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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下)》 作者:张杰鑫

第11章 胜子川二下南七省 赵昆福逃亡双龙山(5)

  程士俊遂大声说道:“蒋伯芳!别打啦。胜英我且问你,我虽然与你镖行人等交战,乃是好朋友,朋友在五伦之一,你找宝刃,也是为朋友,各行其事。你行侠作义之人,焉能作此下贱之事?为何派人搅闹我的后寨?剥去我爱妻的中衣,在后寨又打死我的盟弟双锤将吉旺,是何道理?众位宾朋!还不齐上群殴,等待何时?众位哥哥弟弟,谁要看的起我,咱们就与镖行一死相拼,与此山同存同毁。我们大家须知创造山寨的艰难,人生百岁不过一死,大家还不齐上动手?”程士俊语毕,就见众群贼刀枪并举,棍棒齐扬,够奔四老与蒋五爷、孟金龙而来。孟金龙闻听要群殴,叫道:“小小子贾明!这回比哪回都热闹,打东西吧!打呀,几时打仗也没过足了瘾,这回管过足了瘾。”胜爷揠刀叫道:“四位贤弟,孟金龙贤侄,程寨主乃是当世的英雄,少年的豪杰,一时被宵小所愚,致有此不幸之事。程寨主虽然一时之气愤,久后谁是好朋友,不难分析出来。咱们是以武会友,点到而已,打散了群雄,捉住老道师徒,就算给咱们黎民百姓除害啦。”此时群贼已将三侠、蛮子、金龙、蒋五爷团团围住,兵刃交加。德行之人因为胜爷有话,不叫伤群雄之命,要是一个不伤,焉能闯出重围?况且程士俊与韩殿魁、林士佩、方成,这几位俱都是硬敌。

  正在酣战之际,就见黄三太与萧银龙,扶着一位白髯老者,满面血迹,浑身衣服俱都染红。萧银龙喊道:“胜三大爷,别战啦!您看看此人是谁?”列位,此时群贼焉能容其停战?刀起处恨不得人头落,棍到处恨不得死尸横,岂能罢得了手呢?胜爷鱼鳞紫金刀护着身躯,向那老者注视,看不出倒是何人。那老者身体乱颤,喘过一口气来,叫道:“胜三爷!你们只顾在此打仗啦,你们大家还不向孟家寨看看,孟家寨孟二爷全家尽丧,老幼皆亡!”胜爷一听声音,杀到圈外,仔细一看,才看出是老家人孟忠,浑身上下血迹模糊。再仰面向孟家寨一看,一片火光冲天,看得清清楚楚,这把大火,烈焰腾空,江水为之俱红。老家人说道:“你们来到双龙山后,三更来天,忽然去了五七个飞贼,进了吾家主宅院,不问老少,举刀就杀,婆子丫环无一幸免,大概老主母也死于非命,全家尽丧,鸡犬不留。杀完了人又各处放火,不但孟宅被焚,全孟家寨俱都燃着。”孟二侠举目向家乡一看,通天皆赤。孟金龙大吼了一声。蛮子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说道:“吾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啦,吾空叫贼魔,不该失此一计。胜三哥,咱们还别伤人命吗?程士俊是当世的英雄,一时被匪所蒙,吾二哥的全家俱都丧在此贼之手。今天不杀得双龙山血流成河,我就不姓欧阳啦。”此时胜三爷一声长叹,不亚如扬于江心失脚,孟二爷不亚如万顷波涛断了篷绳,萧三侠不亚如万丈高楼坠下。胜三爷抖丹田一声喊嚷:“众位贤弟!还不施展平生绝艺,杀却群贼,报仇雪恨,等待何时?”程士俊咬牙切齿,心中暗骂在孟家寨放火的贼人。列位,程士俊虽然占山为王,乃是正人君子,他并不焚烧抢掠,妄杀无辜。他这位压寨夫人虽然年轻,美而且贤,也是良家子女,乃是程士俊在杭州府所买。皆因为大婆常常有病,身体软弱,一日他在杭州府住店,正遇有一老者,因贫要卖女儿,要了五百两银子的价钱,花户给了三百两银子,老者不愿意女儿流落烟花柳巷,就有程士俊的盟弟说道:“程大哥,我嫂夫人十病九灾,将来决不能生育。为何不将此女买到山上作为如夫人?也可以成全此女。要不然卖给花户之家,岂不误了平生?咱们将他带到山上,还许他家中往来。”程士俊说道:“子嗣乃是天命,命中无有莫强求,岂能为求儿女,再多造一番孽?”他的盟弟未取得程士俊的同意,硬花了五百两银子给他买定了,程士俊无法,才将这位姑娘带在山上。合卺之后,夫妻还是真对脾气,后来生了一子,大婆也弃世啦,程士俊将此女扶为正室,作压寨夫人。此女知书识字,美而且贤,今天被孟金龙扒了中衣,一时的情急,他才主意群殴,正在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忽听孟家寨这一番言语,程士俊不由的暗恨烧杀孟家寨之人。虽因为镖行搅闹后寨,不但并未放火奸淫,就与人家群殴,以多为胜,如今自己的人反将孟家寨全然烧杀,这岂不是无理吗?故程士俊痛恨烧杀孟家寨之人,可说不出口来。胜三爷这一见孟家寨大火烛天,遂吩咐决计杀戮群贼,决不留情。胜爷这一声令下,只见钢刀起处人头落,盘龙棍到尸体横,孟金龙降魔宝杵上下翻飞,只杀得群贼尸横聚义厅。凡死的可俱都是无能之辈,林士佩、程士俊、铁戟将方成与宝刀将韩殿魁,可俱都无恙。虽然尸横满地,群贼仍是一往直前,并无退缩之意,可见程士俊平日待人之厚,真能患难相从。正在酣战之际,就见双龙山后寨火起,先由东南方烈焰腾空,紧接着正南烟火交加,正北前寨满天皆红,西面紧跟着青烟四起。宝刀将韩殿魁叫道:“程寨主、林士佩、方成,扯乎!”扯乎就是逃走。萧三侠、蒋五爷说道:“追赶。”胜三爷说道:“别追,别追。先救孟家寨要紧。蒋五弟腿快,赶紧出山由陆路够奔孟家寨,金龙往西去,由水路走。”蒋五爷与金龙去后,这且不提。

  单言群贼之中,程士俊由房上奔东南要去后寨,方纵过了五七道院中,就见老家人背着自己的妻子,披头散发狼狈之极,丫环婆子有空手的,有提着包袱的,全都在后面跟随。程士俊双戟一横,说道:“站住!”老喽卒说道:“寨主爷,压寨夫人跳在火内,被老奴由火中救出。丫环婆子叫老奴背夫人逃命。”程士俊说道:“你是内寨老家人,此举足尽主仆之情,你的前途必有善报,你将他放下吧。”老喽卒不敢违命,放在地上。夫人说道:“寨主,你我三载夫妻,相敬相爱,未尝有吵闹之事,妻虽女流,深知大义,请寨主将要结果性命,夫君你独自逃命去吧。”程士俊点了点头叹道:“命也。我有心带你逃走,多有不便;我若将你抛在此地,你才二十余岁之人,将来难保不给程某现眼。”语毕,戟起处红光崩现,可怜一位贤德的夫人,命丧戟下。丫环婆子俱都流泪,跪在地下,求寨主饶命,程士俊说道:“你们大家何必如此,我岂能要尔等之命?你们各奔前程,所有金银任意取之,千万不要抢夺。你们要各自保重,有家者回家,无家者身归正业,绿林道下场不过如此。事已至此,无可如何,各自奔前程去吧。”丫环婆子及残废的老喽卒,全都泪下。程士俊又叫几个老喽卒说道:“念主仆一场,我走后你等若能将汝主母深深埋一坑,立上一个木头牌位,上书程夫人之墓,程士俊当感激无涯矣。”丫环婆子与老喽卒,俱各与程士俊洒泪而别,草草刨了一个坑,掩埋了程氏夫人。列位,程士俊此举,真可称的起英雄豪杰。昔战国时有伍子胥者,其父因直谏罹祸,楚平王杀伍子胥满门,时伍子胥与其兄官于外方,故未同时遭戮。楚平王既杀伍家满门,下伍子胥之父于狱,恐其二子造反,逼伍奢致书与二子,命其回国,一同杀戮,剪草除根。伍奢遂于狱中修书致其二子,命其星夜回国,以全父命,否则父必为楚王所杀。伍子胥之兄名尚,兄弟二人接书,伍子胥问其兄如何,其兄云:“父叫子死,子不死为不孝;君叫臣死,臣不死为不忠。吾将赴父之召,以全孝道。”伍子胥说道:“兄长错矣,吾弟兄若朝至都城,父夕死矣。楚平王所以不即杀我父者,实以我兄弟在也,吾兄弟若至时,必同父而死。兄全孝道,吾将复仇。必假兵灭楚,以报全家满门之仇。”伍尚遂赴都,伍员遂奔吴借兵,临行时与其妻贾氏曰:“夫人色未衰,子胥欲往吴假兵报仇,为之奈何?”贾夫人闻听,怒目视子胥曰:“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将欲效儿女之态耶?妻何足挂怀?”语毕,摘壁上宝刀,遂自刎而死。伍子胥卒报父兄之仇,鞭楚平王之尸。伍子胥不忍手刃其妻,程士俊竟戟刺其妇,毫无痛意,真可称丈夫也。可惜身入歧途,误于师兄,后来盗印,身首异处。此系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双龙山一旦间化为灰烬,胜爷、孟铠、萧杰、欧阳天佐与小弟兄六位,搀扶着老义仆由水路而归,此及到了孟家寨,已经天光大亮。孟宅火起的原由,大伙都疑惑是七星真人,其实并不是七星真人赵昆福所为,蒋五爷在双龙山纵下聚义厅,赵昆福就跑啦。张德寿一看赵昆福没有影儿啦,张德寿与三鼠由北山坡用长绳系在树上,顺着绳子爬下山去,到了山下,四家贼寇商议,向西逃去,走出有二里之遥,张德寿说道:“咱先落落吧,没有人追。”头一拨探山是蛮子盗剑,二拨是老三侠,孟宅可就没有人啦。孟二侠家业甚大,张德寿遂出主意:“到孟家寨奸淫杀戮,完事放火一烧,胜英回孟家一看,必然得气死,孟二侠也得急坏了,他们决没脸面活在世上。”盗粮鼠崔通说道:“张德寿,你出的这个主意损寿十年。与胜英、孟铠有仇,与他家女眷下人有何仇恨?此事万不可办。有本事找胜英拼命,那是丈夫所为,他家人等何罪之有?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崔通实不能为。”又叫道:“秦大哥!您可别忘了,您是明清八义的后人,老太太苦守冰霜二十载,做事总得要对得过天地鬼神。秦大哥,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存,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这样损德之事,我不能奉陪。”语毕,抹头向北而去。您道崔通这一走,秦尤焉能舍得?大声叫道:“老弟别走!慢慢商议。”崔通已经进了树林啦。他们四人在一处比较,就是秦尤还有点交友的热心,柳遇春乃是酒色之徒,张德寿乃是采花淫贼。秦尤叫道:“二位贤弟!咱们追上老兄弟一同逃走吧,杀他女眷作甚?”张德寿微然笑道:“秦大哥,您失了男子汉的态度啦。老人家秦八爷与您的叔父秦义龙俱死在胜英之手,镖打拜弟之事,谁人不知?镇江府二郎山刀劈秦天祥,老胜英六月将秦二爷乱刃分尸,老弟兄四位,死在胜英手中三位。您不思杀父叔之仇,偏听妇人之仁,孺子之见。崔通乃是无能之辈。”秦尤一听,犹如刀扎肺腑,遂说道:“不是贤弟提醒,几乎将好机会错过。咱弟兄三人,今晚到孟二侠家,杀他满家尽绝,以雪吾恨。”

  三个人遂顺着河向西而去。秦尤眼神甚快,看见由西面顺着河沿来了两个人,走至相离切近,从西边来的那两个人,就扎入苇塘中去了。秦尤道:“咱们吊吊坎,月马的避在芦苇深处,月马的可是老合?”这两人由芦苇中出来说道:“原来是合字呀。”走到切近,张德寿打开火折照着,叫道:“秦大哥,膀臂到了!”这二人来到张德寿面前,遂跪倒行礼,口称:“师兄一向可好?”张德寿伸手相搀,说道:“二位师弟,我与你二人引见两位高明的朋友。”遂用手指秦尤说道:“这是两入皇宫内院,太仓州的秦尤秦大哥。”又对秦尤说道:“这两位是我师弟,一位苏士龙,一位苏士虎。开黑店,吃横梁子,作绿林道的买卖多年。”秦尤与苏氏兄弟谦恭几句。张德寿问道:“二位意欲何往?”苏氏弟兄道:“要到双龙山寻找恩师去。我们的店完啦。冰消瓦解了。今天刚掌灯时候,有一个瘦小矮老头住店,穿着一身蓝,我们店里伙计跟跑堂的吊坎,哪知道这矮老头明白啦,到夜晚他杀了三个伙计,又放火烧店房,我兄弟二人一找矮子,踪影不见。忽然南跨院火起,刚奔到南跨院,柜房又起了火啦;够奔柜房时,北跨院又起火啦。一时三处火起,街房邻居,只顾自己,无人救火。我弟兄无法,听有人说师傅与师兄俱在双龙山呢,只可投奔双龙山。”张德寿说道:“二位师弟,师傅早逃走啦。胜英率领众侠客正打双龙山呢,此时大概在血战之际。二位贤弟可认识孟家寨吗?”苏氏弟兄道:“如何不认识呢?孟二侠是孟家寨的首户,我弟兄曾去过五七次未敢动手。”张德寿一听道:“二位贤弟带路吧,孟铠也打双龙山出去了,咱们到孟家寨杀他一门尽绝,杀完了火烧宅院,咱们弟兄五位再寻去处。”五个人遂顺河沿向西。孟家寨有两只渡船,夜间北岸一只,南岸一只,恰巧孟老者与他孙子在北岸。天到三更多啦,后半夜船就不靠岸啦,离岸三四丈远,下了水锚啦,爷俩在舱里睡觉呢。张德寿说道:“谁带着水衣水靠呢?”苏氏弟兄道:“吾二人俱都带着呢。”张德寿说道:“你二人换上水衣水靠,下水将船推近岸吧。”苏氏弟兄换上水衣,遂下了水推船,方将锚提上来,孟老者就醒啦,说道:“这是谁呀?别推船呀。”方由舱里向上一长身,苏士龙一捋老头白发,一刀割了硬嗓咽喉,噗咚一声,扔在水里。小孩在舱里以为是祖父失足落水呢,爬上来要救祖父,方一露头,苏士龙兜咽喉一刀,提起来也扔在水中,他祖孙二人,老的老小的小,俱都死于非命。张德寿在河岸上一笑说道:“秦大哥,柳二哥,你们看我师弟作活干净不干净?”好一个杀人放火的淫贼,以杀人当作儿戏。船推靠岸,张德寿、秦龙、柳玉春上船,苏士龙、苏士虎摇橹,张德寿掌舵,绕孟宅后河坡,河坡上俱是一垛一垛的苇子,都比房高。五家贼寇船靠河坡,将铁锚下在河坡上,秦尤叫道:“众位贤弟!孟宅许尚有能人,咱先点起火来,将人调出来。我与柳二弟点苇垛。”张德寿深以为然,秦尤放火,三家贼寇上了房。

  孟宅宅院广大,长工都在北院,南院是内宅,三贼蹿房越脊,进了宅院,一看清静异常。三个贼到内宅南院东跨院,北房三间,隐隐有灯烛,张德寿低声叫道:“师弟,这必是女眷居住。”苏士龙、苏士虎说道:“师兄,你给我二人寻风,我二人下池子入窑。”张德寿大不愿意,说道:“咱们既是亲师兄弟,要是别人我可不能让。若有两个妇女,你们两个人每人一个;要有三个,可给我一个。”苏氏弟兄纵下东房,奔上房门口,两个淫贼在竹帘东西一站,向屋中看的甚真,八仙桌两边太师椅上对坐二女子。东边这位姑娘,双桃红的小衣裳,绢帕蒙头,汗巾系腰,短裙,背后背着柳叶刀;西边的姑娘一身银灰,银灰色绢帕绷头,短裙刚过膝盖,露着窄窄金莲,软皮底的绣鞋,背后背着兵器,好似护手钩。二女子对坐吃茶,就听见穿银灰的说道:“袁大姐姐,人非圣贤,凡事岂能尽料的到?头一拨欧阳叔父,带着太阳往双龙山盗剑;第二拨三位老爷子去打接应;第三拨又来了六位,有黄三哥弟兄五位,还有蒋五叔。婆子们报说,一碗茶没喝完,坐渡船从北河沿奔双龙山啦。可惜都走啦,连留下两位看家都不留。本宅院老管家虽然艺业高强,可惜老眼昏花了。咱姐妹三人,我大姐病体沉重,就是咱姐俩。这个时候三更多天,盼到天亮无事,就算万幸。水面离双龙山六七里地,绕河坡旱路才十余里,双龙山的贼来了,这个乱子就小不了,你我姐妹千万别歇着啊。我方从东跨院绕了一趟,我大姐姐嗳呀不止。”苏氏二贼听得真而且真,二贼看二位姑娘,一个红粉佳人,一个淡妆绝色,不由的邪心勃勃。遂掏出薰香盒子,取火折子,用火点薰香,打开螺丝盖,苏氏兄弟,一个由西面向东打薰香,一个由东向西面打薰香。二人闻了解药,一拉薰香盒子尾巴,活翅膀一扇,薰香燃着,青烟向屋中便走。忽听穿银灰衣服的叫道:“姐姐!这是什么味儿?怎么异香味儿?”就听娇滴滴的声音,打了两下嚏喷,两个姑娘俱都伏在八仙桌上了。

  二贼将薰香盒子带起来,苏士虎叫道:“哥哥,我薰的是银灰的,我将他抱在东暗间追欢取乐;您薰的是穿桃红的,您将那穿桃红的抱在西暗间追欢取乐,弟兄莫要争竞。”苏士龙说道:“这是咱们家门的教育,兄宽弟忍。”苏士虎遂先够奔西边银凤,遂打算伸左手拢腰,右手拢银凤大腿。这位姑娘乃是未过门守备的夫人,贼人焉能有那大的福命?贼人刚一伸手,银凤一抬胳膊,一袖箭奔哽嗓咽喉打去,贼人一缩项藏头,打在头皮上,串皮伤,鲜血直流。苏士龙也是方要伸手,被红玉箭正打在耳朵之上,贼人带了一只木头钳子。苏士龙向外就跑,将竹帘哧的一声捋落,纵到外间屋,苏士虎随着飘身也出来了,银凤跟在后头便追,苏氏弟兄是青衣服,红玉在后面也就追出来了。张德寿在房上看着他两个师弟进了屋啦,张德寿恐怕他弟兄二人。俱都独占美人,他遂由房上纵下来,悄悄来在房外间屋门外,此时正赶上苏士龙向外跑,银凤追出来啦,紧跟着苏士虎也纵出来了。袁红玉在后向外一追,张德寿指胳膊一袖箭,正打在袁红玉姑娘的左腋下。红玉喊道:“二妹妹,我受了伤啦。”苏士龙纵至外面,可就将耳朵上袖箭起下来啦,银凤追击,撤出了鸡爪镰,红玉是串皮伤,尚能动手,抽出柳叶刀,三个贼人两位姑娘,就在院中交上手啦。银凤喊叫:“婆子妈妈!快到前院送信,有了贼啦。”婆子妈妈梦中惊醒,跑到前院送信,长工俱都起来,打开兵器房,抄兵刃要动手救姑娘,一抬头只见满天通红,大声喊道:“可了不得啦!后河坡失火了!”谁知一霎时着了七把火,长工够奔后宅院后河坡去救火,老管家孟忠拦阻不住,老英雄抄起一把大朴刀,奔后院而来。隔着月亮门一看,三个贼和两位姑娘,正打的不可开交。老家人遂高声喊道:“你们好大胆量!我家主人九头狮子孟铠孟二侠,谁人不知?你们敢在侠义宅内搅闹!”老义仆只顾喊啦,未提防月亮门上还有一个贼呢。秦尤放完了火,就进了宅院啦,正在月亮门上站着呢。

  老家人眼目昏花,也未曾留神,正在呐喊之时,秦尤由月亮门纵下来,兜着老管家背后就是一刀,老管家未曾躲开,一回手举朴刀,又被秦尤划了一刀。就听秦尤喊道:“兄弟们杀了孟铠一家老少,以报叔父之仇!”老义士一听,此贼并非前来偷盗,心中暗道:“我这大年纪,决不是群贼的敌手。我豁出我这条老命,去往双龙山与我主人送信。若天不灭孟铠,老天爷保护我能到双龙山送信。”不表老家人豁出一死,前往双龙山送信,再说孟家全寨之人,俱都惊醒,前来救火,孟宅此时就是两位姑娘与五贼动手。红玉中的是药箭,工夫不见甚大,心中一闷,身躯乱晃,当啷啷柳叶刀出手,香躯斜卧尘埃。张德寿叫道:“众位仁兄贤弟!这个穿银灰衣服的,前三年在莲花湖,我就闻香未到口,六月在老胜英家中,我又失计,千万别伤她,捉活的,我弟兄五位轮流追欢取乐。”五个贼人围着银凤小姐。若不是张德寿说要拿活的,姑娘可不是贼人的敌手;他这一说要活的,可也不容易拿住姑娘。姑娘动着手,心中暗想:“萧银龙,你白机灵啦,你随后到孟家寨,你就不知道安置两个人看家?连你也走啦。此时我若叫贼人沾着我一点衣服,我怎么生在人世?萧银龙,萧银龙,咱俩只有夫妻之名,无有夫妻之情,来世再成眷属吧。”姑娘思索至此,银牙紧咬,鸡镰照定苏士龙的刀迎去,当啷啷一声响,苏士龙几乎刀松了手。姑娘方要一横鸡爪镰,刀刃距脖颈三寸来远,嗓子眼一觉发甜,顺着口中流出血来,胳膊也没有劲啦,鸡爪镰可就松了手啦,倒在了尘埃。张德寿说道:“我有言不叫伤她,这是谁办的事?”众贼人齐声说道:“并未伤他。”张德寿打开火折子一照,原来是吐了血啦。张德寿说道:“咱们谁头一拨先抱姑娘取乐?”秦尤说道:“不必啦,都昏迷不醒啦,快杀了她就完啦,然后再杀孟二一家老少。”张德寿说道:“您不好这个,我们可想他好几年啦。您不愿取乐更好,我们四个人换拨正合适。”

  正在此时,就听房上阴阳瓦嘎吱嘎吱乱响,一声喊道:“好大胆的毛贼!敢来到我盟兄家中搅闹。”语毕,纵将下来,正站在两位姑娘当中。群贼一看此人,穿一身蓝衣服,马尾透风巾,蓝绒缠着,蓝绢绸短靠,蓝绒绳打十字绊,蓝云缎英雄带,蓝绸子腰围子,蓝绸子棍裤,蓝缎子绷腿,蓝绸子护膝,软绒的袜子,蓝缎子洒鞋,背后背着一口宝剑,蓝鲨鱼皮鞘,蓝绒绳的挽手,三尺多高的身量,宝剑匣有二尺来长,人矬宝剑不短,灰色的燕尾胡须,瘦小枯干。苏士龙弟兄说道:“这就是烧我们店的矬老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矬子你姓甚名谁?”矬子并不答话,右手掌剑,左手捻髯,说道:“提起我的名姓,吓破尔的苦胆。我乃少居蓬虎山,明清八义排行在六,登山豹子杨义臣便是。我与胜镖头、孟二侠相好,某要遇上毛贼、刀刀斩尽,剑剑诛绝。”秦尤闻听,一拉柳玉春往南墙根而退。张德寿纳闷:“秦大哥那大人物,为何后退?”苏士虎、苏士龙不知杨六爷的厉害,苏士虎向前一进步就要动手。六爷说道:“且慢,杨六爷剑下不死无名之鬼,通尔的姓名。让你在六爷面前走三个回合,我就不叫登山豹子杨义臣啦。”苏士虎叫道:“矬子!我就是开双合店二掌柜的苏士虎。”杨六爷不慌不忙,见刀离切近,宝剑向外一推,绕过刀柄,贼人往后一撤身,杨六爷用缠头剑砍落贼人壮帽。贼人抹头向南便跑,杨六爷纵身躯出去一丈四五,洒鞋尖一点方砖地,宝剑由贼人脖子后面,顺水推舟,就听咔哧一声,人头落地,尸身倒地。抬腿往洒鞋底上一擦剑,说道:“再过来一个不怕死的。”秦尤说道:“柳二弟,张贤弟,你们二位别过去。”苏士龙一看,烧店之仇未报,又杀了自己兄弟,贼人焉能让步?抡刀便剁,六爷一闪身,宝剑向下便压,贼人幸亏撤刀撤的快,胳膊没掉下来,抹头向南便跑。杨六爷紧跟着,照定背脊一剑扎入半尺来深,向上一挑,苏士龙撤刀嗳呀一声,向东奔命的跑去。

  杨六爷口中喊道:“一个也不留!一个也不留!”口中虽喊,可不向前追赶,四个贼人抱头鼠窜,全都逃走。杨六爷赶散群贼,保护一家老少免于此危。群贼走后,两位姑娘,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苏士虎的死尸在南边,宅院之中鸦雀无声。杨六爷一看,一人皆无,在院中喊道:“你们本宅主人现在还有人没有?我与孟二爷是盟兄弟!”喊叫几声,西跨院婆子有胆量大的开门观看。可惜孟二爷的夫人一招武术都不会,就会吃斋念佛,东跨院贼与姑娘动手之时,婆子丫环将门闩上好,将灯也熄灭啦,用桌子板凳将门都顶上啦。婆子妈妈开门看时,回禀了翁氏太太,言说是老当家的盟兄弟,已经赶散了群贼。丫环婆子提着灯笼,由西跨院同着老太太到了东跨院,拿灯笼一照,杨六爷抱着明晃晃宝刀,老太太战战兢兢。六爷心中明白,急忙将宝剑还匣,整了整透风巾,腰间围着蓝绉绸大氅,杨六爷提大氅跪倒叫道:“嫂嫂!小弟救护来迟,使您多多受惊。”老太太仔细一看,口中说道:“原来是杨六叔叔,前来解救我一家老少。六叔请上,受为嫂一拜。”杨六爷叫道:“嫂嫂!哪有嫂拜叔之礼?叫小弟多活几年。”可惜金龙之母未见过杀人流血之事,叫道:“六叔!那圆圆的血淋淋是何物?”杨六爷说道:“那是杀人放火之贼,我因护庇宅院,未能追赶。”丫环婆子提着灯笼一照二位姑娘,六爷叫道:“嫂夫人!这二位女人是何人?我素知嫂夫人就是金龙一人。”翁氏太太说道:“这位穿桃红的乃是张茂龙未过门之妻,这位穿银灰的乃是萧三侠之儿妇,萧银龙未过门之妻。皆因为六月二十八日,胜三爷家中办喜事,有贼人大闹喜棚,你二哥将二位姑娘接到咱家来了。大姑娘不服水土,现在卧床未起,二位姑娘这必是受了伤啦。”杨六爷用灯笼一照,这才看见袁红玉受了箭伤,银凤口中流血。先叫丫环婆子将两个姑娘搭到西暗房,又将二位姑娘的兵刃也都拾起来,叫婆子将袁红玉背后的衣服挑开,看箭伤之处,有槟榔大一块紫青色。杨六爷说道:“这是毒药箭。我哥哥何以不在家中?”老太太说道:“昨天头一拨定更来天,你欧阳弟去到双龙山盗剑,二拨你哥哥与胜三爷、萧三爷一同前去,随后又有蒋五爷、黄三太等前去打接应,至今尚未回来。”六爷点头说道:“此时天光已然要亮啦,我二哥与胜三哥,他们也要回来啦。千万别起袖箭,此乃是毒药箭。”说着话,叔嫂二人进了屋中落座。献茶之间,忽听得西跨院叮当叮当的声音,又一声呐喊,如同巨雷一般:“小子们!都死啦?老娘可还在吗?”杨六爷隔着竹帘一看,来了一位大汉,裸体闯进。老英雄一怒,忙将大衣服脱下,揠宝剑一掀门帘,纵到院中。遂说道:“好大胆的贼人,看剑!”孟金龙一看说道:“小子,你把我们家里人都宰啦,你还没走呢?”六爷举剑就剁,孟金龙伸虎掌要抓。翁氏太太早就看见啦,一愣神的工夫,爷儿俩动上手啦。喊道:“六叔慢动手!猛儿不许无礼!那是你六叔。”爷儿俩各收招撤步,翁氏太太一看金龙赤条条,说道:“金龙,你因何回得家来啦?”

  原来,老义仆上双龙山与主人送信,说有贼人火烧宅院,杀孟家老小,胜爷等一怒,双龙山血溅庭台,杀退群贼。萧三侠方要追赶,胜爷道:“且慢追贼,金龙你赶紧打水面回家,去救宅院。”金龙答应,遂即急忙奔回孟家寨。再表那孟家寨被杨六爷将群贼赶散后,带伤的淫贼向东逃去。救火的乡邻满河坡皆是,恶贼一看救火的人甚多,救火又都是行家,将苇子用钩一搭,向河里便推。恶贼一看天光已亮,要走不了,孟家寨周围是水,由燃着了的苇垛南面下水,背后的剑伤被水一泡,疼痛难忍,剑伤约有一指来深,半尺来长,恶贼负痛,心中思索:“先向东,然后再向北,躲开了那救火的人,可就有了命啦。”苏士龙正向东凫,天光已然发亮,忽听正东水声哗啦啦直响,恶贼一看,好大的鱼呀,像小船一般,这许是江里的鱼,由此向东南方向泅去。贼人挣着命抹头往北凫水,忽然那鱼向上长身,上身出水道:“你把我们家里人都宰啦,你往哪儿跑呀!”贼人闻听,声如巨雷,不敢答言,向北凫去。金龙一个蒙子追上贼人,一伸虎掌,将贼人两腿腕子抓住,向上一提,看见腿上有血迹,乃是剑伤流下的血,大英雄说道:“小子,你将我们家人都宰啦?”说着话用手向两下一分,若在旱地就将贼给劈啦,水里不得劲,劈不动,金龙遂一伸虎掌,向裆里一抓,就听噗的一声。恶贼采花开黑店,伤害行人不知多少,今天遇见傻英雄,竟死在水内,这也是报应昭彰。大英雄踩着水回家,一看大苇子飘的满河皆是,大英雄心说:“都烧了不要紧,只要我娘不死就成。”来到河坡叫道:“小子们!家中怎样了?”众人说道:“大少爷来啦?快家来看看吧。”傻英雄上河坡,奔向家中跑去,进了东院,见了婆子问道:“老娘呢?”婆子说道:“在西跨院呢。”傻英雄说道:“都死,老娘可别死呀。”说着话向西跨院跑着,“吧哒吧哒”,犹如砸地脚一般。杨六爷又不懂他的话,在十年前爷儿俩见过面,今日如何认识?遂掀帘子出来交手。老太太掀竹帘一看,气得连气都喘不上来,遂说道:“好畜生!还不穿衣服去!”大英雄自己一看身上,说道:“红裤子被水冲去啦。”这才跑到书房穿衣服。仍然光着脚再回西跨院,叫道:“老娘啊!你老人家没死就得啦。”老太太说道:“见见你六叔吧,这是你的六叔。”傻英雄说道:“我是他七大爷!”老太太说道:“胡说!与你天伦是把兄弟。”大英雄说道:“得啦,磕头吧,谁叫他救了咱们一家子呢。”磕头磕的方砖地乱响。家人等救灭了河坡的余火,然后将苏士虎死尸抛在河内,孟家寨人等这才放下心去。

  单说双龙山胜爷将群贼杀败,已遣金龙由水面回家,蒋伯芳由陆路回家,将双龙山用火四面燃着,这才赶紧回家。三侠、欧阳大义士,六小搀扶着老义仆,到了西山坡,船在河沿,孟二爷打呼啸渡船拢岸,将老义仆孟忠搀上船去,安置在舱中,给他敷上刀伤药,船急速回孟家寨。离孟家寨里许,一看河中漂泊的大苇子,也有烧了的,也有未烧的,满目皆是。盂二侠心中暗想:“全家必定片瓦无存了。”胜三爷叫道:“孟二弟!愚兄连累了你全家被害,于心何忍?”萧三侠说道:“我想吉人天相,恐不至有大凶险。”蛮子骂街:“我是王八羔子!我是混帐东西!我叫贼魔,终日讲究放火烧贼,今天叫雁啄了眼啦。”惟有本人孟二侠说道:“老恩兄不要如此难过,烧了我的宅院我再盖,我的苇子也不能都烧了,烧了也算不了什么。您弟妇已经六十岁的人啦,设若死也不算短命,有你侄子与我在,我们爷儿俩再置家产,重整田园。伤了家人,那也是命里该当,也无可如何。萧三弟、欧阳贤弟,不要伤心。”列位,这就是行侠作义的人,明白交友之道,若是孟二爷一哭,胜三爷岂不当时得了慢怠了吗?所以孟二爷反谈笑自若。船到河坡,老少英雄一看,心中稍安,只烧了七个苇垛子,房子是一点未动。老少英雄弃舟登岸,黄三太等搀扶着老义仆孟忠,大伙刚进了书房,杨六爷由内宅够奔书房,给胜爷等请安问候。蛮子喊道:“唔呀!杨六,你救了孟二哥一家的性命,你真是个好王八羔子!”杨六爷不好还言,因为同着自己儿子杨香五。蛮子见愈不还言,他是愈骂。此时胜三爷周身是血,蛮子皮袄马褂也成了红的啦,孟二爷家有的是衣服,叫家人取出来,大伙净面换好衣服。蛮子喊道:“孟老二哥!可有找的衣裳吗?”孟二爷说道:“都有,就是没有那么肥大的皮马褂啦。叫家人弄点碱水给你洗洗吧。”孟二爷这才谢过杨六爷相救,并问从何而来。

  原来,杨六爷自从在家纳福十余年,六奶奶生了一子,名叫香五,家传的学业,又拜胜爷为师。鸡鸣五鼓返魂香,是从明朝一位处士的门下所传,学时须对天盟誓,不以此香伤害良人,并不许借此为淫盗之事。后来传到一位云游道者司马闻,这司马闻又传授香五。由拜在胜爷门下之后,胜爷回家,由黄三太、杨香五众人掌理镖局之事,杨六爷隐在田里,逍遥自在。京东乐亭县离莫州三百来里地,听人传说,胜爷六月二十八办喜事,回到家中与六奶奶一提,胜三爷六月二十八与少爷完婚,六奶奶说道:“咱们一来行人情,二来看看咱们孩子,这十余年你也未曾与胜三爷见面。并且你与胜三爷提说,叫咱们孩子回趟家,住一月两月的。”因此杨六爷带好兵刃暗器、水衣水裤,够奔莫州行人情。六爷在家纳福,并非是狂傲,此次没有要紧事,所以不雇车脚。此时正是六月间,天气炎热,走得一身汗,天晚住在店内,脱去了大氅,凉爽凉爽,到第二天就觉着头昏眼黑。要是唐、宋、元、明之时,武将顶盔擐甲,就叫卸甲风。店主人给请了一位大夫,诊脉开方,服药后稍觉轻松,在店中养了几天,身体复原,杨六爷多给店里一二两银子,这才起身够奔直隶莫州古城村。到了古城村胜宅,家人一回禀,胜奎接迎,一进院中,看见烧得七零八落,六爷一问,胜奎将前后情由说了一遍。胜奎又说道:“我天伦对天盟誓,拿不着老道,找不着杆棒,至死不回故里。”六爷一听,连忙问道:“追向何方去了?”胜奎说道:“走了五六拨,皆向南省去了。”杨六爷心中暗想:“我三哥为人慈善,群贼竟敢如此,真是好人难做。我好几百里地赶到古城村,谁也没见着,我何不向南七省走走?”六爷想了,辞别了胜奎,这才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杭州寻找众人。杭州府是五方杂地,一日在酒楼上吃饭,巧遇华谦华子阮跟一个乞丐病夫吃饭。五爷与六爷也有十余年未见面啦,老哥俩见了礼,悲喜交加。华五爷又给引见,遂说道:“这位是四哥的盟弟,金面韦驮张旺。”五爷与六爷叙了些离别之情,十数年未见,真是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消磨两鬓霜。五爷华谦就提起头一拨捉拿老道师徒,火烧方成宅院之事,又把指引欧阳天佐及蒋伯芳赶老道去建宁府双龙山之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张旺说道:“六弟你也追下去吧。凡有奇才异能之士,我遇见了就向建宁府指引。”六爷说道:“我要追我三哥,只不知三哥的去向,今既知道向双龙山去了,我即时起身。”

  说着话,这位六爷站起,辞别华、张二英雄,这才打杭州府起身。忽然想起盂二哥由台湾又迁回孟家寨住,正东就是孟家寨,一江之隔,离孟家寨还有十数里地。杨六爷一想:进孟家寨总得过摆渡。此时天气已经掌灯啦,我莫若先找店住下,明天再往孟家寨。一看这座店,门道挂着灯,上书“双合店”。刚要进店,跑堂的与伙友吊坎:“并肩子纽瓢招落把合,苍孙太觉。”杨六爷闻听,黄眼珠乱转,他们说的黑话,就是说老头太矬,哥们回头看看。这么两句话,六爷黄眼珠一转,燕尾胡须一捻,心中说道:“好小子,坎吊到你姥姥家来啦。”老义士诚心耍笑,说道:“有整所房子吗?”伙计说道:“有上房跟东西厢房一所。你多少人?”六爷说道:“一个人。”伙计说道:“你一个人怎么住这些屋子?”六爷说道:“我爱清静。我包袱里物件价值连城,净是核桃大的宝珠七八十颗,有金砂子钻石、翡翠玛瑙,多花几两银子店钱不要紧,为的是清雅。”掌柜灶上群贼一听,心中暗道:“这号买卖就发了财啦。”六爷撒开了一要酒菜,摆不开两桌对在一块。杨六爷又道:“明天我走时还得拿点干粮,又要一壶开水。将门上好,别上我屋来,明天多给酒钱。”六爷将门一上,白开水就馒头,吃白斋,酒菜倒在床底下,白开水馒头不能搀薰香蒙汗药。杨六爷暗中扎绑停当,一看外屋两个锅灶,掀开锅盖一看,里面还有半锅高梁,提起锅一看,乃是倒下台阶的地道。六爷将锅仍然放好,盖上锅盖,搬个凳子坐在一旁。等到二更多天,一看锅向上一起,将锅移在锅台之上,杨六爷一看,锅在锅台上啦。正在此时,忽又见一宗物件钻了出来,晃晃悠悠。仔细一看,有饭碗大一物,青脸红发,临到锅台的时候,就如麦斗大啦,然后又下去了。再上来可就是真人啦。杨六爷一揪头发,一剑扎在咽喉,往上一提,抛在旁边。底下一问,上边没答话,又上来一个,又是如此。一连三个,第四个临上来的时候,可就留了神啦,杨六爷一伸手捋住绢帕,他向下一缩,将头发斩落一缕,跑到柜房说道:“了不得啦!去了四个人死了三个。”苏氏弟兄闻听,聚齐店中之人,掌上灯球火把,够奔上房。群贼来到北跨院,不见杀人的客人,方要到南跨院,南跨院着了火啦,杨六爷一晃透风巾,放了好几把火,这方出了店房。有心要到孟家寨,天气半夜不便,前面有一个树林子,进了树林子,在树林之中打一盹睡。正在朦胧之际,忽听一阵大乱,人声鼎沸,齐喊:“孟二爷的院中失了火啦!”杨六爷惊醒,乘乱上了摆渡,过了河遂进孟家寨。举目观看,孟家的宅院未着,杨六爷到了孟宅,蹿房越脊,一看院中无人,到东跨院东房上一听,有人说:“杀了就得啦。”杨六爷一听,脚底下一使力,踩碎了阴阳瓦,又听叫道:“大胆贼人!敢来孟家寨无礼。”向地下一看,有一个穿桃红的女子躺在东边,一个穿银灰的女子躺在西边。老英雄看罢,纵下东房报了名姓,遂剑斩苏士虎,扎伤苏士龙,柳玉春、张德寿等四下奔逃。这都是因果循环,才有六爷来的这样巧,赶走群贼,少爷孟金龙回来,爷儿俩见面,保护了宅院。

  胜三爷回到家时,已经没有事了,众人才急忙来到后院看望二位姑娘的伤痕。老弟兄五位上后院的时候,正赶上翁氏在屋中,孟二爷在前边,翁氏太太一见胜三爷等,都在前面进来,翁氏太太急忙跪倒说道:“老恩兄,小妹拜见。”胜三爷躬身说道:“老弟妇请你免礼吧。”萧三侠遂与翁氏跪倒行礼,翁氏答礼相还。蛮子过来叫道:“老婆子!我给你磕头。你怎么没擦点粉?”老太太低头笑而不言,转身而去。胜三爷说道:“欧阳贤弟太顽皮了。”蛮子说道:“当着胜三哥,他不肯言语,我就占便宜了。”五老与小弟兄等进了西暗间,婆子丫环早将姑娘的小褂背后扯开,那枝袖箭钉在姑娘左腋下。二位姑娘,一位脸向西躺着,一位脸向北躺着,银凤头前放着几张纸,口内不住吐血。胜爷问道:“萧三弟、孟二弟,你们看此箭伤,是不是与我所受的箭伤相同?”孟二侠、萧三侠答道:“不错,一样。”胜三爷叫了一声:“于小姐!袁小姐!”呼之不应。胜爷说道:“百草转阳丹专治吐血、五痨七伤、毒药箭伤。道爷不在,为之奈何?”语毕,胜爷泪如雨下,遂说道:“连累了众位弟兄,如今又连累了二位姑娘受此重伤,为之奈何?”盂二爷捶胸顿足,萧三侠唉声叹气。欧阳爷一笑,说道:“萧三哥,得用多少百草转阳丹?”萧三侠说道:“两粒足矣。”蛮子说道:“巧啦,吾这里正有两粒。”

  胜爷掀髯说道:“欧阳贤弟,你为何拿愚兄取笑了?”蛮子说道:“唔呀,我可不敢拿胜三哥取笑。”说着话,由腰中掏出一个白纸包儿,打开了递给胜爷,胜爷一看,果然是两粒百草转阳丹。蛮子说道:“这是给三哥你老人家治伤的时候,我偷的。”胜爷遂将两粒药研为细末,叫家人急速取来无根水,告诉婆子妈妈用刀将袖箭伤旁的紫黑肉刮了,将药用皮子膏药贴在伤上,上一半,灌下一半,银凤灌下一粒。老弟兄五位回到前院喝茶,小弟兄七位,方要摆酒,家人进来禀报:“由东回来了一只小船,一个老叟摇橹,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少爷,还有一位女子,说是前来拜望。”蛮子说道:“我倒忘记了,准是石俊山老王八羔子。”孟二爷告诉院里女眷接待女子,孟二侠等出来迎接男客,果然是石俊山与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那女子即是林士佩之妹。石俊山毒龙怀杖挑着两个包袱,张茂龙、萧银龙等上前接待,石爷说道:“茂龙、银龙,这两个包袱是你们二位的,兵刃、暗器、头巾俱都在内。”银龙、茂龙收了包袱,当面拜谢。大众归了客厅,喝茶擦脸,不必细表。大家用饭,石爷叫道:“众位仁兄贤弟!你们认得这位姑娘不认得?胜三哥你许认的吧?”胜爷一笑,说道:“愚兄哪认识女子呢?”石爷说道:“此乃林士佩之妹林素梅。虽然林士佩一母所生,可与林士佩性情不同,姑娘乃是节烈淑女。皆因为林士佩骨肉无情,姑娘女扮男装,夜宿贼店,丫环遇害,姑娘只身一人,在树林之中自缢,被我所救。当时我并不知他是女子,事后我将姑娘收为义女。”胜三爷说道:“我深知姑娘。南北英雄会的时候,林士佩要燃地雷,姑娘五体投地,劝兄长不可点地雷,林士佩不从,岂知地雷被道兄所破。石贤弟,你如何与刘云相遇?”石爷将救刘云,惊走秦尤,毒龙怀杖打林士佩之事说了一遍,并将女儿素云与刘云治伤之事也说了一遍。当时求胜爷为媒,与刘云、素梅成就婚姻,蛮子写帖。大众酒饭已毕,蛮子将宝剑取出,叫道:“胜三哥!这是道爷的宝刃。”胜爷说道:“众位贤弟血战一场,只得了一口宝剑,老道未获,杆棒无迹。恶道此次够奔台湾去,恐怕台湾不能收留恶道,他必然仍奔杭州府。众位贤弟,连三太,咱们还短一位要人呢,何以蒋五爷未见到来?使我放心不下。”蛮子叫道:“胜三哥!不用惦念五爷,他必然追下群贼去了,万无差错。”胜爷说道:“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银龙、贾明,你们六个人先奔杭州追赶老道。”黄三太等答应一声,遂站起身形,够奔杭州。“你六个人起身后,老夫随后就到。”胜爷又说道:“金龙,你且在家中保护。”

  六位英雄晓夜行宿,饥餐渴饮,到了杭州未访着恶道踪迹。金头虎到了杭州,见着老道就揪:“杂毛小子!”当胸就是一掌,老道说道:“这是怎么的啦?无故的抓住就打。”黄三太作揖赔礼说道:“我兄弟是傻子,道爷多担待吧。”弟兄数日仍未寻着恶道,心中一烦恼,在店中吃完早饭就闷睡。住了几天,店家也知道是保镖的,众人睡醒起来吃茶,伙计们说道:“众位达官,为什么整日的睡觉呢?杭州八日大庙,为何不上庙逛逛呢?”三太说道:“什么庙哇?”伙计说道:“此庙甚大,每年对台戏,刀山马戏,无一不有。这两台戏俱都是名角,各种货物无一不全,今年庙里十分热闹。”金头虎一乐说道:“黄三哥,老道、张德寿、杆棒,这回全都有啦。老道取童子紫河车,张德寿采花,必然上庙去,庙上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妇。我若见着老道师徒,左手揪老道,右手揪张德寿,你们一搜老道小包袱,杆棒就有啦,岂不是一举三得?”萧银龙说道:“你别说梦话啦,老道那么老实?”萧银龙一打听方向,伙计说道:“人山人海,你们跟着看热闹的人就去啦。”弟兄六位,遂来到钱塘门,就见男女老少络绎于途,出钱塘门外有二里之遥,庙的西边,大小买卖、各种卖吃食的,一家挨一家。庙西俱是茶楼酒店,庙东是生意场子,大鼓书莲花落,练把势卖艺的,庙后是卖木料的。弟兄六位走到庙前东角门外,角门东面围绕着一圈子人,就听里边有人说话:“无量佛,善哉善哉。这一位施主二子一女之命,幼年多受奔波,中年运气不好。”又听说;“六文钱一卦,概不奉承。君子问祸不问福。”那人说道:“道爷,你真是未到先知。自幼我父母早亡,同叔婶过活,受了些困难。我叔婶去世后,我正在中年,遂当家主事,还算不错。”“无量佛,这一位施主高寿了?”那人答道:“五十四岁。”老道说:“这位施主可不要恼怒,你还有九年的阳寿。六十三岁的那一年,你就该去世了。这一位施主十年克妻。”此人说道:“道爷你真是神仙,我内人已死,留下两个孩儿,昼夜啼哭,叫人心烦。”金头虎说道:“我叫他给我算算卦,我问问他我有几个儿子?”萧银龙说:“你还未成家呢,你哪里来的儿子?”金头虎说道:“我娶媳妇一下轿就生养大小子。”萧银龙说道:“五哥不要无理取闹。”道人道骨仙风,有出尘之概,娃娃脸红嘴唇,半尺余长的墨髯。此道者乃是返老还童,萧银龙没看出来。金头虎说:“他是生意人。没有那样灵的。”萧银龙说道:“五哥,咱们上庙去吧,庙上热闹极了。”众人进了庙门,有钟鼓二楼,五层佛殿,弟兄们前后游完了,又向观音殿的后院走来。院中有四架大葡萄架,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咱们摘葡萄吃去。庙里和尚要拦阻,咱就问他是你们家里带出来的吗?我们的庙千佛山真武顶,有行路之人,白住管饭。”傻小子那里晓得红莲罗汉弼昆长老是周济人,他以为应当的呢。庙里当家的将这四架葡萄都卖出去啦,人家已经摘完了。金头虎近前一看,没有葡萄啦,众人遂向东南角而来。

  看见东南角上有座彩棚,红绿五色绸子扎的彩子,有四对牛角灯,彩棚当中有一块纸糊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以武会友。”彩棚口外南边十八件大兵刃架子,彩棚北十八件短兵刃架子,锋利耀目,彩棚里面八仙桌上,有一架天秤。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看这块匾上四个字,他就认的一个,遂念道:“什么什么丈。”就认得这一个还错啦,将友字念成丈字。萧银龙说道:“以武会友四个字,就认得一个,还蒙错啦。”黄三太叫道:“银龙贤弟!练把势的不能这样阔。”萧银龙道:“有作生意之人,咱们何妨打听打听?”萧银龙遂向一个作小买卖的问道:“掌柜的,求你告诉我们,这座彩棚是何人所设?里面是怎么个意思?”作小买卖的说道:“本杭州府的少爷,玉面小霸王焦振芳,在此搭彩棚以武会友。一会儿你就看见啦,家人抬来两只箱子,里面俱都是银子。有好武的要愿意比武,比如要赌五十两银子输赢,你放在秤盘上五十两银子,少爷也放五十两银子,你要将少爷兜一个筋斗,摔一个趔趄,少爷输银五十两,余外还送给五十两。愿意多赌也是如此。”萧银龙打听明白,忽听西角门外一阵大乱,遂说道:“大少爷来啦。”金头虎说道:“走走走,去看看我们大少爷。”众人怕他惹祸,在后面紧紧跟随,就见许多人骑着马,向南来进了四角门。那马有铁青马,有枣骝红,有白龙驹,有甘草黄,有银色白,二十余人,都是武士打扮。就听有人喊道:“大少爷里边吧!”就见这位少爷,头戴武生公子巾,身披一件米色大衣,周围金线走边,雪青的十字绊,一巴掌宽的英雄带,米色的腰围子,年在二十多岁,白净净的脸面,五官端正。三太黄爷又看众人拉着一匹白马,银鬃银尾,咴咴的乱叫。三太平生最爱好马,遂说道:“众位弟兄,这匹马真好,总有六七百地脚程。”贾明说道:“黄三哥,你要爱惜此马不难,等他跑到清静地方,我抢来给你。”黄三太说道:“你少要胡说。”弟兄六位来到棚前,就见少爷居中正坐,众教师南北两边相陪,彩棚后东南有茶水点心,大众坐下喝茶。庙后头的人就拥挤不动啦,比看练把势的,又省钱,又多见世面。

  正在人声嘈杂之际,就有人在西角门外喊道:“闪开!闪开!”黄三太一看,两个人抬着一只箱子,压得杠子直响,搭到彩棚之内,天秤桌前,打开箱子,一个个的都码在天秤桌上,俱是雪霜白银子。傻小子母狗眼直翻,叫道:“杨香五!我偷一个,咱们两个人分分如何?”萧银龙说道:“五哥,千万不要玩笑,这位擂官乃是知府的少爷,你要抢人家的银子,这场官司你打得起吗?”就听擂官说道:“这三天咱们练啦,没有人进场子。哪一位有能为的,请上擂台。”语言未了,打北面闪出一人,身材五尺往来,豆青的大衣,蓝短靠,其貌不扬,鹰鼻龟背蛇腰,细脖子,非常的难看。遂说道:“公子爷,今天我请一请。”忙将大衣服脱在彩棚,站在当中面朝西,口中说道:“众位老少英雄,这是本府台的大少爷焦公子,率领我们众教师以武会友,有好武的朋友,不论是保镖的,护院的老师傅,皆可以上来练练。杭州府乃是五方杂地,藏龙卧虎,谁不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有会武术的朋友好练的,请进场来,我们奉陪。要赌输赢,愿赌五十两银子,我们也赔五十两,两百两。那位说我没带那些银子能上擂吗?三两二两也无不可,这是以武会友,就是分文未带,也无不可,你只管进彩棚,咱们作为取笑。”说着话,晃悠脑袋,无奈就是无人答话。金头虎说道:“黄三哥,火烧我胜三大爷宅院,这一水就捞上来了。”杨香五说道:“怎么捞呢?”贾明说道:“这一次打孟二大爷家带盘费不少,咱们大家凑一百银子,我先与鹰鼻鹞眼那小子赌输赢,我兜他一个筋斗就是三百两;回头我就赌上三百两,我再兜他一个趔趄,就是九百两,再赌上这九百两,我再踢他一个筋斗,就是好些个百两。”杨香五说道:“傻小子,就有一个便宜,被王华买去啦。你看看庙上,千人万人,谁进场子?他是知府的儿子,他要打了人,哈哈一笑,要输给别人,翻脸就惹不起。”金头虎说道:“你怎么那么胆小呢?知府就不说理吗?”不表傻英雄与香五口角,再说擂台上有一人说道:“众位,我姓王,外号人称野鸡溜子。”王七方将此话说完了,遂站一旁。焦公子亦站起身来说道:“我再请一请吧。”焦公子忙将大衣服一闪,勒十字绊,紧英雄带,来到擂台前,一抱拳说道:“众位,把势场没有大小,有好武术的只管请进场子来。无论保镖的、护院的、教场子的子弟老师傅们,带着银子的赌输赢,金赌金还,银赌银还;没带着银子的以武会友。”公子将话说完了,台底下仍然默默无言。王七说道:“我再请请,这么些位,连一个好武的都没有吗?我打一趟拳,众位看看。”说着话王七一拉势子,打了一套拳,萧银龙等一看,平平常常,比三座毛四门斗强点。焦公子说道:“王教师退下去,我也打一趟拳。”遂说道:“众位若看我的拳有错,多求指正。”语毕,亮姿势,打了一趟拳。列位,打拳要准,发招要稳;纵如风,站如丁;手眼身法步,招招精奇,式式到家,真受过高人传授,明人指教。打完了一抱拳,对台下说道:“见笑,见笑。”黄三太说道:“众位仁兄贤弟,真奇怪了。”金头虎说道:“三哥,您怎么看奇怪呢?”黄三太说道:“绍兴府山阴县结义村姓黄的甚多,黄家本族有三十六手黄家拳。焦公子这套拳,正是黄家门上三十六手。”贾明说道:“人说您诚实,您原来也会捧场。知府的儿子打拳,就是黄家拳;要是总督的儿子,就是贾家拳啦。”黄三太这一席话不要紧,后来引出奸盗邪淫、苦乐悲欢好些事情,后文书暂且不表。

  且说王七见公子打完了拳,复又来到擂台前,对台下说道:“台下这些位可称人山人海,你们众人就连一位会武术的都没有吗?难道你们练会了把势,就会关上门,等到夜晚当着老婆子练吗?”金头虎说道:“三哥,这小子太傲慢无礼。我到擂台上打他一个大嘴巴子,要不将他脖子抽歪了,我就叫母老虎。”萧银龙说道:“贾五哥,何为这样无涵养呢?君子当积福,小人仗势欺人,他这是狐假虎威。擂官不是知府的少爷吗?他们干什么来啦?咱办什么?贾五哥千万不要惹事招非,叫大家跟着受累。咱们不是没当着众目之下说咱们是保镖的吗?”正在此时,就见南面有一个喊叫,声音洪亮,喊道:“你不要藐视杭州没有能人。”语毕,忙将大衣服脱去,就够奔擂台而来。背后一位老者,急忙揪住这位少年的英雄带,叫道:“少爷不可!临来之时,我家主人谆谆嘱咐老奴,不叫少爷惹是招非。您何必挂这宗火儿?他又不是指名道姓。”黑英雄将老家人向外一推,纵上擂台,一声喊叫:“跟你赌输赢!你不该藐视天下英雄。”王七正在狂傲之际,黑英雄上得擂台,毫不客气,插拳就打,十数个照面,就看出黑英雄的胜利来啦。金头虎说道:“这位黑英雄够朋友,不像杨香五,软的欺负硬的怕。”黄三太一语不发。就见王七向上一纵,照定黑英雄咽喉一掌,黑英雄一下腰,反左手将王七的腕子捋住,右腿照定王七的胸前,就是一脚。这一脚,王七可成了滚鸡溜子啦,咕噜咕噜,滚出二十余步,看热闹之人一阵大笑,真叫大快人心。黑英雄面对擂台下说道:“这样能为还赌金钱?”焦公子站起身来,对黑汉说道:“黑英雄,你打了我的教师,你可敢与少爷比试吗?”黑公子说道:“有何不可?打的是有能为的。”焦少爷与黑汉动手插拳,二位远长拳,近短打,黑英雄忽然被焦公子将腕子捋住,底下一脚,黑英雄闹了一个仰面朝天,看热闹的哈哈一阵大笑。黑汉站起身来,跳下擂台就跑,向老者手中夺取包袱,老家人不给,被黑公子一把推倒,打开小包袱,取出一口朴刀。

  黄三太叫道:“银龙贤弟!你看此人多粗鲁?那擂台上兵刃有的是,他不就近取,他偏下来取刀。”黑公子手持钢刀,上了擂台。焦公子脸一红,说道:“青天白日,你敢与少爷动刀?大概你是路劫的大飞贼。”遂叫道:“家人们!取过我的素杆亮银枪。”这条枪八九尺长的点钢鸭子嘴,上边八个疙疸,镏金铛,素杆雪霜白,鸡卵粗的枪杆,折铁搅钢打造,包一层银衣,分量加重,故此叫玉面小霸王。焦公子一颤枪,黑公子擦刀便剁,三太一见,眼见得刀枪并举,祸在当头。黄三太方要出头露面,就听西南角一阵大乱,喊道:“众位闪闪,了事的来啦!此事非这位了,若不然了不了哇。这位在杭州府一跺脚,四门乱颤。”众人向两旁一闪,此人上了擂台,说道:“焦公子不要生气。”又向黑汉说道:“你无事生非。”黑汉说道:“他兜我一个筋头。”此人说道:“你要不打他的教师,他就兜你跟斗吗?”黑汉不敢多言,唯唯而退。众人观看这位了事之人,面如美玉,五官端正,头戴四楞袖口青布壮帽,正顶门上镶着一块白骨头,青布的大衣,青布的短靠,棉花绳打十字绊,足登青布皂靴,细腰乍背。抱腕当胸,说道:“大少爷,高抬贵手,看在愚下之面,那黑人乃是愚下之拜弟,愚鲁不堪。愚下与大少爷赔礼了。”焦公子翻怒容换笑脸,将枪递与家人说道:“原来是贺师兄到了。是您的朋友,在下实在不知,要知是贺师兄的盟兄弟,我决不能动手。”这人抱拳说道:“大少爷太谦。明天我带着我盟弟,负荆到府。”焦公子说道:“贺师兄说的哪里话来?咱们是师兄弟,不要客气。此事家严并不知,您要与令师弟到舍下,若被家严知晓,反为不美了。谁也没打着谁,就是将谁打了,您这一来,也不过是哈哈一笑,就算完事。师兄您要得暇,不妨到舍下谈谈,千万别提此事,若知是师兄盟弟,小弟天胆也不敢触犯。还请致意令师弟,就说我此时不能离开擂台,假有闲暇,小弟必当拜访。”众人一看,这位少爷虽然是知府之公子,谈吐文雅,毫无骄傲之态,莫不暗中赞美公子的大度知礼。您道,这位了事的倒是何人呢?原来此人与黄三太乃是通家之好。方才黑汉一上擂台的时候,黄三太本就认识,比及插拳动手,黄三太以为比试拳脚,决不致有什么危险,所以观之不言,恐怕贾明惹祸,若告诉了贾明,黑汉被摔,贾明必然上擂与黑汉报复,所以黄三太只笑而不言。及至黑汉下台,由家人手中抢去小包袱,取出刀来,再纵上擂台,焦公子命家人取过了亮银枪,黄三太一看,必有一场恶战仇杀,当人山人海,万众之下,必然谁也不肯相让,若焦公子受了伤,黑汉也不能全躯下擂,黑汉要是丧于焦公子之手,必然是一场绝大的风波,故此黄三太万般无奈,才要分开众人够奔擂台,欲以友谊的关系,与两人和解,以息这一场大祸。黄三太方要当鲁仲连,这位少年的人急忙分开众人,纵上擂台了事,黄爷一看此了事之人并不是外人,正是师弟贺照雄。原来黄三太与贺照雄、濮德勇、伍万年,四位俱都是胜三爷的门下,四人又结拜了弟兄,受胜爷训诲。贺照雄有赛专诸之名,是位孝子,贺照雄天伦卧床不起,贺照雄在家昼夜服侍,胜爷办镖局子好几载的工夫,贺照雄未曾见面。他住在杭州钱塘门外安乐村贺家堡,提起家世,也是大明家为官,世代簪缨,如今虽未作官,也是百万之富,门前挂着“乐善好施”、“义著乡间”、“一方载德”等等匾额。贺照雄自别恩师,侍奉父病一年有余,老人家一病亡故。方才这位上台打擂的名字就叫濮德勇,与贺照雄时相过从,师兄弟讨论武术,贺爷在守制期内,还病了一年有余,濮德勇侍师兄如亲胞。闲文少叙,黄爷见贺爷已经了完此事,心中甚喜,贾明说道:“黄三哥,我抽鹰鼻鹞眼的两个嘴巴子去。”黄爷拦住说道:“贾明贤弟!这是何必呢?”此时焦公子在台上说道:“众位老少宾朋,天也不早啦,我们也该回去吃饭啦,众位散一散吧。”大众看热闹的一哄而散。萧银龙说道:“贾五哥,人家都吃饭去啦,咱们还不走吗?”贾明无法,只好跟随众人出了彩棚。

  弟兄六位走到三层殿一看,俱是女子烧香的。贾明说道:“怎么这儿烧香的,尽是大姑娘?”杨香五说道:“你真是浑小子,你看看是姑娘吗?这是孙娘娘香殿,小媳妇们前来求子嗣的,老太太烧香拴娃娃的,都是为姑娘出了门子没有儿女,前来给姑娘烧香许愿。”贾明说道:“我也拴娃娃去。”杨香五说道:“你还没娶媳妇呢。”贾明说道:“我先许下愿,娶了媳妇一进门子,就生一个大小子。”张茂龙说道:“你别捣乱啦。”萧银龙说道:“张七哥,你就是实心眼,贾爷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您叫他去他也不去。”众人正说着话,就见由打二层佛殿角门,进来一男一女,前面的男子彬彬儒雅,厚蓝绸子大衫,厚底福字履的鞋,八月中秋后还拿着凉扇呢。后边一妇人,青绸子衣服,底下穿百褶裙,虽然是旧衣服,然而很洁净,来到了子孙娘娘殿前,请了一股香。这位是个秀才,后头这位是秀才的娘子,请完了香,二人进了子孙娘娘殿,在各神位俱都烧了一股香,飘飘下拜,那女子稳重端庄,将那些擦姻脂抹粉的妇人,比的犹如妖精一般。这时金头虎仍在殿外站立不走,杨香五叫道:“贾贤弟!咱们走吧。”贾明说道:“忙什么,再看会儿。”就见秀才娘娘点完了香在前头走,秀才在后面跟随。忽然间由西角门撞进二十余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有穿紫花布裤褂的,有穿月白布裤褂的,蓝绸子裤褂的,青绸子裤褂的,穿着小衣服,都露着七节鞭、九节鞭、手稍子、匕首刀、双叉子,二十多人前头一排,后头一排,将角门挡住。秀才娘子说道:“借光,我们过去。”娘子又回头叫道:“相公你看看。”那位秀才遂上前说道:“借光,我们过去。”这群人说道:“怕挤别来。”秀才说道:“这是庙场,女子烧香之地,你们这样举动,须知我不是好惹的。”那群人说道:“你好惹不好惹的,跟谁说呢?你有势力,叫府县下公文,别叫男女混杂。”金头虎一听,就要挽袖口上前动手。忽见外面来了一人,蓝纺绸裤褂,青靴子,短胡须,手提打马藤鞭,说道:“众位,你们不认的,这是杭州府第一名士苏文焕苏先生。”又低声说道:“这是枪杆,熟读大清律。闪开,闪开。”大众闻听,俱各向两旁一闪,秀才夫妇也都过去啦。萧银龙说道:“咱们也该喝酒去啦,天到什么时候啦?”黄三太六位出了西角门,向西去俱都是茶饭铺。原来,杭州这座庙非常之大,历年有戏的时候,虽说正日子是四天,必要续演十天八天的。为何续演呢?这座庙的大宝局总有八九十家,四天正日子完了,他们便出来要求续演,打着庙里众买卖家的旗号,向会头要求,众买卖家为做生意起见,俱都赞同。要求许可之后,戏价便由各大宝局担负,故此庙上的大小买卖云集,饭馆子在庙前搭楼作买卖。

  黄三太等进了一家酒楼,这座酒楼是坐北向南门,众人上了酒楼,黄三太与张茂龙坐在西面,萧银龙与李煜坐在东面,贾明与杨香五坐在正北面,这张桌子正靠着窗户。三太要了十二壶酒,叫跑堂的给配了八样菜,跑堂的将菜端上来,傻小子是抢吃抢喝。六位正在吃饮之际,就听楼上饮酒之人交头接耳,低声悄语地说道:“这回可对碰上啦,知府的公子抢秀才的太太。秀才是一个枪杆,偏遇上知府的公子,一会儿轿子就要来到啦。”黄三太等俱都听了个满耳,惟有傻小子净顾抢吃抢喝,他一句也没听见。杨香五怕他听见,故意与他开玩笑,说道:“这个熘里脊真是两味的,这碟可是我自己吃。”金头虎说道:“你要自己吃,我将菜都倒在一个碗里,我自己吃大杂烩。”正在此时,金头虎抬头一看,就见楼下的姑娘媳妇,人声呐喊。金头虎叫道:“跑堂的!快来快来,下边是什么事?”杨香五见傻小子叫唤跑堂的,杨香五用大衣挡手,对跑堂的摆手示意,不叫跑堂的告诉贾明。金头虎说道:“跑堂的,底下是什么事?是着了火啦?”跑堂的说道:“我这个围裙是从北京买的,放在水里洗的时候,能够立着。”金头虎说道:“我问的是楼底下那群人,摔倒的爬起还跑,是干什么的?”跑堂的说道:“咱这饭卖的贱,他们都抢着来吃饭。”金头虎说道:“你要与我打哑谜,我砸你的饭馆子,先将这张桌子给你翻了。”跑堂的说:“您看吧,这就到啦。”正在说话之际,就见由东向西来了一乘四人小轿,轿中有娇滴滴妇人啼哭的声音,说道:“庙上的仁人君子,搭救搭救吧,我是秀才之妻,被群盗抢来啦。”贾明也听明白啦,遂叫道:“黄三哥!您听见没有?咱们管不管?青天白日竟敢抢秀才之妻。”黄三太未及答言,贾明说道:“我明白啦,浙江绍兴府有名的人物怕事,我贾明可不怕事。”三太被贾明用话一激,擦拳磨掌要管此事,杨香五说道:“这桩事要是管,千万可别团腕,也别落把。”团腕即呼名字,落把即杀人。傻英雄说道:“对对,谁要团我的腕,我海攒!”

  海攒即骂街。正在此时,小轿已经来到酒楼之下,金头虎一抬腿踹落一扇窗户,由酒楼上纵下来,一横挡住去路。众恶奴观看傻英雄:雷公嘴,狗蝇眼,红眼边,大肚子,罗圈腿,梳着一个冲天杵的小辫,三尺来高。就听金头虎说道:“小子们,这乘轿子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个大胡爪的老头说道:“朋友,你问也是白问,我是知府的大管家,外号人称长毛狗,姓王行三。后边那位是二管家,人称短毛狼李七。这乘轿里的女子,乃是杭州一位寒儒之妻。这里边有一段缘故,这位寒儒当初娶妻无钱,向我们大少爷借三百银子,我们大少爷不借给,我们众人怂恿大少爷成人之美,才借给他三百两银子。如今二年多,本利未清,大少爷责成我们讨这笔债,因为是我们哥俩的承还保人。我们找他要钱,他言说吃饭钱都没有,就仗写字吃饭。要了几次,苏文焕言说:‘我一贫如洗,决还不了这笔账。叫我的娘子跟了大少爷去吧,给大少爷作上一房爱妾,也省的跟我少吃无穿。’我们将此话一回禀大少爷,大少爷言说:‘我在杭州府买一个姑娘花上多少钱?谁要残花败柳?’我们跟少爷死说活说,少爷才应允,可是还未娶人。今天恰巧我们大少爷上庙,秀才夫妇也来逛庙,我们看见了秀才之妻,遂告诉了大少爷,大少爷一看,很对心思,遂上前问秀才:‘这笔账何以久不清偿?如再不清偿,就要发轿抬人。’苏文焕他言说:‘还不起账,该得起账。’我们大少爷一怒,这才发轿抬人。算来本利五百多两,有中保人,有承还保人,字据上有苏文焕的押。你管的了五六百银子的事吗?”贾明说道:“你们少爷是叫焦振芳吗?”长毛狗说道:“不错,打听打听玉面小霸王焦振芳,无人不知。”金头虎说道:“知府补缺的时候,你们知道吗?”长毛狗说道:“不知道。”贾明说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长毛狗道:“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贾明说道:“你们知府候补的时候,他是穷小子,没钱住店吃饭。我是放官利债的,利钱可大点,当时他托人借我的钱,是蹦蹦利,由候补补缺的时候,借了我五十两银子,一蹦就是一百两,两蹦就是一百五十两,如今本利算起来共欠十万银子啦。我找你们知府去啦,我叫他将官利债算算吧。你们知府说:‘本府也还不清,我的夫人也老啦,将我儿媳妇折抵利钱吧。’话可说啦,还没给我人呢,将我那笔账与苏文焕这笔钱还抵不了吗?”众恶奴一听贾明这话,遂说道:“众位别跟他费话啦,打吧,只要留口气就行。”长毛狗仗着焦公子之势,一伸手就给了贾明一个嘴巴子。贾明伸左手一捋长毛狗的腕子,右手照定长毛狗就是个嘴巴子。三十来斤重的杵,长毛狗如何禁的住?倒在地下就打开滚啦。短毛狗说道:“众位齐上!”众恶奴向上一包围贾明,哪知道金头虎专打二把刀的把势,他又有金钟罩,力气又大,这个恶奴的叉子叫贾明一杵绷飞,那个七节鞭一递,就将杵缠上啦,贾明一拉也给松了手啦。如此打了七八个头破血出。后边的恶奴抹头就跑,抬轿子的也早跑啦,贾明后头就追。黄爷在楼上开发完了酒钱,杨香五打开小包袱取兵刃,纵下楼来,后面黄爷等陆续由楼窗户跳下。三太上前将轿帘扯下一看,损阴丧德之人,专有损阴丧德的主意,轿里的娘子两只胳膊在两个轿杆上用绳子捆着呢,腰上也用绳子缚在两边轿框上,妇人是纹丝不能动转。三太抱着朴刀,不敢上前。

  娘子在轿中叫道:“壮士爷!请您救我不死,我是苏秀才之妻,被该强盗所抢。”黄三太一看娘子不过二十来岁,正在青春年纪,不敢上前伸手解绳子,因为有男女之嫌。娘子在轿中声声央求速为解救,黄三太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就见后面有一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踉跄而来,满身泥土,满面灰尘。来到切近,三太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子孙娘娘殿焚香的秀才。黄三太方才听娘子说是苏秀才之妻,遂上前叫道:“你是苏秀才吗?快来,令正现在轿中无恙,赶紧解救!”苏秀才跳到切近,迈步进了轿子,伸手解开绳子,由轿中将娘子搀扶出来。苏秀才遂跪在尘埃,此时娘子也跪倒在地,苏秀才叫道:“壮士救我夫妻不死,请问贵姓大名?”三太伸手相搀,叫道:“苏先生请起。苏先生你何处居住?”苏秀才遂先站起身。黄爷道:“苏秀才,快将令正请起。”苏秀才搀起了自己妻子,遂对黄爷长叹一声,说道:“我家住在南门外,赁屋而居。”黄三太说道:“焦公子不知在哪一家酒楼吃酒呢,我等虽然救了令正,他那一群恶奴若报告他,他必然前来报复。我们动上手,完事一走,你夫妻仍不免于厄。”苏秀才说道:“学生倒有一门亲戚,在大李村居住。我妹丈在北京作生意,我妹妹只有一个寡妇婆母,我只可投奔在那里。”黄三太说道:“苏先生可有盘费?”苏秀才说道:“我方才烧香的时候,只有二三百钱,被恶奴推打的我连一文钱也没有了。”三太听罢,由兜中掏出银两,把系腰的绸子撕下一块,堆着银子说道:“这是四十多两散碎银子,你可作为路费,赶紧远走去吧。”苏文焕将银接到手中,眼含痛泪说道:“恩公贵姓高名?学生倘有寸进必当重报。”黄三太说道:“大丈夫施恩不求报。”苏文焕说道:“您要不说名姓,我夫妻宁冻饿而死,不受恩公的金银。”黄三太见苏秀才老诚,这才说道:“在下家住浙江绍兴府,姓黄名三太,保镖为业。”夫妻二人谢了恩,三太将苏秀才搀起。庙上有的是大小车辆,俱都是乡下拉脚的,三太遂叫了一辆车,问道:“由此拉到大李村,多少钱的脚钱?”车夫说道:“两吊钱吧。”黄三太给了二钱多银子说道:“我们没有零钱啦,多给你几个吧,越块越好。”赶车的将银接在手中,苏文焕夫妻上了车,赶车的一摇鞭,向西而去。苏文焕在车上看三太,三太在地下看苏秀才,真是英雄爱豪杰。三太见车已走远,暗道:“狗公子一来,便是一场大祸。”三太此时救了苏文焕,哪知二十年后,黄三太骑着马匹走在一个镇店,见五六个土豪,揪着一位老太太打的实在可怜,三太由马上跳下来,向前劝解,土豪不服,被黄三爷一拳打死,官人将三太带到县衙打官司,那时三太已经留胡须,五十多岁的人了。县太爷升堂审讯,三太跪在大堂以下,县太爷问道:“凶犯家住哪里?姓什名谁?”黄三太说道:“小人姓黄名三太,家住浙江绍兴府。”县太爷问道:“为何殴伤人命?”三太说道:“皆因为从此经过,见五六个恶少,揪着一个老太太拳打脚踢,小民观之不忍,下马解劝,恶少以多为胜,与小民动武,被小民误伤致命。”县太爷大怒,说道:“他们人多打你,你怎么会打死人的?必是他们将你打急啦,你用力推他们,碰在墙上啦。”黄三太说道:“大人神目如电,真是他们将小民打急啦,我一推那人,将那人推在墙角碰死的。”县太爷说道:“你是误伤人命,暂行钉镣收监。”于是收在监中。有老者给三太送饭,对三太说道:“我们县太爷姓苏名叫文焕,受过您好处。请您在监中放心,我们太爷自有解救之法。”三太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二十年前所救的人。”三太在监中三个来月,释放出狱。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黄三太来到火神庙,见杨香五等被众恶奴五十余人包围,三太遂由外面亮朴刀杀进重围。金头虎喊道:“别团我的腕!别摘我的瓢!”这群教师之中,有明白江湖绿林道话的,遂对焦公子说道:“他们这群是贼,决不是好人。”焦公子坐乘白龙驹,高声喊道:“钱塘、仁和两县的官人!这几个抢了绸缎店啦!那梳冲天杵小辫的,与使匕首刀瘦小枯干的;还有紫脸的,使链子枪;面如白玉的,使链子锤;那十六七岁,宝剑眉,杏子眼,手使判官双笔;最后来的黄白脸面,手使大朴刀。他们这六个人要走了,我跟你们县衙门要人!”贾明闻听说道:“小子,你仗势欺人?”一字杵一晃,杀出重围,够奔焦公子而来。焦公子手中擎着亮银枪,傻小子说道:“好你一个抢男霸女的贼,哪里逃走!”金头虎说着话,来到近前,心中暗道:“我身体矬小,他在马上,我够不着他。我先将他马腿擂折了,然后再擂他几杵。啊呀,不行,不行,一杵他也受不了。我擂他一拳,然后我一跑。”金头虎走到马前,一横杵照定马的前腿打去,焦公子一蹬绷镫绳,枪尖朝下,前把一低,后把一指,当啷啷一声响亮,将杵绷出,金头虎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焦公子一抖嚼环,这条枪梨花乱舞。马步交战,金头虎蠢笨,焦公子这匹马乃是战马,并且又常常演习,抖嚼环里裹外削,梨花乱舞,将金头虎圈住。贾明累的热汗直流,遂喊道:“你们帮着我来!”贾明喊了半天,不见人来接应,这群人围着杀不出来。金头虎正在急难之间,就听西北上声若铜钟,有人喊道:“大庙上乱打殴斗,也没有人弹压地面,倘若打出人命来,如何是好?”金头虎闻听,心中欢悦,正是蒋五爷蒋伯芳。贾明喊道:“五叔救我来!别落把儿,别转腕儿。”

  蒋五爷何以来至此处呢?皆因在孟家寨老义仆孟忠送信,胜爷大众杀散群贼,蒋五爷由旱路回到孟宅,顺着北岸向前行走,迎面有一片树林子,就见由树林中蹿出一人,向西北而去。蒋五爷一看,背后背着六七口宝剑,蒋五爷心中暗道:“非七星真人不背七棵宝剑。”蒋五爷心中暗道:“盂二哥家中着火,非是他放的不可。”五爷遂跟踪追击,大声喊道:“恶道哪里逃走!”老道回头一看,来了一个血人一般,老道一听声音,知是蒋伯芳,遂抱头鼠窜。蒋五爷腿快,越追越近,向西去波浪滔滔一道大河汊子,恶道奔了河汊子。蒋五爷不由的一怔,心中说道:“我是一点水性都没有。”蒋五爷眨眼之间,心得一计,遂说道:“呔!老道。今日你插翅也难逃去了。叶承龙水性都跟我学的,你今日焉能逃走?”七星真人一听,心中念道一声:“无量佛,我的佛!叶承龙在天下群英会出世,探寒泉,斗水蟒,得冰片,震住五八四十寨总辖万丈翻波浪韩秀。南七省的绿林道,韩秀水性第一,却被叶承龙压住,叶承龙的水性是跟他所学,我焉能由水中逃走?”遂顺河坡向北。蒋五爷追得离着老道五六丈远,看看追上,老道暗想:“他要将我追上,必将我砸成肉泥。他会水他怎么告诉我呢?我跳水试一试他,他要下水追我再说。”思索至此,遂向河中跳去。蒋五爷一看,一顿足将河坡土顿起多高,心中暗说:“老师累次劝我学水性,我总不遵命,师兄弟六人都会水性,惟我蒋伯芳一点水性也没有,致将老道放走。”蒋五爷遂对老道说道:“姓蒋的不赶尽杀绝,放你去吧。”老道说:“你是不会水的。”蒋五爷眼看着老道踏水而去。此时天光已亮,蒋五爷一看自己浑身是血,遂由背后解下小包袱,打开包皮,血迹已透,又打开油布包袱,取出衣服换好。将血衣服放在水里,沾上水擦棍上的血迹,将棍上血迹擦去,将血衣服向水里一扔,踩着老道的踪迹,向西北追去。到了镇店,买青绸子缠了盘龙棍,晓行夜宿,追到杭州府。城里关厢,庵观寺院,寻找老道,踪影皆无。找了两天没有踪迹,在店里住着发愁,店里伙计说:“壮士,你怎么不逛庙去?钱塘门外八月庙,非常热闹。”蒋五爷问明道路,出离钱塘门,来至庙场地。走到一个土坡上一看,一群人围着几个人打架,留神一看,正是黄三太等。

  蒋五爷这二三年来,大长见识,一看北上坡几位老者席地谈话,蒋五爷将棍放在地下,坐在小包袱上,向老者问道:“打这样的架,怎么也没有人给劝架呀?”老者问道:“阁下是哪里人氏?”蒋五爷说:“我是武昌府的人。”老者说:“你若是近处人,我可不敢说。知府的公子抢秀才之妻,谁敢管哪?硬说欠钱不还,用轿抢人,从酒楼下经过,这几位由酒楼上跳下来,将少妇也救啦,将教师也打啦。这几位不是找是非么?你听听,硬说是抢绸缎子店啦。若是弄到衙门里,就是一头的官司。这几位岂不是找死么?”蒋五爷心中不悦,说道:“我们不管谁管?你们庄稼人是墙头上草,哪方风硬向哪方倒。”蒋五爷大衣一脱,向腰间一围,小包袱左肩头一个角,右肋下一个角,胸前麻花扣一系,打开盘龙棍。五爷心中一想:“打不的,盘龙棍一扫全完。”将心沉下去,一声喊嚷:“青天白日,好几十人在庙上,刀枪并举,倘若伤了人命,如何是好?”就听金头虎喊:“五叔救我!”蒋五爷合棍进前,贾明被焦公子白龙驹围着,蒋五爷一递棍给分两开,贾明抹头就跑,焦公子一抖嚼环,向西一撞,蒋五爷一横棍,砰的一声,马倒退了好几步。焦公子在马上问道:“什么人!”蒋五爷面带笑容说道:“公子,我从此经过,你们两方面人我都不认识。我方才打听明白,说有一秀才欠你钱,你要将秀才娘子折账,世界上岂有此理?你硬要发轿抢人,秀才跑在后头啼哭,他们几位看着不忍,所以抱打不平。”焦公子低头思忖:“苏秀才不欠我的钱,乃家人诬赖,此事理上太说不下去。家人教师们又并不受多大的伤,要不然就完了吧。”公子正在默默无言之际,长毛狗对短毛狼说道:“短毛狼,你看看,公子要了解,公子要完咱们不完。你看看,了事还有拿着大木棍了事的?你的刀甚快,你绕到那人身后,照他肩头劈他一刀再说。”短毛狼闻听,点头称善,遂向五爷背后,照定蒋五爷肩头上就是一刀。蒋五爷是何等的英雄?忽听背后有金刀劈风的声音,右手用棍向后一兜,“呛啷”一声响亮,将短毛狼的刀磕飞。也是适逢其巧,这把刀正落在长毛狗的太阳穴上,长毛狗正歪着头,看短毛狼劈人呢,这把刀可就落下来了,一时躲闪不及,扎在太阳穴上,当时殒命。焦公子看得明明白白,不由的大怒说道:“你哪是了事?你正是抢夺的贼人!”焦公子说着话,把枪的前把一低,后把一扬,照定五爷就是一枪。蒋五爷的棍平着向外一绷,使了四成的劲儿,焦公子这条枪,几乎撒了手。蒋五爷紧跟着棍,向外一推,焦公子哪里躲闪得开?这一棍打的焦公子五脏六腑翻个,当时在马上“哇呀”一声,吐出鲜血,翻身落马。蒋五爷由马后头绕过去,一捋马的嚼环,认镫上马。这匹马乃是战马,蒋五爷裆口一合劲,马的腰塌下半尺去,蒋五爷用棍微微一动马的后跨,这匹马四蹄蹬开,翻蹄亮掌,跑将下去。众恶奴一见公子落马,俱都前去营救公子,萧银龙说:“众位兄长扯乎。”扯乎即逃走。众人遂奔北方而去。蒋五爷乘白龙驹奔西走下去了,焦公子昏迷不醒,众恶奴将焦公子抬在车上,拉回了私邸,方才苏醒过来。众恶奴遂到庙上,逼着绸缎店具字呈报:庙上有明火贼人抢夺绸缎店。恶奴又报告钱塘县,说公子被打落马,大盗抢去焦公子之马,并用刀扎死大管家长毛狗。钱塘县见报,岂敢怠慢?立刻同到庙场验尸,这且不提。

  单言黄三太大众跑出去有六七里地,见有一座大树林子,黄三太说道:“众位贤弟,咱们在这儿歇息歇息,等一等蒋五叔吧。”众人等候多时,见大路之上,逛庙的红男绿女络绎于途,但不见蒋五爷到来。就听路上之人俱都提念焦公子抢人之事。萧银龙叫道:“三哥!我问问逛庙回家之人,访访蒋五叔下落。”黄三太说道:“甚好。”萧银龙追上三位老者,和颜悦色问道:“借问老大爷,庙上是什么事?都三三两两议论。”这三位老者之中,有一位老者说道:“少壮士,你没有看这个热闹么?”银龙说道:“我们是逛庙来晚啦,在前边树林中休息,闻听庙上有抢人之事,故此晚生打听打听。”那位老者说:“这件事闹大啦。焦公子抢人,忽然由酒楼上跑下五六个人来,劫住轿子救了少妇,并刀伤人命。方才不是钱塘县验尸吗?听说焦公子也被人所伤,大管家被刀扎死。这七个人,吾想一个也跑不了,拿着就是死罪。”银龙说道:“听说有一个使棍的抢了马走,不知跑了没有?”老者说道:“那使棍的抢去了马,四蹄如飞的向西跑下去啦,当时可没人追赶。”萧银龙道了一句谢,遂回树林子叫道:“三哥!可了不得了,众恶奴逼着绸缎店具禀,说是江洋大盗白昼打抢绸缎店,扎死知府大管家,打伤了焦公子,抢去白龙驹,请求仁和、钱塘两县一体严拿。咱们可比不了蒋五爷,班头马快要围上蒋五爷,蒋五爷用棍一扫就完,咱们可不行。”黄三太说道:“天色将晚,咱们赶快走,找着镇店咱们便住。”六人遂站起身来,奔东北而去。走出有十余里,迎头见一镇店,东西的街道,坐北有一家小店,店门口有伙计向里让客。黄三太在前,杨香五、萧银龙等在后,遂步入店门。三太说道:“与我们找清静的房屋,三间两间都行。”店里伙计说:“壮士爷,没有空间啦,全住满啦。”黄三太方要发作:“没有屋子为何让客?”杨香五在旁一拉黄三太的衣服,问店伙计道:“此镇还有店没有?”店伙计说:“向东去,还有两家客店呢。”弟兄六位遂向东走去,走出不远,又一家小店,伙计让客,黄三太等进了店门。方要说住单间,话未出口,店里伙计说:“客官别往里走啦,没有空屋啦。”黄三太闻听,心中愕然。萧银龙一拉三太,出了店门,银龙说道:“三哥你看,前面还有一家店呢。”

  这回北面三个人,南面三个人,走到店门口一看,店门前站着一银须老者,银龙赶奔进前,抱腕当胸问道:“老大爷,你是此店掌柜的吗?”老者说道:“不错,这是我的小店。”银龙说道:“我们弟兄打算住店,但不知有单间房没有?”老者问道:“壮士几位?”银龙说道:“六位。”老者问:“哪几位呢?”银龙用手向南边一指,说道:“在东边的那三位,西边的这两位。”此时店门道已经掌上灯啦,萧银龙用手一招黄三太等,俱都来到近前。老者一看,遂说道:“你们几位是在庙上打抱不平的七位不是?”萧银龙说道:“正是我们。老大爷何以知晓?”老者说道:“方才有地方传各店主,说有七个匪人在庙场抢掠绸缎店,打伤焦公子,扎死大管家,抢走白龙驹。你们爷们要住了店,倘若由店中将几位办去,我们这座店岂不受累?可都知道你们七位打抱不平,但是官事以势力压人,谁敢证明说未抢未夺?你们还不远走高飞?倘再逗留,祸就不远了。”黄三太与老者深施一礼,说道:“多承老者指教。”老者跟着还了一礼,弟兄六位这才出了镇店东口。八月下旬天气,正在秋收完场的时候,旷野一望无际,金头虎叫道:“黄三哥!打野盘,我可胆儿小。咱们在庙上又没有宰活人,咱们有什么大罪?咱们别听那些个,仍是前行找店。”黄三太说道:“众位贤弟不要忧虑,我有存身之处。”银龙问道:“哪儿可以存身?”三太说道:“在彩棚了事之人,那位好汉姓贺名叫照雄,他与我有交情。他乃世代簪缨,乐善好施,可称百万之富,文武两面的人物,杭州大小衙门,无不认识。”萧银龙问道:“可晓得住址?”黄三太说道:“安乐村贺家堡。咱奔他家中,文武衙门官人,决不能找到安乐村去。”弟兄六位遂向贺家堡而去。走了五七里地,前面黑压压一片苇塘,黄三太说道:“这乃是护庄河北岸。周围俱是如此。”杨香五说道:“怎么没有道路呢?”黄三太说道:“东边不远,苇塘中有一条小道。”杨香五遂晃着火折子,萧银龙说:“杨五哥,快灭了。”杨五爷说:“怎么不叫晃着火折子?”银龙说道:“您看大秋后地净场光,一望无际,黑夜之间,这一个火折子照出多远去。”杨香五这一晃着火折子不要紧,只闹得贺照雄家败人亡。

  后语休提,弟兄六位,找着小道,顺着苇塘的蜿蜒小路向里面走去。依岸靠水,见有一只小船,金头虎向上就跳,将船中伙计惊醒,问道:“什么人?”傻小子说:“是我。”伙计用灯笼一照说道:“这六个人有浙江绍兴府黄三爷没有?”黄三太说:“就是在下。”伙计说:“三爷您这祸惹的不小哇。我们就是贺宅的船夫,您在庙上打抱不平,我们主人就要出头了事,后来来了一位使棍的出头了事,事未了好,反出了一条人命来,我家主人也不能出头了。我家主人打发二十多人在堡外寻找众位,就知众位爷们住不了店。三爷请上船吧。”金头虎说:“别将我们诓上了船,叫官人拿我们。”驶船的伙计说:“小人不敢。我家主人与黄三爷是金兰之好,决无歹意。请上船吧。”六位上了船,水手提锚,摇定花装橹,顺护庄河奔对岸而来。此河乃贺照雄先祖所修,他的先祖在大明家官居显爵,皆因流寇作乱,天下刀兵纷纷而起,贺老大人遂告疾还家。回到家中,聘请安乐村的乡绅聚在一处,说道:“咱们这村东通大江,每年桃花水泛,便有淹没之虞。咱们将村之四外挑成大河,东西村口搭两座大桥,不独可以免除水患,并且又可以防贼寇的蹂躏,你们大家以为如何?”有一位年高德重的老者遂说道:“老大人所见极是。”遂会议择日兴工挑河。动了两天工,忽刨出一窑白银,兴工之费用之不尽,贺大人当时宣布,即用此银作为挑河工资。有长者说道:“这银子乃贺大人应得。若不是您提倡,焉能挖出这些东西呢?”贺大人力辞道:“此乃天助成功,贺某有何德能,敢受此金?”大伙俱都愿将银子全归贺老大人,贺大人坚辞不收,于是大伙公议,尽用此银兴工,剩下多少皆归贺大人,贺大人只得听从众议。哪知银未用尽,工已告竣,下层又起出金条若干,贺大人遂成巨富,并设立义仓周济了无数村民。贺老大人又聘请武教师,教全村人丁俱都习学技艺之法,练了不到二三年,就遇闯王李自成造反。

  土匪乘乱抢掠安乐村,由东西桥口向里打,打了好几日,也没打进安乐村去,因此安乐村得以保全,此皆贺大人有先见之明的好处。闲文抛开,水手将船驶到南岸,见一片大松树林子,船到南岸,众英雄这才放心。大松林南边就是贺爷的后花园子,船上水手领着六位到了花园后门,向前扣打门环,大门开开,出来一个老管家,对水手耳边说了几句话,工夫不大,由贺宅又出来一位老家人,白发苍苍,叫道:“黄三爷!您还认识老奴吗?您几年没来啦。”黄三爷说道:“怎么不认得您老人家?”老家人遂向驶船的说道:“你仍将船驶回原处,如有人问咱们村里有人进来没有,就说并无出入之人。”船上的家人摇定花装橹向北岸去了,黄三太六位英雄,皆同老家人进了后花园门,老管家将门闩上好。这园子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藤萝架紧对芍药栏,奇花异草,青松翠竹,满园花香,扑人欲醉。金头虎叫道:“杨五哥!你看看这座花园子,比我们家的花园大得多。”杨香五说:“你太糊涂啦,人家是宦家。”说着话走到后花厅,就见两对纱灯,分为左右,贺照雄迎接出来,一见三太抢行几步,跪倒身形,叫道:“三哥一向可好?”三爷赶紧相搀。贺爷行礼已毕,黄三爷遂指李煜说道:“贺大哥,给你引见引见,这位红旗李煜,贤弟你大概还认识吧?”贺照雄说道:“尚能认识。”然后三太又与萧银龙等说道:“这位就是贺照雄。”萧银龙、杨香五等上前施礼。金头虎说:“自己弟兄,何必闹那些客套?贺大哥,我叫贾明,黑驴寨贾柳村的人,我还有一个兄弟叫贾亮。”众人一阵大笑。童子纱灯引路,进了东院书房,七位英雄落座,童子沏上香茶。金头虎叫道:“贺大哥!那位黑小子呢?”贺照雄说道:“贾贤弟有所不知,那位濮爷有点愚鲁不堪,恐怕得罪贵友高亲。”金头虎说:“贺大哥说得太客气啦,我还爱那黑小子呢,我们倒要谈谈。”童子遂将濮爷请到书房。濮爷一进门,就向黄三太施礼说道:“三哥请上,小弟与三哥磕头。”黄三太赶紧还礼,说道:“愚兄给你引见引见。”金头虎在旁边喊道:“小黑子叫人家给打了。”贺爷说着话,早将家人叫上来,叫厨房与黄三太等预备饭去了。贺爷问黄三太说道:“使棍的那位是蒋五叔吗?”黄三太说道:“不错,正是他老人家。”贺照雄说:“五叔好暴的脾气,当时我有心给上前了事,我一见出了人命啦,焦公子坠下白龙驹,口吐鲜血,我这才由人群之中挤出来,回到家中,打发人在各要路上等候众位,恐怕受官人追赶。众位兄长这一来到吾家,官人分明知道,也得与小弟暗中卖一份人情,文武官员都跟为弟的有来往,他们决不好意思的。”您道贺照雄这一大意不甚要紧,几乎弄得家败人亡。弟兄们谈了会子,吃喝完毕,遂都安歇。黄三太他们进了贺宅,就没出内客厅东跨院,贺照雄与濮德勇是照常出入,在庄村外闲眺,门口外站立。由第二日,每日有钱塘县的官人,在庄前后侦察,有的在村外侦察。皆因那日晚间,杨香五在河边打火折子,两县一府的官人,早将村镇店各要路口,派人把守上了;钱塘、仁和两县,杭州府,在各庄村镇店俱都有公事,严拿这七位,杨香五晃火折子的时候,就有人看见啦,回去报告班头啦,班头带领着三班人役,将安乐村要路俱都围住。贺爷此时倒为了难啦,有心叫黄三太他们走吧,也走不了啦。这一日八位英雄正在屋中吃饭,忽然有家人进来报告,说道:“当家的,大事不好了,现有钱塘、仁和两县,带领三班人役前来,说叫您献出八月庙行凶伤人的抢犯,要不然就要当时打进宅院。”众英雄闻听一怔,金头虎喊道:“你们大家有胆子没有?”贺爷说道:“怎么没有胆子呢?”金头虎说道:“这就叫官逼民反。有胆子亮家伙,打出宅院,宰一个够本,宰俩还赚一个。”

  萧银龙叫道:“贾五哥!你好没有道理,你豁出去啦,贺大哥呢?贺大哥的性命财产,岂不丧在你的手里?再说贺大哥又是大孝的人,倘若老太太有好歹,又当如何?”贾明说道:“要不咱们就出去,叫人家毁去吧。”萧银龙说道:“那也不能。咱们先商量好了,事犯当官,汉子做的汉子当,咱们到在堂上,咱们别说出贺大哥来。一板子打死,夹棍夹死,咱们认命,咱们要说出贺大哥来,那就不算英雄好汉。贾五哥,你能够吗?”贾明说:“我能办得到,夹棍夹上也说不出贺大哥来。”萧银龙叫道:“贺大哥!您出去见官人去,如非要人不可,我们打后花园子走。倘若被他们捉住,过堂的时候,我们就说官人追的紧,我们由后花园进来的,与您大哥素不相识。”贺爷说道:“你们诸位且莫慌张,我且看一看去。”这才与家人出离了内书房,穿宅过院,到后门道一看,正是杭州府红名班头。贺爷说道:“众位上差,我也不欠粮,我也未漏税,为何将我的宅院围了?”班头叫道:“贺大爷!咱们都有交情,要不然我们可不能来,前次七个人大闹八月庙,抢去公子白龙驹,打伤了公子,伤了大管家的性命,我们班上伙计当时追下来这几个人,见这几个人进了您的护庄河北边苇塘子啦,黑夜并见有火亮,一夜的工夫未出安乐村,班头回去报告此事,县太爷追的甚紧。谁不知少当家的您好结朋友,人称赛孟尝,您的家中常常有朋友住着,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他们在您家中住着,背地里出去惹祸,也未可知。倘若这群人在您家里被捉了,我们见了府尊大人,就说在庄外所捉,决不能提由您家中捉的。凡事我们还求您照应呢。”贺爷说:“不是那样说法。我的宅院房子是有数的,既是众位班头说在我庄子内有六七位,我也不知道,你们进去搜查,坐地分赃比夺抢都罪名大,要搜出掠抢绸缎店估衣铺之人,我就算坐地分赃的贼首,官司我打啦。”贺爷当时叫门公由二道院大门俱都开放,请众位班头进去搜查。两县一府的官人带领着三十余名班头,说道:“搜查贺爷的宅院,一草一木可不许动。”府县的班头俱都吩咐已毕,遂进了贺宅。贺照雄一看,府县班头认真要搜,遂又说道:“你们众位倘若由我院中搜出一个抢绸缎店的贼人,当然罪有应得;要搜不出来,我是跟马快班头打官司的。”班头说道:“贺大爷,您还至于这样吗?我们焉能进您的宅院呢?”府里的班头也立时软化了,贺爷当时将话也拉回来了,遂说道:“众位也别往心中去。今天没有别的,我预备点水酒,大家很辛苦的,在我这里喝一杯再回去。”府里班头说道:“贺大爷,您这是骂人,我们求您的日子多着呢,怎么单有这点小事,便要骚扰您?”语毕,各班头抱拳道请字,犹如风卷残云而去。

  贺爷回到了内书房,见着众人,言说方才在门外与两县一府的官人交涉的经过。萧银龙说道:“虽然一时瞒过,终久必然败露。我们还得急速设法脱逃为妙。”但是两县一府的官人明着是走啦,暗中都留下人啦,在安乐村出入之道紧紧把守。贺爷此时犹如热锅之蚁,心中甚为焦急,有心叫黄三太他们走吧,官人把守得甚严;若不叫走吧,终久是祸。贺照雄焦急地由院中走出大门外,由大门外再走进内院,正在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大门外边有一伙人围成一圈,贺照雄是心中有病的人,不由得就是一怔,以为又是县里官人前来。贺爷走到众人跟前一看,并不是外人,原来是当族的兄弟叔伯及乡邻,围绕着一个老道。贺爷站在一旁,就听老道口念无量佛:“这位施主少运坎坷,中年兴家立业,寻财子禄。在少年时所受的苦楚,谁也没有这位施主受的多。”就听这人说道:“道爷说的真灵,我在少年时,四海漂流,所受的痛苦,真不知道有多少。”又听道爷说道:“这位施主,今年贵庚多大?”那人答道:“三十七岁。”道爷说道:“你中年运比少年运佳,你是中年丧偶。”那人说道:“不错,我才将妻子丧去,留下两个孩子,哭得人昼夜心烦。”又听道爷问道:“这位施主高寿啦?”那人答道:“六十一岁了。”道爷说道:“我若说出来,施主可别烦恼。”那人说道:“君子问祸不问福,道爷只管说来。”老道说道:“你今年六十一岁,六十三岁你寿命就有危险。”贺照雄一看,所算的卦,俱都是当族之人,也有贺照雄知道的,算得还是很对。贺照雄心中一动,暗自说道:“我为何不叫老道给我算上一卦?问问他目下的月令高低。”贺爷思索至此,遂用双手分开众人,说道:“众位兄弟哥哥们,我也算上一卦。”众人回头一看是贺爷,俱都说道:“少当家的来啦,您算算卦吧,这位道爷太灵啦。”贺照雄说道:“我正要算上一卦。”说着走到老道跟前,控背躬身叫道:“道爷!在下姓贺,就在此处住家,请道爷算算我的月令高低。”众人说道:“道爷,给少当家的算算吧,少当家的必然多给卦资。”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出家人指佛吃饭,赖佛穿衣,要多给卦资,贫道就沾了光了。”语毕,提起蓝布包裹,拿着卦盘,对贺爷问道:“这就是施主的宅院吗?”贺爷说道:“正是寒舍。”老道不客气,迈开大步,直奔大门走来,进了大门,向里就走,走过了东跨院,一直走到黄三太众人所在书房。贺照雄在后面紧紧跟随,看那样儿,就好像老道来过多少次一般。一看老道来到黄三太六人所住的书房,伸手拉门,就要向里走,贺爷在后面追着说道:“道爷,那是在下内眷。”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贫道冒昧了。”这才翻回头来,由原路又走到外院书房,进了书房,正面有一张八仙桌子,老道进来便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贺爷虽然心中不悦,也不能说出别的,只好自己坐在东首椅子上。

  童子献过香茶,贺爷说道:“道爷,请您看看我的掌纹,看看我的气色。”老道一摇头说道:“也不用看掌纹,也不用看气色。这几天施主你是心中有事,左右为难,有心开发朋友走又走不了,有心不叫他们走吧,又怕连累官司。花费银钱,施主不在乎,施主是大孝的人,你恐怕吓着你的老娘。打官司倒好办,你眼前大祸临门,不出三天,必有刺客前来,要杀尽你满门性命。虽有黄三太、杨香五,也不是他的敌手,张茂龙、李煜等也是不行,贺施主与濮德勇更是不行。”贺照雄闻听就是一怔,算卦为何连名姓都知道呢?遂问道:“道爷你贵姓高名?哪座观宇当家?”老道说道:“施主,我不用说名姓。我有几个小徒儿,他们倒有一点名誉。”贺爷说道:“贵高徒都是哪位呀?”道爷说道:“大弟子还小呢,今年八十七岁。”贺照雄闻听一怔,老道五绺墨髯,红嘴唇,娃娃脸,四五十岁的样了,为何有八十多岁的徒弟?遂问道:“叫什么名字呢?”道爷说道:“震三山辖五岳大头鬼王鬼见愁,水面有个别号叫赶浪无丝夏侯商元;二徒弟复姓诸葛,双名山真,人称铁牌道人聋哑仙师;三徒弟,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人称他神镖将,姓胜名英字叫子川;四徒弟千佛山真武顶庙里出家,法名叫弼昆,人称他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我松竹观又收了两个小道童儿,五徒弟叫飞天玉虎蒋伯芳;六徒弟也是个小孩子,叫海底捞月叶伯云。”贺照雄闻听,赶紧站起身躯,提大氅双膝跪倒,叫道:“师祖父在上,晚生给师祖磕头。”道爷说道:“吾出家人不敢高攀。”贺照雄说道:“师祖父,十三省总镖头胜英,那是我的老恩师。”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我早巳知道你是胜英的门下,又见你血心交友,黄三太他要真是抢夺,吾就将他们办了。最可恨的蒋伯芳,气高性傲,误伤恶奴的性命,打伤焦公子,尤不当抢去白龙驹,大庙场之上,千人瞧万人看,将假作真。蒋伯芳是你五师叔,他将来必得栽筋斗,作硬瘪子。这个事情发现时候,我正在庙上摆摊呢,一见打抱不平,救秀才之妻,我就将卦摊收了,便暗看黄三太,他虽然年轻,倒有侠肝义胆,又见你交友纯挚,黄三太等他们六个人俱都藏在你的家里。吾这几天晚上不在焦宅,便在你家,一举一动,探听消息。我都探听明白,真要是你家里窝藏大盗,你就是胜英的徒弟,我也不能相救你们几人。现在焦公子有一个教师姓王名七,此人遍地搬动是非,他请出来一个和尚,今明后三天之内,必到你家中前来行刺。你弟兄不是僧人的敌手,此和尚有金钟罩铁布衫之工夫,有万夫不当之勇,我特来护庇你一门良善,你不是胜英的徒弟,吾也前来搭救。”贺照雄说道:“求师父大发慈悲吧。”又叫童子:“去,将黄三爷等,由内书房请出来。”

  工夫不大,书童将黄三太等七位请到书房里。七位进了书房,贺照雄用手指着老道说道:“黄三哥认识这位道爷吗?这是咱们师祖父。”黄三太就要过去行礼,贾明说:“且慢,且慢。”金头虎遂向道爷说道:“老道,我师傅胡子都白啦,我大师伯在台湾盗过张奇善的宝刀,解过重围;在莲花湖用铁弹打碎了彩莲灯,将球含在口内运用气功;在群英会举过石香池子,绕聚义厅一周,气不喘促,面不改色。你要是我师祖,必然比我师大爷高明,你总得献两手艺给我们看看。”贺照雄、黄三太说道:“师祖你多担待。”老道微笑说道:“岂敢。”又向茂龙、银龙二人说道:“你们在双龙山栅栏门里,被林士佩百十余贼人三面包围,你们四个人出不来大门,忽有人将铁锁割断,可有此事?割铁锁的那便是贫道。”银龙、茂龙二人闻听,这才谢过救命之恩。老道说:“贺施主,你教童子到后花园,把东面翠竹林的石堆上石子,取来茶碗大的一块,再将不成材料的木板取一块来,要几分厚的。”贺照雄、萧银龙等暗中说道:“连后花园子乱石在那儿都探明白了。”工夫不大,童子将石块、废木板取来,这块木板有七八分厚,一尺来宽,石子有茶杯大小。艾道爷叫道:“众位!我可不应当这么样,你们看。”说着将石头托在左手心,右手指起来,一拍左手心的石头,张手一看,石头已成碎块。这一招为棉沙掌,是软中硬的工夫,如击石法,重手法若击石,非得石头放在地下硬东西上;这一招儿将石头放在手心上,全是软的,所以最难。又将木板拿过来,左手拿着木板,右手指一划,将木板划成一条儿。这就叫击石如粉,划木如泉。用手划木板如划水,所以叫作划木如泉。金头虎一吐舌头说道:“我的妈,我的姥姥,我磕头,这是我师祖父。”大伙这才跪倒磕头。老道打稽首相还,遂说道:“贫道是前来保护你们一门良善,刺客来俩都不要紧,你们只管放心。”贺照雄说道:“师祖父,你吃斋还是吃荤?”艾道爷说道:“我吃素的。要有瓜果梨桃也行,无有鲜货,就给我熬半碗稻米粥足矣。你们吃饭随便用荤。”艾道爷是世外高人,概不计较别人吃荤吃素。工夫不大,将饭菜备齐,虽然艾道爷不计较,大伙也不敢放肆,草草的喝了几杯,一霎时杯盘狼藉,黄三太等仍旧归后客厅。道爷见书架上放着棋子,遂说道:“照雄,咱们爷俩下盘棋如何?”贺照雄遂叫童子取过棋盘来,摆好棋局。

  贺照雄与艾道爷下着棋,艾道爷说一声:“无量佛,刺客来了。”照雄问道:“刺客在哪里?”道爷说道:“现在北桥口。”照雄问道:“师祖何以知之?”艾道爷说道:“犬守夜,鸡司晨。我比你们听得远。你到大门道迎着他,我在二门道藏着。”贺照雄由院中出来,果然来了一个陀头和尚,一条铁扁担,担着两个铁钟,这一担子足有七八百斤,铁钟铮光明亮,直奔贺宅而来,来到门前一晃悠身躯,铁钟震动,咚咚乱响。贺照雄早先虽未见过,常听说过,此和尚在杭州府化缘。贺照雄遂叫门公:“给拿五百钱吧。”老家人取出五百钱来,说道:“老当家的,这是五百钱,你替我们当家的烧股香。”和尚接过钱来,向皮兜里一装,口念:“阿弥陀佛,真是人旺财旺。”和尚就募化贺爷一家,转身形就走。贺爷回到二道院,艾道爷说道:“照雄,你看见和尚的情形没有?”爷儿俩遂又回到书房,仍然着棋。掌灯之后,艾道爷说道:“你告诉阖宅老少,早早安歇,定更一过,前后都要熄灯安歇,咱们爷儿俩仍然着棋,外头院书房多预备蜡烛,他要来了好先奔这儿。大概善渡他是不行的,必须用恶劣手段对待于他。”爷儿俩仍然着棋。

  二更多天,艾道爷忽然说道:“照雄,刺客来了。”贺照雄问道:“现在何处?”艾道爷说道:“现在西跨院西房上呢。”贺照雄叫道:“师祖父,你怎么知道他在房上呢?”艾道爷说道:“我听出蹑足潜踪的声音来啦。”语毕,道爷将宝剑背在背后,衣裳襟向前后一掖,叫道:“照雄!你告诉三太他们,我三天两日不回来,不要挂念贫道,贫道万无差错。善渡不行,我必用恶渡之法。我要伤了和尚,焦公子以武力不行,他必然要动势力,我在府县衙门先给你安置安置。我绝无差错,不要惦念我。”说完,一掀帘笼,一晃身躯,一道电光相似,再看艾道爷,踪影皆无。欲知贺照雄阖家性命如何,请看第六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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