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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 作者:惊鸿

第36章 :女儿,女儿

  “还是走下水道吧,”果冻扭开手电,在自己的膝头摊开地图,“这里,从这里再往东绕过五六百米的样子,有一个井口离注射室很近。”

  我转头去看蔡庸,蔡庸的五官被电筒的光照出了浓重的阴影,原本就轮廓深刻的一张脸透着不怒自威的味道,像一个即将冲锋陷阵的武将,眉眼之间全是凛冽的气息。他的视线在地图上扫视良久,两道眉毛却越皱越紧。

  “你怎么看?”我问他。要说身手,周均果冻都不会差太多,但是要说对付RC的经验,却都无法和蔡庸相提并论。

  “医院只是医院,”蔡庸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这些人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医院的人都跑空了,岛上也没有什么人了,外面又有他们雇来的人彻夜巡逻,应该不会再费那个心力去做更多的防护。”

  “你是说……”

  蔡庸点点头,“这里只是医院,一般的医院只会在大门口、接待大厅、走廊这样的地方安装必要的监控设备。这些后来的人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进一步的改造,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从地面靠近应该是可行的。走地下的话耽误的时间太久,反而对我们不利。”

  果冻和周均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蔡庸爬上井口,悄无声息地移开井盖,狸猫般窜了上去,双手按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情况,然后伸手把我拽了上去。

  我们的头顶上是压得低低的云层,风里带着海上潮湿的腥气,越来越急。我跟在蔡庸的背后,学着他的样子猫着腰钻进了人行道旁边的灌木丛,然后借着灌木丛的阴影悄悄地朝着门厅左侧的园圃窜了过去。疾风撕扯着头顶的枝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周围的温度也仿佛骤然间降低了若干度。恍惚间竟让我想起了孩子出生的那一夜,同样的疾风骤雨,同样危险的处境,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我们是被追逐的对象。

  “能听到吗?”蔡庸做着口型问我。

  狂风撕扯着树枝的声音、没有关好的窗户拍打着窗框的声音、某个没有来得及关闭的仪器发出的嘀嘀的声音,然后……是电梯门合拢时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我的心头猛然一紧,自己都听到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听到了什么声音?”蔡庸的表情有点担心。

  心头莫名悸动,像有一只无形的手骤然间攥紧了我的心脏,紧到疼痛的程度。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耳畔除了砰通砰通的震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熟悉到令人想哭。我还来不及回忆起同样的情形曾在何时出现过,一幅陌生的图画已在脑海中缓缓展开:我的面前出现了一面银色的镜子,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的光泽,暖色的灯光自头顶洒落下来,却也无法让这金属的颜色变得温暖起来。一道纤细的金属管道横过视线,被同样粗细的抓手固定在了银色的镜面上。视线上移,我看到一排整齐的白色按钮,每一个按钮上面都写着一个红色的阿拉伯数字。再向上,小小的电子屏幕上是一个不断闪动的向下标示的箭头。

  很明显,看到这一切的人正在一部向下方运行的电梯里。

  视线移回到视线的正前方,我从那镜子般光亮的内壁上看到了几张模糊的脸。电梯里应该是有好几个人,可是我的视线却全部集中在了离我最近的那张小小的面孔上。天使般美丽的脸孔,皮肤的颜色略显苍白,冰蓝色的眼瞳仿佛透过面前的金属墙壁一直看到了远处,透着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懵懂的忧伤气息。

  时隔两年半之后,我再一次看到了我的女儿。

  她和刚出生时的样子不一样了,脸颊没有那么饱满了,淡色的嘴唇下面是一个略显尖巧的下颌,眉眼之间的神色也不复当日的活泼。我想起阿寻那一副总是笑嘻嘻的顽皮表情,心如刀绞。

  “海伦?”身后有女人的声音淡淡问道,“在想什么?不喜欢这里吗?”

  镜子里的海伦轻轻摇头,喃喃说道:“腿。”

  “腿?”海伦的视线转向自己的身后,我看到了穿着黑色裤装的夜翎,夜翎脸上流露出不解的表情,“总是说腿,你到底在想谁的腿?”

  海伦漂亮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小嘴扁扁的,像是想哭却又强忍着不肯哭出来似的,“腿……掀开裙子就看到啦。”

  “哦?”夜翎还是没明白。

  电梯叮的一声停了下来,金属门无声地滑开,露出空无一人的走廊。没有窗,只有苍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空荡荡的走廊里,连呼吸都仿佛带着回声。这样的画面总是和冷漠、死、鲜血、解剖等等不祥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令人本能地感到既恐惧又厌恶。

  画面停止了摇晃,似乎海伦的脚步停了下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就听夜翎的声音十分无奈地叹气说:“海伦,你出来之前答应过我不会捣乱的……”

  黑暗持续,耳畔的声音却慢慢变得不同。狂风撕扯着树枝的声音混合着远处大海的咆哮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我睁开眼,四周围黑黢黢的,原本灯火闪亮的医院大楼此时此刻竟然变得一团漆黑。我们的藏身之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蔡庸探头朝外看了看,十分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突然间停电了呢?”

  我还在想刚才夜翎说的那句话:你出来之前答应过我不会捣乱的。这是什么意思?停电的事是海伦做的?

  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蔡庸拉了我一把,“咱们快走,停电的话,里面的人很有可能会出来。”

  顾不得多想,我连忙跟着蔡庸一溜儿小跑回了下水井里。果冻和周均正等得着急,看到我们回来,周均长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就停电了,还以为是你们俩干的。”

  蔡庸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从错开一丝缝隙的井口望出去,静悄悄的接待厅里闪过一道光线,像是电筒一类的照明工具。几分钟之后,接待厅的大门打开,几个人影鱼贯而出。

  “你们三个回五月旅馆,”蔡庸低声嘱咐我们,“我跟着看看他们在哪儿落脚。”

  “我和你一起去。”周均忙说,“我在部队的时候也是专门摸哨的。”

  “不用,”蔡庸断然拒绝,“这些人本身恐怕就不好对付,而且还有那些巡逻的RC的人,人多了更不安全。”

  其实我想去,我想停留在能听到海伦说话的距离之内,想听到她说在想那双腿……那个稚嫩的小声音对我而言犹如天籁。但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我越是要冷静下来,如果再一次眼睁睁地错失了机会……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受得住。在我们的人当中,只有蔡庸熟悉RC的行动模式,他的安排是正确的。

  几分钟之后,那些人影走出了我们的视线。蔡庸小心地挪开井盖,无声无息地钻了出去,眨眼之间就融进了黑暗之中。

  我们还没有赶回五月旅馆,瓢泼大雨就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一时间,下水道里到处都是哗啦啦的水声。间或一声雷响,整个小岛都仿佛跟着颤抖了起来,即使躲在地面之下,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场大暴雨的浩大声势。

  “什么鬼地方!”快到五月旅馆的时候,周均被街角转弯处的排水管泄下来的雨水淋了个透湿,立刻低声抱怨了起来,“来了这么些天了就没见过一个好天气。”

  的确如此,从我们一脚踏进卡格尔镇,天就总是阴沉着,厚厚的云层棉被似的捂在我们的头顶。我想起迦南所说的那一场即将来临的大灾难,心中惴惴不安。

  “别想那么多,”果冻伸手把我拉进了地下室,转身盖好了入口处的那块地砖,“等蔡庸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咱们就动手抢人。到时候兵分两路,你带孩子坐备用汽艇回镇上,我们把人引到公共海滩去,蔡庸不是已经跟那个走私头子定好了的?”

  没错,备用汽艇。就在旅馆老板海边别墅的地下,还藏着一处玄机。顺着下水道往海边的方向走,还藏着一艘小船。蔡庸说,旅馆老板的老婆孩子就是通过这里的小船逃回镇上的。原本藏着两艘,现在就只剩下了一艘救命船。白天的时候迦南说起救援船的事,我心里也曾有过一刹那的动摇,但是这种动摇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抢到人之后,就算我和女儿可以顺水路跑,蔡庸他们三个人却绝对没有可能一路游回镇上去。

  我不能拿他们的命去做善事。

  “如果情况紧急,”我再一次叮嘱他们,“你们一定要开船离开,我和女儿可以游回镇上,我们的水性都非常好。”一开始我这样说的时候,他们还大惊小怪地挖苦我。后来说得多了,又见我态度坚持,不像在开玩笑,这几个大男人才半真半假地答应了下来。

  十点钟的时候蔡庸回来了,他的身上也都淋透了,不过看神色却是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展。匆匆跑到盥洗室换了干衣服出来,蔡庸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展开了地图示意我们看。

  “这里,”蔡庸指了指医院附近的一个点,“这些人都进了这幢房子,客厅的前后两个门都有RC的人把守,应该是不会错的了。”他手指的是两条街外一处位于拐角的庭院,从地图上看距离医院并不远。

  “这一带住的都是有钱人,而且医院的医生有很多都住这附近。”蔡庸用手指敲了敲地图,自言自语般说道,“据说混乱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究竟是单纯抢劫还是有目的地将这一区清空?”

  “你怀疑什么呢?”周均不解。

  蔡庸摇了摇头,“只是怀疑,明天我抽空去找一趟迦南先生吧,看样子他对这岛上的情况非常熟悉。我想知道他们选中这座宅子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还是我去吧。” 我微微叹了口气,这也许是一个能让我和迦南重新和好的机会呢。不管怎么说,他对于我都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我不想和他之间留有什么隔阂。

  果冻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没事,”我笑了笑,心情也松弛了下来。

  果冻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大男人,但是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十分的细心,“晚上用不用轮流过去盯着?”

  蔡庸摇摇头,“他们在这个岛上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没有必要偷偷摸摸昼伏夜出地活动。我想他们有所行动的话,应该不会刻意安排在夜里,再说,咱们也需要充足的休息。”合上手里的地图,蔡庸抬起头冲着头顶的空气重重挥出一拳,“从昨晚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已经知道了目标人物的落脚点,而且岛上的情况也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个进度已经很令我惊喜了,加油吧,兄弟们!”

  我们不觉相视一笑,心中有豪气油然而生。

  转天凌晨,还不到四点钟大家就都醒了,简单地吃过早餐就开始分头行动。蔡庸带着周均去别墅门前蹲点——说到蹲点这个任务的时候,我真的很想跟周均调换一下。因为果冻也认识迦南,他们两个去找迦南了解情况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的提议被蔡庸一口否决了。

  “蹲点可是个需要头脑冷静的活儿,”蔡庸懒洋洋地叼着一根牙签,语气却强硬得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回头你看见你家宝贝,要发疯往外冲可怎么好?”

  不……会吧?

  “还是我去吧,”周均乐了,“我原来在部队的时候就专干摸哨,技术绝对过硬,你就放心吧。”

  “就这么定了。”果冻想了想又说,“要不这样吧,我和殷茉打听清楚之后过去和你们会合。真要行动的话,我们也需要熟悉一下那里的地形啊。”

  蔡庸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午我和周均盯着,下午果冻盯着。”

  “我呢?”我不甘心地追问。

  蔡庸指了指头顶,“天黑之后我和你一起行动,果冻和周均打掩护。”

  “行。”果冻十分干脆地答应了一声,转头问我,“现在去找迦南?”

  现在……就现在吧,一旦和自己的朋友闹了什么别扭,时间越是拖得久,就越是难以和好。这事我有经验,比如习芸,比如当初我和她对深海的那点心事,因为她的部分记忆被深海抹掉,所以我一直没有对她说过什么。但是后来再见了面,才发现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要命的是,到了这时候,纵然我想说也说不得了。

  和迦南,我并不想折腾到这种地步。

  巡逻的人把我们带进休息区的时候,迦南正和乔恩、库普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商议什么事儿。乔恩最先看见我们,冲着迦南做了个手势,迦南回过头,双眼蓦地一亮。

  “殷茉?!你们怎么来了?”

  我心里一根莫名其妙就绷紧的神经在看到他眼里那一抹亮光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松弛了下来。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觉得再见迦南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的事。

  “迦南!”我走过去再自然不过地伸开手臂拥抱了他一下。就算此刻的他不再像以往那么单纯可爱,眼睛里不再有少年般青涩而别扭的神色又怎么样呢?在我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人是他,把我送回家的人还是他。他是我的同伴,我的家人,我的兄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我松开他的手臂,稍稍退后一步,迦南脸上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我的样子仿佛在问我:不生气了?

  是啊,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当这个别扭的孩子好不容易长大,开始学着用责任心去对待身边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我怎么可以因为这样的优点而怪罪他?

  “有事来问你的,”心中释然,我也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富人区的情况你了解吗?”

  迦南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你还是找到了?”

  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的打算是安置好这些人,然后……”迦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神情略显窘迫。

  “这样分头行动也许对我们都合适,”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对此耿耿于怀,但是现在,我真的不在意了,“你不是说一场大风暴正在酝酿中?也许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迦南从长裤的口袋里摸出几张折起来的白纸递了过来,“我想这些都是你需要的。”

  那幢别墅的内部结构图、房屋所在地段的下水道分布图和街道的线路图。我和果冻对视一眼,彼此都是一阵心跳,这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宝贝啊。

  “你们需要尽快摸清地形,”迦南微叹,“但是在行动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我点点头,离开的时候我又问:“夜族人知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迦南失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你们……”

  “这么说吧,我们没有武器,而且在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有战斗力的青壮年估计十有八九都被他们处理掉了,剩下的这些妇孺……他们压根也没有看在眼里。另外,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估计是很重要的事。他们带上岛来的人手有限,即便雇佣了当地人中的一些败类,也不足以让他们沿着整个岛的水循环系统进行地毯式的排查。我想,他们也认为我们对他们不具备威胁性,所以暂时我们是安全的。不过,这种情况恐怕不会持续很久。”

  “你是说……”

  迦南冲着身后挑了挑大拇指,“我们是漏网之鱼,而哈勃拉人则是他们想要接近的目标,一旦他们知道我们已经结盟,恐怕……”

  我从迦南的肩头望过去,乔恩正带着一抹沉思的神色静静地注视着我们这边的动静,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烛光昏弱的背景之上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迦南的视线顺着我的方向看了过去,又轻笑着收了回来,“有位诗人是怎么说的来着?你以为自己身陷地狱,地狱之门却还远不曾开启。”

  “殷茉,其实一切都还不曾开始呢。”

  井盖挪开一条缝隙,雨后清凉的空气立刻冲散了下水井里浑浊难闻的气息。果冻小心翼翼地将井盖挪到了一旁的草地上,狸猫般动作轻快地跳了上去,他四下里扫视了一圈之后,伸手把我拽了上去。

  这一带都是结构差不多的别墅,大多都是灰墙红瓦,衬着周围绿油油的草坪,看上去整洁又漂亮。只是,草坪上没有嬉戏的孩童,厨房敞开的窗户里没有忙碌着的主妇,街道上也没有散步的行人,除了几只游荡的野狗,到处都空荡荡的,衬着头顶的阴云,简直就像恐怖片里那些遭了灾的小镇子。

  果冻拉着我穿过灌木丛,蹑手蹑脚地摸进了这幢房子的后厨,门锁是坏的,很显然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推开厨房的门,一眼便看到满地都是餐具的碎片,橱柜的门也都敞开着,估计值钱的摆设都被人拿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房主自己拿走的,据说这一个区的居民是最先开始撤离的。顺着楼梯爬上二楼,从起居室的窗口望出去,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正从街道斜对面的那幢房子里走出来。他的肩上扛着一支枪,腰带上还别着枪套,利落的短靴和夹克,一副可以随时上战场的架势。他走到院子里回过头喊了一句什么,不多时又有两个装束差不多的男人跑了出来,跟在这个骂骂咧咧的大胡子的身后一起离开了。

  “RC的人。”果冻小声说,“蔡庸说一共有十到十二个人。”

  “这么少?”

  “他们主要是跟着那几个头头,在这里制造混乱的都是他们在当地雇来的流氓无赖,不过,那些人的枪也是从他们这里拿到的。”说到这里,果冻的声音里微微透出几分疑惑,“这么多的武器,他们是怎么运到岛上的呢?”

  这些人可以从海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运上来,只要他们愿意。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忽然就有些疑惑起来,月族人处心积虑地利用了海啸制造混乱,可是一眨眼岛上的控制者却变成了夜鲨和他的手下……这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样的玄机呢?除了迦南之外,那些跑到这里来打前哨的月族人都去了哪里?而且,迦南说的一直都是“我”而不是“我们”,就是说他对下水道里的那些人做的事完全是自作主张,他和月族的长老们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难道他又一次逃出来了?

  “看,”果冻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回来了。”

  抬头看时,一辆黑色的沃尔沃正缓缓停在了别墅的门前。车门打开,最先下车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裤装,短短的卷发,和我昨夜透过海伦的双眼看到的形象一模一样。她弯下腰,拉住从车里伸出来的一只小小的手,然后,淡蓝色的裙摆闪了闪,一个浅色头发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下了车。

  我又一次屏住了呼吸。

  海伦松开了夜翎的手,朝着别墅的方向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了下来。跟在她身旁的夜翎俯下身小声地询问着什么,海伦没有回答,只是带着疑惑的神态开始四下张望。在分别了两年多之后,我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脸,她比电梯里看到的样子稍微多了些生气,轮廓精致的小脸上,那双迷人的眼睛依然是清澈的冰蓝色,和阿寻完全不同。

  我死命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果冻的手伸过来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那不光是安慰的意思,更是对我的警告。还不到行动的时候,还远不到行动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拉着夜翎的手慢慢地消失在了门后。

  “海伦,这里有刚做好的点心,要不要?”

  “怎么不说话呢?海伦?你是不是还在生安东的气?他只是替你检查身体,他是大夫啊,你忘了吗?”

  “在想什么?”夜翎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格外的耐心。

  “腿。”这个是海伦稚嫩的声音。

  “什么腿?”夜翎不解,声音里微带笑意,“总是说腿,你看你和我都有腿啊。”

  “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我们在水里没有腿,他们两个在水里也有的。”

  “你说的是谁?”夜翎的声音里带着好笑的意味,像一个耐心的母亲在倾听孩子异想天开的胡言乱语。这种感觉几乎逼得我发疯,她一个强盗,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对我的孩子说话?!

  “我不想跟你说了。”

  “好吧,那你要不要吃点点心?艾米给你加了好多杏仁哦……”

  ……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女儿喜欢吃杏仁,我甚至来不及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就已经失去了她。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是记得我的,她记得我和阿寻长着和她的身体结构完全不同的两条腿,我想她也一定记得我们的脸。

  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我要把脑海里那幅平面图和眼前这幢房屋对应起来。这幢房屋二楼的起居室还有一道楼梯通往楼下的花园,庭院里有树,站在路上是完全看不到的。从迦南提供的资料上看,每天只有这段时间家里的人最少,夜鲨和安东都要在晚餐的时间回来。也就是说,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段就是每天喝下午茶的时间。房间里除了夜翎和海伦,就只有一个做杂物的女佣人艾米,RC的人基本上都集中在庭院或门厅里。如果我们在这个时段发起行动,RC会是我们最大的障碍。

  “咱们回去,”果冻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不能和那个叫夜鲨的人碰上,那人的耳朵比你的还厉害。”

  说到耳朵,我记得安东曾经说过,我和他们的区别在于我的耳朵受我自己意志的控制,而他们的耳朵,却是被动地接收着来自外界的各种声音。这也是我胆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最主要的原因:只要我们将自己融进这个岛的背景声音里,比如说海浪、风、游荡的动物……这些混合起来的声音里,不要发出太过突兀的声音,他们就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我跟着果冻悄悄离开了窗口,顺着原路摸了出来。墨一般的乌云压得比刚才更低,阴沉沉的天色似乎在酝酿着另外一场大暴雨。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迦南所说的有关海啸的话,转头望望果冻,他的眉头也皱着,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刚刚迈下台阶,草坪对面的灌木丛里就有一只灰色的大狗呼地一下窜了出来,看样子是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到了。这是一只体格健壮的牧羊犬,也许是撤离的时候被主人丢弃了,它看上去脏兮兮的,身上沾着不少脏污,毛都凝成了一缕一缕的。那狗恶狠狠地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转头从身后叼起一块什么东西,飞快地沿着灌木丛跑开了。

  我抓住了果冻的袖子,怀疑自己眼花了,“它叼的是……”

  “别怕。”果冻拉住了我的手,紧紧攥住,“这些流浪狗到处乱钻……”

  从他手上传来的温度适度地安抚了我心里过度的震惊。是的,是震惊而不是害怕。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这样的奇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叼着一只人手大模大样地从我的面前跑过去……没错,就是人的手,而且是女人的手,指甲上甚至还涂着玫瑰色的蔻丹。

  胃里有什么东西直往上翻,后背却凉飕飕的。即使跟在果冻的身后钻进了下水井,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

  “这一带是富人区,而且他们就住在这里。”果冻小心地合拢了我们头顶的井盖,一样的黑暗和腐臭的味道,可是带给我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我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果冻的袖子,怎么劝说自己也无法放开。

  “所以,有尸体的话也都被收拾过了。”

  “收拾……是什么意思?”

  果冻沉默片刻,又一次拉住了我的手,“殷茉,你忘记迦南说的话了吗?这里是地狱的第二层,上面才是第一层。”

  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那只涂着玫瑰色蔻丹的手,第一层的地狱……就是这个意思吗?

  “咱们没有去另外的几个区,据说……”果冻紧了紧我的手,有点说不下去的样子。我想起刚才那只野狗的一双眼睛,不寒而栗,尤其想到那样的场景居然离我的女儿那么近……恐怖的感觉便被一种更加深层的恶心的感觉所取代。

  “我要把她带走,”我做了两个深呼吸,污浊的空气令反胃的感觉更加强烈,“我受不了了。”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果冻安慰我,“我也觉得拖得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是不利,不过,我们还需要迦南的帮忙。”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几个人绝对不能分开,”果冻的视线从蔡庸脸上移到了周均的脸上,然后在我的脸上略一停顿又回到了蔡庸的脸上,“我们人少,光是那些RC的人就很难对付。”

  蔡庸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而且再拖下去我怕……”果冻皱眉。

  “我去找迦南先生谈一谈,”蔡庸截住了他的话,显然他已经明白了果冻话里的意思。他看看周均再看看我,咧嘴一笑,又说:“做好准备,但是别紧张,就算今天晚上要行动,这也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先睡一会儿吧。”

  眼前晃来晃去都是那只手,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翻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太乱的原因,我做梦也做得颠三倒四的,一会儿是从眼前飞掠而过的海底礁石,一会儿又是海伦那张略显忧郁的精致的小脸。到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模糊成了一片动荡的海水,深深浅浅的蓝,无边无际。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平时吃晚饭时间了,周均还在睡,果冻却靠在墙角用一块绒布擦拭着自己的枪。我头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模糊了黑夜与白天的界线,耳畔却有种奇怪的轰鸣,片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是海上又起了风浪。

  我坐了起来,一边揉着压酸了的胳膊一边问果冻,“老蔡呢?”

  “回来一趟,又出去了。”果冻把枪收了起来,又开始擦藏在靴筒里的匕首,“他和迦南约好了,七点钟动手。”

  “迦南怎么说?”

  “迦南说这些人每天都有很长时间泡在医院里,很有可能是在那里进行某项重要的试验。他们会派人去医院放一把火,把那个叫夜鲨的人引到医院去,然后咱们冲进别墅去抢人。”

  “就这么简单?”

  “方法很老是吧?”果冻笑了,“说不定会很有用呢。如果只剩下RC的人,连我都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是大问题,”我给他泼冷水,“今天那个女人也是个厉害角色,千万不要轻敌。”

  果冻冲着腿边一把样式奇特的枪努了努嘴,“有这个呢,一枪放过去,就算你是金刚也得给我趴下。”

  “麻醉枪?”我惊讶,不记得什么时候买过这样的东西啊,“哪儿来的?”

  “迦南给的。”果冻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你还不知道吧,蔡庸跟那个旅馆老板联系上了,那老头子同意今晚放船来接人。”

  “什么时候放船?”

  “不知道。”果冻摇摇头,“听迦南说,今天早些时候有两艘救援船从卡格尔镇出发,还没开出多远就沉了。”

  “沉了?”我觉得难以置信,“就算天气不好也不至于就沉了啊。”

  “谁知道呢,”果冻的表情也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就跟有海怪似的。”

  海怪两个字让我心头一动,不论是月族人还是夜族人,对人类来说可不都是海怪吗?月族人肯把岛上的控制权拱手让给夜鲨,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

  “再睡一会儿吧,”果冻劝我,“还有点儿时间。”

  我摇摇头,现在又怎么睡得着呢。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就在眼前……一想到等下要怎样冲进去,怎样把我的海伦抢出来……我的心就像装了弹簧似的跳个不停。房间里看不出天色早晚,我只能一遍一遍地看手表。

  六点一刻的时候蔡庸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我曾见过两次的神秘的哈勃拉人乔恩,另外一个是曾经给我们当过向导的大祭司的助理库普先生。

  “大家都认识,就没有必要再做介绍了,”蔡庸看起来很满意我们多了两个帮手,分配武器的时候都笑眯眯的,“周均去小船那里做接应,我和果冻打前锋,乔恩和库普负责帮我们清理埋伏在别墅周围的人。”

  我看看周均,再看看果冻,似乎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出发吧。”

  那把火果然在约定好的时间烧了起来,药房里多的是酒精一类的东西,因此一烧起来立刻就映红了半边天,从悄悄掀起的井盖望出去,整个路面都是红的。几分钟之后,我曾经看到过的那辆黑色的沃尔沃驶出别墅,疯了似的朝着医院的方向冲了过去。

  炙红的火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其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声势惊人。有了这样的一重干扰,我甚至无法分辨出对面的别墅里究竟有几个人,只听到电话铃在响,很多人的脚步声跑来跑去,房门被打开又用力关上的声音……这么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乔恩和库普最先爬上了地面,然后是蔡庸、果冻和我。当我们跑过马路的时候,别墅里传来了第一声枪响,随即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踉踉跄跄地穿过了灯光昏暗的门厅,从台阶上栽倒下来不动了。与此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穿过了草坪周围低矮的树丛,沿着别墅的侧面包抄了过去,从身材来推测,这个人应该是乔恩。

  “我走正门,你和果冻走侧门上二楼。”蔡庸十分简洁地给我们下达命令,然后猫着腰朝正门冲了过去。

  果冻带着我沿着二楼花园里的那道楼梯直接冲上了二楼,灯亮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惊慌失措地缩在屋角。库普从正厅的楼梯冲了上来,看见那个女人便走过去用那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跟她交谈了起来。他提问,那个女人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翻来覆去就只有同样的一句话。

  “她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库普冲我们摊开手,满脸都是伤脑筋的表情,“她是这家的女佣人,主人撤离的时候没有带她走,后来的人她都不认识。”

  顾不上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佣人,我和果冻开始挨个房间找人,二楼的起居室和书房都空无一人。冲到楼上,几间卧室的房门居然都敞开着,床上凌乱不堪地堆着衣物,但是……没有人。我从一间卧室冲进另外一间卧室,门后、床下、衣柜里、盥洗室、甚至连浴缸里都细细搜过,真的没有人。

  “殷小姐!殷小姐!”库普气喘吁吁地顺着楼梯爬了上来,“那个女佣人说,家里的人刚刚离开。”

  我手里抱着一捧孩子的衣服,转身望着他,“刚离开?”

  “对。”库普点头。

  我和果冻对视了一眼,一瞬间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那辆黑色的沃尔沃!

  我扔下手里的衣服,疯了似的往外冲,身后,果冻的脚步声迅速跟了上来。

  在我的记忆中,我还从来不曾跑得这么快。眼前的画面一直在剧烈地晃动着,楼梯、木质扶手上方颜色艳丽的油画、楼梯下面那块海星图案的地毯、玻璃门外被大火染红了的夜空……

  视线的远处,巨大的火舌舔舐着暗色的建筑,像夜空下凭空冒出来的一头怪兽,正遵循着可怕的节奏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我眼前的世界。还隔着老远,灼热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眼睛也被熏得几乎睁不开。似乎有什么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喊着我,“茉茉!茉茉!”可是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听着,却分不出精力去分辨那究竟是谁的声音。

  就在这一片红色的背景之上出现了一个无比诡异的黑影,一边旋转一边冉冉升起,在医院上空停留了一霎,便以一种无比嘲弄的姿态飞向了远方,而螺旋桨的轰鸣声直到这时才无比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架直升飞机消失在了远处墨一般黑浓的夜色里,暗藏在心底里的那团烈火终于被铺天盖地的绝望所取代。

  我跪倒在滚烫的街道上,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了半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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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七国之乱倾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