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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仙侠 > 《无心法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三部 文革时期 第八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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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第八部分

 第171章 人各有计

 
  午夜时分,无心抱着肩膀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苏桃盘腿坐在树桩上,困得不住点头。远方山下村中偶尔还会响起零星枪声,战况到底如何,无心想象不出。
 
  到了后半夜时,苏桃抱着小腿埋头睡了。白琉璃像轮大月亮似的飘然而归,周身笼罩一层柔和白光。端端的悬在无心面前,他兴高采烈的说道:“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无心没言语,单是抬眼看他。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看到了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
 
  无心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小丁猫。
 
  白琉璃快活的拍了拍膝盖,又大声说道:“小男孩下山的时候摔倒了,一路滚到了泥水坑里。进村之后,他跳到食堂的大锅里洗了个澡。”ww w . xia oshu otxt.NE T
 
  悠然神往的微微仰起头,白琉璃回想起了食堂情景。大锅下面还生着火,小丁猫蹲在锅里,因为没戴眼镜,所以把两只眼睛眯得又细又长,像一只目光迷离的白条鸡。
 
  无心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字,让白琉璃去找陈大光。白琉璃兴致高昂,当即同意。可在临行之前,他忽然发现了吊在树枝上的大猫头鹰。围着猫头鹰转了一圈,他没看出好来;而猫头鹰睁着两只探照灯似的大眼睛,吸了一鼻子非常浓郁的阴气,觉察出周围有强大的鬼魂出现了,不过它毕竟还是肉眼凡胎,如果鬼魂不肯主动现身,它和人一样,也不能看出鬼魂的形象与影踪。
 
  白琉璃生平没和妖精打过交道,猫头鹰既然不会做自我介绍,他看过就算,也没往心里去。一路飘向远方,他奉命去找陈大光。
 
  不出三五分钟,白琉璃回了来,欣欣然的对着无心一招手。无心看他一脸得意,显然是方才看人打仗看高兴了,浑然不知当下的危险。叫醒苏桃背到背上,他双手向后托住她的大腿,一张嘴则是叼着藤条辫子,辫子下面自然还是五花大绑的猫头鹰。随着白琉璃穿过短短一片林地,他果然看到了陈大光等人。
 
  陈大光身边只剩了三名手下,一个个泥水淋漓没个人样,全都各找高地盘踞了。忽见无心拖泥带水的走了来,陈大光登时来了精神:“你没死啊?”
 
  无心腾不出嘴来回答。找块山石把苏桃放下了,他双手抱住大猫头鹰:“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了在坟地等我吗?”
 
  陈大光摇头叹息:“别提了,你前脚一走,后脚就来了个糟老头子,拿锥子往我眼睛里扎!推也推不开打也打不死,我和他撕扯了半天,等到把糟老头子处理完了,我再回原地一看,就见了他们三个——你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把谁家孩子偷出来了?”
 
  无心搂着大猫头鹰,感觉对方沉甸甸的还挺温暖:“我又不吃人,偷孩子有什么用?这是一只大夜猫子,我刚才抓的。”
 
  陈大光很有闲心的一乐:“我倒忘了你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好这大夜猫子,比正经猫都大——我说无心,夜猫子肉能不能吃?”
 
  无心手背有了痛感,是猫头鹰扭了头,在可怜巴巴的轻轻啄他。略一犹豫,他告诉陈大光:“肯定不好吃。”
 
  陈大光其实是饿了,他个子大,力气和饭量都远远超出凡人。抬手摸了摸脑袋,他叹了口气:“这他娘的,我们还被困在山上了。谁还记得回喇嘛山的路?老在林子里蹲着可不行,在文县地界敢对咱们红总下死手的,除了联指没别人!狗日的小丁猫,肯定是他,他越了狱,一直没消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妈的,他可别落在我手里。落到我手里了,我先让狗日了他,日完再把他剁碎了喂狗!”
 
  此言一出,愁眉苦脸的部下们忍不住笑了。而陈大光随即仰头望天:“别他娘的傻笑了,谁会看星星辨方向?当初咱们是坐马车走山路来的,现在让我找山路,我肯定是找不着。把方向定准了,咱们直接翻山吧!”
 
  陈大光以及他的三名小兵,全是县城里长大的孩子,仰着脑袋看了半天,连北斗七星都没找到。还是无心又把苏桃背了起来:“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走。喇嘛山在黑水洼的北边,我们朝北走!”
 
  陈大光别无选择,只能信他。无心背着苏桃领头走,因为还是怀疑猫头鹰别有用心,所以不肯放它。把藤条辫子重新整理了一番,他把猫头鹰挂在了脖子上。大猫头鹰随着他的步伐晃晃荡荡,很认命的没有乱动。
 
  无心成了陈大光的向导,白琉璃则是成了无心的向导。陈大光等人越走越冷,就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从心里往外冒凉气。苏桃趴在无心的后背上,也打了几个喷嚏。
 
  兴许是抄了近道的缘故,无心一行人居然未到天亮便出了山。众人心中恐慌,一个个走得十分有劲。及至在微薄的晨曦中进入喇嘛山生产队时,他们容光焕发的红着脸,倒像是在黑水洼遇到了美事。气喘吁吁的进了黑水洼大队部,陈大光打了赤脚,因为脚上的胶鞋沾满泥巴,已经足有好几斤重。
 
  喇嘛山的大队长慌里慌张迎接了他们,由于并不知道黑水洼发生了内乱,故而对于陈主任的形象很觉惊讶。随即朱建红也蓬着头发赶来了:“哟?你们怎么了?”
 
  陈大光一夜没睡,全凭一股子战斗热情支撑了身心:“有敌人埋伏在黑水洼附近的山里,趁夜向村中开炮,我怀疑是联指串通了黑水洼里的反革命特务,要对县革委会和黑水洼人民反攻倒算。”
 
  朱建红大吃一惊:“联指?”
 
  陈大光迎着窗口阳光,缓缓一举斗大的拳头:“趁着联指在黑水洼还没站稳脚跟,我们必须马上行动,给予敌人最沉重的一击!”
 
  朱建红看了他高瞻远瞩的造型,登时爱得意乱情迷,很酥软的答道:“是。”
 
  在陈大光进行战略部署之时,无心站在大队部的后院,给猫头鹰松了绑。拍了拍猫头鹰的后脑勺,他低声说道:“现在不怕你去通风报信了,你走吧,我不吃你。”
 
  然后他托着猫头鹰向上一举,猫头鹰立刻展开两只大翅膀,头也不回的逃了。
 
  苏桃端着一只大饭盒,走到了他的身边:“吃饭了。”
 
  无心接过饭盒,见里面满满盛了饭菜:“你吃了吗?”
 
  苏桃答道:“我吃了。你坐下,我给你捶捶腿。”
 
  无心已经用井水冲去了腿脚的泥巴。趿拉着球鞋蹲在青砖地上,他托着饭盒往嘴里扒饭:“不用,我不累。”
 
  苏桃用毛巾给他擦了擦短头发上的水珠,想他背着自己跑了一夜。
 
  无心饿极了,吃得狼吞虎咽。仰起头用勺子把最后一口饭菜刮进嘴里,他鼓着腮帮子正在大嚼,不料前院忽然起了喧哗。和苏桃对视了一眼,他把饭盒盖子一扣,拉起苏桃就跑向了大队部前门。
 
  前门停着三辆已经发动了的大卡车,陈大光换了一身整洁军装,正在吆五喝六的进行指挥。忽然见了无心,他当即把手一挥:“上车,撤退!”
 
  无心莫名其妙:“怎么了?”
 
  陈大光高声答道:“联指的兵下山了,没有战斗力的都先撤去后方!”
 
  无心当即扯着苏桃跳上卡车。一辆卡车装满了,立刻驶向村外的盘山土路。从喇嘛山生产队到妃子岭公社,路途虽然遥远,但因道路一直平坦通畅,所以反倒好走。战斗号角突然吹响,县里干部和公社干部都是猝不及防。大队部的广播员开始广播,召集村中的外来干部立刻到大队部集合。第一辆卡车都开出村了,第二辆卡车还没上满人。
 
  陈大光没在山里打过仗,所以一边部署民兵防御,一边也存了随时撤退的心思,只是不对人说。与此同时,小丁猫坐在黑水洼的大队部里,却是美滋滋的别有一番心思。
 
  总在山里混,真让他吃不消。白皙的手臂从半袖衬衫中露出来,因为半夜在锅里洗过了澡,所以他自己摸着自己,摸得满心怜惜,自认是个皮光肉滑的处男,将来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黄花大姑娘。
 
  杜敢闯从北京发回的密信,摊开在面前的木桌子上。自从得知了马秀红的死讯,杜敢闯对他的控制欲明显增强了许多。新的秘书是她从保定的联指总部中挑选出来的,名叫丁小甜,名不副实,是个五大三粗的女杰,根本不甜。
 
  杜敢闯在信里告诉他,联指翻身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红总身后的保护伞如今在中央已经说不上话,而联指到底是左是右,有几位首长已经明确表了态度。所以小丁猫现在可以着手准备反攻,至少先占住一块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
 
  小丁猫把信反复读了三遍,读得心中晴空万里。房门一开,顾基带着风走了进来。在小丁猫身边弯下腰,他虔诚而又谨慎的说道:“丁同志,最新消息,红总果然开始分批撤退了。”
 
  小丁猫微微一笑,把手从衬衫下面伸进去,抚摸着自己的条条肋骨——风餐露宿,日理万机,都他娘的瘦了;肚皮也是瘪到了家,因为里面一点存货都没有了,凭着昨夜的泻法,能把肠子保住就算不错。
 
  “我们的人半夜出发,现在应该也到达地点了吧?”他问顾基。
 
  顾基的头脑一片空白,所以特地想了一想之后,才认真答道:“应该是早到了。”
 
  小丁猫摘下眼镜,对着镜片呵了一口热气,然后扯起衬衫一角擦了擦:“没想到陈大光跑得这么快,一座大山根本拦不住他。他要跑,我就让他跑,看他到底能够跑出多远。”
 
  顾基点了点头,又“嗯”了一声。
 
  小丁猫又问:“民兵队长和马婆子,都解决了吗?”
 
  顾基继续点头:“夜里都处决了。”
 
  小丁猫若有所思的没言语。民兵队长和马婆子都死得冤枉,民兵队长无意中吃了马婆子下给他的符灰,宛如一道符贴进了五脏六腑。小翠的阴气把他一冲,符中的魂魄立时有所感应,突破纸符占据了他的躯壳。至于马婆子——马婆子身为村中的半仙,只不过是生活艰难,所以才受了他的收买,替他炮制了小翠的尸首,也替他蛊惑煽动了小翠的父母。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有奋斗就会有牺牲。”他轻描淡写的为死者作了总结:“把他们火化了吧!”
 
  顾基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临出门时一弯腰,因为个子太高,门框太低。小丁猫盯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身边一帮牛头马面,顾基居然就算是其中的美男子了。无心倒是有点邪运,要什么没什么,却能勾搭上苏桃。有日子没见苏桃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继续发育。如果自己将来有了大出息,苏桃倒也够格做一名首长夫人。
 
  从苏桃又联想到了无心,小丁猫忽然抬手一摁心口,无声的说道:“老岳,你别这样。那小子不值得让你念念不忘,你乖乖睡吧,别让我痛苦。你无论怎么急,我也不能娶了无心,我是个男人嘛,对不对?”
 
  胸中一阵莫名的苦楚愤怒渐渐淡化了,小丁猫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岳绮罗又压了下去。
 
  小丁猫怀着鬼胎,指挥部下队伍攻打喇嘛山。喇嘛山生产队的卡车全开走了,东倒西歪的走在盘山土路上。土路受了大雨冲刷,不但坑坑洼洼,而且带着斜坡,十分危险。三辆卡车起初开得还算顺利,可是刚刚走过一座大山,路况就急剧恶化了。
 
  卡车之间距离极远,因为出发时间不一,后车又不敢放开速度追逐前车。无心所在的卡车开着开着,忽然就听身后一声巨响。车上众人扭头看时,只见先前走过的一段路上土石成堆,竟是路侧山体无端起了爆炸。
 
  有人发了慌:“是炮弹吗?”
 
  反驳立刻来了:“黑水洼的炮弹能飞到这里来?”
 
  话音未落,前方又一声巨响,卡车一个急刹,差一点就受了前方山体爆炸的波及。
 
  干部们吓坏了,心惊肉跳的下了卡车,又搬又刨的清理路上土石。好容易腾出道路了,卡车重新发动,走出没多远,前方山体又爆炸了。
 
  这回谁都看清楚了,分明是有人在山壁中埋了炸药。可是看清楚了也没有用,后有追兵,分秒都听不得。司机赌了性命把卡车往前开,开着开着“轰隆”一声,山又炸了。
 
  满车的人都傻了眼,硬着头皮下车开路,把脑袋都系在了裤腰带上。如此忙了整整一天,距离妃子岭公社还有一座山没有走。乘客们无吃少喝,骂着娘下了车。在苍茫的暮色中,他们决定按照原路向后走,去和后方两辆卡车中的同志会合。接下来是怎么办,大家总得商量个主意出来。
 
  无心随着人流前行,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响起了白琉璃的声音:“不要去。”
 
  无心当即神情痛苦的一停步,有人见了问道:“你怎么了?”
 
  无心倒吸了一口气,扶着苏桃退到路边,慢慢的要往下坐:“扭了脚,疼!”
 
  第172章 镇魂
 
  无心对于自己的前途,是彻底的一无所知。人群经过之后,他的脚落了地。苏桃早就看出他是装的,但是不明就里,当众也不敢问。现在看人没了,她小小的出了声:“无心,我们为什么不跟着他们走?”
 
  无心扭头望着苏桃,忽然叹了口气。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根本不该到穷乡僻壤里出生入死。
 
  前方的人顺着山路拐了一个弯,拐完一个弯,还有一个弯。无心带着苏桃回了卡车,卡车内外空无一人,他顺着大开的车窗爬进驾驶室,摸出了司机偷藏的一包饼干。
 
  饼干是用油纸包裹着的,看着好像肥皂,是方方正正的一大块。无心和苏桃飞快的把饼干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回了原路继续等待。天真黑了,夜风凉飕飕的吹,始终不见人归。无心等不住了,打开书包说道:“娘子,你陪着桃桃,我去瞧一眼。”
 
  白琉璃一吐信子,表示同意。
 
  无心沿着土路走,拐了一个弯之后,他看到了半空中悬着一只鬼影。鬼影正在缓缓的淡化,魂魄宛如微弱的流星,从他身上逸散而出。他认出了鬼影的身份,正是打头卡车的司机。
 
  一阵风掠地而来,夹杂着甜腥的鲜血气。无心继续慢慢的走,走着走着,他在一处弯路口停住了脚步。探出脑袋向旁望去,他看到了一条空空荡荡的崎岖路。之所以崎岖,是因为路面受了爆炸的影响。几只无精打采的鬼魂飘在半空中,一个个的死相都很不好看,大概也是受了爆炸的连累。
 
  无心并不怕鬼魂,尤其是新鬼力量微弱,眼看着正在魂飞魄散。轻轻的迈步拐了弯,他继续往前走。末了停在土路中央的大坑前,道路一边的山壁已经崩溃了,另一边是向下的陡坡,陡坡足有十几丈深,坡上生着不成气候的枯瘦草木。一辆大卡车零零碎碎的滚在坡底,后斗的布蓬还存留着,依稀可见布蓬下面有人。
 
  卡车里的人,遇难是正常的,可是前来寻找他们的人,不该一起失了影踪。无心蹲在路边伸下一条腿,蹬住陡坡试了试,感觉还不算滑,便连跑带溜的一路向下,直奔卡车而去。
 
  越是往下,血腥气越重。无心停在卡车之前,刚刚直起了身,不料忽有一阵凉风斜斜的拂过了他的鼻尖。卡车的残破布蓬被风掀起了一角,一只凝满干涸血迹的手直挺挺的伸向了他。
 
  人死久了,已经变硬。无心盯着面前的手,忽然发现这手有点古怪——手掌手腕都算干净,泛黑的浓血是从手指尖开始往下蔓延的。若说是手指尖受了伤,可指甲全都完好,完全没有伤口。
 
  无心不动声色的转身走向卡车驾驶室,卡车侧躺在地上,驾驶室的窗口向上成了天窗。司机仿佛在临死前曾经试着往外爬,上半身都伸到车窗外了,两条腿却是骨断筋折的卡在了座位下方。伸长双手趴在车门上,他面孔向下,倒是还算干净。
 
  无心知道司机都不是空手的人,身边必定藏着武器。爬上车门站稳了,他抓着后衣领把司机向上一拎,司机僵着双臂顺势直起了身,一个脑袋依然低着。利落的把司机拽出车门推向地面,他自己跳入驾驶室内,因为近些天来随着卡车东走西逛,见多识广,所以他立刻就从座位下面抽出了一把带着皮鞘的砍刀。
 
  从破碎车窗中站起了身,他飞身一跃跳下了地。正要迈步走向卡车后斗,他脚步一顿,忽然感觉身后有了异样的动静。一把除下刀上的皮鞘,他将刀刃缓缓的划过手掌。忽然向后一转身,他看到了司机的脸。
 
  司机的脸已经被碎玻璃扎成面目全非,咽喉也裂开了一条黑洞洞的伤口。踉跄着起身扑向无心,他微微张开了嘴,口中隐约可见一角白色,正是揉成了一团的纸符。无心先是不动,及至他扑得近了,无心横着挥出一刀,寒光过处,人头落地。身体与纸符断了联系,立刻僵直着向后仰倒,不再动弹。
 
  无心转身走向卡车后斗。静静的站到了车尾,他提着砍刀向内望,就见车中人叠着人,仿佛还在争先恐后的向外冲,一个个全大张着双手,做着高声疾呼的表情,眼珠子似乎将要瞪出眼眶,拉长了的扭曲面孔上,一张嘴全是异常的大。一阵刺骨的阴风吹上了无心的脊背,半空中响起了刺耳的猫头鹰叫。
 
  无心向天猛一抬头,看到了大猫头鹰的黑影。而大猫头鹰眼神不比他差,低头和他对视一眼,大猫头鹰把嘴一闭,当即沿着原路掉头飞了。
 
  刀尖挑开后斗的布蓬,无心向车尾靠近了一步。车中忽然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后斗的铁板。眼角余光扫过最近的一排尸首,他忽然狞笑了一下,因为发现它们无一例外,指尖全带着血。月色之下,它们的嘴唇也是暗红——干血的颜色!
 
  单手举起砍刀,刀刃反射了月亮的光芒。银白的光一闪而逝,带着若有若无的一声“嚓”。一只人头滚落了,整齐的腔子口里,还塞着一团染了血的纸符。
 
  无心伸手取了纸符,向后一扔。随即抓了另一只头颅的长发,他挥刀再砍。小丁猫的战术实在是让他反感至极。很好的生命,年纪轻轻,无端的就被他毁灭了;很好的肉体,年纪轻轻,无端的就被他利用了。无心没有时间与精力再给他们留全尸,因为一个小翠已经让人吃不消,一车的小翠一起上阵,更不是他单枪匹马可以对付的。
 
  一具躯体缓缓的爬向了车尾,在无心力不能及的范围内四脚着地,走兽一般的瞄准了他。忽然纵身一跃扑向无心,他亮出了一口血淋淋的牙齿。而无心猛一侧身,避开了他第一次的攻击。等到他落了地,无心不等他起身,直接一刀剁向了他的脖子。脑袋骨碌碌的顺着斜坡滚出老远,身体趴在草丛中,安静了。
 
  无心虽然知道借尸还魂的东西都伶俐不到哪里去,不过既然攻击已经开始,行尸们必定都会渐次苏生。单凭体力来论,自己也不是它们的对手。忽然灵机一动,他一扯布蓬盖住后斗,随即绕到卡车车顶一侧。划破手指挤出了鲜血,他忍痛在布蓬上画起了符咒。符咒是专用来镇压一切邪祟的,他平时很少使用,笔画生疏。布蓬下面起起伏伏,显然他的符咒有点灵验,可是法力有限,未必能够持久。一道符画完了,他抓紧时间跑去车头,想要从卡车油箱里弄些汽油。
 
  费了偌大的力气,他用一根长长的胶皮管子,把汽油引去了后方的布蓬上。他没开过卡车,但是在几十年前,赛维的日子还好过时,曾经买过一辆小汽车让他开。如今的卡车和当时的汽车不甚相同,不过构造大同小异。
 
  一根火柴扔上布蓬,火焰腾空而起。无心听到了真正的鬼哭,吱吱呀呀,宛如鼠类的惨叫。拎起砍刀继续向坡下走去,他得找到余下的尸首。小丁猫打得好算盘——干部们半路失踪,必定会引人前来寻找,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陈大光如果在卡车上,自然死得利索;如果晚走一步不在卡车上,只要他夜里经过山路,就必定逃不过行尸们的拦截。而陈大光除非有飞机可坐,否则必定要走山路。山路被炸成了一团糟,陈大光怎么走,都要从白天走到夜里。一到夜里,人就不是鬼的对手了。
 
  大猫头鹰又来了,显然是有所图谋。无心不再理它,而是跟着它走。沿着土坡又走了一段路,他看到了与自己同车的伙伴们。
 
  伙伴们死得很惨,全被人抓烂了面孔和咽喉。大猫头鹰在他头顶犹犹豫豫的盘旋着,想要吃点人肉,又怕他不允许。猫头鹰爱好和平,觅食之时只抓小田鼠、小兔子、以及小鸡小蛇;和它身材相仿佛的动物,它是一概的不招惹。小动物不足以让它饱腹,于是它此刻留恋不走,想要饱啖一顿人肉。
 
  无心弯腰检查了几人的口腔咽喉,没有发现纸符,可见他们的确是死得彻底。直起身继续向前走去,他记得还应该有一辆大卡车殿后。
 
  在三里地外,无心又放了一把火。
 
  凌晨时分,他疲惫不堪的回到了苏桃面前,苏桃要去看他,他却是连连摆手,说自己身上太脏。又提起其余的人,他告诉苏桃:“都死了。”
 
  苏桃“哦”了一声。
 
  无心四仰八叉的躺在土路上,侧过脸看她:“你怕不怕?”
 
  苏桃检查了内心情绪,发现自己不怎么怕。几个月前她见了人都怕得要死,如今像是麻木了,什么都不怕了。
 
  无心仰脸又去看了夜空中的星月,感觉自己其实也是个没用的货,有力气卖给陈大光,目的是希求对方庇护自己和苏桃。自己没本事,保护不了苏桃,可怜苏桃还当自己是天下唯一的亲人。
 
  一身的血点子在慢慢的风干,他向旁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苏桃的脚踝。苏桃一动不动的任他抓着,心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想。
 
  翌日上午,陈大光和朱建红双双出现了。
 
  他们是骑马走的,前半夜就出发了,没经山路,穿了林子,往死里走也只走出了这般的速度。他们在喇嘛山生产队里就听说了山路上发生了大爆炸;及至走到林子中了,他们隔着远远的距离,又看到了山下隐隐的火光。
 
  在无心身边一勒缰绳,陈大光居高临下的质问:“你怎么没死?”
 
  无心依靠山壁坐着,脸上颜色并不好看:“我死了,你怎么活?”
 
  陈大光一听,倒像他死了自己就要守寡一般,不禁鼻孔出气:“除了你们两个,再没别人了?”
 
  无心点了点头:“嗯,没别人了。”
 
  陈大光一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心扶着苏桃起了身:“说来话长。有水吗?”
 
  陈大光没有水,而是把无心和苏桃分别拽到了马上。马蹄子呱嗒呱嗒的敲击路面,他们飞快的继续逃了。
 
  埋在山中的炸弹也许是定时炸弹,昨天依次炸过了,今天再无存货。一路颠颠簸簸的到了妃子岭公社,陈大光恶狠狠的苦笑,心想自己这一趟堪称全军覆没——此仇不报非君子,他饶不了小丁猫。
 
  一封电报发出去,全县的武装民兵全集合到了妃子岭。陈大光从无心口中得知了小丁猫的阴谋诡计,又想起了整整三卡车的人命,不禁怒发冲冠。亲自率兵上了阵,他拉着大炮直奔喇嘛山而去。
 
  无心和苏桃却是不再往前线跑了,他们得了陈大光的许可,两人回文县去了。
 
  陈大光翻山越岭,一进喇嘛山就发现情况不对。再接再厉的杀入黑水洼,形势越发的糟糕了——联指的人马居然已经撤出了黑水洼。
 
  没等他调转人马撤出山区,后方情报十万火急的送到了他面前:联指被中央划为左派革命组织,如今已在保定和文县齐头并进,各自聚集了几千人马。保定比较远,姑且不提;只说文县外围,已经被联指的队伍占据了。
 
  陈大光被人抄了大本营,带着一票人马陷在了山中。而文县内外僵持不下,无心和苏桃躲在革委会的收发室里,因为食堂不再正经开火,革委会也面临瘫痪,所以他们只好自力更生,用砖头搭了个炉灶,架着饭盒煮粥吃,菜只有一道,是咸盐拌黄瓜。两人无处可跑,并且听说联指已经占了上风,就愁得唉声叹气,终日盼着陈大光力挽狂澜、早日归来。
 
  第173章 正义秘书
 
  小丁猫是毫无预兆的进了文县。进入文县之后他直奔县中最高权力机关——县革委会。
 
  革委会食堂的大师傅上街买菜时被流弹打死了,所以食堂已经连着三天完全没开伙。革委会的办公区域也是空空荡荡,红总自顾不暇,人员全都集合去了城外战场,余下的老干部与军代表也是各有心肠。老干部都是被打倒又被拎起的人物,非常的识时务,一看情况不妙,立刻大姑娘似的全缩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军代表的行踪则是无人知晓,大概是看时局失控,也自行遁了。毕竟革命群众天下无敌,打死个把军人不是问题。
 
  人都走了,唯有无心和苏桃无处可去。火车站是被封锁了的,想要离开文县,须得凭着两只脚硬走,并且很可能误入战场吃子弹。于是在小丁猫的敞篷吉普车停在革委会大门前时,无心和苏桃正是并肩站在收发室外吃小黄瓜。猝不及防的和小丁猫打了个照面,两人都偏于木然,嘴里喀嚓喀嚓的始终没断咀嚼。
 
  小丁猫坐在敞篷吉普车里,车是够野的,还披着零零落落的草木伪装,小丁猫却是斯文,照例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衫。一边手臂搭在车门上,香烟在他指间生出袅袅青烟。扭头望着无心和苏桃,他发现两人都瘦了,也都白了,嫩得像两根刚剥了皮的水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并肩站得很整齐。不知怎么搞的,小丁猫忽然感觉苏桃长的有点儿像无心,无心有一双黑到惊人的大眼珠子,而苏桃的黑眼珠仿佛也有扩大的趋势。无心的黑眼睛里藏着一点儿动物的光,人味不纯;苏桃望着前方,眼珠子也是黑得很深远,看谁都像是立足于千里之外。
 
  风度很好的一挥手,小丁猫跳下吉普车:“开门!”
 
  无心和苏桃一起回了收发室,片刻之后无心一个人走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串钥匙。挑挑拣拣的选出一枚打开了革委会大门,他没问什么,因为事情是明摆着的,陈大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当真被小丁猫挤下台了。
 
  小丁猫洋洋得意的进了大院,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顾基。对着无心一招手,他笑眯眯的说道:“来,你给我做个向导。”
 
  无心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向导?革委会就这么几排房子,没有什么可看的。”
 
  小丁猫单手插进裤兜里,顺势又吸了一口烟:“陈大光的办公室是哪一间?”
 
  无心无可奈何,只好迈步走去。把小丁猫领到陈大光的办公室中。陈大光的办公室不怕人瞧,因为他学问有限,万事全从脑子里过,房里不存机密文件。小丁猫绕过写字台,一屁股坐上了陈大光的皮面椅子。很舒适的把两只脚架上写字台沿,他摇头摆尾的扭了几扭,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听说陈大光特别好色?”
 
  无心站在门口,忙里偷闲的咬了一口黄瓜:“不知道。”
 
  小丁猫闭了眼睛,心中自觉很亏得慌。陈大光的淫威是很出名的,不用特意打听,种种逸事会自动的往人耳朵里灌。在这一点,他真是比不上陈大光,委屈自己了。
 
  他自怜自怨,一时出了神。无心趁机看了顾基一眼。顾基明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是心虚,不敢去面对他。
 
  与此同时,革委会院门外又来了一辆吉普车。车门一开,下了一名五短三粗的女性。此女名叫丁小甜,正是小丁猫的新秘书。说起来她和小丁猫都姓丁,应该算是亲近的本家。不过小丁猫羞于与她为伍,对她一直尊重得很,半句玩笑都不肯开。丁小甜对于小丁猫的做派十分高看,认定他是一位品行高洁的年轻领袖。
 
  丁小甜知道小丁猫比自己快了一步,所以如今也不犹豫,直接就往大院里走。经过收发室,她隔着玻璃向内扫了一眼,影影绰绰的看里面好像有人,便顺手推开了门,心想这是哪个红总余孽?
 
  然后,她就看见了苏桃。
 
  苏桃已经吃掉了小黄瓜。此刻正是无所事事的坐在小床边上。觅声抬头望向门口,她的辫子乱了,乱发之中,越发显得一张脸是异常白净,几乎给了丁小甜一个惊鸿一瞥的印象。而丁小甜万没想到小小的收发室里藏了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讶异之余立刻起了警惕心:“你是干什么的?”
 
  苏桃站起了身,垂头答道:“看大门的。”WWW.xiAosHuoTXT.neT
 
  丁小甜又问:“你多大了?”
 
  苏桃盯着地面,感觉自己和前方的陌生人之间隔了一层薄膜:“十五岁。”
 
  丁小甜还要继续盘问,不料无心拎着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的走了回来。丁小甜目光如电,立刻转向了他:“你又是干什么的?”
 
  无心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是看大门的。”
 
  丁小甜审视着他:“一扇大门要两个人看吗?”
 
  无心隐约明白了她的心意:“哦,我们两个拿一个人的工资粮票。”
 
  丁小甜看了看无心,又扭头看了看房内的苏桃:“你俩是什么关系?”
 
  无心晃着手里的钥匙串:“我俩是……对象关系。”
 
  丁小甜没想到无心会做出如此不堪入耳的回答。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她不再多说,向前走去寻找小丁猫了。
 
  无论是谁占据了革委会,无心和苏桃的日子总还得过。小丁猫和丁小甜在办公室里开了个小会,及至散会之后他们出了来,发现院内薄烟缭绕,却是无心和苏桃在院子角落里拢了一堆火,正在烤麻雀吃。小丁猫走到苏桃身边,脚步顿了一顿,然而最终没停,还是继续前进了。
 
  丁小甜和小丁猫上了一辆吉普车。在小丁猫身边坐稳了,她有感而发的说道:“丁同志,革委会看大门的人,是一对……”
 
  她不知道该用哪一个词来形容,但语气是温和的,因为自知站在正义的一方,最清白最纯洁,所以可以坦然面对一切罪恶:“女的才十五岁,男的我看怎么也得二十多了。他们公然在革委会大院里搞流氓活动,我认为影响很不好。”
 
  小丁猫微微颔首:“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呢?”
 
  丁小甜坚定的答道:“我认为男的该负主要责任。他年龄大,很可能是他别有用心,迷惑了女孩子。”
 
  小丁猫慢条斯理的继续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处置他们呢?”
 
  丁小甜想了一想,随即答道:“先把他们隔离开来,再对那个女孩子进行教育,让她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小丁猫轻飘飘的一拍巴掌:“丁小甜,你的思路很对,可以按照你的主意来办。”
 
  因为丁小甜不会伺候人,所以小丁猫看她是可有可无。红总还在县外虎视眈眈的意图反扑,小丁猫忙着布置战线,便把县内事情全交给丁小甜处理。丁小甜带了两名战士回到革委会大院,直接让人把无心绑了。
 
  苏桃登时红了眼睛,先是张开双臂挡在无心身前。及至她被战士一下子搡开了,她转到无心身后,死死的搂住了他的腰:“你们干什么?我们不是红总的人,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丁小甜平心静气的说道:“这位小妹妹,你不知道你已经被他拐上了岔路吗?”
 
  苏桃厌恶的望着丁小甜:“没人拐我,我是自愿!”
 
  丁小甜看了她的顽固态度,不禁惋惜的摇了摇头。对着两名战士做了个手势,她开口说道:“我看你年纪还小,所以对你采取柔和的手段,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名战士开始押着无心往外走。无心临走前还想对苏桃耳语几句,可是战士们力大无穷,一阵风似的就把他拥出去了。无心暗暗叫苦,又恨白琉璃不务正业,大白天的也跑出去看人打仗。
 
  及至战士把无心押向革委会的办公区了,丁小甜才转向苏桃。无心一走,苏桃就垂了眼皮,木雕泥塑似的在地上一站。丁小甜看出她是铁了心的要往邪路上走,便从身上的军用挎包里掏出一本红宝书,恭恭敬敬的摆在窗前放置信件报纸的小桌子上:“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抄红宝书。我要让毛主席思想的光芒照亮你头脑中的阴暗角落。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纸笔,你等着吧。”
 
  丁小甜对苏桃很感兴趣,甚至生出几分怜惜。派人把纸笔送到收发室了,她转而去审问无心。无心只说要见小丁猫,除此之外一言不发。丁小甜看他软硬不吃,心中十分恼怒。既然自己不能触及他的灵魂,只好退而求其次,触及他的皮肉。拎起皮带走到无心面前,她把对方的小白脸子打成了满脸花。无心没骨气,疼了就叫,叫得荡气回肠,如同春夜闹猫。两名战士忍不住嘻嘻笑,唯有丁小甜怒发冲冠,笑不出来。
 
  她认为无心实在是太罪恶了,罪恶的苗子,就该连根铲除,不留余情!
 
  丁小甜忙着拆散流氓情侣,拆得全神贯注,以至于忘了去干正事。及至到了翌日上午,小丁猫四处找不到她,只好亲自又来了一趟革委会。刚一进院门,就见苏桃坐在窗前桌后,正在低头写字。
 
  小丁猫心中一动,又看四方无人。一推门进了收发室,他轻松的问道:“写什么呢?”
 
  苏桃停了笔,站起身答道:“抄红宝书呢。”
 
  小丁猫笑了:“很要求进步嘛!”
 
  苏桃沉着脸:“丁小甜说我如果不抄书,她就不给无心饭吃。”
 
  小丁猫向苏桃逼近了一步:“她还说什么了?”
 
  苏桃面无表情的答道:“她还说无心是流氓,说我被流氓骗了。”
 
  小丁猫继续逼近:“那你到底有没有被他骗呢?”
 
  苏桃不看他,盯着地面答道:“他不是骗子。”
 
  小丁猫溜了房内一眼,见窗户上方横着一根铁丝,挂了一块白布充当窗帘,白布如今被拨到了窗边。心中忽然躁动了,他上下又把苏桃打量了一番。忽然转身拉拢了窗帘,他一手捂住了苏桃的嘴,另一只手开始去解自己的裤腰带。苏桃先是一愣,紧接着吓得手舞足蹈,对他又打又踢。而他此时却是下了决心,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得了!
 
  用自己的两排肋骨承受了苏桃的双拳,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把苏桃拦腰抱起,扔到床上去了。
 
  第174章 受伤的小丁猫
 
  小丁猫拧着眉瞪着眼咬着牙,感觉自己胸前这两扇薄薄的排骨,快要被苏桃的拳头击塌了。
 
  他没想到一个靠稀粥黄瓜麻雀度日的小丫头,竟有如此的神力。他的裤腰带在搏斗中已经解开了,苏桃的衣裳却还是森严壁垒,只有衬衫领口被他扯脱了一枚纽扣。小丁猫把她压在身下,极力的想要将她双手反剪着捆绑住。然而苏桃趴在床上猛然一撅屁股,当场把他拱到了床下。落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他在刹那间又翻上了床。气喘吁吁的怒道:“叫吧,叫吧!我看你能叫来哪位救兵!”
 
  苏桃没有余力喊叫了,也知道小丁猫所言非虚,世上除了无心之外,当真是再没有人肯救自己。一张小床被两人压迫得吱嘎作响。仰面朝天的看小丁猫压过来了,她亮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齿——好像横亮了一把大刀似的,她对着小丁猫狠狠一抬头,一排好牙当场磕上了小丁猫的下巴。
 
  小丁猫哀鸣一声,抬手去捂痛处。苏桃趁机拼命推他,小丁猫如落浪中,颠颠簸簸的上下乱摆,无论如何不能控制苏桃;想要去撕苏桃的裤子,新的确良又太结实。苏桃感到一只手就在自己的下身乱抓,当即伸手下去,用指甲狠抠小丁猫的手背。小丁猫把手一躲,苏桃摸到了一条热烘烘硬邦邦的东西,这东西不是她的,就必然是小丁猫的,她连想都不想,对着它便挠了一把。在小丁猫的惨叫声中,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丛乱毛。顺势合拢五指抓住了毛,她大叫一声狠命一揪。小丁猫惨叫未停,痛嚎又起。而苏桃抬手一瞧,就见手上抓了满满一把毛发,黑亮亮的打着卷儿,发根上还染着星星点点的鲜血。
 
  小丁猫捂着下身翻滚下床,痛苦之余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根本性的大错误——裤子脱得太早了!
 
  苏桃喘着粗气坐在床上,眼睛和脸都是红的。向下看到了小丁猫的半裸体,她这才知道大男人和小男娃不是一回事。她只见过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所以面对着龇牙咧嘴的小丁猫,她感到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和刺激。小丁猫双手捂着的东西红通通的,让她想起了扒了皮的小麻雀。
 
  小丁猫在地上躺了半天,末了抹着眼泪爬起来了。
 
  “好,好。”他是个整洁利落的人,一边对苏桃含泪发狠,一边有条不紊的一层一层提裤子。先用白色裤衩兜住了他胯下的挂彩秃鸟,再把白衬衣的下摆抻平。最后提起裤子,他把白衬衣平平整整的扎进了裤腰里:“苏桃,你敢这么对我!”
 
  苏桃站在床边,弯腰捡起了领口掉落的纽扣。一侧的麻花辫子散了,她像个疯子似的,从乱发之中看人。
 
  小丁猫想到自己连苏桃都打不过,几乎悲从中来:“好,好。从今以后我有话不和你说,我找无心说!”
 
  苏桃攥着自己的纽扣,胸前两个正在发育的毛桃子全被小丁猫狠狠的揉搓过了,现在正痛得厉害。气喘吁吁的望着小丁猫,她绝望的想:“没活路了。”
 
  慢慢的收回目光,她的呼吸和心跳一起紊乱。沉睡已久的头脑忽然苏醒了,她茫然的发问:“这是个什么世道?还讲理吗?还有理吗?”
 
  “如果无心死了……”她哑着嗓子开了口:“我也死去。”
 
  然后她抬眼正视了小丁猫:“什么破世界,我才不稀罕!”
 
  小丁猫狞笑了一下:“你说什么?你敢说现在的世界破?”
 
  苏桃也冷笑了,冷意很足:“我说了,什么破世界!呸!破世界!”
 
  她一强硬,小丁猫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要说打,他没有余力;要说不打,未免又太轻饶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苏桃,他不认为自己是强奸未遂,倒是感觉苏桃给脸不要脸,导致自己失了恋。
 
  小丁猫给苏桃下了禁足令,又让人看守了收发室。白琉璃偶然回了来,先是发现苏桃一个人站在地上,直着眼睛发呆;他不明就里,飘出房去,在革委会大院的一件办公室里找到了无心。
 
  和无心一相见,他就傻了眼:“啊!你怎么了?”
 
  无心被人吊在了房梁上。抬眼一看白琉璃,他奄奄一息的怒道:“你还知道回来?我当你在战场上又死了一次呢!”
 
  大中午的,烈日高悬,阳气极足。在这个阳盛阴衰的时候,白琉璃想要用念力截断悬挂无心的粗麻绳,可是试了又试,却是力不从心。无心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白琉璃,现在我不用你,等到了夜里你再来。桃桃呢?我一晚上没回去,她怎么样了?”
 
  白琉璃如实答道:“她好像是刚起床,头发都没有梳。”
 
  无心一闭眼睛:“你到她身边去吧,如果有人欺负她,你能保护就保护她,不能保护了,就马上来告诉我。”
 
  白琉璃躲在了房中暗处:“夜里我救你走。”
 
  无心把眼睛睁开了一半,很不信任的斜瞟着白琉璃。白琉璃的确是有本领,不过他的本领显然不大适合救人越狱。就算白琉璃能把他从空屋子里放出去,可接下来的路,还是得让他和苏桃自己走。整座县城都是联指的地盘里,无产阶级专政无处不在,即便他们跑去穷乡僻壤了,凭着他们来历不明的身份,照样会被村民抓起来扭送去大队部。
 
  “白琉璃……”他忽然小声开了口:“你想不想回家?”
 
  白琉璃一扬头,蓝色的眼睛斜睨天花板:“我不想。”
 
  无心知道他一贯不通情理,所以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嘀咕:“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们带桃桃回大兴安岭吧!其实我真不愿意走这一步,在那地方住久了,桃桃非变成野人不可。”
 
  白琉璃一言不发,因为他在外面混得很开心,看人武斗看了个不亦乐乎。
 
  白琉璃回了一趟收发室,发现苏桃坐在窗前,正在写字。附回到了白蛇身上,他爬上了苏桃的大腿。把一个圆脑袋昂到了苏桃面前,他忽然发现对方含了满眼的泪。
 
  苏桃对着白琉璃的黑豆眼睛,满心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惶。撅起嘴唇亲了亲白琉璃的脑袋,她哽咽着小声说道:“你要真是白娘子该多好啊!你是白娘子,水漫金山淹了他们。”
 
  一滴泪水滴在了白琉璃的头顶上,白琉璃忽然通了一点人味。冰凉的绕上苏桃的脖子,他一吐信子,有心施法现形安慰安慰苏桃,可又怕把苏桃当场吓死。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嘴巴触了触苏桃的耳垂。
 
  如此混到了傍晚时分,丁小甜来了。
 
  丁小甜听小丁猫说苏桃发了疯,坐在收发室里造谣生事,他亲自去看望她,结果被她挠了一顿。丁小甜看苏桃是相当的可人疼,并且因她年纪小,所以也必定是受了小白脸的蛊惑。思及至此,她不打算去找苏桃的晦气,倒是认定无心是个臭流氓,恨不能像杀臭虫似的一指头将他碾死。未等白琉璃前去救人,她先让手下的小将把无心押了出来。反革命流氓犯的大铁牌子往脖子上一挂,无心糊里糊涂的就混在一大队牛鬼蛇神之中,排队游街去了。他被吊了小半天,胳膊几乎脱臼,下午又挨了一顿揍。此刻苦不堪言的走在街上,他深深的低着头,因为唉声叹气的太过明显,又被身边的红卫兵抽了一皮带。
 
  在无心游街的同时,小丁猫坐在临时下榻的招待所里,也是愁眉苦脸。嘴角叼着一根香烟,他脱了裤子,一手捏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手捏着个浸了酒精的棉球,忍痛擦拭龟头上的创伤。苏桃的爪子真是厉害,把他的小肚子挠破了好几处,左一道右一道鲜红的,一碰就疼,还没法向别人诉苦。他真有心不要苏桃了,可无论是杀了她还是放了她,都让他感觉可惜。咝咝哈哈的吸着凉气,他疼得挤眉弄眼,心想自己还是太纯洁、太稚嫩了。好在当时只解了裤子,万一脱成精光,非被苏桃挠成烂桃不可。
 
  “我是个秀才。”他又暗暗的想:“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可能是长得不如无心好看,但也差不许多,不至于他是苏桃的宝,我就是苏桃的草。看来问题全在苏桃身上,年幼无知,不识好歹。我先关着她,等养好了伤再和她算账!”
 
  思及至此,他没了心事。拉开抽屉找出一把小剪子,他比了比下身两边毛的长度,发现自己算是被苏桃用手揪成了阴阳头。嚓嚓嚓的修剪一番,他放下剪子提起内裤,抚平衬衫系好外裤。畏寒似的抱住肩膀,虽然面前没有敌人,但他还是下意识的保护了自己的肋骨。
 
  无心死去活来的游了小半夜的街,末了回到革委会的空屋子里,倒头就睡。丁小甜见收发室里还亮着灯,就想去和苏桃谈一谈心。然而苏桃像个老蔫萝卜似的,也不软也不硬,丁小甜说,她就听;丁小甜不说了,她面无表情,也不出声。
 
  丁小甜看了她这样子,莫名的很痛心。出了收发室,她斥退身边随从,独自在革委会大院里散步沉思。正是入神之时,眼角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她扭头一瞧,却是发现了一只大猫头鹰。
 
  丁小甜只在画报上见过猫头鹰,如今看到了活的,就很好奇。猫头鹰蹲在墙头上,一动不动的也去望她。双方对视了片刻,猫头鹰振翅而飞,丁小甜依然保持着扭头瞪眼的姿势,却是已经中了猫头鹰的迷魂术。
 
  第175章 所谓感化
 
  收发室已经熄了灯关了门,革委会大院里也是黑沉沉的不见一点光明。等在大门口的人被蚊子咬得狠了,忍不住走进院内去寻找丁小甜。结果到了一堵围墙附近,他们看到了一个雕塑似的黑影。
 
  “丁秘书?”有人开了口:“你看什么呢?”
 
  丁小甜扭头面对着墙头,一动不动。
 
  一只手轻轻的拍了她一下:“丁秘书?”
 
  因为她始终是没反应,所以轻拍渐渐转为了重拍:“丁秘书!”
 
  丁小甜一哆嗦,如梦初醒的转向了来人:“怎么了?”
 
  对方恭敬的对着她微笑:“没事,刚才看你一直对着墙头发呆,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丁小甜这才感觉到了脖子的酸痛,落了枕似的,将要不敢动:“你们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那人撸起衣袖,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表:“两个多小时吧!”
 
  丁小甜莫名其妙的摇了摇脑袋,真不知道自己站了那么久。回想起发呆前的那一刻,她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只非常大的猫头鹰。
 
  丁小甜等人披星戴月的走了,只留一个人持枪守门。收发室的房门从外面锁严实了,丁小甜给苏桃留了个搪瓷尿盆,杜绝了她以上厕所为名趁机野跑的机会。从玻璃窗里向外看,能够看到大门前的看守者,窗户下方的木头格子是能左右活动的,像个小小的拉门,平时用来从内向外递信,如今苏桃轻轻的打开了一线,把鼻尖凑到缝隙前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转身回到了小床边,她抚摸了盘在枕头上的白琉璃。白琉璃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去把无心救出来。要说救,他是能救的,但是白天看无心的意思,似乎并不急于得到自由。无心的思想一贯比他复杂,于是他打算等苏桃睡了,自己再去和无心好好商量商量。
 
  然而苏桃就是不睡。
 
  苏桃坐在小床上,平时觉得床太小了,小得让两个人全伸不开腿;可是如今她伸手左拍拍右拍拍,发现床板竟然无边无际,左右全拍不到头。真想无心啊,她徒劳的抽着鼻子,想要捕捉无心留下的气味。
 
  “白娘子。”她轻声开了口:“你要是只小鸽子或者小狼狗该多好啊,鸽子认路,狗通人性,也许还能替我去给无心送个信。我知道无心就在那边的一排空房子里,可我出不去,我没法子去见他。”
 
  她叹了口气:“除了无心,我谁都不想见。我讨厌死那些人了,看了他们我就要吐。我以后要和无心结婚,结了婚就没人能拆开我们了。”
 
  白琉璃游到了床下,沿着椅子一路上行,最后爬到了窗台上,回头对着苏桃嘶嘶的吐信子。苏桃正在东一句西一句的自言自语,忽然见了白琉璃的举动,她不禁一愣,穿了鞋往窗前走。而白琉璃先对着窗户缝隙一探头,随即催促似的转向苏桃,又吐信子又卷尾巴。
 
  苏桃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白娘子,你……你要帮我给他送信吗?”
 
  白琉璃像个人似的,晃着脑袋点了点头。
 
  苏桃睁大眼睛,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决定相信白琉璃。从报纸上面撕下一条白边,她用铅笔小小的写了几行字,讲清了自己如今的情形。然后用一根毛线把纸条和铅笔头全绑在了白琉璃的身体上,她把木格子窗微微又推开了一点,然后趁着看守者背对自己,悄悄的把白琉璃放了出去。
 
  白琉璃得偿所愿,既安慰了苏桃,又可以去见无心,一路摇头摆尾,急急忙忙的扭向院子深处。正是带劲儿之时,冷不防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他只觉尾巴一痛,猛的回头看时,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一只大猫头鹰用利爪踩住。大猫头鹰身躯伟岸,目露贼光,一张大嘴堪比金雕,低头对着他的脑袋就要啄。白琉璃最是爱惜自己的蛇身,眼看猫头鹰想要吃了自己,当即怒不可遏,鬼魂还未脱离蛇身,已经对着猫头鹰恶狠狠的发出了一声狮子吼。大猫头鹰不见鬼魂,只见白蛇,一张尖嘴都张开了,忽然脑中起了巨响,一股子阴邪的鬼气直冲胸膛。力不能支的松了爪子向后一仰,它周身的羽毛都炸开了,体积登时比方才又大了一倍。瞪眼张嘴的喘着气,它既享受着周遭的森森鬼气,又被鬼气重重的激荡了身心,几乎当场昏厥。拍着翅膀勉强飞上墙头,它迅速缩成一团企图隐身,真是感觉又痛苦又畅快。放眼再看地面,它只见地上的白蛇凌空飘起,一溜烟的直奔房屋而去。
 
  白琉璃托着白蛇飘到无心面前,发现无心正睡得深沉。一板砖唤醒了他,白琉璃让他看苏桃的纸条。
 
  无心睡眼惺忪的看过字条,又捏着铅笔条在下面写了回信。忽然看到地上白蛇软瘫,尾巴尖鲜红的渗了血,他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白琉璃怒道:“来的路上遭了偷袭,是只大猫头鹰,想要吃我。”
 
  无心把白蛇扯到腿上:“大猫头鹰?不会是在黑水洼遇见的那只吧?”
 
  白琉璃想了一想,不能确定,因为猫头鹰都是一个德行:“也许是?总之大得很。”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尺寸,拖着长声描述:“那——么大!”
 
  无心捏起白蛇的尾巴尖,送到嘴里吮了一口,然后扭头吐出带血的唾沫:“一般的猫头鹰哪有那么大的?兴许就是黑水洼的那一只。那只猫头鹰的来路,我始终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它和你一样,喜欢往战场上凑。战场上有人肉给它吃嘛!”
 
  白琉璃坐在无心面前,拧着两道长眉告诉他:“你轻一点,我的鳞都翘起了一片。”
 
  无心含着白蛇尾巴,用舌尖轻轻压下翘起的蛇鳞,又含糊的告诉他:“别怕。等你过几天再蜕一次皮,伤就彻底好了。一会儿你还回去陪桃桃,我先不走了,外面都是联指的人,我肯定出不了文县。不如留下来先和他们对付着,等到有了机会再说。”
 
  在白琉璃和无心嘁嘁喳喳之时,苏桃一直守在窗前等待。外面有猫头鹰在鸣叫,声音难听到了极点,让人心惊肉跳。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探进了窗口,正是白琉璃回来了。
 
  苏桃欢天喜地的接他进来,取下他身上的纸条展开了看。看过之后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白琉璃的脑袋上亲了好几下,然后脱了鞋上了床,心满意足的睡了。
 
  翌日清晨,丁小甜上班似的,又来了。
 
  掏出钥匙打开锁头,她放苏桃出去倒尿盆以及洗漱。等到苏桃端着尿盆回来了,她笔直的站立在朝阳光芒之中,横宽的粗壮身体被她从视觉上拔高了些许。默然无语的审视着苏桃,她看苏桃本来是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却因无人呵护,被罪恶的小白脸子浇了一泡热尿。白莲花不知道自己是受了亵渎,反倒喜滋滋的汲取了养分,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小白脸子。
 
  苏桃不知道她是如此的高看自己。对着挂在墙上的一面小圆镜,她不言不语的梳头发编辫子。头发太厚了,乌云似的堆了满肩垂了满背。手背在黑发中闪动穿行,显得手特别白,发特别黑。垂着眼帘目光散乱,她谁也不看,粉扑扑的嫩脸上毫无表情。
 
  等她把自己收拾利落了,丁小甜开始检查她的功课。翻着满布黑字的稿纸本子,她见苏桃的确是抄够了数目,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早饭前,她带着苏桃站在房内,手握红宝书对准了墙上一幅毛主席像。先是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再敬祝林副统帅永远健康,一边敬祝一边挥动手中的红宝书。敬祝完毕之后,她带着苏桃高歌一曲《东方红》,末了又把红宝书翻开了,朗朗的诵读了一段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事吃干,闲时吃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
 
  苏桃嗡嗡的跟着她念,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响。然而丁小甜坚决的要除去她身上好逸恶劳的腐朽习气,明知道她腹如鼓鸣,可硬是不让她吃早饭,宁愿自己也饿着肚皮陪她。把苏桃领出收发室,她迎着阳光说道:“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然后她摆开架势,带着苏桃跳了一支忠字舞。舞毕之后意犹未尽,她又让苏桃随着自己做了一套毛主席语录操。苏桃的肚子里本来就只有糙米黄瓜一类,且早在昨晚就消化殆尽,如今大清早的水米没沾牙,却要没完没了的载歌载舞,不由得有些支持不住。丁小甜走到她面前,严肃的看着她,见她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鬓角都湿了。
 
  丁小甜很欣慰,认为自己既净化了苏桃的灵魂,又锻炼了苏桃的肉体。黑白之间是容不得灰色存在的,她感觉苏桃像一只迷途羔羊,自己既然见到了她,就理所当然的该拯救她。
 
  把自己带来的饭盒打开,饭盒里面装了两个人的早饭,是杂合面的大馒头和腌黄瓜。两个人一起在桌边坐下了,苏桃拿起馒头嗅了嗅,鼻子里甜丝丝的全是白面味道。
 
  “丁秘书……”她小声问道:“无心有饭吃吗?”
 
  丁小甜沉着脸,没有回答。
 
  苏桃不问了,慢慢的撕着馒头皮往嘴里送。丁小甜看了她的吃相,又是个看不惯:“不要做出这副娇滴滴的样子,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苏桃不撕皮了,当即在馒头上咬了一口。她也知道自己边吃边玩,吃得不爽快,不过母亲似乎从来不把狼吞虎咽当成美德,无心也认为女孩子天然的应该慢条斯理一点。女人都狼吞虎咽了,男人是不是就得茹毛饮血生咬活剥了?
 
  吃过一个馒头之后,丁小甜离去,苏桃开始抄写毛主席语录。慢吞吞的抄到傍晚,在开饭之前,丁小甜又来了。
 
  丁小甜在敬祝完毕之后,带她进行晚汇报,检讨一天来的错误行为。苏桃早有准备,说自己白天抄语录的时候贪玩,在陈旧的木制窗框上抠了个坑。咕咕哝哝的忏悔了一阵之后,丁小甜教她打了一套当下最流行的毛主席诗词拳。苏桃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得知陈大光的螳螂拳如今已经走上颂古非今、宣扬封建迷信、培养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修正道路了。要是放到北京,陈大光刚一伪装螳螂,就足够被人捉去批斗了。
 
  丁小甜终日忙碌,晚上还要专程教导苏桃打拳,也很疲惫。但是她以奉献和牺牲为荣,如果在教拳的过程中累死了,她也会含笑九泉。
 
  吃过一顿热馒头之后,丁小甜正视着苏桃的眼睛,温和而又坚决的让她写一份思想汇报,汇报今天一整天的思想动态。苏桃被她弄得无可奈何,只能连连的点头答应。坦荡的正气笼罩在丁小甜的横圆脸上,让她看起来已经无所谓了美丑,纯粹成了一座象征或者图腾。
 
  心中忽然受了一点感动,苏桃轻声说道:“我没骗人,小丁猫真的很坏!”
 
  丁小甜定定的凝视着她,不发一言。
 
  苏桃垂下了头:“不信算了,反正我知道我自己是诚实的。下次他敢再来欺负我,我还打他。”
 
  丁小甜不是不信,是不想信,不敢信,也不能信。让她相信她的领袖强奸未遂?她接受不了。
 
  丁小甜锁了收发室,带着自己的部下走出了革委会大院。小丁猫躲在招待所里一天没露面,他的吉普车就暂时拨给了她使用。吉普车停在路口,她须得走上将近一里地的路途。
 
  沿着大街没走多远,她忽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古怪的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也就是十岁上下的年纪,赤脚蹲在一棵老树下,脚趾头抓着地,趾甲都泛了白。两条手臂软软的垂在地上,他穿着一身大而无当的旧军装。丁小甜急着走路,匆忙中看了他一眼,结果险些被他奇大的黑眼睛吓了一跳。可怜巴巴的仰头望着丁小甜,小男孩一言不发,单只是望。www.xiaOShuOtxT.Net
 
  丁小甜被他看得心里很不好受,好在饭盒里还剩了半个杂合面馒头,被她拿出来扔给了小男孩。有心再问问他家在何处,可是时间有限,她还忙着回招待所向小丁猫汇报工作,实在是不能停留了。
 
  及至坐上了吉普车,丁小甜一拍大腿,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看那男孩刺眼——那男孩长得太像无心了!
 
  无心那个长相堪称出奇,眼珠子太黑脸太白。小男孩与他如此相似,让丁小甜怀疑他是无心的弟弟。可是吉普车已然发动,她犯不上因为个小男孩再半路折回了。
 
  与此同时,小男孩用脚趾头踩住馒头,一个脑袋骤然向下直贴地面。张嘴咬下一口馒头,他直着脖子吞了下去。抬起头把脑袋转了二百七十度,他眼珠子一斜,把背后的风景都看清楚了。
 
  一个馒头没吃完,他力不能支的挪到了暗处。片刻之后,暗处扑啦啦飞出一只大猫头鹰。昨天他被白琉璃的鬼气冲撞了一下,仿佛习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竟是骤然精进,凌晨时分变幻出了人形。可惜人形不能持久,而且四肢不听调动。悄悄的落到院墙头上,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希望昨夜的强大鬼魂能再出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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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武力风雨浓胭脂乱无心法师爱走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