云里翻,就式燕子平身纵出去,又一个燕子钻云纵上楼房,这几手武学,没有四十年真正的苦工夫,简直就办不了。胜爷“啊”了一声,说了一句:“真是干家子!”说着话甩了大氅,纵出楼窗外,拧身子跟踪,也上了楼啦;胜爷向外纵的时候,跑堂的正由下面端着菜上楼,一看屋中飞开了人啦,穷老头也没有啦,阔老头也飞啦,跑堂的端着托盘心里一哆嗦,就听“叭叭”一声,将托盘就扔了地下啦,大海碗四个也摔碎啦,溅了一地。旁边吃饭的客人,也顾不得吃饭啦,俱都站起身来,由楼窗里探出头去看飞人,众人莫不惊疑咋舌。胜爷上了楼房,东西南北四外一看,那老者踪迹皆无。胜爷心中暗道:“他虽然快,我随后就跟着上了房啦,怎么他就没了影儿啦?”胜爷站在楼房上捻银髯思索:“我平生向来不与人开玩笑,老者敬之,少者宾之,这个病夫必是高人。在茶馆喝茶之时,我觉着我的软肋一热,掌柜的通条梢就飞,随后他言说不知死的鬼,一定是他将掌柜的通条给踢飞啦。此人武学的工夫不在我之下,就是他在树中上吊时,那是悬狐之气,大珠线岂能吊得住人呢?我由树上将他救下来,两条小腿直挺挺,那是天华盖闭着气呢。我请他吃饭,他又与我玩笑,到底他是朋友是冤家呢?再说我一生一世,并无玩笑之人,我若是在房上蹿房越脊找他,白昼之间,叫众人观之不雅呀。”胜爷思索至此,遂由楼上下来,仍进屋中。各饭客俱都注视胜爷。跑堂的叫道:“老爷子你是怎么回事?你会飞吧?”胜爷之为人,不会说瞎话,这回老英雄也说了诳语啦,叫道:“跑堂的你有所不知,我们俩人这是玩笑。”胜爷又说道:“我可并不认识他,我是办案的,这个老头是大飞贼,他故意打扮的这种模样,他将我蒙混啦。你如不信,可以将你们掌柜的请来,我这里还带着批票公文呢。”列位,茶铺饭馆子都明白这个,没有敢验批票公文的。跑堂的道:“老达官你不要多心,我们可不敢验看批票公文。就是这桌酒席你看着怎么办呢?”胜爷说道:“这桌酒席我给钱。”跑堂的说道:“方才你上房的时候,我一失神,那么一害怕,大海碗摔了四个,菜也洒啦。”胜爷说道:“不要紧,损坏什么我给什么钱。”说着话,胜爷由兜囊中取出十几两银子来,遂说道:“这桌酒席,并没有动了多少,你们若是再卖钱是不行啦,你们愿意自己吃,愿意送给人,随你们便。”

  胜爷将银子放在桌上,披上大衣,提起小包裹,出了酒楼向西而去,心中暗想:“怎么我就想不起来这个人呢?要说是冤家,他为何在茶铺里救我?”信步而行,走到一个大寺院前,心中仍是翻来覆去,就是想不起来那个老者倒是何人。举目一看,大寺前围绕着一圈子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胜爷走到切近,叫道:“众位借光!”一来老英雄那大年纪,二则说话和气,胜爷走到里面一看,又出了一宗岔事,地下铺着一张棉纸,有一少妇在一旁跪着,虽衣服甚旧,然而干净,头上乌云,挽着一个鬏,羞惭惭的在那里跪着,弯弯蛾眉含愁闷,淡谈秋波眼泪汪。旁边站着一位老者,庄稼人打扮,手中拿着一串老钱,有六百来钱。再看棉纸上写着核桃大的字迹,胜爷一看,就知道是教书的老先生所写,笔迹还真挺秀,正楷一笔不苟,上面写的是:“叩恳四方仁人君子,大德爷台:今有小妇人刘门王氏,皆因拙夫以泥水活为生,给大户人家修补楼房,高处失脚,双足摔伤。大户人家慈悲,周济白银五十两,坐食山空,现银两业已用尽,拙夫双足尚未痊愈;小妇人婆母急中生疾,卧床不起,病势甚重,小妇人一家三口,贫如水洗,无隔宿之粮。万分无奈,出头露面,叩求大德爷台,施以资助,周济三文五文,我一家三口死而再生,感恩匪浅。小妇人刘门王氏叩求。”胜爷仔细一看,这位妇人稳重端庄,乡下妇人,老诚溢于表外,并不像招摇撞骗之类,打动胜爷恻隐之心。胜爷心中说道:“谁家这样的媳妇,家中真正是有德。”胜爷想起来与那老者方才吃饭,并未吃好,还花了十几两银子,思索至此,遂对老者说道:“乡下老兄,你们这是什么事呀?”那老头说道:“你看地下那张纸上有字,便是这位苦命妇人的遭遇。”胜爷说道:“我不认识字。”那老者说道:“老爷子,你有所不知,我们在西南乡小刘村住,村中刘姓甚多,我有一当族侄子,是个瓦匠,叫刘三,手艺甚好,就是好喝酒,瓦匠每天是三百钱的工钱,他并不养家,家中生活,全仗我这侄妇十指养活婆母。刘三子与大户人家修理楼房,高处失脚,双足受伤,不能工作,那大户人家给了五十两银子为养伤费。连抓药请先生,把那五十两银子就花完啦,双足仍旧未愈。刘三之老娘一着急,也病啦,现在卧床不起,家无隔宿之粮。小老儿自顾不暇,有心无力,不能周济,我侄妇欲求仁德君子资助,小老儿亦有小恙在身,不能作庄稼活,在家中也是闲着,所以同他出来,为的是有个老人儿跟着。”胜爷说道:“像这样贤德的妇人,为丈夫与婆母之病出来求助,真是难得。我看你们只求助了几百钱,够养病的还是够吃药呢?再说年轻轻的人,在大街之上出头露面,也教众人观之不雅。”老英雄说着话,由兜囊中取出两锭银子,共有二十多两,遂叫道:“老兄,你将此银与这位贤德的少妇拿到家中,请先生抓药养病。”乡下老人忠厚老诚,一看胜爷拿出来那些银子,他倒不敢收啦,叫道:“老爷子,你要腰间有零钱,赏给三十文五十文的,小老儿不敢收这许多的银子。”胜爷向道:“老兄为何不敢收呢?”老者说道:“老爷子,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这个侄子性情乖僻,你老人家给这些银子,我拿到他家中去,刘三若是一多想,说出不通情理之言,小老儿亏负仁人君子之苦心了,是以小老儿不敢接受。”胜爷说道:“刘老兄长之言差矣,我今天腰间银子带少啦,我若是带的多,就是百八十两,我也不惜。刘兄请看,在下久而久之,七十余岁之人了,我若有女儿,比这位贤德的刘少妇岁数都大了。国家之道,谁家无有妻子老婆孩儿?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又何嫌之有?请老兄收下吧,不必推辞。”刘老者一看胜爷春秋鼎盛,白发银髯,面带一团慈善,遂将银子接过,说道:“侄妇,此银是这位大德的老爷子所赐,周济你的丈夫与你婆母养病之资。这是两锭,你看好了,倘若你丈夫足伤与你婆母之病痊愈,都是这位老恩公之大德。”这位少妇抬起头来,一看胜爷春秋鼎盛,银髯飘洒胸前,少妇对着胜爷深深道了一个万福。

  胜爷一闪身躯,叫道:“刘老兄,就请与侄妇回家去吧。”语毕,转身形就走,刘老者赶奔近前,一伸手揪住胜爷,说道:“大德恩公,老爷子贵姓高名?”胜爷说道:“刘老兄,大丈夫施恩不望报。”刘老者说道:“老恩公,你要不说名姓,此银子小老儿不敢收。”胜爷说道:“我乃无名氏。”乡下老人有点耳聋,以为胜爷是姓吴名明石呢,遂对少妇说道:“你要切记,这位老恩公姓吴名叫明石。”胜爷转身就走,出离人群之中,有一人迎头挡住胜爷,仰手一指胜爷说道:“你这个老头,有点人老心不老,良心不正。他们这伙子并不是好人,什么折腿啦,婆母急症啦,老头是小媳妇的叔叔,全都没有一档子事。你是看上小媳妇啦?你看着好似很容易的,你要是一动手,就是吵子。你要好逛,言语一声,我领着你逛逛杭州,班子下处有的是,上中下分为三等,有钱逛好的,钱少逛中等的,再钱少下等的,你别看贱,人的长像比这个小媳妇好的多的有的是。我再告诉你一段新闻,昨天有一个北方人,来到杭州办绸缎来啦,也是在这个庙前头,这个老头子领着小媳妇,跪在那里,假装哭泣,鼻涕哈啦子流了一地,说的那种苦楚,比黄连都苦。那位买卖人动了恻隐之心啦,由腰间掏出二两多的一块银子,就给了小媳妇了。那女子刚将银子接过去,立刻过来几个小伙子,一把将这个买卖人揪住,说:你年轻轻的男子,为什么给人家小媳妇好几两银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一定是没安好良心,看上人家女人了。你是认打认罚吧?”这个买卖人又是外来客怕事,哪受过他们这群土棍威吓?那个买卖人当时就哆嗦了。归根还是店里掌柜的给出头了的事,罚了买卖人三十两银子作为罢论。连罚的银子带先给的银子,他们离开地方均分去啦。听说那位买卖人心里头一窝心,在店里还得了一场夹气伤寒,几乎将命丧在杭州,你说够多冤哪?他们这群人比强盗都厉害,旁边帮着说好话的都是念语子,是同伙之人。你这个老东西横竖要倒霉。这小子拦住了胜爷,就如同念家谱一般的那么熟,对着胜爷滔滔不断地说了这一套。胜爷方才被矬老者耍戏了半天,在五贤楼里白花了十几两银子,连饭都没算吃好,闹了一肚子气,这小子当着众人又说胜爷人老心不老,莫安着好良心,胜爷不由的怒从心头起,气儿不打一处来。举目一看这小子,身穿一身紫,紫花布褂子,紫花布裤子,紫花布抓地虎快靴,紫花布绢帕绷头,手中举着一个紫花虎不拉,虎不拉就是鸟名。一脸怪肉横生,两只贼眼,说话咬牙弄眼。胜爷一气,一伸手照定这小子当胸就是一掌,紫花虎不拉架子也打折啦,鸟儿也死啦,这小子向后退了好几步,闹了一个筋斗。爬起来,死虎不拉也不要了,开腿就跑,临行时说了一句:大力神哪?连头儿也没回,奔东北跑下去啦。

  不表这小子逃跑,单表胜爷自己越想越生气,心中暗道:“这小子贼眉鼠眼,说话论套儿的,一定不是好人。但是他说这群是骗子手,现时的年月,人心不古,诈术百出,果然是骗子也未可知。方才那小子说那位办绸缎的为行善花了二两多银子,翻回来又被讹一下,又讹去三十多两,闹了一场大病。想那买卖之人他是怕事,我倒不怕这个,就算真是骗子,骗了我二十多两银子倒不算什么,也穷不了我。倘或再有读书的少年,正式的商人,再遇上他们这群,买卖人饶上被了骗,事被东家掌柜的知道了,决不能实地调查,必至竟以莫须有之事,连事都得散了;少年遇上这宗事,回到家中必得受家长处罚。我倒要追下这老者与少妇去,看这位老者与少妇回到刘家坟地。”这是方才老者对胜爷说的,这位少妇住刘家坟地。那刘家坟乃是大户财主之坟,因为自己没有房子,住财主坟地的房子,所以胜爷知道少妇住刘家坟地,老者住村内。胜爷此时的思索是老者将少妇送到刘家坟地,老者回家,少妇家中丈夫足伤不能起床,婆母年迈病在床上,只有这位妇人能以动作,虽然离村子不远,也是开洼的地方。倘若这小子不是好人,见财起意,夜晚去到刘家坟地,偷盗抢夺,刘三不能动转。他的婆母年迈染病在床,穷人好容易得了二十多两银子,必然不给他。狠心贼,不得到他银子是非出人命不可。要那么一来,我这不是救人哪,反害了好人啦。再者方才我看那少妇稳重端庄,满面愁容,长得虽然俊俏,仪表毫无邪昧之形,穷得穿衣服破得补丁上都是补丁,连一个泥点儿都没有,可见是勤俭之人。那老者诚实溢于言表,毫无诈骗之形。一来是看其究竟是否骗子,二来是为防恶人暗算,反害了少妇一家三口。胜爷想到此处,自己打了一个唉声,叫道:“胜英,胜英!你今年七十一岁了。风烛残年,花上之露,有今日没有明日的人了,此次南来本为的捉拿恶贼,为师兄寻找宝剑杆棒,自己的事情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又管上别人的闲事?”老英雄思索至自己的为难事,不由一阵发怔。想了多时,自己对自己道:“谁叫我赶上这宗事呢?昔者诸葛武侯保阿斗有一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胜英为民间兴利除害,做事自有天知。也就应了那一句话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如何,这回事我也得看个究竟。”胜爷此时心中万绪萦怀,又是自己的事,又是人家的事,又是矬老者奚落的事,真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英雄一顿足,追赶老者与少妇而去。

  那老者与少妇自从胜爷给了银子,少妇站起身来,爷俩离了庙前,够奔小刘村而来。方走出不到半里来地,胜爷已经随后赶上。爷儿俩正走到道旁一棵大树下,那少妇叫道:“叔叔!我实在累了,不能行走啦。”老头子一看,少妇累的汗湿粉面,叫道:“侄妇!咱权且在此树下歇息歇息,然后再走不迟,天气尚早。”胜爷此时离着不甚远,说话的声音隐隐的也听见了,就见爷儿俩席地坐在大树之下,老头子说道:“侄媳妇,这是你的好心感动出了这位大善人,这银子还在我腰里呢。”说着话,由腰间取出来,用方才铺在地下的那块棉纸包着,打开了包儿叫道:“侄妇,你看这是两锭银子,此外还有二百余钱,你带在腰间吧。回到家中好好侍奉你的婆母与你的丈夫,回头抓药请先生,叫你兄弟去给你帮忙。”兄弟乃是那刘老头之子。胜爷一看,这老者与少妇确是好人,遂在后跟踪随到刘家坟地。那老者并未进坟地,将少妇送至门口,就回家去了。胜爷见妇人进了院中,紧闭柴扉,此时胜爷就听坟南树林之内有脚步声音,胜爷遂隐在树后,一看正是那架虎不拉的,原来踩道来啦。胜爷心中暗说:“多亏我跟随下来看看,我要是不随下来,今夜晚间刘家这三口,必然丧在恶贼之手。胜爷遂由原路而归,仍然够奔钱塘门外邹四店而来。”胜爷返回来之时,日已平西,邹四说道:“胜三爷,你由清晨出外绕弯,怎么日到平西才回来?”胜爷说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朋友是很多的,我若是三更不回来,也不用等候我。”邹四唯唯而退。胜爷自己在屋中喝了会儿茶,将兵刃暗器带好,收拾紧衬利便,天色方到掌灯的时候,胜爷遂出了店房,够奔刘家坟地而来。胜爷白天来过一次啦,轻车熟路,工夫不大,来到刘家坟地,纵身躯上房,由前坡下来。一看是西房三间,南屋有灯烛之光,胜爷心想打破窗棂纸向里观看,又恐怕失了一世侠义身份。胜爷正在院中来回寻思,就听屋中有男子的声音,叫道:“老娘啊,最狠不过妇人心。仙鹤顶上红,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毒,最毒妇人心。但有生人处,不把妇人留。贱人出去多半天,回来拿了二十多两银子,他又年青,长得又俊,我当一辈子瓦匠也没人白给二十两银子。”又听向妇人说道:“你是欺我不能动转,我要能起得来,我就要爬起来剁三刀。明天叫拾粪的将我们小刘村的当族请来几位,我是不会写字,我就按上手印脚印,就算是将你休啦,你就此另行改嫁。别看我母子俱都卧病在床,我们小刘村当门族户还不少呢,谁也不能看着我们娘儿俩饿死。”男子语至此,就听那女子开言说道:“你不用口出不逊,钱是一位白胡子老头给的,刘大叔给接过来的。大叔问人家那位老者的名姓,人家说姓吴叫明石。”又听男子说道:“娘啊,你听见了没有?叫无名氏。岂有此理?我管教妻子请别人作甚?请来一问,当然人家是顺情说好话,白胡子老头给的。我请问人家干什么?我若是当时起得来,我就拿刀剁你。此时我不能起来,我就休了你就算完啦。”又听老妇人说道:“刘三呀,你别浑搅啦,人的品格是凭素行,我那贤德的儿妇稳重老诚。娶了好几年啦,几时有过一点不好?你不许血口喷人,我的病才好一点,你别叫我生气啦。刘三呀,再说你作瓦匠活,每天赚的钱,你不是喝酒就是斗纸牌,你不养活为娘啊。全仗我那贤德的媳妇,十指殷勤,养活为娘啊。”

  胜爷在外面一听,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说道:“我怜他贫寒,给他二十多两银子,本是成全他一家三口,不想刘三错疑啦,生生要休了他的妻子,我这就叫生生打开鸳鸯伴,活活拆散连理枝。”此时就听篱墙外有人叫道:“刘三!刘三!昨天你妻子在杭州城里庙前直哭,说是你母病啦,你作瓦匠活跌伤双足。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我三年的积蓄俱都给了你妻子。可是递给那位老者手中,叫你妻子拿回家来,好调养你母子之病,我那两锭大块的银子,为的救你们刘家满门的性命。我给银子的时候,讲好了的,叫我在树林子里等着,银子拿来家啦,怎么舍不得人啦?等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胜爷一听不像人话,遂将身躯隐藏一边。外面那小子说完了话,一脚踹落篱门,进到院内,又一脚踹开外屋门,胜爷见贼人进了外屋,这才将南屋的窗户纸湿破,向屋中观看。真是一个男子白布缠着双足,在炕上倒着;还有一个老太也倒在炕上,面带病容;少妇站在就地,手托香腮,面有泪痕。此时就见那贼已进屋中,借着灯光一看,正是白天架虎不拉穿紫花布的恶少,来到屋中叫道:“刘三!这不是你媳妇吗?当着你的面儿,咱们说说。白天他在庙前接了我的两锭银子,言说叫你母子养病,他夜晚在房后树林等候我,同我回家过日子去。我作小买卖,好容易积蓄那么点银子,为什么受了我的银子,失了信用呢?”少妇向那人说道:“你分明是强盗,前来蒙事。谁要了你的银子啦?银子是白胡子老头儿给的。”恶贼用手一指刘三说道:“你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没有枣,树我还打三杆子呢。要了我的银子,不跟我过日子去啦?爽性我叫你们娘儿俩个都凉快去吧,省得受罪。”语毕,由腰间取出匕首刀对着老妇人道:“你这个老婆,这大年岁还活个什么劲?早死早脱生。”老妇人闻听贼子之言,一指少妇说道:“下贱的妇人,果然真有此事。你害了我不要紧,你害了我的儿子,绝了我刘门香烟。谁叫你上外面去找汉子去啦?”此时恶贼匕首刀直奔老婆扎去,少妇伸手相拦说道:“贼人!你要杀人先将我杀了,别杀我的婆母。”贼人一笑说道:“都杀了也不能杀你,咱们小两口还过日子去呢。”一推少妇,匕首刀奔老婆扎去。就听噗的一声。胜爷在窗外看恶贼这种情形,痛恨异常,拿出一只金镖来,照定恶贼的曲尺打去,就听得噗的一声,穿皮镖打透了,鲜血淋漓。贼人疼痛难忍,甩手向后倒退了两步,退到屋门口,胜爷此时进了明间,正赶上贼人向后退,一伸手抓住贼人头发,用了个凤凰寻巢,将贼人由屋中拉出挟在腋下。一家三口吃一大惊!老太太问道:“三儿呀,你看明间屋,白糊糊是什么?”刘三说道:“娘啊,我没看真切,好像一缕纸条。”老婆又问媳妇,少妇说也没看见是什么。胜三爷在院中咳嗽一声,说道:“刘三一家老少不要惊疑,吾神非别,乃夜游神是也。今日土地对我言讲,有刘王氏侍姑至孝,今在大街前哭泣,哀求仁人君子资助,惊动了一位白胡子老者,给了两锭银子,白银二十余两。今夜晚间有图财害命的恶贼要害你一家老少,夺取白银。吾神焉能容得?有心将此贼杀在你们院中,明日若被官府知晓,此乃人命关天,吾神将他挟在大路阳关去杀。刘三之母好训教你不孝之子!刘三,你贤妻乃是三从四德之女,夫妻要相敬相爱,刘王氏不可歇了心,从此益当孝敬婆母。如不听吾神之言,明日夜晚取你一家三口之命。吾神走也!”

  胜爷挟着贼人出了院子,刘家坟南东西的大道,胜爷到了大道旁一抬胳膊,将贼人放在地上。贼人抬头一看,乃是白胡子老者,遂说道:“老爷子,我们实不容易,好几年存了二十多两银子。那妇人在庙前说谁要给他十两二十两银子,他说跟谁过日子。”胜爷闻听,心里头气儿就大啦,向贼人唾了一口:“呸!你再细看看我是何人?”语毕,由腰间取出火折子,晃燃着,恶贼一看,正是白天那位老头,钱是人家给的。恶贼跪倒恳求,叫道:“老爷子饶命吧!”胜爷将火折交于左手,握鱼鳞紫金刀,向贼人的脑门子上三晃,冷气森森,叫道:“恶贼,你姓什名谁?你要说了实话,倘能可饶,老夫饶你不死。”贼人叫道:“老爷子,只要你饶我不死,我都告诉你。”胜爷说道:“你且从头说来。”恶贼说道:“我姓缺,叫缺德。先人给我留下两间房子两亩地,皆因为我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将房子地都出售了,亲戚朋友,挪借周遍。今年三月间,输得实在一点儿辄也没有啦,夜间我遂拿了一条绳子,在大道边上等孤行的客人。可巧来了一个背褥套的客人,我由他背后用绳子向他颈子上一套,后背对着后背一背,将他背得纹丝儿也不动啦,气息已断。我遂将大褥套背到杭州东门外,夜间住了店啦,在店里打开褥套一看,里边有百余两现银子,衣物约值一百来两。将银子拿到宝局上,三五天就输啦,又卖了衣物,也输在宝局上。我劫人的那天,第二日就有人在宝局上说闲话,被勒死的那人又活啦,在杭州报了案啦。自从做完这个事之后,我什么都没干过,直到今天昼间,我看见你在庙前头给那少妇银子,我才见财起意。”胜爷说道:“你见财起意倒有可饶之余地,你为什么用匕首刀要杀老婆儿?”贼人说道:“我那是吓吓她呢。”胜爷说道:“见财起意为什么要拐走人家媳妇?”贼人语塞。胜爷说道:“三月间劫行路之人,不该将人勒死,他是苏醒过来啦,倘不能苏醒,岂不是叫人家父母不相见,妻子不团圆吗?今天又犯好淫杀命之举。你这种臭贼,实在可杀不可留。”杀字尚未出口,鱼鳞紫金刀起处,就听噗的一声,胜爷一挺身,抬腿擦刀,贼人头尸两分。

  胜三爷一飘额下银髯,仰面而笑,自言自语说道:“这才心平气和。”就听树内呐喊一声:“着!”胜爷一闪身躯,一物叭啦一声落于尖埃。此人先喊的着,打的力量不大,就是打上也不至很重,胜爷低头一看,原是一块没羽飞石。胜爷回头向林中观看,见是矬小之人,胜爷赶紧由缺德的胳膊上取下金镖,随后就追,追至好几里地去,仍是相隔胜爷一箭来远。胜爷一追的时候,也就是相隔一丈来远。追到迎面有一座树林,此人遂进了树林,此树林与别的树林不同,正当中五棵大树有中腰粗,四外东西南北俱都是才栽一二年的松树。胜爷到了树林子里,向西观看,有一所院宇,胜爷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座古庙,胜爷捻髯思索:“庵观寺院多有不法之人,这个人必然进了庙啦。”胜爷拧身上了大墙,飘身落地,一看正是东跨院,北房二间,一明两暗,西暗间隐隐有灯光,东房两间。胜爷复又上了东房四外观看!冷清清静寂寂,一无人声,二无犬吠。胜爷正在向下观看,就见北房一条黑影,由后坡蹿到前坡,胜爷暗道:“果不出吾所料。”此人一身青,背后明焕焕一把单刀,胜爷遂隐在瓦垄当中,细一看又不对啦,此人身量高。当时见此人由北房上飘身下来,直奔北屋,用肩头一推门,门闩上着呢,此人抽出背后单刀,一拨门插关,庙里的门,就是一条插关,手腕儿一晃,把门的插关拨落,双扇门推开一扇,贼人转身进去。胜爷纳闷:“他在此落足,他应当叫门,为何用刀拨门呢?”忽然间西暗间灯花一亮,胜爷明白这是贼人打蜡花呢。胜爷由东房上纵下来,悄悄来到西暗间窗户外,打破了窗户纸向里一看,胜爷一怔:一脸白圈癣,不是别人,正是茶馆掌柜的。床上看见有一个道姑,是未落发修行的道姑,年纪在十八九岁,正在床上合衣而卧,手托香腮,青布小鞋,借灯光看的真切,长的容貌秀美。贼人进到屋中,将刀插于背后,伸手一拍床沿,叭叭的乱响,道姑惊醒,用手揉了揉杏眼,说道:“你是什么人?大胆包天,敢夜入佛门静地。你要窃取偷盗,箱子里有两件衣服,有几吊钱,你呼醒了我何故?”

  贼人一乐说道:“我不是窃取偷盗。太阳平西的时候,从此庙经过,见美人你买水菜,我在西南角隐住身,看了你半天,临走之时我留下暗记,今夜晚前来,但求片刻之欢,也省得美人你独宿孤单,美人要什么绸缎东西,我必能如命奉敬。”道姑闻听,蛾眉一皱,说道:“我有心大喊几声,庙距村口甚近,倘若喊来地方保甲,将你捉住,你的罪名不小,搅闹佛门静地。你们男子汉宜懂三纲五常,孝悌忠信。蚁得虫而报其众,乃仁也;蜂见花而聚其众,鹿得草而鸣其群,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礼也;蜘蛛网罗而食,蝼蚁塞穴而闭水,智也;鸡非晓而不鸣,燕非舍而不至,信也。禽兽都晓得三纲五常,我身入玄门,乃是名家之女,因命孤苦,才到这分景况。也不必言我父母的姓名,我天伦是文举,一家五口,我的父母兄弟妹妹,去年六月间都得了热病,吾之父母双双故去,吾兄弟妹妹已死,就剩下孤苦独命的我。恳求街坊邻居,叔叔大爷,聘请我们至亲高友,将我家房产家业俱都与我父母作为出殡之资,我给我父母扛幡架灵,办完丧事,守了十八天热孝。又聘请至亲,言明我的意志,剪去青丝,落发为尼。吾之姑妈、姨娘、女眷亲戚等,街坊邻居、婶子、大娘、姊妹都跪在难女面前,我的姨娘先叫我带发三年,三年过去之后再剪青丝。我是孤苦命独之人,贼人不要起邪念,我是立志守贞操,独宿独眠。”贼人闻听一笑,说道:“姑娘,我们绿林道,不怕命独,世界上欢乐事,此为第一,姑娘若有怜香惜玉之心,赏赐半刻欢笑,如其不然,你来看。”说着,将刀亮出半尺余长。道姑说道:“宁跟随父母兄弟同赴黄泉,决不能玷污自己的名誉。”低头叫道:“恶贼!请速杀吧。”恶贼握刀,姑娘伸首受死。胜爷在外面一看,姑娘乃是九烈三贞,引颈受死,面无半点惧色。

  贼人笑说道:“我不杀你这美人,我将你关在屋中,我把你脱的上下无条线。你是姑娘,我是男子。”道姑闻听,颜色更变,咬银牙直奔窗户立柱就要撞头。老英雄心说:“好一个节烈姑娘!我若不救,尚待何人?”思索至此,咳嗽一声,叫道:“出家的师傅!不要行其短见,现有胜英在此。”胜爷一报出名姓,贼人在屋中一转,熄灭青油灯,贼人色胆如天,色心助胆,叫道:“老匹夫胜英!早晨你在大太爷茶铺喝茶,我要用铁通条将你扎死,碰见那个病老头,踢飞了我的铁通条,今夜晚你又来搅闹大太爷的美事。我先杀老儿胜英,后再与姑娘颠鸾倒凤”开了里间屋门到明间屋,一开双门,先抛出一个凳子去。随后纵出来说道:“老胜英!你耽误大太爷的美事,我与你一死相拼!”胜爷微微一笑:“毛贼,你通报了名姓,我叫你赶路去。胜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贼人叫道:“老儿你有眼无珠!在四月里我们到莫州三关庙前铺把势场,你三打我师傅飞镖秦义龙,我师傅怀恨在心,夜晚打发樊林要杀你满门,有你的余党害了我师弟金面鬼樊林,此事难道你忘了吗?飞镖秦义龙是我的恩师,我叫花面鬼吴升。”说着话,向上一进步,给了胜爷一刀。胜爷刀也离鞘啦,一闪身躯,鱼鳞紫金刀裹脑缠头,贼人一低头,几乎削落壮帽。吴升心中这才醒悟,心说:“我不是老儿对手,三十六招,走为上策。”纵上东房。胜爷说:“我不在庙里杀你,庙是佛门净地,我伯污染庙宇。”语毕,随在后面就追。吴升抖手一镖,胜爷用鱼鳞紫金刀一绷,就听当的一声落于尖埃,贼人纵身越过东群墙,出了庙,直奔那片树林而去。方才表过,树林不大,南北长限十几丈,东西宽六七丈,贼人跑到树林子里头,就听哎呀一声,将刀抛地。胜爷心说:“毛贼与胜某还闹鬼,我还上你毛贼的当吗?你躲在树后头,我进去你好用镖打我。”胜爷一伏腰到西南角上,由西北角又到东北角,由东北角到东南角,如此绕了三圈,不见淫贼之影,胜爷打着火折一照,向树林中走去,一阵金风刺人肌肤,又闻着有一阵一阵的血腥气。走到五棵大树切近,低头一看,花面鬼吴升的刀明焕焕在地下扔着,再向前一看,花面鬼吴升已经被人大卸八块啦,但是不知被何人所杀。胜爷心中暗道:“这样小树林子藏不住人哪,我围绕着树林子走三圈,并未见有人影儿,怎么此人不见了呢?”胜爷遂举起火折子向大松树上观看,第一棵树上无人,第二棵树上也没有人,又一看第三棵大树上站定一人。胜爷说道:“朋友露了白啦,还不下来?”此人笑嘻嘻的,脑袋朝下作蝎子爬,爬到离地三尺来高,一翻身叭啦一声,站在了尘埃。

  胜爷一看,正是那矬矮之人,衣服可换啦,旧蓝云缎子壮帽,蓝绸子短靠,蓝缎的鞋子,十字绊腰系英雄带,背后明亮亮一对家伙,脸上也没有油泥,胡须也是顺着啦。白天他脸上的油泥,本是锅烟子做的。胜爷说道:“足下何如人也?”那老者双眼一瞪说:“我是办案的。你这老不知自爱的因奸不愤,老采花贼把小采花贼杀死。”胜爷闻听一愣说道:“你可将我的名誉损毁啦,白天我请你吃饭,你看着我有错吗?此时你又说我老采花贼,朋友,你大概也许知道我,我乃直隶莫州古城村胜英是也。”老者闻听,将三角眼一瞪说道:“胜英?不论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胜爷说道:“朋友,白天你在酒楼上玩笑,你跑啦,我没追上你,回去跑堂的问我,我说我是办案的,不过随口而答,教我一时之间难以为情,不过玩笑耳。”老者说道:“人命关天还是玩笑?”说着话,打背后抽出点钢双镢,搂头就打,胜爷一闪身躲开双镢;老者一反手双镢迎着肚子便刺,胜爷又一闪身,双镢拦腰便打。列位,这位老者是真扎真打,将一位屈己从人的胜三爷,闹的也莫明其妙了:你说他是冤家吧,方才吴升说啦,本是用通条烫我,他又将通条踢飞啦,明明是救我,怎么此时他是真打呢?胜三爷万般无奈,将火折熄灭,带在腰间,揠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还。那老者的点钢双镢神出鬼没,胜爷的刀遮前挡后,不肯下绝招。胜爷纳闷,猜不透老者是什么人,倘若将自己的衣服用双镢挑了,一辈子的英名算完啦。胜爷思索至此,心中暗道:“我先用镖将他打倒下,然后有什么事再说。”胜爷遂将刀交于左手,向圈子外一纵,登出金镖,仰起手腕。那老者一看,黄眼珠一转,心中暗道:“我要干,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英雄,也难逃胜三爷的镖。”老者思索至此,点钢双镢当的一声扔在就地,双手一提腰围子,双膝跪倒,叫道:“胜三哥!一向可好!”胜三爷一笑,托着金镖,可就不敢撒手,胜爷说道:“阁下何如人也?胜英不敢当。”老者说道:“胜三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二十年你待小弟有救命之恩,咱们是联盟的弟兄,你是北路镖头,有一位神刀将李刚,那是我盟兄。你与李四哥人称明清八义,李四哥性情高傲,在张家口伤了马鞑子无数,口外马鞑子撒传单,李刚的镖在哪儿遇上,就在哪儿劫。”李四爷遂将在下约出来,帮着办镖,我们哥俩那时压着二十个驮子够奔张家口,我们哥俩刚到喇嘛庙的交界,只闻前边呼啸一响,出来六个马鞑子迎头挡住,镗子手说道:“这是神刀将李四爷的镖。”马鞑说道:“劫!劫的就是神刀将李四爷。”镗子手将驮子打了盘,我们哥俩遂与马鞑子交手。忽然由东边又来了六七个马鞑子,西边又来了十几个马鞑子,将我弟兄团团围住。愈聚贼人愈多,由吃早晨饭时,只杀到太阳平西,马鞑子聚了足有二百号之众,我与我四哥力尽声嘶,衣服湿透,热汗直流。众群贼呐喊;将李刚与矬子剁成肉泥,方消胸中之恨!眼睁睁我弟兄要丧命之时,你老人家在高阜处,一声呐喊说:“北路弟兄们请高抬贵手,李刚是我盟弟,我胜英来也!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的马鞑子,一闻我兄之名,只吓的胆裂魂飞,一哄而散。那时节我李四哥与小弟指引,小弟姓张,人称金面韦驮张旺。”

  胜爷一听,将镖放在囊中,伸手相搀,遂说道:“原来是张贤弟。贤弟请上,受愚兄一拜!若不是贤弟在茶铺相救,愚兄早死吴升之手矣。”张旺闻听,遂说道:“胜三哥说的哪里话来?二十年前若非恩兄相救,小弟已早死多时矣,焉有今日?”胜爷说道:“贤弟在五贤楼与兄玩笑,此处又说愚兄是老采花贼,愚兄一生一世,向不与人玩笑,贤弟何以与兄玩笑呢?”张旺道:“三哥莫怪,这是小弟在三哥面前撒个娇儿。”胜爷叫道:“贤弟以后可不许。”张旺答道:“小弟我再也不敢了。”胜爷道:“你这一天一夜光景,跟着愚兄受累不轻。”张旺说道:“非也,我由四月莫州庙就没离你左右。由你在庙场镖打秦义龙之后,夜晚樊林行刺,我将你的天棚杆子俱用锯割断,留个斜碴儿,然后再对上。那贼人杆子上拿了一把大顶,向天棚杆柱走去,走到离斜碴二尺多远,那小子就掉下来啦。我恐怕在院中宰他,污了你的宅院,弄到树林子里,将他大卸八块。老道七星真人被擒,那也是小弟所为,救老道的那人手使纱布口袋,小弟未敢上前,才给你送信,你要用刀交战,小弟在树林内叫你使冰钻,俱都小弟暗中所为。道爷失物,小弟实在不知,手大捂不过天来。你二下南七省,小弟在后头跟随;你骑马住店,小弟在后面步行要饭。你住邹四的店,我住大门道,不花钱。由四月莫州庙,并未一日远离你的左右,胜三哥定更天时,你在刘家坟,还会装夜游神呢。由打酒楼上我与三哥你取笑,你将我赶走,我又在东门外遇上花面鬼吴升提小包裹,我在后头跟着他,他走到观音庵碰上道姑买菜,他在墙角后,窃看道姑,道姑买完了菜回庙,上好庙门,吴升遂在墙上画了一朵桃花。我一看这小子是夜晚前来采花,我就到钱塘门外又找你去啦。忽然遇上你的仇人老道七星真人,他巧扮行装,穿一身道服,算卦相面带治病。我道坠下他去了,行至大李村,路南有一家庄院,出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将老道请到里面。我在比邻假装讨饭观察,老道临出门时,言说是喜脉,给看完了病,老道出来在门楼上画了一个记号,今夜晚刮风下雨,必然前去。然后又在路北一家大门道要饭,跟他治病的那家对着门,我也画了一个记号,画的是一朵菊花。老道今夜必去,他是飞剑道人,武学高强,我一个人恐怕拿不住他,我又返回去找你。太阳不高时,你回去取东西,我又跟你下来,先跟到刘家坟,你在刘家坟南杀贼人时,我用问路石打你,我先喊了一声:‘着!’告诉你啦,你闪开啦。我为的是将你引在观音庵救此道姑。刘家坟救刘家三口可算一德;观音庵救了道姑所为二德,还有一德;就是老道今夜必去那家取童子紫河车。胜爷快走,此时二更已过,去晚则不济事矣。”

  张旺在前,胜爷在后,直奔大李村而来,大李村老李家德性真不小,若不是侠客义士来到,全家之命休矣。二老者到大李村进东村口奔西去,路南有一座门楼,东面墙上画着一朵桃花,西面一家墙上画着一朵黄菊花,心中暗想:“一朵桃花能灭满门,一朵菊花能生满门。”老哥俩拧身纵上清水脊门楼,跃上卡子墙,胜爷一看里面是三合的房子,北面上有一个迎壁,南为上的房子,南屋东暗间有灯烛之光,二人由卡子墙,奔有灯光之屋而来。胜爷靴尖绷住上瓦,头朝下向窗户里观看。胜爷隔纱窗往屋中这一看,屋中一位年青的少妇,与一位老太太,这位少妇身穿蓝绸子裤褂,坐在床上借灯作活。乡间的风俗,新娶的媳妇在三年之内,搽脂抹粉,少妇脸上擦脂粉非常娇艳。胜爷再一听,婆婆儿媳妇正说家常话呢,老太太呼儿妇以姑娘,说道:“姑娘,处家之道,什么事儿媳妇不能瞒婆婆,今天若不请这位道爷与你看看,为娘连影儿都不知道呢。我儿仲田正月由北京起身回家,你这个孩子还是二月的还是三月的呢?要是三月的孩子过不了年,我家有小米,不用外头买去,至十月里就得预备红糖鸡卵。”少妇脸儿一红,遂说道:“娘啊,我还不知道是二月的是三月的呢。”又听老婆说道:“由打你丈夫走后,到五六月你就呕吐恶心,我要请人看,你不教看,今天这位道爷在门外算卦相面治病,我才将道爷请进来,这才知道你有喜啦。”这位老太太由中年守寡,守着个儿子,名叫李仲田,小孩长得俊美,由小孩六岁这位老太太守寡,家里可称庄稼财主,老太太慈善,穷亲戚朋友求借,没有不周济的。仲田自幼读书聪明伶俐,仲田之父与其子自幼论婚于杭州文士苏文焕之妹。仲田有表叔在北京设缎店,老太太遂托其表叔与仲田谋事。他的表叔道:“表嫂你放心,仲田至十五六岁,我与他缎店里谋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仲田已到一十六岁,去北京学生意,学了一年多的工夫,同事的伙计掌柜的,无有一个不喜爱仲田的;有几家王爷府大宅门子,与缎店交际,非仲田送货还是不要。

  仲田的表叔每次回家办货必看望表嫂,老太太必问:“仲田的事情怎样?”他的表叔就对老太太说:“表嫂你必要享仲田之福,北京王府大宅门子,非仲田送货不要。将来要领一份东,开个买卖,拿出几十万银子开一个缎店不算什么。”仲田的母亲闻听非常欢喜,说道:“表叔,我还有一件为难的事,仲田是自幼定的亲,女家很穷寒的,现在屡次的催娶。”仲田的表叔说道:“这个事好办,我办完货回去,到仲田柜上,我与他掌柜去说去。”商议已妥,仲田的表叔遂办完了货回北京,将仲田家事对掌柜的一说,掌柜的说道:“仲田的事非常的忙,他才学了一年多,还不到三年回家的时期呢。”众同事的与仲田和睦,听说掌柜的不教仲田回家,众同事情愿叫仲田娶亲,大家替仲田受点累,掌柜的不好驳众人的面子,才给仲田三个月假回家办喜事。仲田收拾行囊,同人备了不少的喜敬,才回家办喜事。回到家中,母子相见喜悦非常,这才打发人通了日期。仲田办完了喜事,七八天之后,仲田与母亲说道:“娘啊,我回家办喜事,是掌柜的格外许可,我不能直住到三个月回柜,我必须早日回柜。”七八天仲田就回了北京啦。又住了三年,买卖到年节算大帐,买卖非常的好,别的学买卖的送给三十两五十两,仲田一开工钱,柜上送了一百银子,掌柜的说官话,叫道:“仲田,你前年告假也没住到头,算白住啦;今年回家,你头一拨。在路上总得耽误一个月的工夫,回家再住三个月,给你四个月的假。”仲田由新正月起身,二月到家,回到家中孝顺老娘,夫妻相亲相爱,如友如宾。二月到家,至五月仲田便起身回北京去了。苏氏娘子身怀六甲,一则是新媳妇不好意思对婆母说,二则也不准知道怀孕,所以到七月间每至晚晌就干呕。儿妇孝顺婆母,婆母疼爱儿妇,不呼儿妇媳妇,以姑娘相称。这日婆母正忧虑儿妇之病,忽听门外摇铃的声音,哗啦哗啦乱响,口中喊道:“有病早来医,养病如养虎,贫道半积阴功,半养身。”

  老太太一听是看病的,想起儿妇之病来了,遂来到外面一看,见是一老道,面带病容,杨木道冠别顶,破道衣,白袜旧云靴。老太太看罢,叫道:“道爷!你给我们儿媳妇看看病。”老道说道:“你是叫儿媳妇出来呀,还是贫道进去呢?”老太太说道:“你那大年纪,就进院里去看看吧。”将老道让到东间屋中,给老道斟上一杯茶,翻身又到西间屋中,叫儿媳妇出来看病。贤德的苏氏娘子有心不看,又怕辜负了婆母一片好心,羞羞惭惭出了西间屋子,进了东间。七星真人观看,遂叫道:“老太太,这是你的儿媳呀?叫你儿妇回避吧。”老太太说道:“道爷,怎么不能治吗?”七星真人说道:“你的儿妇是喜,不用诊脉,不能服药,原来是没有病。”老太太闻听,心中欢悦,复又问道:“你看有几个月啦?”老道七星真人说道:“也就是五个来月。”老太太掐指一算儿子回家的日期,果然不错,也就是五六个月,老太太甚喜,给取了五百钱,说道:“道爷,你买一包茶叶喝吧。”老道摆手说道:“出家人不要钱。”老太太说道:“你老人家怎么不要钱?”老道说:“一未开方,二未诊脉,不要钱。”老太太说道:“耽误你老人家半天工夫。”老道说道:“这算不了什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列位,老道等到夜间来,用薰香盒子都薰过去,取童子紫河车,完事再杀了老婆,金银财物任意而取,此时要五百钱何用?老道又道:“贫道我还会看风鉴,今年你双喜临门,这三天之内,夜间别关屋门睡觉,以免避住了喜气。”老太太一听,心中暗说:“今年儿子要在北京领了东,开一个绸缎店,儿妇便生一个孙子,岂不是双喜临门吗?”老道语毕,站起身形,说道:“贫道走了。”老太太送出老道之后,将街门关好,老道一看,四外无人,遂摸出滑石画了一个桃花,风雨必来。老道走了几步,一看眼前有一乞丐,口中叫道:“道爷赏几个钱吧。”老道说道:“出家人不打发。”乞者说道:“道爷修点好吧。”老道说:“出家人吃八方,不懂的什么叫修好。”语毕,扬长而去。矮子张旺让过去老道,遂来在李老太太对门要饭,画了一个菊花,张旺看完了恶道桃花,就知道他必来,遂直奔邹四店去寻胜爷,杀吴升救道姑,都有张旺的功劳。

  闲文少叙,书归正文。且说二位老英雄来到李宅,胜爷趴在前坡,张旺趴在后坡,由纱窗外屋中观看。正在婆媳说家常话之际,胜爷自觉靴腰有人一按,胜爷翻身卷上房来,一看是张旺,张旺低声叫道:“三哥你看,来啦。”说着话用手向北一指,胜爷一看,就见由北方一道黑影直奔李宅而来,背后明亮亮七棵宝剑。胜爷低声说道:“不错,正是恶道。”二人隐在瓦垄之内,就看老道站在东厢房下,往下观看,一无人声,二无犬吠。恶道悄悄地来到南房东暗间外,一看屋中灯光明亮,老道声音不大,喊了一声:“无量佛,你婆媳未曾安歇呢?”少妇此时挨着窗户坐着,叫道:“娘啊,院中有人。”老太太胆子大点,在屋中问道:“外面什么人?”老道说道:“贫道白天与你儿妇看病。”老太太说道:“道爷,我们没开门,你老人家怎么进来的?”老道说道:“贫道不走门户。”老太太说道:“深更半夜你上我们宅子里干什么来了?”老道说道:“贫道前来化缘来啦。”老太太说道:“你化缘白天来呀。”老道说道:“我化夜缘来啦。”老太太道:“夜缘你老人家化什么?”老道说道:“我要化你家的婴儿。”老太太说道:“你白天不是知道吗?方才五六个月。等分娩下来长大了,再送到你老人家庙里去,伺候你老人家啊。”老道不再言语,进到屋中,推里间门,进到里间屋中。张旺与胜三爷二位老者打房上跳下来,站在东暗间窗户外,打破窗户纸,胜爷低声叫道:“贤弟,你千万沉住了气。愚兄七十多岁,没看见过取童子紫河车的,咱们看看老道怎样害人。”就见老道进了东暗间,老太太一看,老道与白天不同,短衣襟,小打扮,背后明亮亮七口宝剑。老太太说道:“老道你不是好人,我要嚷。”老道哈哈一笑,打子午囊中取出薰药锤,此锤乃是空的,上有梅花孔透花,双锤一碰,一只锤向少妇甩去,一只锤奔老太太而来,老太太翻身躺在床下,少妇香躯斜卧床上。恶道怎么不躺下呢?

  恶道在东厢房上,他就闻了解药啦,胜爷与张旺在窗外也早闻了宝马平安散。胜爷低声叫道:“张贤弟,千万沉住了气,看其究竟。”张旺点头。老道将小包裹由腰间取下来放在床上,取出一个皮夹子,皮夹子有尺余长,由皮夹中取出小刀子、小剪子、小钩子、开膛破腹的小家伙,又取四棵钉子,都有七寸来长,一把小榔头。老道用手指量了少妇的身材,一看东墙是粉壁墙,恶道将四棵钉子插在腰间皮带上,来到粉壁墙切近,先取出一棵钉子向墙里钉,当当当正钉在砖上,钉不进去,又抽出来向上稍挪一点,找着墙缝,钉入粉墙二寸多深。上平着钉了两颗钉子,下面平着又钉了两棵,然后用榔头将钉子再起下来,上边的两棵钉子钉少妇的双手,下边两棵钉子钉少妇的双足,又由皮夹子里取出一块磨刀布,将小刀、小钩、小剪子磨的锋快。收拾齐备,恶道一看少妇,自言自语说道:“好俊的姿容!我贫道因病不能行乐事,这要是我徒弟张德寿在此,乐何如之!”少妇在床里倒着,老道一伸手,探身要拉那少妇至床外,剥少妇的衣服,哪知道外面有一位侠客,一位义士?胜三爷高声喊道:“好一个恶道!又做伤天害理之事!”老道一探身将灯烛熄灭,口念无量佛:“老胜英,我走一处,你追一处,这都是六月二十八没烧死老儿胜家之过,今天贫道非跟你拼命不可。”老道出东暗间到明间屋中,双手一分隔扇,故意将隔扇摔的“叭啦”一声。胜爷与张旺,在外屋门口一边一位,就见一道黑影由里面纵出,张旺在西边,胜爷在东边,这道黑影向外一纵,张旺不敢直从东边用袖箭打恶道,张旺偏着东北照着那黑影打了一袖箭,就听“叭啦”一声,一物落地,原来是一个罗圈椅子,老道抽冷子由椅子后纵出来了。张旺暗中自己栽了一个筋斗,羞恼变成怒,纵起来点钢双镢照着恶道就砸。张旺叫道:“胜三哥!你还不过来拿他。”胜爷笑道:“愚兄平生不会俩打一个,你若拿不住他,你闪在一旁,哥哥拿他。”张旺心中暗道:“胜三爷诚心难我,恶道人称飞剑道人,飞剑不亚如胜三哥的金镖。”张旺思索至此,他的点钢镢,一招紧似一招,老道有心使飞剑,还不过手来,只有接架之功。

  战了二十余个回合,张旺双镢虚点了两镢,纵出圈外,叫道:“胜三哥,你来吧!小弟拿他不了。”原来张旺怕老道的飞剑。胜爷怀抱鱼鳞紫金刀,叫道:“张贤弟闪在一旁!千万不可帮助为兄动手。”胜爷遂叫道:“赵昆福!我有心辱骂你几句,我怕挑刺碍了好肉。你年已六十岁之人,道门清规,无一不犯,五戒你都犯啦。你取童子紫河车,至少是两条人命,偷盗窃取,采花杀命无恶不作,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好酒贪杯,取孕妇之婴儿,你于心何忍?犯了罪的女子,若身怀六甲,尚不即时行刑,还得容他分娩下来,才能行刑。那六月二十八日,你火烧我的喜棚宅院,镖打我的儿妇,咱俩有仇,你找我,我不含糊,你为何又在我宅院中盗去我师兄的宝刀杆棒?我不能叫我师兄为难,我这才二下南七省,我对天盟誓,找杆棒、宝刀,必要用刀亲自杀你!三样事要有一件办不到的,我将这条老命抛在南七省,死而无怨。今天老夫要放了你,不算英雄!”恶道闻听微微冷笑,叫道:“胜英!强存弱死,就在今日。”老道行龙过步,够上部位,亮双剑就劈,胜爷一招不让,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还。胜爷一还招,就用的是胜家门上的独门八卦绝命刀,张旺在东房檐下怀抱点钢镢,注目观看:适才在树林我与三哥动手,用的是别的刀法;这回与老道用的刀法,乃是八卦绝命刀,真另有一分妙处。胜三哥在树林中要与我用这路刀,不用等登出镖来,我就跪下啦。不表张旺心中之事,单表恶道赵昆福,两把宝剑神出鬼没,毫无惧怯之形,战到二十个回合,胜爷用回灯反照绝命三刀:头一刀偏着用刀尖在恶道肚脐上一滑,刃朝外背朝里面,老道看的真而且真,恶道双剑一立,向外推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胜爷一看恶道的剑刃子看看砸在刀背之上,胜爷的刀向回一撤,老道用的力量甚猛,双剑没砸上刀,双剑空着往左边而去,胜爷就势反手一刀削恶道的太阳穴,恶道彼时想用剑招架可就来不及啦,将头向下一缩,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正削在杨木道冠上,将杨木道冠削落,擦破头皮,鲜血向下一流,将眼睛迷了一只。

  恶道再一看张旺,踪迹不见。纵身子上东房,恶道上了东房,脚尖扣着阴阳瓦,心中暗道:“我与胜英仇深似海,他必追我,我给老儿胜英一飞剑。”胜爷此时已拧身纵到东房檐下,看老道上了东房檐,并不逃走,回头向房下观看胜爷,胜爷追到房檐下一看老道的姿式,胜爷就明白啦,暗说道:“这小子挨了一刀还不逃走,一定要用剑。”胜爷站在房檐下,下腰要往上纵的架式,老道在房檐上,净等着胜爷纵起来,好用飞剑劈胜爷。无论什么人要是身子悬在半空中,就不能躲闪啦,胜爷是久经大敌,早就明白老道的意思,假意下腰要纵,才把刀交在左手,由镖囊中登出一只金镖来,并未喊着,照定老道就是一镖,老道躲闪不及,这一镖正打臀部肉厚之处,紧跟着张爷在后房坡给了恶道一花装弩。恶道这个乐儿大啦:左臀上一镖,右腮帮子一弩,头皮削下一块肉去,身上中了三处伤,恶道一叫劲将房上的瓦踩碎了好几块,一翻身由房上掉将下来,宝剑撒手,就听当啷啷一声落在尘埃。胜爷暗道:“这回恶道可是恶贯满盈了。”胜爷由家中起身盟的誓,追恶道至南七省时,扎他一刀,打他一镖,方消心中之恨。此时胜爷心中非常痛快,总算应了前言啦。胜爷见恶道宝剑撒手,由房上落下来,卧牛式伏在就地,胜爷有心用刀将他杀了,又怕污了李宅的院子,老太太与年轻的媳妇过日子岂不害怕吗?再说人命关天,黎民百姓岂能担得起呢?胜爷想到这儿,心中有了主意啦。什么主意呢?先照恶道的软肋梢上扎他一刀,扎进去不拔出刀来,然后与张爷将他架到开洼,再乱刃分尸。老道在地下倒着,胜爷用刀扎他,总得下腰,胜爷方一下腰,就觉迎头有一道凉风,恶道一翻身起来,够奔门楼便跑。恶道打胜爷这一镖,就是胜爷打他的那支镖,他由房上下来的时候,撒手抛剑,暗中伸手将镖起下来,挟在腋下,净等胜爷上他跟前去,出其不意打胜爷这一镖,这一镖要不是胜爷,非遭其暗算不可。胜爷立刻缩颈藏头,还打在鸭尾巾绒上了,这是多么危险!胜爷心中愤恨,又登第二只镖时,恶道已经上卡子墙,胜爷仰手打去,恶道正由卡子墙奔门楼之时,这一镖正打在恶道大腿之上。可是串皮镖,这一镖又打在墙上,将砖打下半块去。恶道虽然带了四处伤,都不是致命之处,恶道由门楼上纵下去向东而逃,一瘸一点。胜爷也由门楼上纵出去,张旺也跟出来啦,叫道:“三哥!你回去救醒老太太与少妇吧,将老道交给我,万一恶道再有余党,娘儿俩的性命也就完啦。”胜爷点头称善道:“贤弟,你可别叫他走了。”张爷道:“你看他都上不了房啦,他还走得了吗?”胜爷心中道:“张旺生来的狠心肠,追去开恶贼的膛,我去救寡妇要紧。”胜爷遂仍回来救李氏婆媳。胜爷用盆盛了盆水,并不进屋,隔着门照定老太太脸上一泼,泼了老太太满脸,老太太打了一个喷嚏,翻身爬起来,一看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说道:“你是人啊,还是神呢?”胜爷一笑说道:“老太太糊涂,再有灾病请名医,你们婆媳度日,岂有请孤行道人入门之理?这个老道万恶滔天,他是要开膛取你儿妇的紫河车。老太太,你看看床上家伙他都没拿走,那就是开膛破肚的小家伙。我们弟兄由此经过,看见老道背着七口飞剑上你家来,我们弟兄知此老道不是好人,才跟下他来,我那盟弟已经追下老道去了。院中有老道的赤金簪子,老太太你拾进来吧,然后你把你们李家当族的人请来几位,与你娘两作伴,恐怕老道尚有余党前来谋害你们婆媳。你们可别报官,若是一报官,可就麻烦啦。”胜爷语毕,转身出来。老太太问道:“老爷子贵姓高名?你老人家救了我一家老少,请恩公留下姓名。”胜爷说道:“不必多问,快将你儿妇用冷水浇醒吧。”

  胜爷到院中,这才拾起金镖,擦了血迹,飘身上房,蹿房越脊,够奔大李村东村口外而来。在村口外南北东西观看,不见张旺哪里去了,等了有半个时辰,就见西北房上一道黑影,身量矬小,胜爷心说道:“张贤弟必然将恶道处治啦。”来到切近,胜爷咳嗽一声,道说:“张贤弟回来了。”张旺叫道:“胜三哥!我对不住你,七星真人遁走了。”胜爷说道:“贤弟你腿程甚快,他怎能逃走?”张旺说道:“三哥,我追他至一苇塘,恶贼进了苇塘,我也随后跟追进去,迎面正是一个河汊子,恶道跳入水中,眼看他过河上岸,徐徐逃走。胜三哥,我将你老人家仇人放脱,我实在对不住你老人家。”张旺顿足捶胸,唉声叹气。胜爷叫道:“张贤弟何必如此?今日夜作三德,都是贤弟你的功劳,他虽然走啦,咱们今天打了他两镖一弩,砍了他一刀,这都是贤弟你帮助为兄,要不然为兄焉能打得了他两镖,砍他一刀呢?此时他虽然逃走,知道他落在杭州啦,贤弟你再帮助为兄拿他。若是只火焚我的宅院,我就不找他啦,最可恶他取童子紫河车,这是万不能容他的。贤弟何必捶胸顿足呢?”胜爷安慰了张旺一番,张旺后悔不及。张旺说道:“胜三哥,你跟我取东西去吧。”走了二里多地,有一片大树林子,张旺进了大树林子,上了大树,解下来一个包裹。将包裹放在地下,张旺将外面衣服俱都脱去,取出破大夹袄、破鞋、破袜子,油纸包中取出一点锅烟子,向手心上一倒,向脸上一揉,又是乞丐模样。张旺打扮完了,将小包裹包好,老哥俩回钱塘门邹四店。来到店口,日上三竿,胜爷在前,张旺在后,店伙计说道:“要饭的,进店干什么?”张爷方要骂街,胜爷一摇手,说道:“别骂街,都是朋友。”堂官开开北跨院的门,胜爷与张爷进了屋子。店主过来告诉伙计:“往后胜爷不论带着什么样的人进店,可不许拦阻。胜三爷交朋友,向来不以穷富阶级而论。”跑堂的给打了洗脸水漱口水,沏上茶。跑堂的说道:“你净面吧,大爷。”张旺不洗脸,恐怕沾了水。老哥俩喝了两杯茶,要了酒菜,跑堂的调摆齐整,老哥俩吃完饭,又喝了一回茶,一夜未能安眠,这才休息。胜爷叫道:“张贤弟,赵昆福是杭州南门外宝灵观出家,咱们休息休息,回头咱二人到宝灵如意观,探听探听。”弟兄二人睡到午时,胜爷呼起张旺,俱都擦完了脸,二人奔宝灵如意观而去。凡庵观寺院之中,多有游逛之人,胜爷与张旺二人一同走,真是天地悬殊:一个是富翁老者,一个是乞丐老头。弟兄二人进了宝灵观瞻仰佛像,倒有五六个道者,并不见七星真人,老哥俩仍回店中,休息吃饭。夜晚再探宝灵观,进了庙,打破窗纸向各屋中窃看,有念经的,有养神闭目不语的,胜爷一看这些道者,全都面带慈善,俱是吃斋念佛之人。张旺叫道:“胜三哥,我将这些老道杀他两个怎样?”胜爷说道:“张贤弟,这就不对了,采花杀命是老道赵昆福,与这些道者毫无关系,何必多杀好人呢?”既然没有七星真人赵昆福,二位老英雄只可仍然回店。

  不言二老找寻恶道,单言古城村之人,第二拨已到杭州。都是何人呢?小弟兄六位:三太、香五、茂龙、李煜、贾明、银龙。六位小英雄来到杭州府城里,关厢镇店、庵观院寺、茶铺酒馆,寻找老道师徒,金头虎见着老道就骂,口中骂道:“小子杂毛你哪里走!”老道回头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三太说道:“道爷,我这个兄弟是半疯。”找了三天不见恶道师徒的下落,金虎头说道:“明天你们跟着我找,必能找着老道,我会问天卜卦。你们知道我的杵是谁留下的吗?”杨香五说道:“我们不知道。”金头虎说道:“这杵是韦驮爷留下的,上打三十三层天堂,下砸七十二层地狱。”第二日,六位小英雄出了杭州东门外,向东南去了二十多里地,眼前一片树林,杨香五与金头虎诙谐,遂说道:“贾爷你该问天卜卦啦。”贾明说道:“你看着吧。”金头虎打开小包裹,亮出一字杵,挖了一个坑,有一尺见方,将一字杵插在坑里,三尖二刃朝上,用浮土一埋,金头虎跪在就地,冲着杵磕狗头,招惹的众英雄笑破肚肠,黄三太最不爱笑的人,他都乐啦。金头虎大声叫道:“杵大爷!千求千灵,万求万灵。我将你老人家由坑里请出来,向空中一抛,落下来的时候,三尖两刃冲着哪方,恶道就在哪方。”贾明将杵取出来,晃悠着向空中一抛,落下来杵尖仍向东南,金头虎说道:“咱们向东南去吧。”众人也没有法子,又向东南走了十里地,连老道的影儿都没有。太阳都向西转啦,金头虎喊道:“黄三哥!我这杵大爷没有灵应,肚子大爷可有灵应,饿啦。”三太叫道:“贾贤弟!你向正东看,黑压压的是一个村庄,咱们到那里吃饭。”众人由西向东走去,来到切近一看,果是一个大村落,黄三太在前带路,刚一进村口,有一老者在村口闲眺,三太控背躬身问道:“老大爷,此村叫何名?”老者一看黄三太壮帽英雄氅,天然的童子气象,乃是武士打扮,老者说道:“壮士爷,敝村叫方家集,离杭州府三十里二十里的最大集场,那儿也比不了方家集。今天是闲日子,要赶上集的正日子,粮米堆积如山,车马塞道。”黄三太又说道:“老大爷,村中可有饭铺吗?”老者说道:“饭铺有一二十个呢,大家比着作买卖,炒菜喝酒随便,非常的便宜,不信你们几位去看看。”黄爷问毕老者,道了一声谢,老者还了一礼,众人这一进方家集喝酒,巧遇高人,方家集捉拿恶道。黄三太在前头引路,进西村口向东去,见路南有一家饭铺刀勺乱响,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闻闻,味儿多香啊!你们家的玉米面饼子,要带到这儿,站在门外,闻着香味吃,有多美呀。”杨香五说道:“你是什么东西!”金头虎往饭馆子里就跑,说道:“跑堂的小子,你给我来二十壶茶,一百壶酒!”跑堂的一看贾明,雷公嘴狗蝇眼,大肚子,罗圈腿,一脸的黑麻子,红眼圈,烂眼边。跑堂的打量完了贾明,遂说道:“你进来照顾,你就是财神爷,我们不敢错待。什么叫小子?”贾明说道:“你是姑娘?”黄三太说道:“掌柜的你看在我的面上,我这个兄弟是半疯。你给我来一壶茶,壶要大,茶叶要好,我们喝着茶,你给配八个应时的菜。”金头虎说道:“我要炒蚊子心,馏虱子胆。”堂倌瞪金头虎两眼,下去沏茶要菜,工夫不大,将茶沏上来。

  兄弟六位喝茶,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先哼了一声,山西人的口音,说道:“山西人要喝酒,来到福兴饭馆子啦。”说着话,走到屋中。此山西人一进饭馆子,八成满的座,俱都站起来啦,连黄三太等也都站起身形。此人好不古怪,蓝云缎的壮帽,边上都破啦,露着棉花,核桃大的红疙疸,半尺多长的红穗子,蓝绸子棉袍,紫绸子棉坎肩,下边蓝缎子棉靴头儿,虽然都破了,露着棉花,难得那么清洁,连一个油点儿都没有。往脸上看,长眉朗目,一部墨髯,半尺余长,散满胸前,根根透肉,漆黑铮亮,好似刀裁的一般。进了屋中,高声喊道:“老子要喝酒!”跑堂一看,是一个汉奸,不到六十岁,进门就自称老子,跑堂的心中暗道:“今天我是倒运,刚才那梳冲天杵的称我是小子,这个一进门就自称老子。”跑堂的不由的一怒,说道:“你是谁的老子?”山西人说道:“这是我们山西人口头语,不论到在哪儿,都是老子。你还不服吗?小子。”跑堂的一看,老头比他的气还大,真是买卖人有三分纳气,跑堂的凸了凸腮帮子,说道:“你要什么菜吧?”老西说道:“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老西好吃酸,你给我来四个菜,一个炒肉片配杏干,再来一个醋馏山楂片,愈酸愈好。”杨香五听着嘴里直流酸水。金着虎叫道:“黄三哥!这个老西真混帐,我抽他去。”银龙说道:“你别不知自爱啦,不能正己,焉能正人?”黄三太说道:“贤弟,你别惹祸,人家花钱吃饭,你管得着吗?”跑堂的说道:“你这才要了两个菜,那两个菜呢?”山西人说道:“那两个菜,一个醋馏山楂糕,一个乌梅炒酸枣。汤要烩三鲜,红果、白梨、小枣。”跑堂的听完啦,说道:“你要的这个菜,灶上都不会做,向来不预备。”老西闻听,哈哈大笑,说道:“你给我随便配四个菜吧,先来四壶酒。”跑堂的说道:“我给你要菜,你可多包涵。”山西人说道:“是吃的就行啊,不得味也给钱。”跑堂的心中说道:“先将他打发走了,就省烦心啦。”将别人的饭菜都压在后边啦,先给老西把菜要上来,叫他先吃,黄三太六位的菜,还没上来呢,先给老西就要上来啦,四个菜一壶酒。老西拿起酒壶来,并不先吃,斟到杯内,拿起来一仰脖就是一壶,又一仰脖又是一壶,口中直说:“这酒不大很好,王八羔子对了水啦。”说着话一低头,自己“哟”了一声,说道:“忘了吃菜啦,先喝了两壶酒。”说着话端起菜盘子来,向嘴里就扒拉,口中说道:“叫他上肚子里与酒搀合去吧。”两盘子菜吃完啦,又拿起两壶酒来,照样的喝下去啦,照样的吃菜,也没吃饭,叫道:“跑堂的你给我算算帐,该着多少吧?”跑堂说道:“四壶酒半斤一壶,该着十六文;四个菜,六文钱一个,该着二十四文。共合四十文钱你哪!”山西人说道:“不多,不多,很便宜的,我给五十文吧。”跑堂的说道:“我候了吧。”

  山西人说道:“你候呀?太好啦,就那么办吧。”跑堂的说道:“这是我们买卖人的和气话,要是来了道们的我就得候帐,一天就得将我卖了,都不够候帐的。”老西说道:“好好。”伸手就掏钱,掏了半天,说道:“出来的慌疏,忘了带钱啦,你给我写上帐吧。”跑堂的一听,这是诚心,遂说道:“我们没有帐。”老西说道:“对过有杂货铺,你不会买一本吗?”跑堂的说道:“没有人跟你耍顽嘴。”老西说道:“把帽子给你吧。”跑堂的说道:“破帽子连五文钱都不值。”山西人说道:“把坎肩给你吧。”跑堂摆手说道:“你莫装傻,红嘴白牙吃完了,说没钱?那是不行的。”老西说道:“你要挤我,我就在你们这儿上吊。”跑堂的说道:“可惜你们山西人,你真给山西人现世,山西人哪有你这样的?”老西说道:“你翻翻我腰中,真没有钱。”跑堂的说道:“我没有那个工夫。”山西人唉声叹气,口中说道:“真是好汉无钱到难处。”大伙纷纷议论,有的说:“刮风下雨不知道,腰里没钱还不知道?”三太将堂倌叫到桌前,堂倌道:“你还添什么菜吗?”黄三太说道:“不添菜,那老者吃的饭钱,不用跟他要,我们吃完饭算帐的时候,多算上五十文,我候了那位老者的饭钱啦。”跑堂的说道:“你认识他吗?”黄三太说道:“我并不认识他,你看那大年纪,捶胸顿足,实在可怜。”跑堂的转身形来到山西人的桌子上,说道:“你不用候着啦,那边的客人替你给饭钱啦。”山西人说道:“你还跟我要吗?你还叫我走吗?”跑堂的说道:“得啦,我不叫你走,回头你再吃一顿?”山西人站起身形,连头也没回,并没看候他钱的人一眼。口中说道:“山西人要走啦,山西人要走啦。”说着话,出了饭馆子就走了。金头虎叫道:“黄三哥,你看看这个老东西有多可恶?他连一句客气话都没说,这五十文钱花的多冤哪!我去追回他来,我先擂他一顿再说。”黄三太说道:“不必,他就是说一个谢字,咱们就好看了?”黄三太将金头虎拦住,也就算完啦。

  跑堂的给六位小弟兄端上菜来,众人喝酒,酒至半酣,那位吃饭不给钱的老西又回来啦,他不进屋,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叉着腰,大声说道:“山西人吃饭没有钱给,幸亏遇见晚生下辈来;要不是遇见晚生下辈,真惹不了这不是东西的跑堂呢!这个饭馆子真可恶,吃完了饭非要钱不可。”屋中的饭座方才吃饭还有没走的,闻听老西之言,俱都一怔,莫不以为新鲜,吃完了饭没钱,人家给他候帐,连一句承情的话都没说,反回来转骂街了,人家倒成了他的晚生下辈啦,世界之上焉有此理?金头虎贾明,没有枣的树,他还要打他三竿子,一听老西口出此言,狗蝇眼一瞪,提小包裹站起来,就奔老西而来,口中说道:“穷老西你要跑,你不算好汉子,饶候了你的饭钱,我们倒成了你的晚生下辈啦?我是你爷爷!小子,追上你我要不擂你个老王八羔子,我就不姓贾。”老西在前,并不还言,向东紧跑,金头虎在后紧追。单说饭馆子里众人,银龙见金头虎追下老西去了,叫道:“三哥!贾明不知轻重,倘若闹出是非来,如何是好?我看这位老头有点来历,咱们赶紧跟下去看看。”黄三太点头称善,各提起自己的小包裹,黄三太由腰中摸出来有二两多银子,放在桌子上,遂说道:“这是我们和那个老西的饭钱,剩下是酒钱。”跑堂的见钱有余,非常欢喜,遂说道:“谢谢众位。”黄三太等出了饭馆,就见老西进了东西的一条胡同,有个大门朝北,门楼向里吞着,山西人用手指点,说道:“就在这个宅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晚生下辈小孩哪里去找?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老头说完了此话,遂向北走。此宅坐北向南,宅子左右东西各有一条胡同,由东边胡同进去,到宅子后有一段大墙,顺着大墙,可以由西边胡同出来。黄三太此时也进了胡同啦,老西说的话也听见了,大伙赶奔近前,一看大门外边有一个字柬,大红纸写的黑字,上书告白:“四方亲友得知,本宅发卖二刃双锋宝剑,龙头杆棒。”贾明听萧银龙一念字柬,说道:“咱们砸开大门,见一个宰一个!”黄三太说道:“你别唐突,也得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咱们先找着老头,问其究竟,咱们打听明白了,这个老头话里有话。”方才老头进的是东边胡同,众人由宅子右边的胡同追进去的,绕了一个大弯儿,由左边胡同出来,老头踪影皆无。萧银龙说道:“贾爷别着急,咱先到胡同外找一个清静地方,咱们也商议商议再说。”五个人推着贾爷出了胡同,够奔东村口,六位小弟兄出胡同的时候,由大门里出来一人,探头探脑的观看,只见五个人,可没看见贾明,皆因为众人推着贾明,故此未及看见贾明。

  众人出了胡同,奔村口而来,出了方家集东村口,东北有一片大树林,六位英雄进树林一看,蒿草蓬松,有些石人石马,不少的大冢,此乃是宦家的坟地,年久失修。列位,大明朝亡国的时候,殉难的忠臣死了不少,皆因为闯王造反,杀进北京。崇祯并非无道之君,崇祯见大势已去,杀了太子与皇姑,逼国母跳了御花园之井,崇祯爷哭得两目流血,逃到煤山上,自缢殉了国难。彼时一般文武大臣,多有殉难者,总镇局为国殉难,老太夫人跳入火中焚死,一家老少无一独生者,此坟冢乃是为国殉难之臣。这大的一座坟茔,蒿草蓬松,现出一种荒凉景况。弟兄六位进了坟地,席地而坐,萧银龙说道:“贾五哥要打进宅院,不问青红皂白,岂有此理?这位山西人必有来历,咱们不知其所以。贾五哥在一路之上,住店吃饭,大叫小怪,拿老头,找杆棒,难免被人听去。比如说此山西人,与咱们镖行之人若是有仇恨者,他用一文钱买一红纸帖,写了一张告白,暗中贴在那家大门旁边,然后他见咱们在饭馆吃饭,用智将咱们引到那家,你就乱杀乱砸?断无此理。那么一来,岂不上了当吗?做官的拿贼,还得有真凭实据呢。咱们这么办,我先到庄内打探打探,撒谎瞒不了当乡人,打探打探他这家是干什么的,等至夜晚咱们哥六个暗探他的宅院。”萧银龙语毕,遂将小包裹递给杨香五,再进方家集东村口。此时已经太阳平西啦,萧银龙来到这条胡同,迈步量胡同的尺寸,一丈二尺宽的大胡同,新盖的砖瓦房,坐南斜对过有一个清水脊的门楼,门前站着一位白胡子老者。银龙走到老者近前,控背躬身,说道:“这位老大爷,借问你那,对过这一家宅院是哪一家的?”老者说道:“少壮士爷问他作甚?”银龙说道:“我方才进了东边那个胡同,绕了一个圈又出来啦,我看着这家的房子,有点盖的新鲜,故此打探。”老者上下一打量银龙,说道:“此家与我是本族,人称铁戟将方成。”萧银龙说道:“为何称铁戟将呢?莫非说是恶霸吗?”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张杰鑫作品集
三侠剑(下)三侠剑三侠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