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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二部 抗战时期 第十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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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十一部分

 第126章 离开山林

 
  在树林深处的仙人柱里,无心见到了蓬头垢面的马老爷。
 
  马老爷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到了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手里端着伊凡给他的小茶缸,他舒舒服服的偎在火塘旁边,丝毫不肯委屈了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冷不丁的见无心回来了,他欢乐至极,险些把一缸子热茶全泼到了火塘里。拿出笼络伊凡的手段,他把无心拽到身边嘘寒问暖。听闻自己的敌人全在地堡里上了西天,他快活得仰天长笑,对着仙人柱顶端的圆孔好一串哈哈哈,震得仙人柱外的小鸟都飞走了。
 
  无心已经把马老爷的底细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冷眼旁观,就感觉马老爷嘴脸丑恶,不堪入目。但还是那句老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横竖已经走到今天这步了,不差最后一段路途。
 
  赛维打湿了一条大手帕,扳着无心的脑袋给他擦了把脸。擦着擦着忽然停了动作,歪着脑袋细看:“鼻子里面塞了什么?”WWW、xiAoshuotxt.net
 
  无心堵住一边鼻孔,用力向外出气,结果喷出了一只小棉花球。将另外一只鼻孔里的小棉花球也喷到火塘里了,他颇为尴尬的望着面前众人发笑。胜伊好奇的蹲在火塘对面:“你堵着鼻子干什么?不憋得慌?”
 
  无心讪讪的没有回答——他是把堵在鼻孔里的棉球给忘了。
 
  幸而大家都不在意。赛维问胜伊:“伊凡给你的驯鹿奶呢?别小气,拿出来给他喝点!”
 
  伊凡钻出仙人柱,从外面端回一只小铁盆。铁盆里是他用驯鹿奶冻成的冰激凌,虽然看起来和冰激凌毫无关系。铁盆放在火塘上燎了燎,赛维抄起一把匕首,把盆中的奶冰扎了个稀碎。而马老爷见无心已经拿着勺子吃起冻鹿奶了,便用长长的小手指甲敲了敲茶缸,开口说道:“明天,我们就可以下山去了。”
 
  转动脑袋环视了面前的晚辈们,马老爷含着笑容,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香川他们一完蛋,导致了个什么局面呢?”
 
  马老爷顿了顿,对于无人回答的情形也很满意。伸出巴掌展开枯瘦的五指,他继续说道:“四个字,死无对证!”
 
  津津有味的喝了一口热茶,他悠悠的道:“宝藏,巫师,诅咒,灵魂……日本人对此很感兴趣啊,稻叶大将最感兴趣啊!可是他们的人都死了,只有我们活着。你说,日本人敢轻易杀了我吗?”
 
  所有人都摇了头。
 
  马老爷点了点头:“你们听好了,做人哪,最要紧的就是要有价值。有价值,就有发言权,就能做文章!”
 
  赛维迟疑着说道:“爸爸,可是到了北京之后,我们的文章迟早会有结尾的一天……”
 
  马老爷微笑着摆了摆手:“我们不能让它结尾。文章只是个幌子,让日本人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有了时间,就有活路。天下之大,只要我们肯隐姓埋名,哪里不能去?爸爸这些天已经盘算出大概的眉目了。你们放心,等着瞧好吧!”
 
  然后他转向无心,莞尔一笑:“辛苦你了,你是我们的恩人啊!”
 
  无心嘴上一圈奶渍,舌头也冻麻木了,有心谦逊几句,又不是很想理睬马老爷。幸好赛维跪到他的后方,伸手一勒他的脖子。他趁势向后一仰,借着玩笑含糊过去了。
 
  赛维一直勒着无心,不是勒脖子,就是勒手臂,总之是一刻都不肯放松。胜伊出了仙人柱,骑着大驯鹿去找伊凡。额上带着一片白毛的大驯鹿已经和胜伊很亲近,但是胜伊天生胆小,上了鹿背便是向前一趴,双手抱着驯鹿脖子不敢放。等到驯鹿跑到了伊凡的仙人柱外停了蹄子,他不会下鹿,自己试探着倾斜身体,最后“咕咚”一声滚落到松软的白雪中。
 
  伊凡在手心里涂抹了盐,正在让他的驯鹿们舔。听说无心平安归来了,他真心实意的很喜悦,想要杀一只小驯鹿庆祝。胜伊拼命阻拦了,于是伊凡只好翻出了一大块冻硬了的熊肉。先把胜伊抱上驯鹿背,伊凡随后带着酒肉也骑上了驯鹿。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一里地远,到达仙人柱时,马老爷还在展示自己的厚黑之学,无心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便和赛维一递一句的搭着话,两人想要找机会一起溜走。偏巧伊凡及时赶到,无心和赛维听着仙人柱外的欢声笑语,当即对了个眼色,然后一窝蜂的全出去了。
 
  虽然伊凡绝不能成为马老爷的知音,但马老爷看他善良得像头怪物似的,倒是真挺喜欢他。因为明天就要下山了,马老爷无以为报,只好搜罗全身上下,把一只金壳子怀表和一尊连着金链子的、指节大的翡翠菩萨给了他。其中翡翠菩萨是贴身挂着的,水汪汪绿盈盈,还带着体温。马老爷郑重其事的告诉他:“记住,可别把它轻易送人。放到齐齐哈尔,它值一所小房。”
 
  伊凡把菩萨挂在脖子上了,挺高兴,也挺茫然:“可以用它换盐和布吗?”
 
  马老爷望着天想了想,只觉一言难尽:“算了,你仔细留着它,将来传给你的孩子吧。”
 
  伊凡玩了一会儿怀表,末了把它还给了马老爷,因为不知道要它何用。生起一堆熊熊的篝火,他开始切肉烤肉,又问无心:“巫师的灵魂,真复活了吗?”
 
  无心喝着他的烈酒,因为怕吓着他,所以只答:“活是活了,但又死了。不过你可别往山腰走,还是……不很安全。”
 
  伊凡对于鬼神素来是敬而远之,所以十分听话,绝没有登山探险的意愿。
 
  熊肉上面细细的抹了一层盐,烤到半生不熟的时候,就被伊凡送进了嘴里。在十几天的时间里,他已经和赛维相熟。赛维不爱他,不爱就不爱吧,有出息的小伙子,不该因为没被姑娘选中而愁眉苦脸。伊凡只是把最嫩的肉全给了她,她不主动对他说话,他也不搭讪。
 
  从白天闹到黑夜,夜里无心陪着酒醉的伊凡跳舞。伊凡知道他们要走了,所以格外的撒欢,东倒西歪的跳进了火堆里,幸亏无心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又拽了出来。伊凡的皮袍没有燃烧。在雪地上跺了跺脚,他继续跳。
 
  仙人柱前弥漫着浓烈的酒肉香气,直到凌晨才散。伊凡小睡片刻,清醒之后双手抓雪擦了擦脸,然后抖擞精神,把马家几人全送上了驯鹿背。领着道路下了山,他在山脚的营地里,见到了他部落里的亲人。
 
  马家众人下了驯鹿,和伊凡道了别。继续给他们做向导的人,是伊凡的朋友达西。达西是个矮墩墩的邋遢壮汉,只会讲有限的几句汉话。伊凡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他当仁不让的上了路,从山林一直向外走到了最近的屯子里。
 
  屯子里驻扎了一大队日本兵,自成一统的圈地建了兵营。达西挨过日本人的欺负,所以不肯靠近营门,只远远的指明了方向。马老爷看清楚了,转身对着达西拱手抱拳道了谢,随即昂起头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哭丧脸,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营门。
 
  赛维等人受过他的吩咐,此刻也是垂着头。营门两边的日本兵看马老爷造型奇特,满脑袋都是卷毛,就瞠目结舌的盯着他瞧。他都走到营门口了,两名日本兵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喝一声。日本兵脚边的大狼狗本来是在晒太阳打瞌睡,此刻随着士兵的暴喝也起来了,对着马老爷狂吠不止。
 
  马老爷背了双手,不抬眼皮的说了一句日本话,当即震住了兵与狗:“我是稻叶新之助大将派出的特使。我们的勘探小队在距离本屯几十里外的雪山里,遭遇了灭顶之灾。”
 
  十分钟后,他们见到了营中最有权威的犬神少佐。对于犬神少佐,马老爷依旧是面如死灰,并且不甚客气,直接要求他向天津军部发电。犬神少佐有点迷糊,因为稻叶大将是华北方面军的大将,而他犬神少佐是关东军的少佐。马老爷看出了他的迷糊,于是进一步的自报家门,沉着一张老脸自吹自擂,恨不能把自己抬到汪精卫陈公博的高度。
 
  一个小时后,犬神少佐亲自往海拉尔军部发去电报,而电报当天又转去了新京总司令部。不过一夜的工夫,犬神少佐便接到了最新军令。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时分,少佐派出营中一辆小汽车,要把马家众人直接送去海拉尔,还有一队骑兵随行做保镖。马老爷怀着满腹主意,一宿没睡。此刻在灯火照耀下,他板着脸往车里钻。一屁股在后排坐下了,他抬起头吁了口气,忽然一愣,随即扭头望向身边。
 
  身边没有人。胜伊坐上了前方的副驾驶座。赛维在车外,还没来得及往车里钻。
 
  马老爷用力眨了眨眼睛,认定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方才在汽车后视镜里,他恍惚看到了马俊杰。
 
  赛维带着一身寒气上了车,坐到后排中央。无心紧跟着也坐上了,坐上之后,他东张西望的抽了抽鼻子。
 
  赛维现在特别的爱他,一听他有动静,连忙问道:“是不是冻着了?”
 
  无心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在进入车内的一瞬间,他仿佛嗅到了一丝阴寒气息,可是车里很干净,并无异常。
 
  关严车门坐定了,他从怀里抽出了白琉璃留给他的银腰带。腰带刻着莲花纹路,通体黑得像煤。无心闲来无事,就用一块粗帆布缓缓摩擦着银腰带,想要把它擦出本来面目。他一边擦一边看了赛维一眼,赛维近来由于吃了太多的肉和油,居然胖了。不但胖了,皮肤也糙了,然而透出一层血色,反倒看着比先前的模样更生动。无心对她的要求一贯不高,因为感觉她是个刺儿头。她要真出落成了美人,非得兴风作浪不可。
 
  汽车拖着骑兵尾巴,从黑夜驶入黎明。马老爷依靠车门假寐,赛维也枕着无心的肩膀睡了。无心收起了银腰带和帆布,闭上眼睛不言不动。前方的胜伊忽然大叫一声,吓得司机一哆嗦,却是他做了个噩梦,惊着了。
 
  一行人抵达海拉尔之后,即刻登上军用飞机。没等马老爷把下一步的计谋筹划清楚,飞机已在天津东局子机场着陆。出了舱门走下舷梯,马老爷略微调整了表情,从肃杀转为惶恐。像个精神病人要发病似的,他一惊一乍的蓬着头发,莫测高深的直接去见稻叶大将了。
 
  第127章 勾魂
 
  正如马老爷的预料,稻叶大将被他玄之又玄的描述给震住了。
 
  他要发疯似的哆嗦在大将面前,神情和语气都是受过大惊吓的模样。一段地堡历险记被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然而态度是非常的认真,认真的让稻叶大将暗暗冒冷汗,几乎怀疑马老爷也被鬼魇住了,恨不能当场一把火烧了他。
 
  因为的确是死无对证了,所以稻叶大将暂时安抚住了马老爷,转而又去亲自面见了赛维胜伊以及无心。赛维和胜伊谨遵父亲的教诲,像两只绝望的病鸡崽子一样,伸着脖子驼着后背塌着肩膀,在稻叶大将面前有一句没一句的胡说八道。稻叶大将问得急了,胜伊就闭上眼睛不言语了,赛维更有一点表演的天分,瞪着眼睛对着大将发呆。
 
  大将怀疑马家的人全吓出了心病,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无心身上。据他所知,无心是个阴阳师一流的人物,想必不该害怕鬼神。可是面对面的交谈了一阵之后,大将很不舒服的闭了嘴。无心满嘴鬼话,每一句都令人毛骨悚然;问他人事,他睁着一双黑眼睛,却是一问三不知。
 
  在大将一头雾水之际,马老爷又发了话,说要回家;还说此行千头万绪,他要回家休养几日,顺便把探险经历写成报告,呈给大将。
 
  大将,由于认为自己还可以从干巴巴的马家人身上榨出些许养分,所以没有翻脸。既然不想翻脸,他便走了另一个极端,春风一样向马家众人送了暖。马老爷要回家,他就派出一辆汽车,把他眼中的四个精神病运往了北京。
 
  在从天津到北京的路上,无心坐在汽车后排的座位上,一边慢慢擦拭着手中的银腰带,一边狐疑的东张西望。
 
  汽车内总是残留着几丝地堡特有的阴寒气息,可是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却又并无鬼魂的踪影。他犯了嘀咕,又不能对旁人说,因为无凭无据,随便吓唬人也不对。
 
  赛维知道大家虽然能回北京了,但远远没到平安大吉的程度。歪着脑袋偎在无心肩膀上,她直着眼睛出了神。无心的手指很灵活,正在捏着一块粗布摩擦莲花纹路。赛维盯着他白里透红的指尖,心中茫茫然的想:“指甲修得真好。”
 
  半天过后,他们抵达了北京马宅。
 
  他们总共也只走了一个来月,可出发时是秋季,马宅还有秋菊红叶装饰着;如今顶风冒雪的回了来,进门之后便是满目苍凉。既然马老爷并没有死,那马宅的规矩就不能变;留守的上下人等一起迎接出来。管家又偷偷的告诉马老爷,说是四姨太和家里的汽车夫私奔了,除了她自己的体己钱,旁的倒是没卷走什么。
 
  马老爷点了点头,对于四姨太兴趣不大。马宅前后依旧是不缺少日本兵,后花园子则是成了一处小兵营。四面八方都是眼线,马老爷坐在书房内的写字台后,让管家去把门关上。等到管家关门回来了,马老爷把一张写满小字的信纸推到了他的面前。
 
  管家拿起信纸一瞧,脸上立时变颜变色。从马老爷手中接过铅笔,他拉把椅子坐下来,开始在纸上回应。
 
  与此同时,赛维和胜伊洗了澡换了衣裳,揽镜自照,都认为自己很需要一番修饰。胜伊嫌天冷,想要打电话让理发匠登门服务。夹着电话簿子走到赛维屋里,他和赛维讨论了当下的摩登发型,又说:“我可不想剪得太短,头发一短就不听话。姐你呢?你还烫吗?别烫了,你看你头发梢都烫黄了。”
 
  赛维摸着头发,正要回答,可是心思比语言变化更快:“无心呢?”
 
  胜伊伸手向外一指:“在我屋里擦银子呢。”然后他向赛维探了头,压低声音问道:“姐,你说他怎么不变模样啊?”
 
  赛维也疑惑,轻声答道:“我也发现了,他……他好像总是一个样儿。”
 
  胜伊又道:“他是不是练什么功夫练得走火入魔了?你看他的头发从来都不见长,脸上也没胡须。没胡须倒没什么的,我脸上也挺干净,可是无多有少,下巴和嘴唇上总该有几根吧?我观察过他了,他真的是一根毛都没有。”
 
  赛维沉吟着答道:“也有一根胡子都不长的人……比如五姑父。”
 
  胜伊点了点头:“对,可能他像五姑父,年轻的时候脸很光溜,越老越糙。”
 
  赛维一听就不乐意了:“去你的吧!”
 
  赛维和胜伊不声不响的打电话叫了一名理发匠,想要美化自己的形象。与此同时,无心趁着他们不留意,悄悄溜出院门,想要去找大太太佩华。
 
  马宅太大,他虽然知道佩华是被打入冷宫的人物,但是冷宫在哪里,他不知道。沿着道路走向僻静处,他想佩华完全就是马老爷手边的一件摆设,而且还是一件失了宠犯了罪的摆设,一定享受不到什么好待遇。
 
  然后他一抬头,骤然和佩华打了个照面。
 
  佩华像一块不带滋味的面点心,平平淡淡的端庄着。无心正想着她,不料想着想着想出了个活人,就是一惊。而她站在青石板路上,对着无心微微笑了一下:“无心师父。”
 
  无心也一躬身:“大太太。我有话——”
 
  在他出声的同时,佩华也开了口:“我有话——”
 
  两人异口同声的抢了话,随即又一起收了话音。无心对着佩华一点头:“大太太先说吧。”
 
  佩华低下了头,轻声问道:“无心师父,我想问问大少爷的事——大少爷回来了吗?”
 
  无心没有办法把马英豪的死讯说得婉转动听,所以在短暂的思索过后,他索性斩截答道:“他死了,是被手雷炸死的。爆炸前他和我在一起,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佩华本来就站得稳当,此刻听了一个“死”字,越发纹丝不动,人都成了塑像。等到无心把马英豪的遗言尽数转述了,她低低的“哦”了一声,仿佛脖子都僵硬了。
 
  像个小面人似的,她规规矩矩的站在寒风里,也没有眼泪,也没有哽咽,单是站着。良久过后,她才慢吞吞的又问:“是……一下子就走了吗?”
 
  无心很笃定的告诉他:“是,手雷厉害,一下子就走了。”
 
  佩华忽然晃了一下,抬眼望向无心,像个小女孩要求大人的保证似的:“不疼吧?”
 
  无心坚定的摇头:“不疼。一秒钟的事,觉不出疼。”
 
  佩华的一双眼睛渐渐闪烁出了水光:“走之前……遭罪了吗?”
 
  无心继续摇头:“没有。”
 
  佩华对着无心浅浅一躬,声音轻飘飘的:“无心师父,谢谢你。”
 
  佩华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回挪,一直挪进了她的冷屋子里。
 
  她在床上坐定了,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个圈儿,最后风干了,干得眼珠都苦涩。
 
  她不叫人,老妈子也不出现。她一直坐一直坐,心里就想她和马英豪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好的。马英豪不是个好伺候的,脾气也有点怪,时常对她不冷不热。她心里没有底,真被他折磨透了。
 
  现在好了,再没有人能折磨她了。
 
  光线黯淡的屋子里,忽然缓缓现出了一个熟悉的小影子。佩华抬了头,恍惚中看到了马俊杰。
 
  “五少爷……”她喃喃的说:“你不是死在外头了吗?”
 
  马俊杰若隐若现的站在暗中,对她发笑:“我死了,大哥也死了。妈,你要不要来?你来了,就能看见大哥了。”
 
  佩华梦游似的扶着床柱站起身:“我能看见英豪?”
 
  马俊杰站在可望不可即之处,笑得十分可爱:“大哥死了,你也去死,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佩华的脑筋像是锈住了,丝毫不能转动。迷茫中听了马俊杰的话,她想马俊杰说得有理,为什么有理?不知道。反正自己得死,死了,就能看见英豪了。
 
  踩着凳子上了高,她亟不可待的将一条尼龙带子挂上了床梁。脑袋伸进绳套里,她把脚下的凳子一踢。两只脚本来还可以踩上床沿的,但是小鬼的话始终在她耳中回荡,让她心甘情愿的伸直了腿。
 
  马俊杰虎视眈眈的等待着。佩华的魂魄刚一离体,就被他全吞噬了。
 
  无心躺在胜伊的身边,摸着黑擦腰带。马家人多眼杂,他反倒要和赛维保持一点距离。
 
  他总感觉马宅有鬼,而且不是善茬。可鬼在哪里,他不知道。鬼仿佛无处不在,然而只躲着他。
 
  翌日清晨,马老爷在床上听闻了佩华的死讯。戴着他的绣花小帽垫坐起身,他先是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贱货,还要闹殉情吗?”
 
  话音落下,他若有所思的发了一会儿呆,随即猛的一拍手,脸上现出喜色。把他最信任钟爱的大管家叫到卧室,他嘁嘁喳喳的好一番嘱咐命令。而大管家出了卧室之后,立刻宣布了老爷的旨意,要为太太大办丧事,顺带着把冻在医院里的八姨太也一并捎上,再给死无全尸的大少爷和五少爷造个衣冠冢。
 
  马家的人受着监视,但合理出入还是没有问题。管家每天穿梭似的里一趟外一趟,趁乱往外运出了大批黄金。黄金的终点站是上海。马老爷有个老姐姐在上海。老姐姐对弟弟的感情,和妈妈对儿子也差不多,即便弟弟是个天怒人怨的货色。
 
  第128章 险境
 
  赛维见无心天天擦银腰带,就给他拿来了一盒牙粉,让他用湿抹布蘸着牙粉擦,保准马上擦成雪亮。无心随口说道:“不用,我慢慢擦,反正闲着也没事做,正好打发时间。”
 
  赛维描眉画眼的站在他面前,手托着牙粉盒子想了想,感觉无心的回答有点不对劲。
 
  片刻过后,她放下牙粉盒子,对着无心露出的后脖颈抽了一大巴掌:“我在你眼前哪,你竟然闲着没事做?”
 
  无心猝不及防,被她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把银腰带扔了。仰头望着赛维眨巴眨巴眼睛,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请坐?”
 
  赛维一屁股压上了他的大腿,背对着他怒道:“我坐了怎么着?我坐也是应当应分!你都是我的,何况你两条腿!”
 
  无心把额头抵上赛维的后背,一边擦腰带一边附和:“随便坐,欢迎坐。”
 
  赛维来了月事,身上冷,小肚子疼,导致性情异常暴躁,没事还要找事,如今事情到了眼前,正合了她要发疯的心意。无心算是落了网,被她狠狠揉搓了一顿。而赛维大耍威风,正是得意之时,管家忽然来了,说是老爷请二小姐过去说话。
 
  赛维一走,无心得了大赦。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他末了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WWW、xiaoshuotxt.nET
 
  马老爷对赛维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反正赛维天黑才回,进院之时谈笑风生,是个兴致很好的样子。胜伊则是窝在自己的卧室里蒙头大睡,赛维让他出来吃新鲜的巧克力蛋糕,他隔着一层棉被“哼”了一声,闷声闷气的不肯动。
 
  赛维脾气好的时候,是真好。隔着一张小炕桌,她问无心:“生不生我的气?”
 
  无心切着蛋糕答道:“不生气。”
 
  赛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生气,我给你赔个不是,往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无心抬眼向她一笑,低声说道:“孩子话。”
 
  赛维怔怔的看着他,心中十分后悔,悔不该白天对他连打带骂。
 
  无心在赛维房里吃过蛋糕,因见天都黑透了,便要回胜伊房里睡觉。穿过小院推开了西厢房的房门,他经过外面的小房间,进了里间卧室。
 
  蛋糕太甜了,所以他摸黑站在窗边桌前,轻手轻脚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冷茶。端着茶杯转向大床,他忽然发现床上被褥凌乱,胜伊不见了!
 
  放下茶杯走到床前,他伸手一摸床边位置,感觉还有余温。转身大踏步冲出房屋,他迅速返回了赛维所在的东厢房。赛维正坐在梳妆台前,用小块棉纸蘸了冷霜擦脸,忽见无心冒冒失失的闯进门来,她愣眉愣眼的起了身:“怎么了?”
 
  无心停在门口:“胜伊晚上出去了?”
 
  赛维连忙否认:“他不是在房里睡了一整天吗?刚才我让他起床吃蛋糕,他还不愿意呢!”
 
  无心脸色一变:“卧室里没有他。”
 
  随即他上前抓住赛维的手腕:“你不要落单,跟着我走。我们一起去找胜伊!”
 
  无心知道胜伊一定没走远,而赛维一边往院外走,一边高声问丫头看没看见三少爷。冬夜严寒,丫头们早都各回各位的歇息了,当然是一问三不知。接连几日都是晴天,地上只有下午落的一层薄雪。赛维临出门时提了一只小花灯笼,灯笼里面放着干电池和小灯泡,是个玩具似的小玩意儿。借着灯光仔细观察了地面,她忽然“咦?”了一声。
 
  无心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发现地面上印了一个清清楚楚的人脚印,从形状尺寸来看,正是胜伊所留。
 
  赛维惊讶了:“怎么?他出门……没穿鞋?”
 
  无心辨认了脚趾方向。胜伊的双脚大概是带着相当的热度,以至于他脚下的冰雪先融化后结冻,起初的几个脚印是特别的清楚。
 
  “我怀疑宅子里还是不干净。”他压低声音对赛维说道:“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从山林一起回来了!”
 
  赛维没出声,只瞪着眼睛向他做了个口型:“鬼?”
 
  无心点了点头:“可是我始终看不到它,它好像一直在躲着我!”
 
  赛维为了胜伊,是可以拼命的。此刻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镇定情绪之后轻声说道:“如果是它要害胜伊,恐怕见了你还是要躲藏的。我在前边走,你偷偷跟着我,见机行事,好不好?”
 
  无心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于是赛维亟不可待的转了身,大致的辨清了方向之后,她心急火燎的迈开了大步。走出不远,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目的地已经注定——只要不向两边花木丛中乱钻的话,道路尽头不就是花园了吗?
 
  不祥的预感几乎压得她要呕血。她提起一口气开始小跑。小肚子里像是兜了一块生铁,沉甸甸的胀痛;手脚也没力气,虚汗顺着鬓角往下流。她只庆幸自己食欲还好,刚刚吃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
 
  小花灯笼像流星一样掠过黑暗,赛维的速度越来越快,小跑在不自觉间转成了狂奔。一个箭步越过横在地面的一块凸起山石,她落地之时腿软了一下,感觉自己一腔的鲜血都被震下来了。
 
  寒冷的风刮过她的面颊,她像匹矫健的小母马,一路跑得四蹄腾空。花园多么的大,谁知道胜伊在哪里?甚至谁又知道胜伊是否真的在花园?赛维连方向都不辨了,凭着直觉冲向河边。小河对岸的山上修建了简易房子,此刻房中漆黑,看守宝藏的日本兵也都睡了。一弯惨白的月亮斜在空中,在白月与黑山之间,她遥遥看到了胜伊的身影。
 
  胜伊就站在小河中央。
 
  赛维吓得尖叫出声——小河冬天是冻不实的,两岸浅滩倒也罢了,河流中心永远只是一层冰盖。而半薄不厚的冰盖,是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
 
  “胜伊!”她在河边收住脚步,嘶声的叫:“你疯了?给我回来!”
 
  胜伊姿势怪异的歪着脖子,歪到极致,仿佛颈骨将要折断。似笑非笑的望着赛维,他的表情并不稳定,一时像胜伊,一时又不像。
 
  冰面起了咔咔的裂响。胜伊的身体忽然一倾,是一只脚下冰面破碎,赤脚缓缓陷入了喷涌而出的冰水之中。不等无心出现,赛维丢了灯笼向前就跑。脚下的冰面不住的成片塌陷,她伸长手臂抓向胜伊,带着哭腔狂喊:“手给我!手给我啊!”
 
  胜伊不为所动的望着她,一张面孔渐渐扭曲,复杂表情在他脸上交替闪现。一条手臂要抬不抬的动了动,他忽然轻声唤道:“姐——”
 
  一声过后,他倏忽间变了脸,却是诡异的笑了。一边笑,一边笨拙的拖动双腿,在塞维面前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双手。
 
  赛维没有意识到他是在引诱自己深入,甚至没有注意到脚下冰面已经彻底支离破碎。正在她进一步的要追逐胜伊之时,两人之间的冰面忽然自下而上的受了冲撞。一个人影顶着水花一跃向上,一把揪住了胜伊的衣领,正是无心。
 
  手指点上胜伊的眉心,无心一边画咒一边吼道:“赛维回去!”
 
  赛维六神无主的停住了,同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块浮冰上,已经无路可回。胜伊落到无心手里,瞬间软得没了骨头也没了意识。而赛维进退两难的低下头,就见漆黑水面上印着一弯残月,以及一张顶熟悉的面孔。
 
  “老五!”她难以置信的抱了脑袋,两条细腿失控似的抖战:“老五?”
 
  在她出声之后,马俊杰的影子便消失了。
 
  无心把赛维和胜伊全救上了岸,周身湿透了,风一吹,一身衣裳立刻冻出了冰碴子。
 
  赛维带着他急急的往回走,心想无心要冻死了,又想我如果再欺负他一次,我就不是人。
 
  进了院后,赛维没有声张,把人全赶进了自己住的东厢房。赛维做主,扒了胜伊的湿裤子,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昏睡。无心也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手里托着一条大毛巾,无心对赛维问道:“你看到了马俊杰?”
 
  赛维连连点头:“我在水面看到了他的影子。就像倒影一样,很清楚。”
 
  无心若有所思的擦着脑袋:“我也看到他了,他上了胜伊的身。”
 
  赛维勃然变色:“他——”
 
  无心继续说道:“鬼上身不是大事,驱出去就是了。我只是不明白一点——他是怎么来的。”
 
  他放下毛巾,抬头望向赛维:“平常的小鬼,没有力量作祟。马俊杰刚死了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
 
  他欲言又止的换了说法:“照理来讲,他一出地堡就该魂飞魄散了。”
 
  赛维说道:“他……他可能和别人不一样吧?你看他活着的时候也像个小鬼。可我们并没有害过他,他为什么要杀胜伊?他今天害了胜伊,明天是不是该害我了?”
 
  无心没敢说“鬼怕恶人”四个字,怕赛维发飙,只说:“你还好。你比胜伊厉害,鬼也是欺软怕硬的。”
 
  赛维给宅子前头的马老爷打了电话,有一说一,说得马老爷面如土色。
 
  马老爷失眠一夜,翌日起床定了主意,抄起电话联络上了稻叶大将。字斟句酌的交谈一番之后,当天上午,一大队日本兵开进了马宅后花园。
 
  马老爷打算让日本兵的凶气镇一镇马俊杰的邪气。而日本兵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妙用,他们只是分批下入地洞,搬运起了洞中古董。
 
  因为动作太小心了,导致他们的速度很慢。马老爷远远的过去瞧了一眼,看他们从地洞中运出的全是大大小小的陶疙瘩。陶疙瘩并不能让马老爷动心,他素来喜欢直观的刺激,比如钞票的颜色,或者是金银的光芒。
 
  第一部分报告书已经写完,并且送到了稻叶大将面前,马老爷计算着时间,认为自己还有十天半月的准备期,时间太多了,根本不需要。
 
  胜伊昏睡了一夜一天,最后在一个阴霾的傍晚醒了。
 
  他患了重感冒,两只鼻孔全不通气,被鬼上身前后的事情,也记不得了。
 
  赛维也伤风了,并且腰酸肚子痛。裹着毛毯坐在床尾,她小声说道:“胜伊,家里不太平,我们真得快点走了。”
 
  胜伊打了个喷嚏,病怏怏的起身坐到了赛维面前:“时间定了?”
 
  赛维点了点头,声音轻成了耳语:“差不多。”
 
  胜伊又问:“带无心吧?”
 
  赛维理直气壮的答道:“当然带。爸爸说等我们在昆明安顿好了,就举行婚礼。”
 
  第129章 复仇
 
  马老爷用手捂着心口,独自坐在大床上发呆。鎏金床柱反射了水晶吊灯的明烈光芒,马老爷的卧室,素来装饰得偏于辉煌。
 
  他是怕黑的,而在有大动作之前,又是格外的谨慎,甚至不肯叫个姨太太来陪睡。两厢相加,导致他方才做了个噩梦。下意识的抬手摸向胸前,他摸了个空,想起自己护身的翡翠菩萨早送给伊凡了。
 
  曳地的厚呢窗帘,因为沉重,所以纹丝不动,让马老爷联想起一面居心叵测的夹壁墙。掀起棉被下了床,他穿着绣花软拖鞋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小儿子。烦躁的一撇嘴,他转身绕到了床尾。床尾距离墙壁还有一大片空间,于是对着大床摆了一只西式立柜。立柜门上嵌了一小块装饰用的梅花形玻璃镜,他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了自己的面容——新剪过的卷发挺服帖,而一张面孔,他自己认为,也并未见老。
 
  用长长的小手指甲刮了刮鬓角,他披上白底蓝花的睡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慢慢喝了,他无端的叹了一口气,后背凉飕飕的,心情也低落。
 
  “五个孩子,如今就剩了两个。”他端着茶杯站在窗帘前,漫无目的的想:“政治生命也将要彻底结束了。”
 
  他突然想哭,一边想哭,一边暗暗的惊讶,不知道自己的伤感是从何而来。他的头脑素来是条理分明,一生不知冲动为何物。
 
  慢慢的把茶杯放到桌上,他脑海中浮出了一个新念头:“活着没意思啊!”
 
  苍凉的长叹一声,他对着虚空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将要背井离乡,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跑出日占区。跑不出去,必定是死路一条;跑出去了,也无非是养老。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马老爷把双手插进睡袍口袋里,含着一点眼泪缓缓的踱,想自己死了倒比活着更享福。末了靠着床尾栏杆站稳了,他一抬头,又从梅花镜中看到了自己。
 
  眼中的泪光让他骤然震惊了,他心思一动,立刻做了反省:“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然后他打了个冷战,关灯上床去了。
 
  灯光一灭,富丽堂皇的卧室立刻堕入黑暗。梅花镜中浮现出了马俊杰的面孔,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斜出去,盯着镜子里的大床,以及床上的马老爷。
 
  马老爷没睡好,凌晨就起了床。下地之时他忽然打了个冷战,就像被寒风吹了光身子一样,汗毛竖起一大片。
 
  吃饱喝足之后,他裹着貂皮褂子去了后花园,遥望小河对岸的动静。小河对岸的日本兵换了一批,其中有好些便装人物,干干净净架着眼镜。士兵们也全戴了白手套,昼夜不停的入洞出洞。马老爷看了良久,末了发现他们在搬石片。
 
  马老爷掐指一算时间,认为此刻稻叶大将对自己没起疑心,家里的日本兵们也正把精力全放在陶疙瘩和石头片子上,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马老爷把赛维叫到面前,父女二人关了房门,做了一场秘密的长谈。出了马老爷的书房,赛维回到自己院里,开始悄悄的收拾体己——她和胜伊两人的私房钱,全由她一人代管了。
 
  无心坐在一旁,先是静静的擦腰带,擦着擦着犯了嘀咕,偷偷去看赛维。赛维忙死了,他却闲死了,这可不是个好形势。万一赛维意识到了,很有可能大发淫威。
 
  赛维说话不算数,昨天又欺负了他,完全不占理,还做狮子吼。无心也说不上自己是更爱她还是更怕她,反正目前看来,他不是很敢独自坐在赛维身边。
 
  赛维留意到了他的窥视,忙里偷闲的向他一笑,然后手里托着个小算盘,念念有词的进行计算。算着算着,她转向了无心:“你总看我干什么?我不用你陪,你如果坐着无聊,可以找胜伊玩;胜伊不是刚收到了一沓子新杂志吗?你向他要几本去。”
 
  无心听她和声细语,戒备心立刻就放下了:“不用管我,我坐得住。”
 
  赛维凑过来,很亲昵的兜头摸了他一把。
 
  赛维避着外人的耳目,做贼似的忙了两天,最后收拾出一只粽子似的小皮箱。到了这天傍晚,她抄起内线电话,打到了马老爷的书房。因为害怕电话已经受到监听,所以她打了暗语,只说胜伊的感冒彻底好了,晚上想吃烤鸭子呢。
 
  马老爷的声音有些微弱,然而言语很清楚,说是厨子手艺不行,让管家出门去把烤鸭子买回来吃。
 
  赛维听了马老爷的回答,登时安了心。挂断电话之后,她对围在一旁的胜伊和无心低声说道:“管家马上要出发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夜里走暗道。”
 
  胜伊又恐慌又兴奋的搓了搓手:“姐,好刺激哦。”
 
  赛维没理他。一只手搭在电话听筒上,她不知怎的,很想再给马老爷打个电话。可是打通了也无话可说,还可能引起父亲的误解,以为她这里出了什么意外。
 
  与此同时,马老爷手握听筒,正在满头满脸的冒冷汗。他刚刚把管家打发走了,照理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简直堪称天衣无缝,可他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眼角余光总像是能瞥到人影——然而扭头再去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食欲,让仆人把晚饭端到卧室里去。坐在窗前的小桌子边,他端起饭碗,没滋没味的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米饭含在嘴里,硬是咽不下去,因为一颗心怦怦乱跳,跳得连章法都没有了。
 
  视野边缘的影子又出现了,他故意的不看,可是双手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筷子在碗沿磕出一串细碎的声响,他低头张嘴,把米饭吐回了碗里。屋子里一定有古怪,他想,家里放着个半仙呢,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放下碗筷站起了身,他想打电话把无心叫过来。可就在他走向门口之时,头顶忽然响起滋啦啦的电流声音,紧接着吊灯熄灭,屋中立时就黑透了。
 
  马老爷不敢耽搁,想要去叫仆人检查电路。大踏步上前拉开房门,他猛的顿住了脚步!
 
  走廊里也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马俊杰歪着脑袋,就站在他的面前。
 
  马老爷颤着声音开了口:“你……”
 
  马俊杰阴恻恻的一笑,一个脑袋慢慢的正了过来。
 
  马老爷一手扶了门框,一手摁了胸膛,身体开始往下溜。极度的恐惧让他的声音变得又高又尖:“你……”
 
  此刻,走廊两边的无尽黑暗中,现出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枯瘦的妇人,是被他关起来活活饿死的前头大太太,大太太身边跟着的,是马英豪和佩华。后方一片鲜艳光彩,正是盛装的四小姐和五姨太。心宽体胖的二姨太伴着一具无头的身子也出现了,无头的身子是谁?马老爷瞪大眼睛辨认出了,是一贯奇装异服的八姨太!
 
  在益发剧烈的心跳之中,马老爷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
 
  几分钟后,宅子里的电工接起了烧断的电线。仆人们把刚翻出来的蜡烛又放了回去。主人一直没有召唤,他们乐得休息。有人惦记着马老爷卧室里的残羹剩饭,想去收拾,但是卧室紧关着门,他们不敢妄动,只好姑且算了。
 
  到了夜里八九点钟了,赛维穿得整整齐齐往院外走。将睡未睡的老妈子见她捧着一大摞物事,仿佛是很沉,便要去帮忙。她一扭身躲开了,又道:“我给爸爸送书去,一会儿回来,你们可别忘了给我留着门。”
 
  老妈子答应了,而赛维走出不远,转身又折返回来,大声喊道:“胜伊,来帮个忙呀,我抱不动了!”
 
  胜伊推门跑了出来,没说什么,脚不沾地的随着她快走。及至走远了,胜伊低声说道:“姐,我把手表给无心了。他看着时间呢,至多比我们晚到五分钟。”
 
  赛维点了点头。大夜里的,三个人一起拎着箱子往外走,看着会令人生疑,所以只好分批行动。他们先走,无心随后找个借口再追出来。
 
  赛维有力气,捧着伪装过的皮箱行走如飞。片刻过后到了前头楼里,她见楼下只有一名仆人值更,便故作无意的开口问道:“爸爸睡了吗?”
 
  仆人恭而敬之答道:“好像是睡了,一直没叫过人。”
 
  赛维做出很活泼的样子,一蹦一跳的往上走:“我瞧瞧去!”
 
  胜伊一言不发,随着赛维三步两步上了二楼。二楼走廊里只亮了几盏壁灯,赛维停在马老爷的卧室门前,对着胜伊一使眼色。胜伊知道她腾不出手,于是上前敲响了房门:“爸爸——”
 
  房门一敲即开,原来并未上锁。宽敞卧室里一片漆黑,灯也没开。赛维大胆的把手中箱子拎住了,因为对于父亲的卧室也不熟悉,所以伸手摸了摸两边墙壁,并没有摸到电灯开关。不过借着走廊内的昏暗光线,她依稀看到了床上的人影——马老爷背对着他们,正在侧卧着睡觉。
 
  赛维疑惑极了,心想父亲此时绝对没有睡觉的道理,即便是打盹儿也不应该。把手里的皮箱和用来遮掩皮箱的杂志一起交给了胜伊,她走到床前,见马老爷穿着长袍马褂,脚上皮鞋都没脱,不是个正经大睡的模样。
 
  微微弯下了腰,她试探着唤道:“爸爸?”WWw。xiaoshuotxt.neT
 
  马老爷一动不动。
 
  胜伊把杂志随手放在桌上,拎着皮箱也凑上去了:“姐,爸爸睡着了?”
 
  赛维伸手去拍马老爷的手臂:“爸爸,醒醒啊,时间到啦。”
 
  马老爷躺得很稳当,并不肯随着她的拍打而起反应。赛维急了,正要把他强行扳个仰面朝天,不料身边的胜伊忽然轻声唤道:“姐!”
 
  赛维扭头看他:“嗯?”
 
  胜伊苍白着脸,一只手颤巍巍的抬起来,指向了床尾立柜上的梅花镜。赛维顺着方向一望镜子,登时也怔住了。
 
  居高临下的梅花镜照出了大床的全貌。背对着他们的马老爷翻着白眼,正在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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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爱走薄刃无心法师非法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