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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渊古纪·烽烟绘卷》 作者:某树,逐风

第8章 魂魄剑器

  渊冷冷道:“三魂中命魂为本,诸神以命魂为枢,引领盘古死后清气化来的七大灵魄开枝散叶,才有了睥睨天地、傲视苍生的能耐。你所言之‘剑’,乃是收纳魂魄的‘器’,在龙与神祇强大的魂力下,正如用一个巴掌大的小杯,去承载浩瀚大海,简直不自量力!”

  荒岩山外,极目所望俱是红色的岩石,火焰从地底的裂孔中跃起,零星细雨在地火与黑烟中噼啪作响。乌烟从谯明山顶喷发而出,每隔一个时辰便漫布天际,再缓缓收拢,烟在谯明山顶峰聚为旋转的涡云,被吸进山体内。

  如此不断循环,犹如人的呼吸。

  “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地肺了。”陵梓曾经在古卷上读到过西方的奇异景象。

  襄垣问:“接下来怎么走?”

  手腕上的擎渊声音不大:“穿过地肺区域,前往乌海边缘,沿白骨之路走,渡过乌海便是不周山。”

  陵梓问:“不能从乌海边上绕过去吗?”

  擎渊没有回答。

  襄垣说:“我们的时间不够绕过去吧。”

  他们离开荒岩山后足足行走了六天,沿路植被越来越少,也再不见有部族居住,直到地肺外,方停下了脚步。

  刺鼻的硫黄味令襄垣剧烈咳嗽,他喝了点水,坐在石头上朝天空眺望。远处地肺旁有红光若隐若现,是长在岩缝中的金火铜兰在发着光。

  乌烟中有穿梭的怪鸟,并发出危险的唳鸣,襄垣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妖兽非常危险。

  地肺孔周遭喷出扭曲的火焰,看上去仿佛是因空气灼热而造成的景象偏离,实则不然。

  襄垣曾经在云梦泽中见过一种奇异的生灵名唤“孟极”,豹形长尾,红皮金目——这种妖兽善于潜伏,以火光鼠为食。

  云梦泽与此处地表千差万别,却俱有冲天的火光,区别在于前者是沼泽地气聚为泥泡,炸裂后引起的烈火聚集火光鼠这种小型食火妖兽,此处则是因地貌成形的天然硫黄火。

  孟极兽习惯三两成群,在有火的地方觅食,扭曲的空气景象便是穿过他们透明的身体所见的效果,若贸然前进,很可能受到它们的攻击。

  襄垣说:“走不了,想个办法绕路。”

  擎渊略有点暴躁:“能过!”

  陵梓插话:“你是龙,当然能过!从前你是怎么去不周山的?”

  “我从天上……罢了。”擎渊也意识到有点强人所难,人类太脆弱了,稍微强一点的妖兽便足以把他们撕成碎片。它转念一想,问:“你是信奉洪涯境诸神的祭司,就不能御风或是踏火而行?”

  陵梓解释:“安邑信仰的是金神蓐收,火克金,遇火便无从施展,除非是风神飞廉的祭司才能御风。”

  擎渊冷哼一声:“蝼蚁。”

  襄垣无所谓道:“力量堪比诸神的应龙,最终也得请蝼蚁施之援手。可见绝对的力量不是一切。”

  擎渊不再吭声。

  陵梓忽道:“慢,襄垣你看那边!”

  一只头生尖角、马形三目的异兽走近其中一个地肺孔,唇朝外翻,现出口中的小手,摘采石缝内的金火铜兰。异兽摘完植物后收进嘴里,开始咀嚼,并不时左右张望,三目各朝一个方向,以防被隐形的孟极兽偷袭。

  陵梓道:“我有主意,咱们到那边去等。”

  陵梓选定另一片岩堆,躬身躺下,打手势道:“襄垣,过来。”

  襄垣摘了几片金火铜兰,茫然地望向陵梓。难道是用这个引诱它?

  陵梓道:“不,你当它是山羊呢!没用,过来躺下。”

  那里离地肺孔很近,地面滚烫,襄垣只觉自己的背脊快要烧着了,硫黄气呛得他两眼流泪,生不如死。

  “忍住,只要一小会儿。”陵梓解开自己的腰带,把自己和襄垣捆在一起,“别做声,它朝这边来了。”

  “它是……咳咳,是什么?”襄垣强忍不适问道。

  “疏。”陵梓紧张地说,“从前蚩尤带我们去狩猎的时候我见过。”

  疏朝这处缓缓走来,张开口,舌头竟是黏腻的小手,带着唾液在襄垣脸上摸来摸去,似乎在疑惑这是什么,末了,又去摸陵梓。

  襄垣一动不动,心想这实在太蠢了。

  疏直把二人舔得脸上满是口水方打消疑虑,走向石缝中的金火铜兰,准备进食。

  陵梓猛然弹起,喝道:“咤!”

  襄垣立刻会意,被陵梓拖得跌跌撞撞,朝疏扑去。陵梓一跃而起落在妖兽的背上,襄垣费了好大劲才坐稳,差点被受惊的疏甩下地来。

  “抓稳了!”陵梓猛地吼道,“别摔下去!”

  疏一阵没头没脑地疯跳,撞向地肺,陵梓一手牢牢抓着它的角,另一手提拳朝它头上便揍。襄垣忽然心生一念,随手拔出陵梓腰畔佩刀,朝远处一甩。

  那把刀呼呼风响,旋转着飞向地肺孔,只闻痛吼声起,紫血飞洒,赫然插进一头隐去身形的孟极兽腹上!

  是时惊动了地肺孔旁的其他孟极兽,只见眼前虚影一闪,疏三只眼各朝不同方向,惊得不顾背上的两人,掉头撒蹄便奔!

  那一下剧烈颠簸,天旋地转,陵梓使出平生力气狠命揪住疏,襄垣则紧紧抱着陵梓的腰。疏逃命要紧,飞扑向地肺孔前,四蹄腾空一跃。

  “哟——”陵梓欣喜喊道。

  那妖兽竟有飞行的能力,然而地面的孟极兽却不愿放过疏背上的二人,纷纷胁展双翼,在高处一个盘旋,紧追而来。

  疏腾空时四蹄仍不断虚蹬,襄垣只觉耳畔风声凛冽,竟是被斜斜带着朝天顶去。

  陵梓回头道:“你把我的刀弄没了!”

  襄垣在他身后大喊:“再给你打一把!只要死不掉,千把万把都不成问题!”

  陵梓笑道:“别怕,它们追不上!”

  孟极兽论飞行速度终究不如疏,只见疏发蹄狂奔,终于甩开了追兵,攀向谯明山峰顶,穿过烟尘的那一瞬间,襄垣顿觉心胸开阔,呼吸为之一清。

  天地间烟雨蒙蒙,细雨如飞丝般在高空交错,疏蹄下御风,屈足在高空翱翔而去,鸟鸣声阵阵,极目处尽是叫不出名字的飞禽。

  陵梓道:“朝下看!”

  襄垣循陵梓所指之处望去,那一刻,疏恰好掠过谯明之山的峰顶出烟口,漫天烟尘巧到极致地朝山腹中一收。

  从高处望,只见烟孔深处,有一团炽烈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顷刻间,那团红火温柔地铺展开去,现出九翼金喙,仰头朝向天际,发出震动九霄的鸟鸣。

  “凤凰!”陵梓激动地大喊。

  襄垣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凤凰一展羽翼,地脉中昏晦天象登时光芒万丈,瑰丽无比。那声凤鸣响时,襄垣怀中寻雨赠予的凤羽受到感应,释出阵阵温暖。

  “你说,她送你的凤羽是在这里拣的吗?”陵梓笑问道。

  “多半是了,凤凰这等珍奇异兽,世间寻常不得见。那个寻雨胆子也够大,竟敢到谯明山来。”

  疏一掠而过,朝东北处飞行。

  襄垣忽道:“它如果愿意载我们过乌海就省事了。”

  陵梓拍了拍疏的头,附和道:“兄台,顺便带我们一程?”

  然而半日后,疏却在茫茫乌海的边缘停下,不敢再进半步。

  “算了,下来吧。”襄垣说着掏出先前摘的金火铜兰,喂给疏,拍了拍它的头,“谢了。”

  疏低鸣一声,转身离去。

  “已经省了不少事了。”陵梓舒了口气,手搭凉棚望去。

  擎渊说:“寻找一截横亘乌海的龙骨,踏于骨上,当可渡海而去。”

  乌海并非水滴形成的大海,而是一片由黑色细碎沙砾与地气构成的沙海。

  荒漠顶上的天是灰暗的,细雨到此处便已停止,海中除了碎石还是碎石,风吹着沙砾在乌海区域中此起彼伏地滚动,犹如连绵的海浪。

  这里就像个巨大的装满黑曜岩沙砾的池子,一眼望不到池的尽头。

  “这是世间仅存的几个浊气之地。”擎渊说,“你们穿过乌海后再朝东北走,便能抵达不周山。”

  飓风在天顶成形,肆虐的龙卷如漏斗般将沙石吸上天际,横扫了整个海岸。

  “快入夜了,先休息一晚上吧。”陵梓说。

  襄垣也疲惫得很了,他们在乌海岸边寻了处石山,陵梓捡来几根枯木,在一个背风的山洞中生火,暂作休整。

  飓风卷向乌海外沿,洞外飞沙走石,襄垣与陵梓看着火堆出神。

  陵梓忽道:“襄垣,咱们从小就是好兄弟。”

  襄垣明白陵梓的意思,心想陵梓一路守护他至此,再瞒着他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从腰囊中取出一块矿石,说:“我大致有想法了。陵梓,别抢,这石头没用!先问你一件事。”

  “如果哪一天你死了,会去入轮回吗?”襄垣问。

  “当然,不会。”

  “为何这么说?”

  陵梓十指交扣,拢在膝前,屈起一脚,洞内隐约的火光映在他微带污迹的少年脸庞上,他出神地说:“等你们一起去轮回。”

  襄垣心里生起难以言喻的感动,打小时候起,陵梓除去跟随蚩尤出外狩猎,便与自己形影不离,真正做到安邑换刀战友的誓言,一起生,一起死。

  襄垣有点懊恼地说:“我把你的刀给弄丢了。”

  “不不!”陵梓忙安慰,“你做得对,襄垣,刀可以再打,你做得很好。”

  襄垣不再说话,似望着火堆出神,好一会儿才道:“有的人死后不愿离去,会留在世间,陪伴他的亲人、朋友,你觉得是这样吗?”

  陵梓点头:“对,我听老祭司说过,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命魂乃是一个人活着时候的标记,三魂七魄共同承载人的记忆。只有死前意念十分执著、强烈的魂魄,才能留在世间。但不少留下来的游魂只剩执念,其他的,则什么都不记得了。”

  襄垣道:“那就是孤魂野鬼,别的都忘了,只剩死前一直想着的事?”

  陵梓蹙眉:“或许是,问这个做什么?”

  “有时我在想,除却死后了无牵挂、心甘情愿去轮回的魂之外,还有许多人的魂魄是徘徊不去的。这些魂魄不当孤魂野鬼,还有其他的办法能留在世间,比如说……”襄垣抽出自己的刀,“附在兵器上。”

  陵梓眯起眼,点了点头,喃喃道:“他朝捐躯壮烈死,一缕英魂佑袍泽……是有这么个可能,但我觉得,并不是所有人的魂魄都能附在刀上的。”

  襄垣道:“那么如果在他们死的时候,或者死前,把他们的魂魄召唤过来呢?像这种矿石,就有吸扯魂魄的能力。”

  陵梓猛然抬头:“你打算用这个办法来铸‘剑’?”

  “嗯。比方说,有上万人在战场牺牲了,将他们的魂魄召过来,注入兵器里,带着他们生前的战意,将成就一柄极为威猛的武器吧。”

  陵梓缓缓点头,终究觉得襄垣的想法中有点不妥,却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妥。

  襄垣又说:“或者用更强大的魂力……比如龙……一把注入了龙魂的剑,你觉得会有什么效果?”

  这已经超出了陵梓的想象范围,反正也是空想,不如索性再夸张一点,只听陵梓道:“是啊,用注入人魂的剑屠杀应龙,再用注了龙魂的剑屠杀洪涯境内诸神,再把死后的诸神命魂收入剑里……”

  襄垣:“……”

  陵梓:“……”

  陵梓忽而大笑道:“这听起来很威风!襄垣,我能不能期待有一天活着见到注入了三皇魂魄的‘剑’?嗯,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三皇剑’!”

  襄垣哭笑不得,摇头叹气道:“你可是做过祭司的人……”

  “不过胡乱想想嘛。”陵梓耸肩。

  “愚昧无知!”擎渊的声音忽然响起,把二人吓了一跳。

  襄垣倒是认真问:“何出此言?”

  擎渊冷冷道:“三魂中命魂为本,诸神以命魂为枢,引领盘古死后清气化来的七大灵魄开枝散叶,才有了睥睨天地、傲视苍生的能耐。你所言之‘剑’,乃是收纳魂魄的‘器’,在龙与神祇强大的魂力下,正如用一个巴掌大的小杯,去承载浩瀚大海,简直不自量力!”

  “若神祇自己甘愿入剑呢?或是世间总有办法,能将神魂、龙魂强行压入剑内……那些不愿去轮回投胎的魂魄,便能以这种方式长存下去,若是他们不愿下世转为蛇虫蚁豸、飞鸟走兽……而且我觉得,你说的也未必都对……”

  擎渊嘲笑:“那你又知道多少?”

  襄垣朝火堆里加了枯木,淡淡道:“我不像你们活得长久,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天地间万物枯荣,多是实体。魂、魄等物却是虚体,以虚委实,何来器小量广之说?剑并非以铜铁之躯承载魂魄,真正凝聚成剑灵的,往往是徜徉人间、心有执念而不愿离去的魂魄自身。”

  擎渊浑不料襄垣想得如此清晰,静了片刻后说:“你以为龙与神祇,都会留恋世间不去?大不然。”

  襄垣问:“难道没有特例?”

  “……也有不愿洗掉前世记忆去轮回井内投胎的……龙冢内便有徘徊不去的龙魂。”

  襄垣心中一动:“它们留在何处?还记得当年的事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擎渊淡淡道:“不周山是开天之初便已存在的古迹,龙穴与寂明台各据一端,自有应合天地造化的方法,到时你便知道了。伏羲只要求万物按他制定的规则运转,钟鼓大人却说过,蝼蚁般的凡人没有诸神毁天灭地的能耐,也并无我们应龙翻江倒海的威力,却有上苍赐予的思想与造化之力。”

  “什么?”襄垣在想龙魂留于不周山的事,不留意走了神。

  “创造。”擎渊道,“你们有制物,思考,并寻根刨底,感受一花一树,于细微处察知天地的能力。”

  “这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听命于洪涯境。”

  擎渊冷笑:“无用?天地成形后,盘古命陨,烛龙支天,俱与天地同为一体。他们留下了什么?漫长岁月中,诸神曾经寻找过许久,发现两大始神的思察与创造之力不知所踪,并无种族得到继承。”

  “唯钟鼓大人隐约猜到……如今这能力果然现于你们身上。初时我不以此说为然,现在听你说到铸剑,却觉应是如此。”

  擎渊不再言语。陵梓挪了位置,解下外袍,与襄垣靠在一处,盖着袍子睡了。

  漫长的夜里,襄垣一直没有睡着,洞外的风声犹如群鬼夜号,控诉着生前的不甘与毕生未竟的遗憾,他想起曾经游历神州时见过的许多战场,勇士们未尝得报血仇,便饮恨而终。

  他们的魂魄还不想离开。

  襄垣又想起不久前亲眼所见的合水部的灭亡。那些亡魂是否也留恋人间,附着于兵器之上?

  “陵梓。”襄垣小声说。

  “哎。”陵梓笑了笑说,“你还在想那事?”

  襄垣道:“交代你一件事,如果哪天我先死了,我会把我的魂魄留在这个石头里陪着你,我们一起把未竟的事情做完。”

  陵梓接过那石头,问:“有用吗?”

  襄垣说:“不知道,还没有试的机会。”

  陵梓打了个呵欠,说:“希望别碰上这种事。我笨手笨脚的,可做不来你的‘剑’。”

  襄垣道:“但多一个办法总是好的,不是吗?这等于一个人可以活很久很久……”

  “嗯……”陵梓闭着眼睛,喃喃道,“让别的人带着你活……”

  暴风在乌海上肆虐,陵梓睡得扯起鼾,襄垣却仍睁着明亮的黑色双眼,看着跳跃的火焰出神。

  如此说来,真正决定武器威力的,多半与种族无关。按擎渊说来,似乎天上诸神也会像凡人有喜有怒?若脱去天地二魂与七魄,将人的命魂与神的命魂置于同一位置上,未必仍被诸神压制。

  擎渊说了,凡人的创造力足可与诸神比拟……襄垣又想起泽部提炼出的铸魂石。

  他把陵梓沉睡的脑袋推开些许,拿起矿石,借由火光仔细端详。

  收纳魂魄的器……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同时将多个生灵的魂魄抽取出来,注入石内?再从石中第二次转移,注入一把剑里?

  剑本身能困住魂魄吗?超过一个以上的命魂注入后,会不会互相冲突?需要什么条件?

  襄垣的思想陷入一片混沌中,再睁眼时是被陵梓摇醒的。

  洞外明亮了些,暴风已不如昨夜狂烈。

  陵梓伸了个懒腰,说:“先吃点……咳,呸!”

  襄垣笑了起来,陵梓刚张口就吃了满嘴沙。他简单地喝了点水,陵梓吃了点干粮充饥,二人攀过高处岩石,走向漫无边际的乌海。

  擎渊所指之路无误,乌海中确有一条白骨之路。它由巨大的龙骨横亘天地铺成,小山般的骨骼一头搭在乌海的边缘,另一头深入沙石海中的腹地。

  这头应龙似乎仍保持着死前飞向不周龙冢的姿势,肋骨根部发黑的细密沙孔证明它已在这死寂之地存在了千百年。

  踏上龙尾,一眼望不到尽头,脊骨笔直地指向东北方。

  陵梓试了试,喊道:“上来吧!”

  陵梓取出自己的祭司面具,将它戴在襄垣的脸上,自己则扯出块布,蒙着口鼻,以免突如其来的风沙吹进嘴里。

  襄垣艰难地摆手,二人在死去应龙的脊骨上步行穿过乌海。

  风再次变大,有时是横向穿过,有时则从背后掠来。他们走得很慢,襄垣快支撑不住了,尤其在顶风行走的时候。

  每一根龙的肋骨都足有数人合抱的岩柱般粗大,它们在风里被吹得松动并疯狂摇撼,仿佛下一刻便会飞向远方。

  “那边有人!”陵梓凑到襄垣耳边喊道。

  襄垣茫然点头,耳内满是石沙,完全听不到陵梓在说什么。

  陵梓又喊:“要过去看看吗?!”

  襄垣大喊:“你说什么?!”

  一根箭从远处嗖地飞来,钉在襄垣耳畔的龙骨上。二人同时警觉,陵梓将襄垣护在身后,一记戟指,指尖凝起闪耀跳动的电芒,口中念诵起咒语,闪电链如跳跃的蛇,直击向暗箭来处!

  女人的声音焦急大喊,陵梓一手抽刀,追上前去。

  襄垣踉跄追上,风向再转,把他推得冲向陵梓。

  “别动手!”女人喊道。

  陵梓持刀,另一名武士拉开长弓,彼此警惕地盯着对方。

  襄垣一手按在陵梓肩上,那发出喊声的女人也一手按在武士开弦的弓上,双方罢战。

  这里竟会有人?襄垣不信任地打量对面的女人。敌友未明,对方竟有上百人,在龙骨上排着队,前进方向似乎与他们是一致的——目标都是东北面。

  那女人道:“你也是祭司?你是哪位大人的祭司?”

  襄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陵梓的祭司面具,他把它推到一旁斜斜顶在额角上,现出清秀的面容。

  风小了些,襄垣勉强能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他与打量那女人,她穿着十分暴露,全身只有几缕束紧的黑布,衬出丰满的乳房与窈窕的腰身。她的衣襟下摆在狂风里飞扬,现出古铜色的修长美腿与赤足,足踝上戴着银铃,裙面上绣有一个符号——围绕着中央尖角,旋转成形的涡卷。

  “乌衡!”那女人道,“你呢?!”

  她是襄垣自出行以来见到的最特别的女人,她的皮肤黝黑,双目与乌海中的黑曜石同成一色,像头充满力量的雌豹。

  “襄垣!安邑来的!”襄垣看看身旁陵梓,“我们是一起的!”

  陵梓与乌衡约好般地同时行了个祭司礼,这下双方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乌衡道:“先走吧!现在风太大了!”

  那一队人与乌衡服饰相近,他们排成长队,老幼妇孺都有,成年男子在队伍的两旁扶持,沿龙骨缓慢行走。

  襄垣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风渐小了,他与陵梓跟随在队伍的最末端,想找个人来询问,转头时看见先前射箭的武士跟在末尾,监视着他们。

  襄垣略有不悦,陵梓却猜到他的想法,侧过头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武士阴沉地说:“乌宇。别废话,快点走!”

  陵梓斜斜瞥了他一眼,被襄垣箍着转过身去。

  襄垣总觉得自己知道些什么,不住在脑海中思索回忆。片刻后,乌衡从队伍的中间绕了回来,显是安排完族人的队伍,前来询问襄垣。

  乌衡的锁骨上刺着精致的文身,走路时铃铛响起,襄垣盯着她的文身看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你们是信奉阎罗的子民!”

  乌衡点头,笑道:“你知道这个符文?”

  襄垣终于想起在荒岩山时寻雨说过的话,要问生死与轮回应当朝乌海去,那里住着阎罗的子民。

  陵梓笑嘻嘻道:“哟,兄弟,你认识这美人?”

  襄垣忙问道:“你知道寻雨吗?这些都是你们的族人?”

  乌衡惊喜:“你也认识她?太好了!”

  襄垣说:“我从泽部过来……”

  陵梓插口道:“寻雨对我兄弟一见倾心,已经交换了定情信物——”

  “别添乱!”襄垣怒道。

  陵梓忙摆手:“好好。”

  乌衡说:“我们正在朝北面迁徙,本来住在乌海边上,但太旱了,没有水源,也没有食物,你们呢?”

  襄垣指指来时的路,顶着风道:“你们应该朝南边走,神州已经开始下雨,大旱兴许结束了!”

  乌衡摇头:“南边有很多山挡着,我的族人们过不去。”

  襄垣明白了,陵梓同情地点头:“我们要去不周山。”

  乌衡道:“据说横跨过乌海就是不周山,你们跟着我们的队伍走吧。寻雨还好吗?”

  襄垣只得说:“……挺善解人意的小女孩。”

  乌衡笑道:“上次我自己离开乌族,想到南边看看有没有适合居住的地方,结果谯明山实在太热了,走不过去,昏倒在山里,当时就是寻雨救了我。”

  “你们也想去不周山?”

  乌衡摇头:“不,我们打算抵达乌海的东北边缘后再南下……”

  风又刮起来了,陵梓喊道:“为什么不沿着海边走?这里每天都刮这么大的风吗?”

  “山太多了!翻不过去!老人太多了!”

  乌宇在背后轻推乌衡,眉毛拧起,显是觉得她说得太多了。乌衡只得一边不住朝前走,一边说:“你们小心点,别掉队了!”说着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朝队伍中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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